背叛
短暫的幾天時間里,人也可能經(jīng)歷一生的大痛楚:在友情與背叛中,誰能找到是非標準?
——題記
·張佐
張佐在江北機場給老婆打第一個電話。時間是9 月14日下午3 :20.
他老婆叫李婉貞,在重慶渝中區(qū)一家會計師事務所任職。
黃平一臉壞笑問,怎么了,張經(jīng)理,沒起飛又想嫂子了?還是有啥不放心的?黃平是張佐此番昆明之行的助手,正翹著腿搖頭晃腦聽MP3 ,表情很油。
張佐也笑,你個狗嘴,老子已經(jīng)老夫老妻了,有啥放不下心的?黃平依然壞壞地笑,唉呀,你比我大幾歲呀,冒充啥老夫老妻嘛,不是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嗎,嫂子恐怕也和你一樣正如饑似渴呢!張佐說,我拷,你還沒結(jié)婚,說話怎么像個采花大盜,天上地下懂一大半?黃平摘下耳機,說,唉呀,張經(jīng)理,給你開個玩笑嘛,你還當真了,在咱們公司,誰不知道你那對耳朵是最硬的?說罷,又壓低嗓門:嗨,這次出差就咱倆,你要想活動活動筋骨,給兄弟我吱一聲,我保證鞍前馬后給你打點……張佐瞅瞅棒球帽下黃平的一臉譎笑,把他帽檐往下一拉:你個狗東西,給我聽好了,咱們這次出來事關重大,要有個閃失,看我不打斷你狗腿!
說罷,做了個抽煙的動作。我先去,再換你。
走出候機廳,他點燃一支煙,抽。廳門外有一溜人,男人,他們蹲或站,惟一相同的動作是都在抽煙,吞云吐霧,像朝覲的香火。
在旁人看來,張佐或許算得是個餓壞了的煙客,就那么幾口,一支煙就沒了。他又點燃一支。此刻,他心里正翻江倒海呢。剛才,他給李婉貞單位掛電話,沒人接,手機也關著。她可是從來不關機的呀。兩人不愉快有些時日了,都不說破,僵著,就像一個屋頂下圈養(yǎng)的兩頭豬,能吃,會睡,了無熱情,一天天耗下去,不消說,離分手的日子就不太遠了。
這是他不愿看到的結(jié)局。昨晚,見李婉貞躺下后,張佐沒像往常那樣守著肥皂劇沒完沒了,趕緊洗漱,還噴了力士香水,來到床前。李婉貞的毛巾被裹得很緊,勾勒出她起伏很大的身段,姣好得像個橫臥的花瓶。張佐的呼吸驟然急促。試著拉了幾下毛巾被,竟像死牛。想了想,他主動找話。喂,喂,明天我就出差了,出差,知道嗎?
她像沒聽見,始終給他一個后脊梁。
夫妻間已好久沒性事了,他還真有點想。張佐也遭遇過其它女人,有過曖昧,但他清楚那只是業(yè)務場合的歡場煙云,當不得真,何況,那些女人沒哪一個比李婉貞更有味。更何況,張佐本身不是那種外面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的主兒,他懂得克制,懂得一個男人不能在外面性致太濃,否則婚姻非亮紅燈,因此,業(yè)務再忙,他都不忘經(jīng)營家里的那位女皇。未曾想,李婉貞這些日子倒像瘸子的屁股,你越舔她的肥,她竟越翹了!
張佐覺得腦子有些恍惚。時間是下午3 :50,再過20分鐘就要登機了。他又給李婉貞掛。還是沒人接?梢詳喽,她沒在寫字間。他知道,那寫字間是統(tǒng)艙式的,每人一部話機,你不接,沒人替你接。想了想,又給她打手機,通了,卻是一個女人刻板的聲音:你呼叫的用戶沒在服務區(qū)。
他嘆了口氣。
·李婉貞
張佐與李婉貞是三年前的一次Party 上認識的。聚會的主角本是張佐的高中同學。他開始不愿去,但經(jīng)不住郭晨的誘惑。你他媽快奔三十的老男人了,郭晨說,牛逼什么呀?還不趕緊想辦法找些場面混一混,真想光棍呀?張佐說,高中這么多年了,大部分人又沒來往,有啥可混的,不就吃吃喝喝鬧鬧唱唱嗎?沒?意思。郭晨說這你就老外了不是,你過來,沒準我能給你個驚喜,結(jié)束你的王老五生活呢!張佐還想問什么,郭晨不耐煩道,別他媽婆婆媽媽的,要來就來,反正,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便去了。郭晨果然沒食言,給他介紹了李婉貞。郭晨說這是他妹妹的同學,學財經(jīng)的,剛畢業(yè),這次跟他一塊來湊熱鬧是假,看看有沒有漏油可撿是真,這年頭,毛賊不少,好漢不多,李小姐也是百里挑一的主兒,有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張佐看了她一眼,她臉立馬變得緋紅,眼睛晶晶地亮,一副手足無措的小鳥依人樣。他心里不禁一動。喝酒時,他們仨擠一張桌。張佐平時的量中等,那天的狀態(tài)特別好,半酣時,對李婉貞說,小李啊小李,你怎么不姓馮呢?李婉貞臉更紅了,聲音低得像蚊子:我為什么要姓馮?郭晨在一邊噴著酒氣道,是啊,人家為什么要姓馮,人家爹媽都不敢像你這樣胡思亂想呢!張佐笑,說你們都他媽想哪去了,我是說,說——你們還記得咱們中學時的一篇古文《馮婉貞》嗎,你看人家馮婉貞,多棒,巾幗英雄呀!說罷,搖頭晃腦背誦道:咸豐庚深,英法聯(lián)軍自海入侵,京洛騷然。距圓明園十里,有村曰謝莊,環(huán)村居住者皆獵戶。中有魯人馮三保者,精技擊,女婉貞,自幼好武術,習無不精。是年謝莊辦團……
好了,好了。郭晨打斷他,巾幗英雄死了幾百年,你還能追到?看來,咱們的張大才子是對眼前的婉貞有意思嘛——?那就再喝一杯,加深印象。于是又喝,碰杯時,張佐發(fā)現(xiàn)李婉貞的臉紅得像血快溢出似的,一彈即破,心里不由又一動。
三個月后,他們結(jié)婚了。他發(fā)現(xiàn)她是有性經(jīng)驗的,不但在床上很放得開,且說話做事并不靦腆。張佐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她并不是自己冥想中追求了很久的小家碧玉嘛!就有點苦惱。雖然,他本人結(jié)婚前也曾有性經(jīng)歷,但女人嘛,這種事是不能與男人論高低的。為這事,他請郭晨去坐吧。郭晨聽了他的苦惱,笑得渾身亂顫:你這人是不是有毛?有經(jīng)驗有什么不好,更能增進夫妻樂趣嘛——哦,我懂了,你不就嫌她不是處女嗎,都他媽啥年代啦,還死腦筋?你就真的恁在乎那半錢重的東東?拷!早曉得你呆腦殼,老子不如先把她打來吃了!
郭晨和張佐高中時是上下鋪,好得穿連襠褲,后又一塊考進川大,張佐學財經(jīng),郭晨學歷史。畢業(yè)后,郭晨分渝北一所中學教書,沒干幾天就逃跑了,跟著開廣告公司的舅舅干,接著便自立門戶,幾年功夫就做大了,去年營業(yè)額有一千多萬,開上了帕薩特,這讓在企業(yè)打工的張佐好不眼紅,說,像你這樣瘋下去,不到四十歲就可以和李嘉誠對話了嘛!郭晨說你懂個屁,營業(yè)額又不是利潤,一千萬算老幾,有百分之五的利潤率就不錯了——再說,老子今后即便成了大亨,也不會去招人顯眼,免得讓胡潤那小子把你弄進福布斯,交稅都交不贏。
今年春節(jié)后,李婉貞有了身孕,脾氣開始古怪起來。張佐沒太在意。結(jié)果卻很糟糕:張佐母親暗示兒子該去做個超聲波。李婉貞很生氣,說你媽那點花花腸子,以為我不知道?不就想要個兒子嗎,萬一是個女兒呢,難道你們就敢把她扔尿罐里淹死不成?張佐很惱火,大吵一架,沒輪到去醫(yī)院,李婉貞便流產(chǎn)了。這以后,雙方經(jīng)常有些不愉快,漸漸淡了性事,其他事兒也淡了下來。
淡下來的夫妻,有時比路人不如。誰肯先收起臉殼(面子)加點鹽?
當張佐從機場往寫字間打第一個電話時,李婉貞剛好離開辦公室。她給事務所主任請了假,說是去辦一單業(yè)務。其實她是去赴郭晨的約會。準確說,應該是她約郭晨。下午三點后的秋陽,懶散地灑在渝中半島寬敞的步行街上,腳下的花瓷地磚反射著暖洋洋的光芒,讓人的骨頭也癢酥酥的。李婉貞不緊不慢地走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念頭,確切地說,那是一種渴望被人愛撫的欲望。她嚇了一跳,臉騰地有些發(fā)燒。用手摸摸,果然燙。驀地,心里有點發(fā)虛,她甚至不敢瞧櫥窗里自己的影子——這個臉龐像秋天柿子一樣緋紅的女人,像什么話嘛?當然,她并不知道今天會發(fā)生什么,卻隱約希望能夠發(fā)生點什么。她不敢細想,自己和張佐的緣份真就到頭了?更不敢設想,如果真要背叛他,會遭什么報應。
但她已經(jīng)約了郭晨。
·郭晨
一輛轎車剎在面前。郭晨探出頭,嗨,腳上繡得有花么,那么專心?又往副駕座呶呶嘴,上來吧。李婉貞扭捏道,我,我就不去了吧?郭晨聲音大起來,你安心交警罰我款呀,先上車!
李婉貞砰地扣上車門,怯怯地說,咱們,不去了吧?郭晨摘下墨鏡,笑,牙齒潔白而整齊。怪事了,不去哪兒啦?再說,不是你說有要緊事找我嗎?李婉貞臉紅了,說,那我們干脆走遠點吧,找個地方散散心。郭晨說遠點,該不會是海南島的天涯海角吧,我這破車可開不攏。李婉貞心情一下放松了,也笑,反正我今天上了賊車,你想把我弄哪里就弄哪里,弄去當個壓寨夫人也行。
郭晨愣了一下,好一會兒,臉上的肌肉才松懈下來。他一邊轉(zhuǎn)動方向盤,一邊說,我可不敢把你弄去當壓寨夫人,甚至——他踩住剎車,避讓一隊過路的小學生,則沒了聲音。甚至什么?她問。郭晨壞壞地笑,你怎么非要打破砂鍋呢?甚至什么其實也簡單,我甚至不敢拿你當紅顏知己呢!
說罷,大笑。又道,咱們今天就去南溫泉吧,那里清靜,好吃燒白。
李婉貞拍了他一下,什么怪話?她以為吃燒白是性事隱語。郭晨說,你看你,滿腦殼的復雜,我說的燒白是一道江湖好菜,由南溫泉一個農(nóng)家樂主創(chuàng)造的。你也知道,像你我這種生于少肉年代的人,天生對肉敏感,過去的燒白不過是腌菜墊底,鋪以蔥姜、花椒和醬油,蒸至熟軟,上桌前翻扣于碗中,曰之扣肉,嗜肥者大快朵頤。雖好吃,但油膩。我說的這種燒白,是在精選的五花肉上裹一層面包渣,小火炸透,去大油,再與粉皮及去皮黃瓜分裝盤中,肉香、清香、麥香爭相散發(fā),配以宜賓芽菜,吃時將肉、黃瓜和芽菜用粉皮裹住,一咬,五味交替,皮鮮肉軟……李婉貞咯咯地笑,你真會背食譜嘛。郭晨換個檔說,這怎么叫背食譜呢,我去吃過好幾次了,自己好像也會做了呢。不過話說回來,像你這種正減肥的玉女,多吃恐怕會前功盡棄的。
李婉貞嘆一口氣,“我真的肥得不可收拾了嗎?”
