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一個不受惑的人,做一個像樣子的夢。 五十年前,他與時代格格不入,五十年后,中國再次與他相遇。 為什么他說“容忍比自由還更重要”? 為什么他一輩子只編撰“上卷書”? 為什么人人都說他是“我的朋友”? 為什么留洋多年的他甘心包辦婚姻? 去看看胡適先生走過、學(xué)過、寫過、愛過的地方,也許能找到答案。 本書簡介: 《一介書生家國夢:胡適人生地圖》,以胡適一生足跡所至的九個城市為綱,用他的情感、思想與這些城市乘除,展現(xiàn)胡適人生和性格的多重側(cè)面,與他進行一場跨時空的神交。 作者簡介: 李伶伶,女,傳記作家,中國戲曲學(xué)院客座教授。著有傳記作品二十多種,近五百萬字。曾獲中國圖書獎、中國傳記文學(xué)獎、江蘇省紫金山文學(xué)獎、江蘇省十年報告文學(xué)獎一等獎、金陵文學(xué)獎一等獎等。 王一心,男,南京師范大學(xué)教育科學(xué)學(xué)院副研究館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港臺文學(xué)研究會理事。著有歷史小說及傳記作品多種,曾獲南京市文學(xué)藝術(shù)獎銀獎、金陵文學(xué)獎非虛構(gòu)作品大獎。 目錄: 上海(一) 遂父愿做了讀書人 臺灣(一) 文盲母親育兒成功 情愿包辦婚姻 上海(二) 連跳三級 與總教的一次沖突 地球是圓的:**篇白話文 不堪回首的荒唐日子 巡捕房一夜“游” 北京(一) 與魯迅的交誼和分手 伊薩卡(又名“綺色佳”) 目錄: 上海(一) 遂父愿做了讀書人 臺灣(一) 文盲母親育兒成功 情愿包辦婚姻 上海(二) 連跳三級 與總教的一次沖突 地球是圓的:**篇白話文 不堪回首的荒唐日子 巡捕房一夜“游” 北京(一) 與魯迅的交誼和分手 伊薩卡(又名“綺色佳”) 柏拉圖與馬拉松之戀 紐約(一) 杜威:愛其所愛 愛意搖曳的情懷 北京(二) 背靠大樹好乘涼 “安徽派”的兩個人 開講了 與毛澤東“談湖南事” 被兒子批判了 紫禁城是面鏡子 偏幫“林妹妹” 杭州 煙霞洞的神仙 上海(三) 從中山陵看見靡費 校長的骨頭 北京(三) 在做惡人中做好人 看病是一種態(tài)度 華盛頓 “卒子”過了河的心情 北京(四) 奈何法律被政治強奸 紐約(二) 哈特曼:只有一只小雞的母雞 張愛玲:在子侄般的親切里 普林斯頓 心有旁騖的圖書館館長 臺灣(二) 一廂情愿的諍友縱觀胡適日記,可以發(fā)現(xiàn)他記述妻子的筆墨很多。從他的心靈軌跡,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婚姻里更接近真實的那一面,以及婚姻中他自己的真實感受。瀏覽胡適書信,也可以發(fā)現(xiàn)他與妻子的話不少,那種交流,在缺少感情的夫妻中是難以想象的。 胡適的這門親事,是早在他十三歲時,母親為他定下的,兩家沾親帶故,胡適的姑婆是江冬秀的舅母。江冬秀就是將來要做胡適妻子的女孩,比胡適大一歲,家住在離皖南績溪縣胡家四十余里的旌德縣江村。江家是書香名門,江老太爺曾是探花,冬秀的外祖父是翰林。對于這門親事,冬秀的父親江員外很是認真,他不僅四下打聽胡家家世,更對胡適“這個孩子”仔細觀察了好幾天,*后才放心應(yīng)允。 