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筒井重雄，原名木暮重雄，公元1920年(大正九年)10月11日，生于日本本州島群馬縣吾妻郡大田村(今稱吾妻町)一個清苦的農(nóng)民家庭。
1868年的明治維新，是日本現(xiàn)代化的開端。這場變革涉及社會、政治、經(jīng)濟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居于主導地位的，是國家軍事化和新天皇制的建立。1885年通過的專利法，使日本的國力迅速增強。從此，我們?nèi)毡疽查_始從一個封閉落后的封建國家，逐步走上了資本主義的強國之路。1894一年的中日甲午戰(zhàn)爭及次年簽訂的《馬關(guān)條約》，使我們?nèi)毡緩闹袊逭抢铮@得了2億兩白銀的巨額戰(zhàn)爭賠款，還占據(jù)了朝鮮，割占了中國臺灣和澎湖諸島。1905年的日俄戰(zhàn)爭中，我們?nèi)毡敬驍×死吓瀑Y本主義強國俄羅斯，將中國東北地區(qū)劃歸為自己的勢力范圍。整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我們?nèi)毡具h離歐洲主戰(zhàn)場，不僅大發(fā)軍火財，并且趁西方列強無暇東顧之機，大肆攫取在華利益。1919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后的巴黎和會上，我們?nèi)毡靖且詰?zhàn)勝國的身份，取代德國，取得了在同樣作為戰(zhàn)勝國出席和會的中國山東省的特權(quán)。20世紀之初整整30多年期間，我們?nèi)毡镜恼�、軍力力量不斷增強，國力日趨強盛，發(fā)展成為帝國主義軍事強國之一。
然而，對外戰(zhàn)爭中掠奪的財富，全部被窮兵黷武、貪得無厭的日本軍閥用于強軍備戰(zhàn)，以進行更大規(guī)模的對外侵略戰(zhàn)爭。日本下層民眾的生活，并未因戰(zhàn)爭的勝利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而有大的改善。因而，在日本走向世界強國的同時，廣大日本勞動人民的生活依然貧窮落后。
群馬縣位于關(guān)東平原西北部，是一個內(nèi)陸縣，東南距東京僅約一百公里。縣內(nèi)既有海拔超過兩千米的山脈，也有眾多的湖泊、河流。全縣三分之二是山地。共有大小河流四百多條，大部分都匯聚到利根河。平原地區(qū)受太平洋氣候的影響，夏季多雨而冬季干燥。北部山地的氣候與日本其他沿海地區(qū)類似，冬季雨雪甚多，屬于日本海岸地區(qū)氣候。全縣物產(chǎn)豐富。從明治時代初期起，我們縣就以“養(yǎng)蠶王國”而著名。當年，就是這樣一個地理條件優(yōu)越、氣候條件適宜、物產(chǎn)豐富的地方，絕大多數(shù)老百姓的生活，也陷進了貧窮與困苦之中。
就比如我們家吧。我們家一共有四個孩子，我排行老三，上有兩位兄長，下有一個胞妹。全家六口人，主要靠養(yǎng)蠶的微薄收入來維持家庭生活。一年到頭，除了必要的花銷外，所剩無幾，生活十分困難。為了不給家里增加負擔，大哥很早就參加了航空隊，二哥則到學校去當教師，他們都先后離開了家鄉(xiāng)。只有年少的我，留在家里幫助爸爸、媽媽干些農(nóng)活和家務。為了補貼家庭支出的不足，我還要經(jīng)常外出做些像挖土方那樣賣力氣的臨時工。即使高強度地勞動一天，也只能賺得八角錢的報酬，但也算是為家里解決了一些燃眉之急。再說，沒有其他經(jīng)濟來源，我又沒有什么一技之長，干苦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吧。
鄉(xiāng)村的土地，留不住年輕的心。面對困窘的生活境況，年輕氣盛而又無知無畏的我，既不甘心留在農(nóng)村繼續(xù)受苦受罪，也有一種追求美好生活的朦朧愿望。而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日本，由于軍國主義分子向中國、向亞洲發(fā)動了全面的侵略戰(zhàn)爭，整個國家機器都進入戰(zhàn)爭軌道而瘋狂地運轉(zhuǎn)起來了。全國的成年勞動力，幾乎全部被征入伍。除軍事工業(yè)之外，其他民用工業(yè)，尤其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更加蕭條倒退。