快速路不是高速路,無封閉,不時有家畜和農(nóng)人在路上閃晃。郭晨緊盯著前面,一臉嚴肅。李婉貞想笑,忍住了。一路望去,田園蔥郁,綠樹婆娑,花狗在田埂上蹦跳,釣翁戳立塘邊,如黑衣雕塑?斓叫∪獣r,路窄下來,兩邊的樹葉白垢如霜。她問,那些白的是什么。郭晨瞧瞧,說是采石場揚的灰。又沉默。其實,兩人都有些尷尬。對郭晨來說,花天酒地不可怕,怕的是今后面對朋友;對李婉貞來說,怕的是萬一有什么不妥,豈不自討沒趣?郭晨掏出香煙,點燃,車子晃了一下,又穩(wěn)住,問,你想來一支嗎?她搖搖頭。
南溫泉,是這座城市近郊著名的風景區(qū),地處長江之南,以溫泉著稱。這里山巒起伏,松林如海,山谷深處有一灣溪水,叫花溪河,常年煙水迷離。其溫泉含硫質(zhì)較多,水溫在攝氏40度以上,浴罷令人神清氣爽。早在抗戰(zhàn)時期,國民政府要人就在這里修公館、蓋別墅,名義上是躲日本飛機,實際是建安樂窩,如孔祥熙就在著名的虎嘯峽口建豪華公館,并按老蔣的意思,在附近給林森尋址建別墅。林森樂得屁顛屁顛,還親自帶上羅盤和風水先生,按傳統(tǒng)堪輿術,測定屋基方位,建成更著名的聽泉樓。這些舊事,郭晨了如指掌,因為他畢業(yè)前的實習地就在南溫泉。
快進鎮(zhèn)時,李婉貞說我們爬會兒山吧。郭晨想了想,把車拐進一戶農(nóng)家樂,剛停穩(wěn),老板已從暗影里跑出來,馬臉上盤踞著熱氣,問,先生,格要吃飯?郭晨說撞你媽個鬼喲,這大下午的吃啥牢飯?你把車給我看好了,等會少不了付你茶錢。
兩人穿過公路進入一片樹林。這是山腳,一條青石板路緩緩向上升起。有時,青石板錯裂了,一股水漫過來,微微涌動。他們歪歪扭扭地踩著石塊通過。山勢漸高,頭頂?shù)闹θ~愈加茂密。山下溫泉鎮(zhèn)的輪廓越攤越開,鎮(zhèn)中泳池碧綠的水一覽無余。郭晨驀地收回眼睛,說,咱們這不是上建文峰嗎?
我還以為你要一直啞巴呢。她喘了口粗氣。
幾個半大小子從另一條小路經(jīng)過,顯然看見了他倆,突然唱起來:
城門城門雞蛋糕,
三尺六丈高,
騎馬馬,
挎馬馬,
走進城門殺一刀.
唱罷,一溜煙飛跑下山。
兩人大笑。這些從小就熟悉的兒歌,這會兒聽來感覺特別。李婉貞問,我直到現(xiàn)在仍不明白,城門怎么可以和雞蛋糕相配,三尺怎么又能夠在六丈的前面?
郭晨說,是啊,是啊,我也不明白雞蛋里面怎么會有骨頭。
說笑間,快到南泉最高的建文峰頂了。他倆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座廢棄的碉堡。郭晨興奮起來,哎呀,我那年來實習時找了好久,也沒能找到個像樣的,瞧,今天咱們竟瞎貓碰上死耗子了?茨愀吲d的,她說,這又不是金元寶。郭晨不理會,繼續(xù)說,我畢業(yè)實習時在這個鎮(zhèn)上呆了半個多月,做明清時湖廣滇四川的調(diào)查,才曉得這里在重慶解放那年打過一場惡仗。當時我從建文峰到虎嘯峽口跑了幾個來回,沒見到一個像樣的實物,瞧,今天你不找它,它倒大模大樣蹲在這里,怪哉了不是。
說話中,他們來到碉堡入口。入口雜草很少,明顯常有人來。鉆進去,眼睛慢慢適應,便發(fā)現(xiàn)一系列可疑物品,塑料布、衛(wèi)生紙、罐頭、煙屁股,還有幾只彩色的避孕套。潮氣很重,從地底涌來。郭晨覺得自己好像正走進一副巨大的口腔內(nèi),碉堡深處似隱藏著一條饑餓的喉嚨。她從后面抓住他胳膊,別看了,出去吧。
就出去。沒想到碉堡頂上很平坦,也很干凈,有小半個籃球場大。這里是制高點,可以俯視四周景色。太陽正在下墜,蒼山起伏,層層疊疊的樹冠像無數(shù)綠傘,撐滿山谷。風從谷底吹來,挾著青草和農(nóng)人燒桔桿的味道。郭晨說,咱們就在這里看看太陽吧。他們席地而坐。很美呢,她說。是很美,他說,但你可能不曉得,這里當年血流成河呢,“其實我也是實習時才知道的,當時南泉鎮(zhèn)解放后第一任鎮(zhèn)長還健在,那老頭姓李,記憶力好得不得了,國軍共軍他都見過,我估計他說事兒不假!
夕陽如血,晚風如絲。李婉貞嘆口氣。你講這些,有什么意思嗎?
沒什么意思,就是想講了,就講唄。
·張佐
張佐第三個電話是下午4 :00打的。機艙里,他瞅著前艙空姐正一本正經(jīng)做救護示范,趕緊埋頭撥了一個,沒想還是被身后的空姐發(fā)現(xiàn)了。
先生,請把手機交出來。空姐的手指潔白修長,聲音柔和。
張佐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jīng)關機了。
空姐聲音依然柔和,但語氣很硬。這不行,飛行安全是大家的事,我們已經(jīng)再三提醒過,你必須交出來。黃平打幫腔說,你這小姐事真多,人家老婆正生孩子呢,打個電話問問平安也是人之常情嘛!空姐不動聲色:這是規(guī)定,我們并不是沒收手機,而是對不自覺的人給予必要的……再次提醒。
黃平還想說什么,張佐擺擺手,把手機交給空姐。
4 :35分,飛機延緩15分鐘后,從江北機場騰空而起。瞅著舷窗下急聚收縮的丘陵與河流,張佐的心驀地揪緊了。此番出門不順,兆頭不好,會不會遇大麻煩?他瞅瞅身邊的黃平,這小子倒一身輕松,仍搖頭晃腦聽音樂。
張佐的現(xiàn)任職務是重慶凱源科技公司業(yè)務經(jīng)理,主管采購,此番飛昆明,是到當?shù)匾患医袆賮喌目瀑Q(mào)公司采購總價值500 萬元的干膠片。行前,雙方傳真和電子郵件來往不少,把規(guī)格、數(shù)量、交貨方式等細節(jié)都敲定后,張佐向老總林蔭華匯報:對方的條件是現(xiàn)款現(xiàn)貨。咱們的貨款是電匯到昆明解付呢,還是從這邊辦匯票過去?林蔭華商海沉浮多年,喜怒不溢于顏表。他沉吟半晌,說,還是辦匯票吧,這樣既顯示我們的誠意和實力,同時也方便些,只是,你們要多加小心,如今商業(yè)詐騙很多,必須牢記:不見鬼子不掛弦。又補充說,不過,像勝亞這種公司,我認為還是可以放心的。于是,張佐到市工行辦好收款人為昆明勝亞科貿(mào)公司、金額500萬元的銀行匯票正副聯(lián)。為安全,他持正聯(lián),將副聯(lián)交助手黃平保管,畢竟是500萬元,“如果真要有個閃失,把我脖子上這七斤半搭上去,也賠不起呢!”
而林蔭華的基本判斷是,勝亞老總王軍升屬知識分子創(chuàng)業(yè)型,亂來的可能性不大,何況,勝亞在農(nóng)業(yè)科技和農(nóng)產(chǎn)品貿(mào)易方面是強項,與他們合作應該是一樁比較愉快的事。從商十余年,林蔭華在業(yè)界的口碑是老成持重,凡事想得細,出手攻必克,雖沒一夜暴富,但也集腋成裘,羽毛漸豐,在業(yè)內(nèi)有了說話的資本,時稱“話語權(quán)”。今年由市經(jīng)委牽線,林蔭華花2000萬元兼并了渝豐橡膠廠,并從瑞典引進設備,準備生產(chǎn)彩色彈性橡膠地磚,一旦原料到位,就可以開工了。對張佐,林蔭華是放心的,公司幾百萬的供貨他做過好幾單,從未有過閃失。
然而,林蔭華不知道最近張佐的家庭正波詭云譎。作為老板,他不過問員工隱私,但員工隱私,有時卻可能間接影響公司的大事。這一點,他沒想到。
飛機進入平流層,空姐開始分發(fā)飲料。張佐不想喝,閉眼假寐。往事浮現(xiàn)腦海。就在今年的五一黃金周,林老板組織凱源的骨干到昆明游覽世博園,其間,在與當?shù)仄髽I(yè)家的一次聯(lián)誼會上,昆明勝亞科貿(mào)的副總顧委,與他們搭上了關系。在其后的活動中,顧委鞍前馬后,極盡地主之誼,讓林總和張佐等很受感動。當?shù)弥獎P源擬生產(chǎn)橡膠制品后,顧委說,那好啊,我們公司可以為你們提供充足的原料嘛!當時只以為是酒局閑話,因為凱源與渝豐的兼并談判還沒有最后結(jié)果,未曾想這下可真要打交道了。
是禍還是福?張佐趟不透水的深淺。他又想到李婉貞,這女人,最近怎么變得那么不近情理?
事實上,無論老成持重的林蔭華還是精明細心的張佐,萬萬想不到的,是勝亞此番在昆明布下的,恰恰是一張待捕黃雀的大網(wǎng):他們套的就是這500 萬。布網(wǎng)由核心人物和傀儡組成。核心人物即勝亞老總王軍升,傀儡共三個:一個是顧委,另一個是勝亞的財務主管周妍,周妍又兼王軍升的情婦,還有一個叫王良,掛名勝亞的業(yè)務主辦。四人中,前三人均有較高學歷,又都是湖北人,說他們屬知識分子創(chuàng)業(yè)不假,但辦了幾年公司,始終沒啥起色,王軍升便失去耐性,邪念陡生:與其不死不活瞎混,不如弄幾筆錢后出境。但這底牌他沒給顧委透露,因為除他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然而編織捕雀大網(wǎng)一個人畢竟力所不逮,王軍升必須借助傀儡,讓他們打點外圍,一旦時機成熟,則由他自己出面收網(wǎng)。但顧委也是靈醒之人,他已猜測到王軍升最近將搞大名堂,具體怎么搞,他不甚清楚,唯一清楚的是這家伙不會像以前那樣拆東墻補西墻——畢竟,這是幾百萬的大買賣呀,他姓王的有多大胃口,獨吞得了嗎?
顧委留了個心眼。
對業(yè)務主辦王良,王軍升另有安排。王良是他捕雀陰謀中不可或缺的人物。然而王良也不是善鳥,說白了,他想利用王軍升實現(xiàn)自己前往緬甸的目的。于是,在接待重慶來客之前,王良找王軍升攤牌。王軍升愣了半晌,說,你都說些啥呀,我咋敢干那違法亂紀的買賣?王良冷笑一聲,王總,你以為我那幾年武警是白當?shù)膯?王軍升眼睛轉(zhuǎn)了好幾圈,大笑:好眼力。那咱倆就同舟共濟,按勞取酬,事成后遠走高飛,永不往來!心里卻罵,狗東西的,毒呢!