這時,年幼的胡適自然不會有“不滿”“反抗”這樣的反應(yīng),慣于順從母親的他無條件地接受了母親的安排。 四年后,正在上海中國公學(xué)讀書的胡適接到母親的信,催促他回鄉(xiāng)完婚。這時,江家已經(jīng)辦好了嫁妝,胡家也備好了新房。但是,胡適在給母親的回信中,以“今年十二月畢業(yè)”“下半年萬不能請假”“吾家今年斷無力及此”等理由辭婚。不過,孝順的他又說:“此次辭婚并非故意忤逆。” 婚事就這樣擱淺了。胡母盡管有些失落,但為兒子學(xué)業(yè)日長,隨后考取了留美官費生而頗感欣慰,以為那不但與兒子的“一身榮辱所關(guān),而且與“吾村、吾家榮辱所關(guān)”。這樣的喜訊沖淡了 婚事不成的陰影,但也進一步拉大了胡適與未來新娘在學(xué)識上的差距。 兒子的成就,既讓胡母自覺臉上有光,又讓她憂心。她擔(dān)心一旦兒子功成名就,說定的婚事大有可能泡湯,而她又十分喜歡小媳婦江冬秀。自胡適留美后,江冬秀時常到胡家陪伴胡母,為未來的婆婆排解寂寞,更為婆婆分擔(dān)家務(wù),很討胡母喜愛。因此,胡母在給胡適的每一封信中,都要提及江冬秀,以告誡兒子他是有婚約的人,不可忘記。 1911年4月,胡適**次給江冬秀寫了封信,信中說: 屢得吾母書,俱言姊時來吾家,為吾母分任家事。聞之深感令堂及姊之盛意。出門游子,可以無內(nèi)顧之憂矣!衤剷r時抱恙,遠人聞之,殊以為念。近想已健旺如舊矣,前曾于吾母處,得見姊所作字,字跡亦娟好,可喜,惟似不甚能達意,想是不多讀書之過。姊現(xiàn)尚有工夫讀書否?甚愿有工夫時,能溫習(xí)舊日所讀之書。……如有不能明白之處,即令侄輩為一講解。雖不能有大益,然終勝于不讀書坐令荒疏也。姊以為如何…… 胡適的可貴之處,在于他盡管居高臨下,但是對未婚妻并未有任何輕視,而是鼓勵她識字讀書。為此,他又在給母親的信中,要求母親買個丫頭代冬秀做家務(wù),以便讓冬秀能有更多的時間讀書認字。胡母果真依兒所愿,從蕪湖買了個丫頭。不僅如此,胡適一直關(guān)心冬秀的讀書情況,時時寫信追問,更要冬秀親筆“作書寄我”。 不久,胡適收到了冬秀的**封信: ……緣妹幼年隨同胞足入塾讀書不過二三年,程度低微,稍識幾字,實不能作書信,以是因循至今,未克修函奉復(fù),稽延之咎,希為愿宥…… 除了識字讀書,胡適還勸冬秀放足。他在給冬秀的又一封信中說: 來書言放足事,聞之極為欣慰,骨節(jié)包慣,本易復(fù)天足原形,可時時行走以舒血脈,或骨節(jié)亦可漸次復(fù)原耳。 后來胡適收到江冬秀一封信,看信寫得意思清楚、語句通順,不禁猜想這到底是由別人擬稿呢,還是她的文化程度提高了?但不管怎么說,信里說她早已放足,這令胡適大喜過望。 除了書信往來,胡適與江冬秀還互贈相片。1914年夏天,胡適在房間里擺了個讀書的姿勢,由任叔永給他照相。相片印出來后,胡適十分滿意,題為“室中讀書圖”,加印多張,分送親友,其中一張寄給江冬秀,還在相片背面題了詩,表達婚期一再延遲的歉意以及相思之情。 在寄相片的當(dāng)天,6月6日,胡適在日記里寫下一段話,更可作為此詩的注腳:“冬秀長于余數(shù)月,與余訂婚九年矣,人事卒卒,軒車之期,終未能踐。冬冬時往來吾家,為吾母分任家事,吾母倚閭之思,因以少慰!