整個勞動人民的生活，更加困難。在那樣一個時代大背景之下，一個農(nóng)村人想要離開鄉(xiāng)土，只有兩條途徑：第一是能上享受公獎的學校，第二就是成為一名職業(yè)軍人�？墒牵瞎剬W校并不容易，層層的選拔與競爭，對我這個受教育水平“先天不足”的農(nóng)家孩子，根本是沒有可能性的。只有參軍，才是可以實現(xiàn)目標的最簡單、最直接的選擇。由于不斷擴大的侵略戰(zhàn)爭對兵源無底洞似的無窮無盡的需求，可以說，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參軍(而又過了一兩年之后，就連十四五歲的孩子也被強征人伍了)，再加上受長兄的影響，我決定志愿參加航空隊。
1940年9月，即將滿20歲的我，報名參了軍。
當年的志愿兵種有步兵、工兵、騎兵、輜重兵和航空兵等，我毫不猶豫地報了航空兵，進入了岐阜縣名務原第一航空教育隊。
實際上，直到真正地穿上了渴望已久的軍裝，從小在封閉落后的農(nóng)村長大的我，還只是非常單純地慶幸自己到底是通過這條不花錢的途徑，離開了困窘的家，離開了貧窮的農(nóng)村，終于可以吃飽飯了，可以不再讓家里養(yǎng)活自己了(還給家里省去了一張吃飯的嘴)。至于什么當官發(fā)財、什么“拯救支那人”、什么建立“大東亞共榮圈”、什么燒殺擄掠，似乎對剛剛從窮鄉(xiāng)僻壤走出來的僅僅20歲的我，根本就不相關(guān)似的。甚至，因為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當兵的愿望，我在甜美的夢鄉(xiāng)里所見到的那怒放的櫻花，即開即謝的櫻花，紛紛揚揚從天而落的櫻花……竟然還和沒當兵之前、還和從兒時起就年年見到的那些櫻花一樣，除了好看與喜歡，并沒有什么兩樣。
然而，短短三個月的新兵入伍訓練，很快就在我那本如一張白紙的大腦里，刻上了深深的印記，使我這個懵懂未開的年輕人突然知道：我已是“大日本帝國”的軍人了。當一名“大日本帝國”的軍人，這在當時，是每一個日本男兒感到無上光榮的事情。當年，我們滿腦子被灌輸?shù)氖牵荷頌椤疤煺沾笊瘛钡淖訉O，我們不僅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種族，還要為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為征服全世界而戰(zhàn)斗。效忠天皇，是我們的最高信仰。征服劣等民族(如中國人、朝鮮人)，戰(zhàn)死沙場，是對天皇陛下最大的效忠。作為日本軍人，是不能被俘虜?shù)模蝗绻环�，必須剖腹自殺，向天皇謝罪。如果被俘后還活著，就是最大的恥辱。
在軍國主義思想教化和武士道精神的浸染下，我慢慢地失去了青年農(nóng)民的質(zhì)樸、純潔與善良，開始向一個軍國主義士兵轉(zhuǎn)化。我自己心目中那至高無上的櫻花————那怒放的櫻花，即開即謝的櫻花，紛紛揚揚從天而落的櫻花……似乎，也顯現(xiàn)出了一種新的含義和象征————我的生命，也要像櫻花一樣，不求其長，只爭燦爛輝煌！只不過，這個“不求其長”，是隨時準備為天皇盡忠；這個“燦爛輝煌”，是為了實現(xiàn)“大日本帝國”的法西斯全球霸權(quán)而建功立業(yè)。
已經(jīng)迷失了本性的我，甚至還為自己終于“明白”了櫻花精神的含義而興奮、而熱血沸騰！
完成新兵訓練后，新兵們各自的去向還要進行重新分配。我并沒有實現(xiàn)自己成為航空兵的愿望，而是被分配到電信班，從事收發(fā)電報的工作。當然，進入航空隊當飛行兵，并不都是開飛機上天的飛行員。航空部隊也有多種工作。像我這樣平民百姓出身的，一般是在機場站崗當警衛(wèi)。如果入伍前有點技術(shù)，也有在航空隊附屬工廠里當車床工、焊工的。
1941年年初，我終于踏上了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征程————跨海越洋，來到了中國的南京。
到南京后，我先在侵華日軍的參謀部電報班，從事來電密碼判讀工作：把對方發(fā)來的電報密碼組成一組電文，四個碼對應一個字。收到電文后，按照密碼大字典，查出密碼的電文內(nèi)容，交給收報人(長官或單位)。