當張佐二人飛赴昆明之前,王軍升等正在滇東的昭通釣一條高效農(nóng)業(yè)的大魚,價值約300 萬元,已經(jīng)八成熟。顧委催王軍升趕緊回昆明,王軍升說,你先回去應付著,我得取了這邊的鉤再走。顧委說怎么應付,我們手里根本沒那么多貨呀。王軍升不動聲色說,貨我有。最近我搞到了200 多噸泰膠,屯在蒙自。你回昆明把人接待好,其他事我來安排。顧委一聽有點生氣,老子好歹也是個副總,進200 噸泰膠這樣的大事,怎么事先也不吱一聲?王軍升見他不快,說,貨是我找中信貸款辦的,來不及和你商量,你也曉得商機如閃電,抓不住就飛了嘛。
遂決定,顧委、王良先回昆明,王軍升與李妍留守昭通,各司其職。
下午5 :50分,重慶過來的飛機穩(wěn)穩(wěn)停在昆明巫家壩機場。張佐與黃平走出候機廳,見一個套黑T 恤、很精神的小伙子拿著接站牌,守在出口處。
這小伙子就是王良。
·王良
王良是14日中午與顧委一塊,從昭通趕回昆明的。一進市區(qū),顧委對王良說,先送我回家,那兩個重慶客人,就拜托你去機場接了。王良不悅,他知道顧委可能是去會情婦,便道,顧副總經(jīng)理,這可能不太好吧,人家是咱們請來的,大老遠過來,你不出面,有點那個嘛——
顧委嘿嘿一笑,哪個?你是說怕怠慢了他們?放心吧,小王,你去接他們不會失禮的,你畢竟也是咱們勝亞的業(yè)務主辦嘛,與客人身份旗鼓相當,怕啥?再說,明天的洽談事宜我還得先打點一番。說罷詭譎一笑: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對了,客人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是獵槍。邊說,邊做了個瞄準射擊的動作,啪——我們給客人的,當然是美酒?!
顧委的舉動讓王良反感,心想,你們這些破秀才,難道還真能干出啥大事情?呸!
26歲的王良如此輕看頂頭上司,當然有他自以為是的本錢。王良是四川內(nèi)江人,當過六年武警,在大涼山深處的雷馬坪看守犯人,見識過若干做下了驚天大案的事主,還在于,他所在的武警分隊頭兒是個人物,曾在央視七頻道軍事節(jié)目里露過臉。頭兒姓姜,十八般武藝至少懂一半,最厲害的一招是可以在十米開外一甩手,用縫衣針射穿5mm 厚的玻璃。那針要扎人身上,還不穿個透氣涼?王良一直想跟頭兒學這招,但硬氣功上不去,只好作罷。復員后,王良想憑自己的功夫去給大款當保鏢,但運氣不濟,委屈于一家商場做保安,沒想在執(zhí)勤中出手傷人,只得背井離鄉(xiāng)跑昆明來投奔戰(zhàn)友。戰(zhàn)友能耐有限,只能給他介紹當保安,王良打死個舅子不愿干,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找到王軍升的勝亞。
兩人的一番對話頗為諧趣。王良提出要給王軍升當保鏢。什么保鏢,王軍升沒反應過來。王良解釋了一番。王軍升大笑,說,你看我長恁大一身肉,還需要保鏢么?再說,我一個窮光蛋,要那些擺設做啥?王良又解釋一番。王軍升拍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不就是想當個像克林頓或布什身邊那樣的保鏢嗎?穿西裝、戴墨鏡,耳朵眼里塞個高保真耳機,雙手,叉在胸前,一遇風吹草動,拔槍就射?蛇@樣的保鏢除了歐美,在中國并無用武之地,我王某也消受不起。這樣吧,我公司現(xiàn)在正缺技能型人手,你愿干,就先留下來,到時候派你用場!
王良暫時留在了勝亞,他想先掙點錢,然后去緬甸討生活,聽說只要有真本事,那邊掙錢比這邊容易得多。至于怎么掙,只能到什么坡唱什么歌了。有好幾次,他問王軍升什么是“技能型人才”,對方只是笑,說到時你就知道了。慢慢的,王良摸清了這家伙的路數(shù),當王軍升終于露出馬腳時,他毫不猶豫地打了對方一記殺手锏。
當廣播里說重慶過來的航班抵達后,王良掏出墨鏡戴上,左手的兩根手指拈著接站紙牌,右手插進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姿勢顯酷。候機廳外的陽光和煦而明亮,眼前游走著花花綠綠的人群。有那么一瞬,王良突然有一種沖動,不禁暗自笑了,他知道,自己又該花錢了。一群群重慶過來的旅客像魚一樣從出口游出,他們中誰是要接的那對菜鳥呢?透過墨鏡,王良的眼睛在一張張陌生的臉上撫摸。直到人走光了,卻沒人和他打招呼。怪了,明明說的是這班機呀?正納悶,身后有人問:
請問,你是勝亞公司接站的先生嗎?
一回頭,是兩個穿西便裝的年輕男子。出于職業(yè)敏感,王良瞬間斷定,他倆雖說個子不矮,但屬書生型男人,沒啥力氣,若打架,幾個沖拳便可將他倆撂翻。于是淡淡一笑,問,是張佐先生和黃平先生嗎,還有行李嗎?對方說都在手上拎著呢。雙方都笑,便一起往停車場去。高原之城熱烈的氣息撲鼻而來,它干燥、清新,帶著陽光的氣味,讓人像大熱天猛灌了一氣冰啤那樣微醉而愜意。張佐頓足看了看天,它碧藍如洗,深邃得似乎可以融化人的骨髓。他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接站的是一輛八成新的桑塔納。扣上車門,王良回頭向重慶客人道歉。對不起,顧總正主持一個業(yè)務會,委托我先來接你們,請別見外。張佐這才發(fā)現(xiàn),王良的下腭骨奇大,從后面看去,除了耳朵,他最突出的特征就是腭骨,讓人聯(lián)想到某些電影中的冷血殺手。
6 :30,張佐等住進盤龍區(qū)的海比特大酒店,三星級。開房前,王良說,之所以沒把你們拉到萬怡或櫻花,因為我估計那樣的五星級,你們回去不好報銷。張佐說,這倒是實話。不由對王良又增一分好感。便敬煙。王良擺擺手,收起胳膊鼓了鼓肱二頭肌,說,我是習武之人,不抽那玩意,也不喝酒。黃平冷笑一聲,那你活在世上不就只嚼幾顆米嗎,有啥意思?王良笑笑說,能吃幾粒米也不錯呀,就怕有些人連米也吃不上呢。又說,你們先洗漱一下,晚餐由顧總請你們,就在樓下中餐廳。哦,對了,顧總交待過,你們遠道而來,可能有些特殊的需要,就由勝亞另外給你們補一個房間,算盡地主之誼吧。
按生意場上的規(guī)矩,對重要客戶,接待方一般要安排全程伙食和游樂,但不管住宿。勝亞方面補一間房,既讓重慶客人能各得其所,又不駁其面子,這樣的安排很有分寸。
當張佐二人洗漱完畢,坐到餐桌邊時,已是7 :00,顧委還沒現(xiàn)身。
中餐廳包房是傣家風情,竹桌,竹椅,頂梁裝飾著碩大金黃的竹子。王良說,這里原先經(jīng)營傣家菜,但食客多不適應,又改做山珍,生意還不錯,就是貴一點。似覺失口,笑一笑說,不過,你們是公司請來的貴客,顧總說了,今晚一定要讓你們吃好喝好。
張佐和黃平只是抽煙。
其實,昆明的女子并不是很漂亮,比你們重慶妹子差遠了。王良見場面尷尬,就找話說。云南這地方太陽太烈,女人臉龐上大多有兩塊紅暈,人稱高原紅,那可是洗不干凈的,糙。王良抿一口礦泉水說,“剛才在路上,黃先生打聽那種事,說真的,我認為不值。重慶妹子幾多好呀,哪用得著隔山隔水跑這里來松包袱?”這樣一說,場面開始緩和了。黃平有些來勁,老道地打探行情。王良訕訕道,哎呀,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很少光顧那些場合喲。
張佐和黃平笑:習武之人,傷不得身,是吧?
一齊大笑。
7 :30分,顧委匆匆推開包房門。一見面,他就拱手告饒,“小張經(jīng)理,對不起,實在對不起,這兩天東京膠攀升得歡,要貨的攆著我的腿桿追,甩都甩不掉!”
顧委三十出頭,穿一身貼牌西裝,白凈臉,戴眼鏡,梳分頭,乍看像異類,細看,不免忍俊不禁:這不分明是抗戰(zhàn)電影中的某類人物嘛,只是表情還沒那么油滑。他說的東京膠,指東京橡膠期貨市場的行情,就像歐佩克對全球石油的影響一樣,東京膠也是東南亞橡膠出口國的晴雨表。晚餐前,張佐已用酒店端口上網(wǎng)查過,由于4 季度全球各大輪胎公司已經(jīng)開始采購本年度最后一季用膠,膠價攀至年內(nèi)高點,又,今年雨少,產(chǎn)膠量不高,東盟五國儲膠待沽,國內(nèi)市場泰(國)膠新貨源斷檔,瓊膠和滇膠煙片每噸暴漲400 元,突破萬元/噸關。張佐不禁暗暗叫苦,這事,遠在重慶的林蔭華還不知道呢!勝亞會不會臨時加價呢?
黃平不明就里,酒剛過三巡,就主動挑起話頭:“顧總,不管怎么說,咱們可是有約在先呀!您可一定得支持我們,來,我先干為敬!”顧委笑瞇瞇地淺呷一口,臉卻朝著張佐:咱們今天不談工作,好不好?看得出,他很懂場面分寸。
他們喝的是云南地產(chǎn)名酒羊林大曲。
于是你來我往,杯杯似乎都盈滿了感情。只有王良,敬過一杯啤酒后,就只喝飲料。顧委說,你看咱們的小王,因為練武,躲過了多少酒精毒害呀,干脆,趕明兒我也去習武,免得三天兩頭醉態(tài)百出……大家都笑。這一餐,上的菜雖不多,除云南汽鍋雞外,其余均為來自南方山林中的精華,有的還來自鄰國,如穿山甲和蛤蚧,腥氣極重,價格不菲。
9 :30,晚餐畢,除王良外,均半醉。顧委把客人一直送進客房,笑盈盈握別。
雙方約定,明天上午去勝亞落實供貨事宜。
回到房間,張佐無心洗漱,給李婉貞打電話。她不在家,打手機,一直關著。
“媽的,老子前腳才出門,她后腳就充軍去了——會上哪兒呢?”
·郭晨·李婉貞
這天晚上,當高原之城的電話打到重慶時,李婉貞和郭晨剛剛走進溫泉浴房。
這個結(jié)果是他倆都沒想到的,千里之外的張佐更想不到。
當天傍晚,太陽正在西下,山谷蓄滿寂靜,躺在碉堡上的郭晨體會到一種深刻的平和。歷史、老人、士兵與女人,在時間中構(gòu)成某種存在的理由。短暫即永恒,永恒即死亡,世界沒有絕對的道德。女人既是她自己,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就像李婉貞現(xiàn)在坐在他身邊,難道還有比她的肉體更真實的東西嗎?一時間,郭晨墜入無我的虛妄中,偶爾用夢囈般的語言和她交談幾句。
暮色慢慢上升。咱們走吧?他問。好。她答。
從碉堡上往下跳時,李婉貞崴了左腳。瞧著她一臉的痛苦,郭晨一下沒了主張,他不知該去背她還是抱她。想了想,還是背吧。他彎下腰說,來,我背你。李婉貞嬌嗔地哼一聲,人家腳這么痛,你就不能幫忙揉揉?