豆旁娛攀住吩,‘千里遠結(jié)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傷彼蘭蕙花,含英揚光輝;過時而不采,將隨秋草萎。’吾每誦此詩,未嘗不自責(zé)也!焙m不止一次對江冬秀經(jīng)常來幫母親做事表現(xiàn)出感激之情,這份感激,是構(gòu)成他對她的愛情的成分之一;他對婚期延遲的自責(zé),也是他對她的愛情的成分之一。 另一次,他在家里寄來的一張有冬秀在內(nèi)的合影照背后寫了一首長詩,在這首詩里,他描繪了一幅遠離塵世、夫唱婦隨的世外桃源畫卷。 1917年元旦剛過,胡適得了重感冒,病了半個多月方才痊愈。病中收到母親及冬秀的來信,大為欣慰,多日懨懨為之一掃,竟作了三首詩,附在給母親的回信中,就像是對母親絮叨著未婚妻:“病中得他書,不滿八行紙。全無要緊話,頗使我歡喜! 魯迅把他在北大上課的講義修訂增補后出版,題為《中國小說史略》,其中對于《海上花列傳》有一句評語“平淡而近自然”,胡適頗喜歡這句話,對此連張愛玲都有感覺,所以她寫信給胡適時,也用這句話來做期盼。 胡適寫這首詩時,魯迅還未說出這句話來,但這句話的意思卻存于胡適心里久矣。那時他要提倡白話文,白話文相較于之乎者也的文言文,還不就是“平淡而近自然”的么?他寫的這些大白話的詩,相較于講究格律的古詩詞,還不就是“平淡而近自然”的么? 他說歡喜冬秀沒有要緊話的信,并不是說他喜歡聽無話找話的廢話,而是在嘮叨家常的閑話里,感受到一種由平淡自然中流淌出來的親切愜意。而這種在貌似無關(guān)緊要的語言中所表達出的平淡自然的境界,正是當(dāng)時的他所追求和提倡的。未婚妻因受限于文化水平,無法用準確、精練、曖昧的語言表達復(fù)雜、曲折、微妙的情感,卻在無意之中,與他的理想相合,他不能不欣喜。 第二首詩則清楚地表明胡適與未婚妻雖未見面,但他對她情愫已生,他對她的感情已經(jīng)開始發(fā)酵。 第三首也只兩句,卻頗有意味:“豈不愛自由?此意無人曉;情愿不自由,也是自由了! 蘇格拉底說悍妻成就哲學(xué)家云云,似乎是婚姻內(nèi)的經(jīng)驗之談;而胡適則在步入婚姻的殿堂之前,就已用哲學(xué)家的思維清除掉思想上的障礙了。這首詩表明胡適此時已決定放棄戀愛自由,接受包辦婚姻。而這接受,不是幽怨委屈地,而是心甘情愿地。 書信相片的往來,實際上是胡適培養(yǎng)感情的方式之一,也是他倆戀愛的方式之一。因而,與一般的包辦婚姻不同的是,胡適在婚禮前對新娘的長相、學(xué)識、品德等并非一無所知,甚至可以說,他們在婚前已經(jīng)建立起了一定的感情。 在美國留學(xué)七年,受西洋之風(fēng)吹拂,學(xué)成歸來的胡適自然是洋派的、新潮的,但并沒有因此銷蝕掉內(nèi)心深處的傳統(tǒng)本質(zhì)。盡管崇尚婚姻自由的他在美期間有過艷遇,有過紅顏知己,但他始終沒有忘卻在家鄉(xiāng)苦苦等待他的未婚妻。 盡管胡適對母親包辦他的婚姻并非無一微詞,但他很能理解母親的一片苦心,更因“孝”字當(dāng)頭而不忍、不愿忤逆母親意愿。他早在1908年**次拒絕婚事時給母親的信中就這樣說: 男斷不敢不娶妻,以慰大人之期望。即兒將來得有機會可以出洋,亦斷不敢背吾母私出外洋不來歸娶。兒……安敢忤逆如是,大人盡可放心也。 所以胡適自美歸國后的**件事便是應(yīng)母親之催準備和江冬秀完婚。