同年1月20日，我又被調(diào)到第三飛行集團軍司令部，仍從事電報密碼判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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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如實記述中日兩國友誼的書之所以能夠?qū)懗鰜恚紫葢摳兄x趙志遠先生和他的夫人許淑芳女士。趙志遠先生是當年東北老航校的日語翻譯，也是筒井重雄先生的老朋友。許淑芳女士是東北老航校繪圖班的學員。早在我創(chuàng)作長篇歷史小說《飛虎隊》的時候，趙先生就給予了很大的幫助。這次，趙先生更是不顧80多歲的高齡，在許女士的協(xié)助下，直接與筒井重雄溝通，親自翻譯日文素材，四方聯(lián)系老同志，收集并提供資料，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同時，張開帙、麥林夫婦，也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沒有他倆主編的眾多史料，也就不可能忠實地再現(xiàn)人民空軍初創(chuàng)時期的激情歲月。還有《英雄萬歲》的作者郭曉曄，東北老航校領(lǐng)導人的子女常磊、劉鴻煜、常石可、薛遼程和李金明、陳興良等眾多的老航校人、知情人、幫忙人，他們都伸出了支援之手。而本書的主人公筒井重雄先生以及劉玉堤老將軍，不辭高齡，不僅提供資料、找照片，而且親自揮毫題詞。“日本小八路”————砂原惠先生，則以自己的特殊身份，為本書的順利出版，架通了“國際渠道”。在這里，一并向他們表示感謝了。當然，我的夫人肖英、妹妹朱筱秋及女兒朱丹，就和我歷來的寫作過程一樣，她們始終是我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忠實的戰(zhàn)友、參謀與第一讀者，為本書的問世作出了特殊的貢獻。
2007年的金秋，當我捧著從日本寄來的筒井重雄先生親筆簽名并同時加蓋了他的私章(在日本，通信通常只簽名；如再加蓋私章，就是表示非常重視和鄭重了)的信函，讀著他請我根據(jù)他的口述回憶，將他的一生寫成紀實文學，并請中國的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委托書，我只慶幸：“這是一個好題材。”
然而，當我真正鉆進那浩繁的資料之中時，尤其是當我又從那如山的資料中爬出來時，我的心，開始顫抖了……而那如泉的思路，將那一個個、一段段活生生的曲折經(jīng)歷，用鍵盤敲擊到電腦的顯示屏上后，我的心，被徹底震撼了！我的大腦，似乎被模糊了————這就是日本人？！這就是那些曾經(jīng)瘋狂侵略過中國、侵略過亞洲……無情蹂躪過、殘酷屠殺過、肆意欺侮過中國人、亞洲人、歐洲人、美國人的日本人？！
隨著鍵盤的敲擊，跟著故事的延續(xù)，我的心，在煎熬著；我的情，在翻騰著；我的大腦，在探索著、辯論著、尋找著、考證著……筒井重雄先生的心路歷程終于探索完了，我的心路歷程，也重新走了一個大圈————當然，這個圈不是平面的，而是立體的，是螺旋式上升的。
從最初為了更有些感性的東西而向曾經(jīng)去日本旅游過的女兒討教的：“丹丹，名古屋的櫻花好看嗎？”已經(jīng)改為：“丹丹，日本人真的是那么講文明嗎？”進而，又開始刨根追底：“丹丹，你覺得日本人到底怎么樣？”當然，對于自己的父母曾經(jīng)和日本侵略軍打了8年仗、有著固有看法的我來說，女兒的回答不可能徹底解開我心中的謎團。
是歷史錯了？還是時代傳給我們的信息錯了？或是我們的思維方式片面了、僵化了、落后了？
當年，筒井重雄經(jīng)過一次靈魂的大洗禮后，成為一位癡心不變的日中友好人士。
今天，當世界已經(jīng)跨進新的世紀后，我們能不能也給自己的靈魂來一次新的洗禮？為了日本不再重蹈覆轍，為了中國不再與東鄰持戈相向，為了世界永久和平，應該在促進中日友好的進程中，展現(xiàn)出一些新的思維、新的姿態(tài)、新的方式、新的力度……
終究，日本人民和中國人民一樣，是好的；大和民族和中華民族一樣，是優(yōu)秀的；日本國和中國一樣，是偉大的。
那么，這兩個優(yōu)秀的民族、偉大的國家，為什么不能永久地友好下去呢？
請看看長篇紀實文學《櫻花啊，櫻花————一個日本飛行員的中國情結(jié)》吧。
作者
2010年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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