郭晨的臉一下紅了。幾年前,李婉貞與他妹妹來往時,他根本沒把這黃毛丫頭放眼里,那時,他沉浸在與女友葉燁的熱戀中,自覺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李婉貞算啥呀,最多算個有心沒肺的小屁孩吧,哪能在他眼中打上度數(shù)?及至經(jīng)他介紹,李婉貞與張佐結(jié)婚后,他偶爾見到她,才發(fā)現(xiàn)當年的小屁孩竟出落成典型的粉子,“真是女大十八變啊!”雖說是粉子,他仍沒往心去,這年頭,街頭的粉子越來越多。讓男人看不過來,哪還能愛得過來呢?再說,她畢竟是自己朋友的老婆,怎么閱人也不該閱她頭上去呀。自上月初她約他泡了兩次吧后,郭晨就發(fā)現(xiàn)味道有些不對。他想避開,卻沒能夠。
暮色蒼茫,風從山脊掠過,身邊的小葉桉樹簌簌輕吟,撩得人心里癢癢的。郭晨蹲在她腳邊,不說話,只抽煙。她笑,嗨,我說你一個時尚大男人,真的還授受不親呀?你給我揉揉,至少也是一種階級感情呀,真要給我弄好了,我還能小跑著下山呢,省得你背一身臭汗呀。
那就揉吧。將她左腳的鞋脫下,再脫掉襪子。他一下呆住了。他沒想到她的腳竟這樣美,像雪雕一樣潔白光潤,趾頭圓潤,腳掌柔軟,捏在手上涼津津的,玉色灼眼。郭晨輕輕地揉捏著她的腳趾,又揉腳腕,臉發(fā)燙。他不知道給一位女士揉腳算不算輕薄。李婉貞吃吃地笑,說,呆著干嗎,真想在山上過夜呀,快點弄呀。郭晨說我又不是醫(yī)生,萬一給你弄得惱火了,不是更不能走了嗎?喲,你還真像個君子呢,李婉貞道,你再東想西想,就把我背下山找醫(yī)生吧。郭晨不再說話,開始使勁,李婉貞痛得亂叫。他不管,搖晃著她的腳腕,忽然使勁一拽,她大叫一聲,聲音隨風在暮色中傳得很遠。兩人都嚇了一跳,隨即大笑。
回到山下,天已黑透。農(nóng)家樂的長臉老板說,唉呀,你們總算回來了,我還真怕被大頭貓叼去了呢。郭晨斜他一眼:真要叼去了,那車就歸你使喚啦。長臉笑,臉更長:哪敢呀,你一個車輪子就可以抵我身家性命喲。又問,兩位就在這里宵夜嗎?郭晨說,有豆花嗎?長臉說有,不過是中午的。郭晨回頭問李婉貞,就在這里吃吧,人家好歹給咱們看了一下午車呢。就找張桌坐下,喝過老蔭茶,才感到有些肌腸轆轆。你知道老板剛才說的大頭貓是什么嗎?他問她。大頭貓,就是頭很大的貓吧?郭晨愉快地笑了,“頭很大的貓不也是貓嗎——這大頭貓是本地土話,指的是老虎呢。”她也笑,說,想得出來,如今老虎比熊貓更稀奇,怎么可能呢?郭晨說怎么不可能,這南泉屬真武山余脈,往縱深去,進入界石、姜家、接龍,再過去就是貴州老嶺了,就在五六十年代,這里還老虎成群,我想應該是華南虎吧,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讓人打盡殺絕了。又說,當年我搞湖廣滇四川調(diào)查時,才知三百多年前,李自成的親密戰(zhàn)友張獻忠由鄂入川,自稱大西王,殺人如麻,十室九空,當時重慶府通遠門外大白天也有老虎上街拖人,那可真叫萬戶蕭疏鬼唱歌呢,以至清初康熙、雍正賜令天下,大批兩湖兩廣居民遷移四川,規(guī)模超過今天的三峽大移民,所以,重慶的先民,真正的土著并不多。
李婉貞:你看你,又給我上課了不是。
郭晨:不講點歷史,我還真不知該給你講什么好。
李婉貞:講點生活呀、時尚呀、愛情呀,都可以嘛。
郭晨:這些都不是我的長項。
李婉貞:那你還有啥長項?
郭晨:喝酒呀,不信,咱們今天就多喝點,醉一醉,很有意思呢。
正說話,一大土碗熱騰騰的豆花端上桌。長臉說,豆花就算我請吧,畢竟是中午剩的,不好意思。豆花雪白,佐料是青辣椒拌生菜油,再加香蔥與蒜末,很刺激。另外還上了一盤涼拌折耳根,一入口,熏得人眼淚直流。兩人喝啤酒。喝著,李婉貞說,啤酒一點味都沒有,咱們還是喝點白的吧。郭晨瞅她眼睛里波光一閃一閃,像暗夜的貓,就說,那咱們喝點枸杞酒吧。李婉貞說,那酒甜津津的,還是喝詩仙太白好,醉了好吟詩,難得快活一次。
詩仙太白是本埠萬州出的一種烈酒。
兩小杯下肚,她臉龐升起紅暈,在昏黃的燈下更顯嫵媚。他忽然有一種失控的感覺,心想,酒這東西,亂性呢,還是少喝點,免得做傻事。想著,便收了酒瓶。李婉貞不依:收起來干嗎,像個小女人,我還想喝。
從農(nóng)家樂出來,已經(jīng)9 點過。我們該回去了,他說。
早呢,來都來了,怎么說也該洗洗溫泉嘛,再說,我還有好多話想給你說呢。
他聞到她滿嘴酒氣,心想,女人喝了酒,嘴臭和男人一樣嘛。“你給我聽好了,你和張佐的事,我不能摻和。他是我朋友,你是她老婆,手心手背,我不知該說什么!彼。她一聽,鬼火冒,“誰要你摻和了?他是他,我是我,我要做的不關他的事!”說罷,挽住他胳膊。他掙了一下,沒掙脫,便由了她。她的腳還有點瘸。
兩人來到溫泉浴房前。售票的是個燙黃毛的小伙子,瞟了他們一眼,拿出兩套浴具,說,這兒是12點收秤,你倆看好時間。郭晨見只有一把鑰匙,問,怎么只有一把?黃毛道,不一把難道你還要開兩間?李婉貞拉了他一下,輕聲說,走吧。兩人往樓上去。經(jīng)過一扇扇單間的房門,可聽到里面嘩嘩的水聲,無人語,好像所有的水管都破了,任它流呢。來到23號,開門,房間里有股硫磺味,怪怪的,像小便后沒沖洗干凈,一個碩大的浴盆坐在房角,另有一個盛物柜。郭晨說,你洗吧,我到外面給你守著。她格格地笑,噴著酒氣說,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還要保鏢?邊說,邊探身把龍頭擰開,滾熱的泉水嘩嘩流進浴盆,熱氣蒸騰,須臾,房間里就霧朦朦了。
她不再理他,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自顧脫去衣服,脫鞋,解內(nèi)衣扣子時,她猶豫了一下,隨即解開,彎腰去探水溫。在白茫茫的水霧中,她白皙的身子有如幻像,沉甸甸的乳房像碩大的白橙,低垂著,若隱若現(xiàn)。郭晨的腦子一下亂了,他甚至來不及想什么,便走到她身后,摟住她,手往前探,拽住那一對軟綿的大兔。她快樂而低沉地呻吟了一聲,倒進他懷里……
·顧委
15日上午9 :00,張佐與黃平準時趕到昆明繁華地段東風路的迪勝大廈。上到18樓,電梯門開,迎面掛著許多亮閃閃的企業(yè)標牌,勝亞忝列其中。顧委笑容可掬站在電梯口迎接他倆。張佐的心情松了一把。出電梯拐進樓道,工作臺后的保安起身向客人微笑致禮。走廊一側(cè)是緊張有序的工作間,碩大的玻璃窗后面閃動著忙碌的制服男女,進出腳步輕得像影子。顧委將客人引進小會議廳,秘書小姐倒過茶水,輕輕掩門而去,顯得訓練有素。張佐緊弦的心放松了,他知道對方肯定不是皮包公司。
但他并不知道,這一樓層由若干家公司集中辦公,會議室屬公用,由物業(yè)專管。
9 :30:洽談開始。顧委沒繞彎子,直奔主題:
“張經(jīng)理,本來,咱們王總要與你親自敲定細節(jié),但他目前正在昭通洽商高效農(nóng)業(yè)課題——你知道,他是學農(nóng)出身,凡沾農(nóng)字的事兒他就有興趣。這邊嘛,就全權(quán)委托我先接洽。不好意思的是,目前我們勝亞在昆明的庫存只有滇膠150 噸,儲存在東郊黑林鋪倉庫,另外,王總在滇南蒙自還購有泰膠3 #200 噸,但按合同,我們只能給貴公司提供滇膠,至于那200 噸泰膠,王總沒給我授權(quán)!
張佐微微笑著,話語不緊不慢,“那怎么行?按協(xié)議規(guī)定,我們需要500 多噸干膠,而且,款我已經(jīng)帶過來了。請顧總再想想辦法,務請按事先約定的數(shù)字執(zhí)行!
顧委不動聲色:現(xiàn)在的關鍵不是有款無款的問題,而是有錢也可能拿不到貨。
這有點說不過去吧?張佐道,在重慶我們與貴公司反復磋商了貨源,是你們有貨了,我們才飛過來的呀。黃平接了一句:如果拿不到貨,就是你們違約。口氣比張佐沖。
顧委平和地笑笑,一幅大人不計小人過的表情。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急,其實我比你們還急。你們再想想,勝亞與貴公司達成意向協(xié)議是什么時候?六月初嘛,而意向協(xié)議并不具備嚴格的法律約束。要知道,進入9 月以來,干膠行情一天幾變。你們要500 噸貨,我們確實答應過。但問題在于,時下歐美橡膠制品格局變化莫測,誰拿得準?國外我們不說它了,光看看國內(nèi),這些天像約好了似的,9 月5 日,固特異計劃在大連投資1.2 億美元,年產(chǎn)車胎可達530 萬條;9 月8 日,韓泰公司在天津投資的2.5 億美元外協(xié)加工項目投產(chǎn),今年能形成1 個億的生產(chǎn)規(guī)模;就在你們來昆明的前兩天,住友公司在江蘇簽約,上馬建一條日產(chǎn)5000條轎車胎的工廠,投資5899萬美元;另外,英國的BMH 和法國dainippon 油墨助劑也有動作,將在大陸興建生產(chǎn)鋼絲及鈷鹽粘合增進劑的子午線胎廠……凡此種種,說明什么?
張佐笑:至少說明,我們凱源到貴公司購買干膠,有點生不逢時。
顧委大笑:果然是明白人。話一轉(zhuǎn),“但王總已打過招呼,咱們兩家是第一次合作,圖個長久,不能因為目前漲價就加價出售,所以,我們的滇膠仍按原定價格執(zhí)行,但只有150 噸!
“那我就先感謝了!睆堊魪妷夯饸,“但根據(jù)我們的生產(chǎn)計劃,至少,前期不能低于300 噸,這也是你們口頭承諾過的。請顧總再想想辦法,泰膠能不能調(diào)劑一部分?”
顧委微笑著搖頭,說確實愛莫能助。王軍升對泰膠的事沒給他交底,他只能打太極。
雙方你來我往,場面時僵時緩,最終協(xié)商,由顧委向王軍升請示,將那200 噸泰膠調(diào)劑給重慶,價格略高于滇膠。至此,雙方僵著的臉終于有些松懈。顧委起身給張佐續(xù)茶,臉上笑意盈盈,話卻轉(zhuǎn)了個彎。你們知道么,最近昆明出現(xiàn)了一伙飛車黨,騎著大功率摩托,專搶夾皮包的先生。說罷,他朝張佐的黑皮包呶呶嘴,張經(jīng)理,我看你包不離身,千萬當心點才是,要不這樣,你們先去銀行把匯票解付,這樣既安全,也讓你我這些跑腿的人放心。
張佐猛一笑,差點噴茶。哎呀,真沒想到顧總這么熱心,話也爽快。不過,我現(xiàn)在連貴公司的膠片毛也沒見著一根,你說,我能解付嗎?
顧委也笑,但并不尷尬:生意場上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們防范勝亞,正常;同樣,勝亞防范你們也在情理之中,雖說如今的市場比前幾年規(guī)范多了,但夾著皮包亂竄的掮客仍有,所以我們王總對此番合作事先有交待,就是務必查驗匯票,如果你們認為沒什么不妥,我公司就先留下匯票復印件,可以嗎?
見他一臉誠懇,張佐想了想,說,我得先給林總請示一下。
張佐來到消防樓梯間,撥通重慶。電話那頭鬧哄哄的,夾雜著電鉆之類的刺耳尖叫,好像是一個工地。喊了好幾聲,林蔭華才聽清是張佐。聽完匯報,林蔭華沉吟了一會兒,說,不就一個復印件嗎,可以給他們,但有兩點請務必謹記,一是解匯前必須驗貨,二是公司這邊機器正在調(diào)試,我現(xiàn)在就在工地上,就等米下鍋了,因此你們要盡力把干膠全部弄回重慶,實在不行,先弄個一兩百噸也可以。好了,安全第一,切記切記。說完掛斷。
張佐收了線,沒忙著回會議室。他點燃一支煙,想了想,給李婉貞掛電話。通了,居然是那種嗲嗲的聲音,她什么時候?qū)W會了這種調(diào)調(diào)?便有點來火:喂,你昨天干啥去了,知不知道,我一共給你打了十個電話!李婉貞一愣,她本以為是郭晨打來的,趕緊穩(wěn)住情緒,說,你別急嘛,打那么多電話干啥,火燒眉毛了嗎?張佐說你少給我打馬虎眼,我動手打你不對,但已經(jīng)給你道歉了,你還要我怎么著?說著激動起來,“你不要以為自己翅膀長硬了,屁股就可以翹上天了!”
一聽這話,李婉貞也火了:媽的,什么翹上天了,我還能翹得過你?
張佐吼道,你他媽這是啥話——你昨天手機不開,晚上家里沒人,想報復我嗎?
你他媽這又是什么話?李婉貞聲音異常尖利,我憑什么報復你?手機沒接是沒電了,家里的電話可能是臨時故障,你該找電信局呀,對我發(fā)什么火!說罷,啪地掛了。
張佐氣得差點把手機砸掉。媽的,怎么碰到這么個蠻橫婆娘!
過了許久,他回到會議室,顧委正和黃平說笑,王良在一旁低頭喝茶,心事重重的樣子。顧委見張佐臉色不好,問,怎么了,見縫插針與情人敘情呀?張佐苦笑一聲,哪來情人喲,“剛才與林總通了電話,他同意你們的要求,但只能是復印件!
顧委手一拍:我們要的本來就是復印件嘛,誰還敢窺視你那原件?
待王良和黃平起身去文印室復印匯票后,顧委說,張經(jīng)理,王總要明后天才回昆明,今天下午也沒啥可談的了,就由勝亞的財務主管周妍陪你,想到什么地方去玩玩?
我哪有心思玩喲!現(xiàn)在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你們的倉庫。
顧委哈哈大笑:想驗貨不是?這肯定沒問題,但不一定今天嘛,你也看到了,我們王總心細,生怕怠慢了你們,所以讓周妍連夜從昭通趕過來,咱們也不好駁他的面子呀,再說,王總沒來,法人不簽字,我不能收款,你也提不到貨,急也只是干急,索性出去散散心吧!斑@樣,吃過午飯你先休息,下午3 點我叫周妍來賓館接你,至于黃平嘛,我讓王良陪他另找個地方玩。怎么樣?就這樣定了!
張佐并不知道,這一招是王軍升的緩兵之計,連顧委也蒙在鼓里。按說,張佐算是生意場上的老麻雀了,從商伊始,林蔭華就要求公司所有業(yè)務人員必須牢記幾個關鍵檔口:第一、必須考察合作方的工商注冊檔案,查驗其詳細資料,如公司性質(zhì)、注冊資本、法人代表等。第二、必須到稅務機關查詢合作方的納稅記錄,因為騙子或者皮包公司一般是沒有納稅記錄的。第三,必須認真查看貨物。一般情況下,供貨方會帶你去查看倉庫堆放的貨物,但千萬不能見貨就以為是對方的,得想法事后再回到倉庫,確認這批貨物的真正主人。
由于后院起火,毛焦火辣中的張佐雖說沒放松警惕,但相關細節(jié)竟有所忽略。
就在當天中午12:00,顧委按王軍升指令,將匯票復印件傳真到昭通。他也不知道王軍升要復印件干啥,心想,充其量是想證實匯票的真假吧?而王軍升要做的,卻是一個大陰謀。這陰謀并沒什么技術,主要靠膽子,即天衣無縫地克隆匯票。
·王軍升
現(xiàn)在回頭看王軍升。
王良認為王軍升是只難成氣候的菜鳥,分明把他小看了。王軍升畢業(yè)于華南農(nóng)大,云游江湖快十年,黑道白道都見識過,一旦產(chǎn)生邪念,要犯事兒,就不是一般商界混混可以比的。他到云南三年了,本想憑借專業(yè)打開局面,但因本錢太小,只能在價差上倒進倒出,喝點殘羹剩水,很讓他郁悶,及至認識同鄉(xiāng)顧委和周妍,他的野心開始膨脹,但底牌,他不想透露,他認為兩個同鄉(xiāng)只是自己手中可供使喚的兩支槍。于是王軍升耐心地等待著。他是垂釣高手,知道這事急不得,得等機會,何況,眼下勝亞生意雖不大,還不至于餓死,因此,要撈就必須穩(wěn)準狠,否則白辛苦。所以,當顧委給他匯報重慶方面的事兒時,開始他沒上心。他知道,生意場上,重慶崽兒一般都鬼精鬼精的,若把他們?nèi)欠耍p則吃不了兜著,重則可能招來殺身之禍。但沒想到,這兩個重慶崽兒竟像無眼章魚,傻乎乎地一頭鉆進網(wǎng)來,不套你套誰?
14日夜間,顧委給王軍升報告重慶來客的情況,他聽完后說,行啊,但你得查驗他們的匯票,“我可不愿喝人家的洗腳水!毙睦镉泄淼娜耍聞e人是鬼。顧委問這合適嗎,人家可是不見鬼子不掛弦呢,“還有,蒙自那200 多噸泰膠我根本不知道是咋回事,怎么給人家談?”王軍升說有什么不合適的,查驗匯票是公司行規(guī),我們只不過是辨認一下真?zhèn),又不要他的,泰膠的事我來跟他們解釋。顧委說我看你還是先回昆明,這么大的單我沒法談,真的。王軍升有點生氣,說你這是怎么了,你明明知道昭通這邊的事兒馬上就要揭鍋了,我哪能離開?你想想,人家分管農(nóng)業(yè)的肖副市長本周就要飛美國,不趕緊把他攻下來,還拖到猴年馬月去呀?別的你不管,你只要能把匯票復印件拿到手,就算完成了任務,其他的事嘛,可以讓王良和他們周旋周旋。
顧委:怎么周旋?
王軍升:紅黃黑白都可以嘛。
顧委:那怎么行,王良只是個行武的,哪能與人家過招?過了頭,人家會怎么瞧我們?
王軍升:這樣吧,周旋的人我來安排。
擱下電話,王軍升把正熟睡的周妍撬醒,說,你明天一早回昆明去,接待一下重慶來的客人。周妍睡眼惺忪地說,什么重慶呀,我不去。王軍升說不是叫你去重慶,是讓你回昆明接待重慶來的客人。周妍說不去不去,我又不認識他們。王軍升笑,你去了,不就認識了?
周妍翻身坐起來:沒見過你這么神神怪怪的人,半夜三更說些有腦袋沒屁股的事兒。
什么有腦袋沒屁股?王軍升有點生氣:這是工作,我的周小姐!
我不是小姐!
哎呀,該我掌嘴,你怎么會是小姐呢?王軍升陪笑,不過,這接待還非得你出馬,其實任務也很簡單,就是陪客人在昆明轉(zhuǎn)轉(zhuǎn),讓他們不寂寞。周妍說昆明有哪樣好轉(zhuǎn)的,不如安排他們?nèi)ヒ惶宋麟p版納。王軍升說去版納得一周時間,人家沒辦成事,哪有心思去,再說,我還不知道這樁生意做不做得成,如果不成,我豈不舍了孩子又沒套上狼?你去,就近找個地方玩玩,過一兩天,我就回昆明了。
周妍睡意全消,曖昧地笑了,問,玩到什么程度?
玩還講什么程度?只要不傷大雅,怎么玩都可以。
什么是大雅?周妍眨眨眼睛。
王軍升愣住,“我拷,你這不和我抬扛嗎,他抓你奶子雅不雅,脫你衣服雅不雅——我怎能具體給你規(guī)定?說白點,所謂大雅,就是不要上床!”
周妍憋不住大笑,眼淚都快迸了出來,“你把我看成啥人了?”話雖這么說,心里卻很不是滋味,罵,你個狗東西,還是沒把我看成自己人呀,你要真是我男人,哪肯把自己的女人往虎口送?周妍清楚,他們雖然同居了一年多,但自己在他眼里,只是個不花錢的性伙伴而已。
王軍升看出她臉上的故事,彎下腰親了她一口,“放心,你是我的心尖尖,我心里有數(shù),你心里也有數(shù)。如果這次咱們真的辦成了,你也是功臣嘛。”
功臣?那你說,成了我能夠占多少?周妍鼻子哼一聲。
什么占多少?王軍升裝糊涂。
周妍冷笑,你這個當老總的,對啥不心明眼亮,還要我提醒嗎?王軍升正色道,小周啊,我還真是不明白呢。周妍壓住火說,王總,我跟你也一兩年了,不敢說功勞,也不敢說苦勞,但疲勞總是有的。這次要是重慶來的那筆生意真做成了,我在這中間算什么角色?
王軍升哈哈大笑,唉喲我的小周咦,現(xiàn)在八字都還沒一撇嘛,你就想論功行賞啦,真令人愉快!得,既然你已經(jīng)提了出來,我也不跟你打馬虎眼,這樣吧,如果事情辦不成,咱們都白辛苦,錢虧了身體蝕本了都他媽活該;如果辦成了,我可丑話說前頭,這屬詐騙勾當,搞不好得腦袋搬家,你真敢占一份?
有什么不敢,你不已經(jīng)給我辦好去巴拉圭的護照了嗎?走就得了。
那行,如果真能辦成,我就分你一成半,如何?
你說話可算數(shù)?
我姓王的什么時候哄過你?其實王軍升心里有數(shù):一成半?你他媽做夢去吧!這事搞僵了,不是大牢侍候就是腦袋搬家,再說,你姓周的離開我還能跑多遠?那所謂巴拉圭護照,他也是托人辦的,沒準還是個假貨,能保佑你啥呢?但此刻他不動聲色,他要把周妍作為過河卒子,關鍵時刻拿上去頂槍眼。畢竟,狼和孩子在他眼里,狼更重要。
兩人當下商定,周妍第二天趕回昆明,把客人穩(wěn)住,他們要怎么玩就怎么玩,總之,讓他們高興,其他事等他回昆明后再處理。
·周妍
周妍是那種能養(yǎng)眼的女人,中等個,膚白,身上該凸的凸,該凹的凹,因年輕,渾身上下無拖泥帶水的累贅。張佐見到她,心里不禁一動。
這是15日下午3 :00過,在賓館大堂,兩人見面。周妍是準時往客房打的電話。張佐正昏昏亂睡,猛然聽到一個嗲嗲的女人聲音,還以為是酒店的慣例服務,就很不客氣道,吵什么吵,我不要!女人笑:你不要什么呀,張經(jīng)理,我是勝亞的周妍呀。張佐想不起誰是周妍。女人又說,怎么,顧委先生沒跟你說嗎,今天下午由我接待你?
張佐哦了一聲,說對不起,我睡過頭了。女人說沒關系,我在大廳等你就是。
這才記起,顧委中午吃飯時和自己說過,下午因為沒其他事,由王良陪黃平去金馬街走走,那兒緬貨很多,另由公司財務主管周妍陪他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張佐很不高興,說,難道你們勝亞做的都是上千萬的大單,五六百萬的生意還看不上?潛臺詞是不但王總不來,你顧副總也溜了,像什么話!顧委嘿嘿地笑,說,張經(jīng)理言重了,王總來過電話,說昭通方面正處緊要關頭,他要么明天、最遲后天一定趕回來,“既來之,則安之,看看昆明的風光也不錯嘛,何況,也耽擱不了你多少時間!睆堊粽f,這單不下來,我哪有心思玩,干脆,下午就到你們的倉庫去。顧委說,就那100多噸破膠,有什么可看的,等王總回來敲定后,一定帶你們?nèi)ゲ轵。如何?br />
中午的飯吃得寡味,最后,張佐答應,下午接受勝亞的安排。
周妍的電話把他鬧醒后,他坐床上呆了許久。對面高樓的玻璃幕墻反光射過來,有些晃眼,天空依然湛藍,外面的空氣絕對的好。張佐突然想起有一次與李婉貞親熱后,答應等有機會,一定帶她來昆明游游世博園,如今這么鬧心,不覺悵然。
下到大廳,見到周妍后,他心里好受了些,至少,他能感覺到,她可以讓自己不拘束。周妍確實是那種能讓你放松的女人。她開門見山:張經(jīng)理,昆明雖是小地方,但也算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之地,今天我?guī)闼奶庌D(zhuǎn)轉(zhuǎn),負責把你陪好。
張佐說,該怎么稱呼你。周妍說喊名字也行,叫我小周也可以。張佐說那就叫你小周吧,“聽你口音,不是昆明人吧?”周妍笑了,牙齒雪白。張經(jīng)理果然好眼力,我是武漢人,“不過,我還不算真正的武漢人,確切說離武漢還有一兩百公里,在孝感——所以,你完全可以把我當鄉(xiāng)下妞妞看待!闭f完嫣然一笑,右頰露出深深的酒窩。
兩人走出酒店,她問,想去哪里?他說客隨主便。她說遠點可以去西山,近點就到大觀樓。
那就去大觀樓吧。
大觀樓在昆明市西郊,建于清康熙年間,面臨滇池,與太華山峰隔水相望,故又稱“近華浦”。兩人入園后,傍荷池慢行,堤岸垂柳依依,陽光灑在游人稀少的甬道。迎面有亭,門懸“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欲上高樓且泊舟”的楹聯(lián)。穿過亭門,綠樹簇擁中閃出一座方形三層樓,便知是大觀樓了。張佐見三層飛檐下,金漆彩畫的上層有匾額“撥浪千層”,系清咸豐乙卯年御筆賜題。門兩邊懸掛乾隆年間昆明詩人孫髯(字髯翁)所撰180 字長聯(lián),號稱天下第一長聯(lián)。上聯(lián)道:“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幀,喜茫?臻煙o邊?礀|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shù),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下聯(lián)書:“數(shù)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張佐細細看完,對周妍說,了不起呀,古人弄字怎么那么厲害?要換了我,摳破腦袋,也整不出來呢。周妍咯咯地笑,說,你那腦袋摳得破嗎?兩人笑一氣,進臨湖茶樓,要一客西山云霧,泡開,把拇指大的茶盅反復燙了,再倒?jié)M,一口下去,張佐只覺肚子里有一舒服的疼痛。窗外湖光涌動,遠處的西山若隱若現(xiàn)。茶在舌尖留下微微苦味,漸漸消失后,又涌出一股回甜。他借著天光仔細打量眼前的女人,居然很性感,攤在桌上的手光滑細嫩,心里不由一動,再看她的眼睛,正波光蕩漾。周妍先開口,你讓我想起一個人。張佐笑,該不是你初戀的情人吧?多俗啊!周妍也笑,“那人是我同學,也是重慶人。我想問,重慶男人是不是特喜歡打架?”
張佐一愣,想了想說,要說呢,巴人尚武不假,重慶男人大多是些寧肯輸腦殼不肯輸耳朵的主兒,特別是和成都男人比,更顯得像男子漢——你別看《新周刊》牛皮哄哄地稱成都“第四城”,但重慶男人并不服氣。只不過,現(xiàn)在是淘金時代,誰還打打殺殺呀!
可我在武漢讀醫(yī)專時,班上有兩個重慶男生,橫得要命,特愛打架,大家都怕他們,有一次,他倆竟把街頭的十幾個小流氓打得飛起腳跑呢。周妍說。
你沒愛上他們嗎?張佐問。
周妍看他一眼,說,該愛時擋都擋不住。不該愛時,牛也拉不攏,對不?
那你認為我是個能打架的男人嗎?
你是金領級人物了,還想和誰斗狠打架呀?
張佐哈哈大笑,說打,怎么不打,有機會照打不誤。我們那地方,男人剛烈,就連女人也天性豪爽,愛憎分明,愛你就嫁你,分手就陌路,不拖泥帶水,不藕斷絲連。
周妍突然怪怪地笑。我看啦,你確實會打呢,在床上特別能打。說完,臉紅了。
兩人都有點尷尬。半晌,她抬起頭:咱們劃船去吧?
就劃船。近看,滇池的水已經(jīng)不太清冽。有風,水波打得船幫嘭嘭響。遠遠近近漂浮著油綠的水葫蘆,戴斗笠的農(nóng)人正用漏勺打撈。風中含一股酸酸的氣味。船慢慢劃向湖心,天飄起了小雨,抬頭,除頭頂有一塊烏云外,西山龍門方向太陽依舊如金。張佐說,怪了,怎么就這一塊天下雨?周妍笑,這就叫云南十八怪呀。兩人一齊笑,把船往回劃,沒等上岸,周妍的裙子已經(jīng)濕透,兩砣碩大的乳房在裙紗下凸得張揚。他不敢多看。周妍說,我們趕緊回賓館吧,搞不好要著涼的。他們打了個車往賓館趕,司機不停往后看。張佐不悅,脫下外衣搭她胸前。其實,那外衣也濕得沒了干紗。進到房間,周妍說冷,我去沖個熱水,你不介意吧?張佐說當然不,要不要我回避?她抿嘴一笑,哪用得著。
衛(wèi)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張佐愣了一會兒,脫掉濕衣,用床套使勁搓頭,心里一股熱浪,沖得胸口發(fā)痛。他不知道等會該干什么。她終于出來了,用毛巾裹著頭發(fā),齊胸圍著浴巾,渾圓的肩膀裸露著,玉色溶溶。沒辦法,我那裙子得風干了才能穿,只有打擾你了。她說,你可別往心里去,好像我有意勾引你似的——誰知道今天下雨呢?張佐臉紅了,呆住,說,我,我也去沖個熱水吧。周妍笑,我發(fā)現(xiàn),你并不會打架呀。他沒明白這話的意思。她還在笑:怎么規(guī)矩得像個后街少年?張佐咽咽口水,走到她面前,問,你說我是什么?她并不回避,依然笑,后街少年呀。他一把摟住她,她稍稍掙扎,就順由他除去浴巾,裸出白花花的艷肉。當他進入時,她很響地叫了一聲,他以為弄痛她了,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是興奮。這確實是個性感的女人,肉體潔白,肌膚細嫩。有那么一會兒,他突然有點悲哀,自己和李婉貞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這種事了,卻在千里外與一個剛剛認識的女人……他不再想別的,只顧動作。再后來,兩人都喊出聲來,大汗淋淋。她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李婉貞·郭晨
李婉貞回到辦公室時,已經(jīng)是15日上午10:00. 同事們都埋頭在電腦和文件中,沒誰注意她。她輕輕溜進座位,打開電腦,屏幕閃閃爍爍,數(shù)字如幻象,感覺不真實。她去倒了一杯開水,泡上朋友從安徽給她寄來的敬亭山茶,一口一口小心啜著,肚里熱辣辣的,她才想起沒吃早飯。
終于,心里開始平靜。她慢慢在鍵盤上敲打數(shù)字,打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是錯的。嘆一口氣,刪除,臉驀地有些發(fā)燙。回想起昨天夜里的驚心動魄,她有一種負罪感,畢竟,偷情與背叛,是社會所不容的。心又慌慌地跳。
打開手機,顯示有若干未接電話。都是張佐的。李婉貞有點緊張,起身去水房。這時,手機響了,是張佐。接了,說著說著又吵起來。一個小姐妹來打開水,見她臉紅筋漲的樣子,嚇了一跳。
“我收線了!”她氣咻咻說,啪地掛了電話。
剛掛上,電話又響。她生氣地說,還有啥屁沒放完,晚上再說不行嗎?對方呵呵地笑,唉呀,你是吃了槍藥么,恁大陣仗。是郭晨。
“我現(xiàn)在心情不好,等會兒再說!”她沒好氣掛斷;氐睫k公室,枯坐許久,終于冷靜下來。已經(jīng)是中午,她先給張佐掛電話,他說我正忙呢,晚上再說吧。又給郭晨掛。郭晨問,你剛才干嗎恁大的脾氣,后悔了?我做的事我負責,干嗎后悔?她說,只是,心里不舒服。郭晨說,這樣吧,下班后我來接你,給你消消氣。她想了想說,我們還是不見面的好。為什么?他問。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不見面,讓我想透了再說。郭晨呵呵地笑,說那行,就按你的指示辦。
直到下午下班時,李婉貞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是餓了。從辦公室出來,街頭人氣烘烘,車流滾滾。她不想回家,家里冷清清的,還不如找個地方犒勞犒勞自己。有那么一瞬,她心里空落落的,像做夢一般。街面上,脂粉和汽油的味道汪洋姿肆。突然,她兀自笑了,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還是南唐李后主看得明白,只可惜他早死。不覺已來到紅磨坊火鍋城,香味濃烈四射。大紅燈籠下,穿旗袍的迎賓小姐問她,小姐,用餐嗎,幾位?李婉貞瞟了她一眼,心想,大好的旗袍就讓這些人給糟蹋了,真是可惜。她沒理會迎賓小姐,徑自來到大廳,找了個偏僻的位子坐下,發(fā)現(xiàn)吃飯的人雖不多,但大多是男女搭配,有說有笑。她讓小姐倒來一杯菊花茶,很燙,甜津津的。一口口小心喝下,周身有些發(fā)熱。喝完,又要了一杯,然后起身取菜。
走出紅磨坊。一街霓虹燈和燈下魚一樣漫游的人群,在她眼里有些飄浮不定。夜色中的城市充滿誘惑,像在提示人們?nèi)ジ尚┌滋鞗]勇氣干的事兒。頭昏。她想可能是醉了,抬手招了輛出租,車一動,一股熱辣辣的東西就涌到嗓子眼,使勁憋著,還是不行,把頭伸出車窗,嘩地吐了個痛快。司機不痛快了,嘟囔道,小姐,你吐我一車門,等會兒我怎么接客嘛?對不起,對不起,我多付你十塊錢,去把車洗了。司機不再吭聲,點燃一支煙,煙頭一閃一閃,像能把飛速赴來的夜燒穿無數(shù)個洞孔。
到小區(qū)了。渾身輕松了許多。她目送出租車鮮紅的尾燈消失后,正轉(zhuǎn)身,一輛轎車從馬路對面的樹影下悄無聲息地滑來,剎在身邊。她嚇了一跳,剛想叫,車里的人先開口:怎么,一個人喝酒了,有什么想不通的?是郭晨。不禁心中一喜,口卻不饒人:沒人陪嘛,不一個人喝怎么辦?又問他,恁晚了,來干啥。郭晨說,耽心你呀,萬一遇到壞人,把你壞了怎么辦。她怪笑一聲,難道,你還認為自己是好人?
郭晨依然笑嘻嘻的,我想當好人,問題是,沒有革命組織愿收留我呀。李婉貞說,怎么沒有,那么多夜總會、酒廊,還有那么多美眉,都是你的組織呀。郭晨大笑:瞧你,把我當成淫棍了呢!坦率說,我即便有錢也有膽,也沒那么好的戰(zhàn)斗力了。說罷,打開車門,從后座拿出個塑料袋,遞給她,這是專門買的。李婉貞說,把我當什么了,拿開!郭晨說先打開看看嘛。
打開,竟是一枝鮮花。
我上午專門去魯祖廟買的,才從昆明空運過來的水晶玫瑰。
李婉貞沉默了。過了許久,說,謝謝。又說,知道嗎,你這花讓我心煩意亂。
郭晨沉默著。
好了,你回去吧。李婉貞說,我累了,想早點休息。她想,我可不能邀他上樓,如果把那事做到家里了,家還有不破的?回到家,她從窗簾縫隙往下望,郭晨的車沒走,雖看不清人影,但駕駛室里有忽明忽暗的煙頭。李婉貞嘆口氣,回到衛(wèi)生間沖完澡,打開電視,韓國肥皂劇正在搞笑。她不緊不慢地揩著頭發(fā),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窗邊,再往下看,郭晨的車已經(jīng)不見。她松了口氣,給他打電話,通了,卻沒人說話。她喂了幾聲,問,怎么不說話,生我氣了?我是那種愛生氣的人嗎?郭晨聲音壓得很低:只是,很想你。想我,她停頓了一下,想我怎么又逃了?我沒逃,就在你門外呢。李婉貞吃了一驚,該死的,你就不怕——啪地掛了電話,拉開門,沒人。正待關上,一條黑影從樓梯間沖過來,不由分說將她緊緊摟住。
九月的夜風在窗外勁吹。這一夜,兩人投身情欲的激流中。猶如蓄之既久其發(fā)必烈,他們的嘴唇急迫地吸吮著,深入、膠合。
你背叛了。大火退去,兩人汗津津地躺下。她先開口,背叛葉燁了。
他沒吭聲。過了許久,說,你也背叛了。
便不再說什么。在友情與背叛中,誰能找到是非標準?
窗外,秋夜的風刮過樹梢,窗臺上的梔子清香四溢。萬籟俱寂,好語天合。
這一夜,她沒收到張佐的電話。
·王軍升
王軍升終于露面了。時間是16日晚上7 :00,地點在萬怡賓館。
當天下午4 :00,如熱鍋螞蟻的張佐接到顧委的電話,說王總今晚從昭通趕回來,請你們到萬怡吃飯。張佐說還吃什么飯呀,正事不抓緊辦。顧委笑:吃了飯才有力氣,不更好辦事嗎?
五星級的萬怡賓館是昆明最豪華的去處之一。但其金碧輝煌的中餐廳,與張佐桌前簡單的幾個冷碟形成反差。包房里,王軍升給張佐的第一印象像個淫棍。這是一條近1 米8 的大漢,三十余歲,有點禿頂,嗓門很大,一看就知精力旺盛。握手時他勁很大,好像有些武勇,又像要給人下馬威。待一桌人坐定,王軍升樂哈哈地說,請客嘛,很多主人要么牛B 要么傻B ,花錢不少,客人領情的不多。說著,他點燃一支煙,“原因很簡單,一則呢,咱們內(nèi)地的海鮮價高不說,客人并不覺得新鮮;二則呢,客人是來做生意的,事情沒辦成之前,哪有心思吃喝?譬如我們的張經(jīng)理和小黃,現(xiàn)在心里正十五個桶打水,哪怕請他們滿漢全席,也未必領情——我這樣說沒得罪你們吧,張經(jīng)理?”
王總真是火眼金睛,把我五臟六腑全看透了,張佐道,說句老實話,我現(xiàn)在真的沒心情吃飯。
我理解,理解。王軍升哈哈大笑。所以,你瞧我,今晚我只請你們吃蒙自的過橋米線和騰沖的大救駕,你們圖個新鮮,我也省了錢,菜雖說不上檔次,但必須借萬怡這塊牌子——在五星級酒店吃家常菜,面子好看,花錢也不多,我這人是不是太聰明了?
張佐打哈哈:恰到好處,恰到好處。
王軍升得意地大笑!安贿^,話說回來,菜雖一般,酒得上檔次,不然我就太摳門了不是?這樣,咱們今晚得喝新版茅臺!”說罷,遞給張佐一根中華煙,替他點燃,問,米線你們都吃過,不稀奇,但大救駕可能就沒嘗過了,這是來自騰沖的一種小吃,用餌塊烹制,據(jù)說在清初,吳三桂率清軍打進昆明,明朝永歷皇帝逃往滇西,清軍緊追不舍。農(nóng)民起義軍領袖李定國護送永歷帝至騰沖,天色已晚,眾人饑餓難忍。找到一處歇腳地后,主人圖快,炒了一盤餌塊送上。永歷帝吃后贊不絕口:“餌塊救了朕的大駕!睆拇,騰沖炒餌塊改名叫大救駕。
沒想到,王總懂得這么多,能文能武呢。黃平恭維道。
雕蟲小技,算個?。王軍升說,我喜歡那些有智慧的笑話,輕松,醒腦。轉(zhuǎn)過頭問顧委:譬如說當今有四大傻,你們就千萬不能學喲。顧委問,你說的是不是手機戴套,傳呼戴銬,男人穿背心,女人戴胸罩?
眾人一齊笑。
大家開始吃冷碟,喝酒。當?shù)谝恢伙L味餐過橋米線上桌后,王軍升吸吸鼻子,贊嘆道,香,真香,“我雖不是云南人,但對這里的風味小吃卻特別有感情。就說這過橋米線吧,前清時它還深藏蒙自縣默默無聞,現(xiàn)已漂洋過海了。你們看看浮在上面的這層油和這陶器,幾多正宗哩!不過,這湯你們可別急著喝,云南人說鵝湯不冒汽,燙死傻女婿,真要把爾等嘴巴燙個三級殘廢,我可沒法向你們林總交待喲!”笑過,又介紹,所謂過橋米線由三部分組成:一是湯,二是切成薄片的各類嫩肉,三是米線和時鮮蔬菜。關鍵是制湯考究,選用武定的壯母雞、本地老母鴨和豬筒子骨煨制,中途不準加水,裝碗時湯內(nèi)注入熱雞油或鵝油,起保溫作用!坝捎谶^橋米線的湯一般都在80攝氏度以上,可先將肉類用湯煲熟,再燙鮮菜!庇謫,“知道嗎,這米線源自蒙自縣一個書生的老婆,沒有她,后人哪有這樣的口福?女人,真他媽偉大。 闭f罷,瞥了周妍一眼,目光有些淫邪。
這讓張佐有點不是滋味。
此時,王軍升像猛然想起了什么,喲了一聲,“說到蒙自,咱們在那兒不是還有200 多噸3 #泰膠嗎?”把臉轉(zhuǎn)向顧委,“顧總,那膠已給張經(jīng)理他們安排了嗎?”顧委面露難色,這個,這個,公司……不正要與固特異簽約嗎,沒貨,怎么給人家回話?王軍升手一揮,“大連的固特異要明年才投產(chǎn),而人家重慶凱源馬上就要開工,等米下鍋呢,豈能怠慢?再說,近水本來就應該救近渴嘛,連中美關系也是既講原則性又講靈活性的嘛!”
這話,讓張佐身上熱呼呼的,心想,到底是高學歷商人,不一樣。
王軍升又把臉轉(zhuǎn)過來,“張經(jīng)理,咱們勝亞做了那么多單生意,無論大小,講的就是個信譽。既然答應了你們,咱就不含糊!痹掝^又一轉(zhuǎn),“不過,我怎么一直沒見你們的匯票呢?”
這顯然是說橫話,明明,王軍升今天晚上才與重慶客人見面,怎么可能見到匯票?但此時,酒精已在發(fā)揮作用,張佐迷愣迷愣說,早帶來了。王軍升笑瞇瞇地,“那么我能看看嗎?這不是不相信你們,作為一把手,在大宗交易中,我都要親自驗明正身,人說諸葛一生唯謹慎,作為商人,我王某也沒理由不謹慎,是不是?”張佐想了想,從貼身處掏出匯票第一聯(lián)遞過去。王軍升仔細看過,又問,還有第二聯(lián)呢?黃平遞過去第二聯(lián)?赐旰,王軍升說,雖然我們是朋友,但橋歸橋、路歸路,必要的驗證還是需要的,不見怪吧?說罷,將匯票還給張佐二人。
這一過程,怎么看也與陰謀無關。
·王良·周妍
接下來的酒局熱烈而友好。不覺中,喝下了兩瓶多,張佐二人已有七八分醉意。王軍升和顧委也顯出醉態(tài)。顧委問,張經(jīng)理,咱們就不喝了吧。張佐說,那好,不喝了,我頭都昏了。王軍升笑,小顧呀,你就這樣把我的家給當了?我還沒說話呢。又說,張經(jīng)理,咱們今天也算是酒逢知已了,大家都在興頭上,這樣,白酒就算了,來點啤的?張佐說不行不行,我一喝雜了就要吐,要不,我們就把剩下的半瓶解決了,總量控制,門前清,好不好?
都說好。只有王良不開腔,略沾啤酒表表意思。
第三瓶快喝完時,張佐頭很重,他拼命喝湯,以求稀釋,但還是憋不住起身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里酸餿餿的味道令人作嘔,不知何方酒客早胡吐了一便池。他試著把手指伸進喉嚨一摳,一股惡味沖鼻而出,接著又吐出幾口,把口涮凈,雖覺好受些,頭依然重;氐桨g,黃平已趴桌上。張佐說,王總,顧副總,今天到此為止吧,我真不能再喝了。王軍升大著舌頭說,那……那,怎么行,你到昆明來。我沒……沒好好陪你,怎么行……行。
王總,我心領了,情也領了,你看,黃平都醉了,我也差不多了……話沒落音,黃平突然抬頭道,誰說我醉了?我正興上呢。張佐剜他一眼,“你瞧你眼睛都紅轉(zhuǎn)了,逞啥能?”又對王軍升道,再喝咱們真要失禮了。周妍站起身打圓場說,酒場規(guī)矩是喝好不喝醉,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王總,咱們今天就門前清了,圓圓滿滿結(jié)束,行嗎?
喝下最后一杯,張佐頭重腳輕,他沒往深處想,因為人已經(jīng)反應不過來。
實情是,剛才他上衛(wèi)生間時,這最后一杯酒里,放進了蔓陀鈴花粉,它是一種輕度麻醉劑,學醫(yī)的周妍份量掌握得很恰當。這是當天下午王軍升授意的,開始周妍不答應,他便冷笑,你不是想分一成半嗎,那是多少?六七十萬呢,不做點貢獻,憑什么分你?再說,我又不是讓你殺人,只不過想叫他們喝了酒睡得更舒服而已。周妍終于松了口。
飯局結(jié)束時,黃平像爛泥,張佐也腳跟不穩(wěn),只模糊聽見王軍升說,客人有些醉了,小王,小周,你倆,要把他們護送回賓館,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得閃失……張佐感到王軍升說這番話時,口齒清楚,不像喝醉酒的人,但他沒法細想了。
周妍和王良攙著張佐二人,各自上了出租車,一前一后往賓館開。出租車時急時緩,避讓著燈海里夜游的行人。回到賓館,大堂保安問,要幫忙嗎?王良說當然要。于是保安換過周妍手上的張佐。進到房間,保安問周妍,小姐,還有什么要幫忙嗎?周妍說謝了謝了,剩下的我自己來處理,口氣像一個妻子,待保安出去后,周妍把窗簾拉上了。燈光下,她仔細打量著床上躺著的男人。剛才,張佐在出租車上吐了,穢物四濺,司機老大不高興,說喝不得少喝點嘛。周妍連聲道歉,下車多付了司機20元。
房間里空調(diào)涼手,張佐一身酒氣,睡得很死,喘息大得驚人。周妍有些發(fā)呆,她知道,只要一動手,自己就走上了萬劫不復之路。她不知道該不該動手,心中惶恐,不由自主地哆嗦。房門叮咚響了一下,她嚇了一跳,開門,是王良。辦好了吧?他問。還,還沒呢。王良臉一黑:怎么,手軟了?周妍不知怎么回答。王良不再說話,走到張佐床前,動手解開他的西裝,剛一探手,張佐突然睜開眼睛,說,水,給我點水,王良嚇了一跳,趕緊閃開。張佐掙扎著要起身,王良向周妍做手勢,快,穩(wěn)住他!周妍揭開水瓶蓋,水滾燙,她靈機一動,去衛(wèi)生間接了一杯涼水。張佐一氣喝下,眼睛通紅地看著他倆,說謝謝了,你們也睡吧。倒頭又睡去。王良示意周妍,快,把那東西拿出來。周妍使勁搖頭。王良有點惱火,一下把手伸進張佐口袋,取出匯票,然后把克隆得天衣無縫的假匯票換進皮夾,手還沒退出,張佐一個翻身,把他壓住了,問,干啥呀?王良進退不得,急出一身冷汗,周妍突然伏下身,用手指封住張佐的嘴唇。
王良趁機將手退了出來。
張佐又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房間的大燈已經(jīng)關閉,鏡燈開著,周妍和王良正低聲說什么。張佐問,你們,怎么還不睡?兩人回過頭看他,一齊笑,王總交待了,怕你亂吐亂叫,讓我們守在這兒服侍你呢。張佐嘟囔道,服侍個啥呀,去睡去睡。說罷,又沉沉睡去。
一個手段并不高明的調(diào)包計,在房間里完成。
·張佐
17日深夜,張佐回重慶。他家住渝北加洲花園,進電梯前,他心里突然有些異樣,該怎樣正視妻子的眼睛呢?他是個感情上沒經(jīng)歷過什么波瀾的人,除這次在昆明偶然遭遇周妍外,與其他女人瓜葛不多,然而他清楚,一旦有背叛行為,無論男女,對另一方都是不公平的……電梯單調(diào)的嗡嗡聲終于停息,咚地一聲,門開了,走廊燈光半明半暗,單元里各家鐵門緊閉。他輕輕打開房門,屋里一片漆黑。開燈,從行李袋里掏出一只錦盒,打開來,兩只緬玉手鐲幽幽發(fā)光。這是張佐臨上飛機前在貴賓室里買的,價格雖貴點,但不會是假貨。他想好了,既然那天打了她,要賠禮,總得有點表示呀。推開臥室,里面依然一片漆黑,沒任何聲息。她居然不在家?
他木了好一會兒,開始生氣。以前,哪怕再慪氣,她從來不在外面過夜。再有,前天晚上,她是不是也沒回家呢?想了想,給她打電話,關機。深更半夜的,這婆娘能死到哪去呢?張佐又給郭晨打,通了,很鬧,好像在迪廳。
喂,這么晚了,你還在外面充軍?曉不曉得我老婆跑哪去了?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猛笑:我日你媽,你老婆跑哪去了我怎么知道?你不在昆明嗎?
剛剛回來。
這么快就回來了?那就打車過來喝一杯嘛,我在零點酒廊等你。
算了,我想早點睡。掛上電話,張佐去沖了個澡,躺下后卻怎么也睡不著。窗外,夜行的汽車急駛而過,輪胎輾過路面,沙沙作響。白天的事兒一幕幕浮現(xiàn)眼前。
傍晚,是顧委和周妍把他送去機場的。
昨夜的大醉,他直到今天中午才醒。不是自然醒,是電話吵的。顧委問他好點沒有,如果好了,下午就一塊去黑林鋪驗貨,雖說只有100 多噸,但程序不能少。張佐擱下電話,人完全醒了,忽然—驚:匯票呢?!他一陣亂翻,從床下找到那身骯臟的西裝,掏出皮夾,還好,匯票靜靜地躺著,鮮紅的印鑒依然奪目。狗日的酒,差點壞我大事!他罵。洗漱完畢,找來黃平商量。
我的意思是,驗完后,我陪顧委先走,你再想法返回倉庫,進一步查證。
黃平說行。
在黑林鋪倉庫,不但張佐二人,連顧委也吃了—驚,原先碼放整齊的150 噸干膠居然只剩20噸。顧委鬼火冒,找來倉工問究竟,倉工說,昨天上午,你們勝亞來提走了130 噸呀。顧委臉紅筋脹說,放屁,我們什么時候來提過?倉工找來提貨單,上面居然有王軍升的印鑒。顧委懵了,掛電話過去。王軍升說對,是我讓提的。顧委急了:王總,這可是人家重慶定好的呀!王軍升說你急啥,什么人家不人家,重慶再急,還急得過國防建設?顧委問:什么國防建設,啥意思?
啥意思,告訴你吧,那100 多噸干膠昨天上午就讓昆明軍區(qū)空勤團拉去了,是國防急需,我有什么辦法?對了,請你告訴張經(jīng)理,我在景洪和河口分別又給重慶找到了300 多噸滇膠,不過要一周后才能到,就這樣吧!顧委明白,這狗日姓王的,完全是打胡亂說,他真敢干那砍頭的事?站一旁的張佐已經(jīng)從顧委臉上讀出了故事,待對方再三道歉后,他沒吭氣,心想,看來,與勝亞的合作也只能是這一次了。走出倉庫,張佐給林蔭華打電話匯報,說自己準備再去蒙自查驗一下。林總沉吟半晌,說,你先回來吧,這邊還有急事要辦,昆明的活兒先由黃平盯著,有了結(jié)果你再趕過去,記住,匯票必須完璧歸趙。
一聽張佐要回重慶,顧委有些發(fā)愣,說,要不,你們先解匯20萬,我們馬上去辦提貨單,把那20噸先提走,如何?張佐認為不妥,“20噸,我回去仍沒法向公司交差。黃平就先留在這里,待貨基本湊齊了,我再過來!
當張佐與周妍在機場握別時,雙方的臉都紅了一下,手心有汗,像一對戀人。
……鑰匙轉(zhuǎn)動鎖孔的聲音把他從胡思亂想中驚醒。李婉貞回來了,他聽見她輕輕換了高跟鞋,然后進了衛(wèi)生間,傳來沖洗的響聲。他不動聲色,心想,等會她會進來,是笑臉相迎、送上手鐲呢,還是冷言冷語,她要敢犟嘴就幾耳光扇過去?沖洗聲停息了很久,居然再無聲息。張佐踮著腳走出臥室,李婉貞居然在客廳躺下了。
怎么,外面花天酒地夠了,回家連招呼也不想打一個?
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哼什么哼?他上火了,還有理了不是?你明明知道我回家了,就是不進屋,安的啥心?
她冷笑一聲,我躺的這地方不叫屋嗎——連起碼的邏輯都不懂,牛逼啥呀?
你還有理了你?他強壓火氣。
她從沙發(fā)上翻起身:我有啥理?我從來就沒理,潑婦嘛,干脆,把我活吃得了。
你要么深更半夜回家,要么不回家。他火氣更大:憑什么這么牛氣?老子好歹還是你老公,有權(quán)知道自己老婆在干什么?
她怪笑一聲,有權(quán)知道?那我告訴你吧,老娘在外面偷人!
你,你——他像給嗆了一大口痰,說不出話,人卻真急了。沒容多想,一記耳光已經(jīng)扇過去。她沒提防,臉被打個正著,很響。她一頭向他撞來,你他媽還真敢打人了你!探手就往他下身抓。他一閃身,心想,反正動手了,索性打個痛快吧。便揪住她,劈頭蓋臉一頓耳光,大約有二三十記,開始她還反抗,后來就任由他打。他一邊打,一邊罵,我操你媽,那模樣,活像要吃人。
打夠了,一松手,把她扔沙發(fā)上,轉(zhuǎn)身進廚房拖出菜刀,“媽的,你給老子聽好了,老子這些年一直讓你,你以為老子好欺負,告訴你,老虎不發(fā)威,你不要以為是病貓,老子今晚殺你的心都有!”說著,一刀砍沙發(fā)背上,“你到婦聯(lián)告我去呀,媽的,還偷人,反了你了!”
她像死魚一般,雙眼緊閉,嘴角流出鮮血。
張佐不再理她,進臥室躺下。他關了手機,拔掉坐機線,大概是心中的惡氣出了大半,一會兒竟酣然入睡。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他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沒見李婉貞,心想,這一下婚姻肯定沒戲了。
下午,他趕到公司。林總?cè)ナ薪?jīng)委開會去了,秘書小鄒告訴他,林總叫你等著,他一會兒就回來。
快下班時,林總打來電話,問小鄒,張佐來了嗎?讓他接電話。張佐嗎,我林蔭華,我馬上要去渝北看一個廠,是經(jīng)委定的,明天一早才能回公司,你明天一早到公司來,我另有緊要事交給你。張佐問,能先給我交待一下嗎?不太方便,林蔭華說,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見。
張佐在公司呆到天黑才出門。他不想回家,給郭晨打了個電話,沒人接。這家伙怎么會關手機呢?他不明白。張佐在街頭漫無目的走著,好幾次,他都想鉆進洗頭屋找小姐了,終于還是忍住。再看表,快9 :00了!盎丶野,回家!彼耄译m然破了,但他沒其他地方去呀。
推開房門,他有些吃驚。飯廳燈光柔和,桌上擺滿飯菜,還立著一支云南紅葡萄酒。進到客廳,李婉貞躺沙發(fā)上,居然睡著了。是她做的飯菜?張佐沒想明白。他進到廚房,把鍋盤弄得山響,想煮碗面條吃。
你就不肯吃我給你做的飯菜嗎?一回頭,李婉貞已經(jīng)站在廚房門邊,臉腫得像個熊貓。
我敢吃嗎?我哪知道你給沒給我下毒藥?他硬著頭皮說。
就見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是黃平打來的。張佐嗎,我黃平,情況好像有點不妙,我們好像被騙了!張佐一驚,怎么回事?你慢點說,說清楚——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我在蒙自,剛剛才從407 倉庫出來,那是一個糧食倉庫,哪有什么干膠!
張佐頭大了: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找錯了地方,顧委和王良呢,你們沒在一起嗎?
我們是一起到的蒙自,到后他們說還要到開原去一趟,叫我先歇下來,明天驗貨,我想反正沒事,就自己先去找到了倉庫……
那你快跟他們聯(lián)系呀!張佐差不多要吼了。
怎么沒聯(lián)系,人家關機了,我有什么辦法?
張佐給顧委掛電話,通了,劈頭就吼,姓顧的,蒙自干膠怎么回事?顧委說,喲,干嗎這么大的火,我不早跟你說過嗎,蒙自的事是王軍升經(jīng)營的,我不太清楚。張佐說,你知道嗎,那是個糧庫,根本沒干膠!萬一黃平找錯地方了呢?顧委說,現(xiàn)在我也找不到王軍升和周妍,這樣吧,等會見到王良,我再問他是怎么回事,再給你回話。
一直等到12:00,顧委再沒給他回話。打過去,已經(jīng)關機。張佐又分別給王軍升、王良和周妍掛手機,均關機。他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妙,唯一可以穩(wěn)心的是,好在匯票還在。只是,如果這單生意談不下來,怎么向林總交待?看來,這筆生意可能黃了,明天就去把匯票退掉吧。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實。
第二天一早,張佐先去工行辦退票手續(xù),工行還沒開門,他給林蔭華打了個電話,說要耽擱一會兒才能到公司。林總說退什么票,過兩天你不還要飛昆明嗎?張佐說再拖就超期了,再說,昆明的貨好像有點問題,等會回公司再向你詳細匯報。9 :00整,銀行門開,應柜小姐接過匯票,在電腦上劈劈啪啪敲了幾遍,又悄悄按了柜臺下隱藏的電鈕,才問,先生,你這匯票哪來的?張佐說本周一在你們這兒辦的呀。小姐口氣嚴厲地說,我們沒辦過這張票,它是偽造的!張佐急了,你打胡亂說,清早八晨沒睡醒怎么的!小姐也很惱火,你這人怎么橫不講理呢?張佐還想說什么,身后有人拍他肩膀;仡^,是兩個大漢。大漢很客氣:先生,我們是銀行保衛(wèi)處的,請你到辦公室去談清楚。
這一談,一切都明了了,匯票確實被人克隆了。怎么會呢,怎么會呢,怎么可能呢!張佐在保衛(wèi)處急得團團轉(zhuǎn),“這東西一刻也沒有離過身。 北Pl(wèi)干部提醒道,你在昆明喝過酒嗎,醉過嗎?張佐愣了一會兒,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結(jié)局
王軍升用真匯票分別在昆明和昭通工商銀行解付,兩天時間內(nèi)將500 萬元全部提出。
顧委待了解王軍升的實情后,猶豫再三,還是下了水。他和王良各自分到50萬元贓款。
昭通高效農(nóng)業(yè)預付款70萬元被王軍升獨吞,余款他不敢再等。
勝亞就此散伙,王軍升仍與周妍一塊,顧委和王良各自為陣,匆匆離開昆明,踏上潛逃之路。
經(jīng)滇渝警方慎密偵察,顧委于10月25日在廣西憑祥被捕;11月16日,王軍升和周妍在深圳被捕,只有王良不知去向。據(jù)顧委交待,他可能已潛逃進緬甸。警方共計追回贓款三百余萬元。12月初,檢察機關介入此案。
“世人行動,實系幻影;他們忙亂,真是枉然;積蓄財寶,不知將來何人收取?”
審訊中,王軍升說了這樣一句話。審訊者不懂,問什么意思。
王軍升翻翻白眼,說,是《圣經(jīng)》里的話,你們不會懂的。
至于張佐,則大病一場,在家養(yǎng)了一個多月,直到案子告破,才恢復元氣。其間,李婉貞對他精心照顧,他不解,問她。回答是,你從昆明回來后,像個男人了。他大窘:老子把你打得半死,就像男人嗎?同樣讓張佐不解的是,生病期間,郭晨竟一次沒來看望他。林蔭華倒顯得很人道,“責任不全在你,養(yǎng)好病,回來接著干!
張佐有些顧慮,我還能回去干嗎?他看著手中的書發(fā)呆。那上面,他用紅筆勾了一段話: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一句也是多,一說就是錯。是禪宗箴言。
窗外,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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