但他畢竟已經(jīng)有了新思想,不愿在婚前連新娘的面都沒有見過,便要求和江冬秀見一面,作為次年年假時結(jié)婚的“**限度的條件”。而依傳統(tǒng)習(xí)俗,新郎新娘婚前是不允許見面的,江家人心里不愿意,但他們又知不能開罪胡家,考慮到他倆早有書信照片往來,見一面無妨,表面上答應(yīng)了。誰知,胡適應(yīng)約去江村江家,卻碰了個釘子。但胡適自始至終對整件事處理得非常得體、妥善、理性,他在日記 里詳詳細細把過程記載了下來。 那天胡適到了江家,酒席散后,胡適提出要見冬秀,在座各方均無異議。冬秀的胞兄江耘圃陪他到了冬秀臥房門外,讓他在外稍等,江耘圃先進房與妹妹說。胡適坐在外間翻書等候,感覺到四周正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暗中窺視,等著看一出好戲。耘圃出來時,面有難色,表明妹妹不肯見。胡適的姑婆又進去勸,這才同意了。姑婆站在房門口,向胡適招招手,胡適起身進到房里,卻發(fā)現(xiàn)冬秀躲在床上,床帳四垂。姑婆要強行拉開帳子,胡適趕忙搖手阻止了她,隨即退了出來。 江耘圃還等在外間,胡適翻著書,與他“亂談”了一會兒,便起身一同朝外走,心里卻想:“這時候,我若招呼打轎走了,或搬出到客店去歇,這門婚事便僵了。此必非冬秀之過,乃舊家庭與舊習(xí)慣之過。我又何必爭此一點**限度的面子?我若鬧起來,他們固然可強迫她見我,但我的面子有了,人家的面子何在?”主意打定,胡適即向江耘圃告辭,住到旁邊的親戚家。 胡適心里有事,第二天早起,向親戚借了紙筆,給江冬秀寫了一封信,說他本不應(yīng)該強迫她見他,是他一時錯了。她不見他,是他意中的事,并勸她千萬不可因為不見他之故心里不安,他決不介意,她也不可把此事放在心上云云。 胡適請江耘圃把信轉(zhuǎn)交冬秀,特地叮囑他要念給她聽。表面上 看,是信中的內(nèi)容不瞞妻兄,同時也要他幫著勸慰冬秀,其實這封信, 根本就是寫給江家全家人的。 吃過早飯,胡適就啟程回家了;氐郊依铮话嗳藛柶鹦氯巳绾,他只回答說:見過了,很好。當(dāng)然他對母親說了實話,胡母大為生氣,胡適勸母親不要錯怪冬秀。 胡適不愿怪未婚妻,固然出于理性,但也不全是理性——還有莫名生發(fā)的感情因素。如同自由戀愛中的人,嗔怨氣惱羞都是佐料一樣。 秋天里江冬秀來探望胡母,訴說事情經(jīng)過,果然如胡適猜測,是家族長輩作梗:當(dāng)初胡適要見冬秀,他們表面答應(yīng),卻也不跟冬秀說,等到胡適去了江家,他們才臨時告訴冬秀,卻又表示不贊成他倆見面,那時冬秀父母都已作古,族中長輩這樣說,她也不敢違抗。 胡適得知事情原委后,深為自己當(dāng)時沒有負氣沖動而是冷靜以對而感到驕傲和自負,他心里想:“那天晚上,我若一任性,必至鬧翻。我至今回想,那時確是危機一發(fā)之時。我這十幾年的婚姻舊約,只有這幾點鐘是我自己有意矜持的。我自信那一晚與第二天早上的行為也不過是一個gentleman(紳士)應(yīng)該做的。我受了半世的教育,若不能應(yīng)付這樣一點小境地,我就該慚愧終身了! 胡適是謙虛的,他并沒有由這件事情本身而把自己看得多么崇高,他把自己只定為一個“紳士”,而且把所作所為視為“應(yīng)該”,可見他在人品上、操守上對自己的期許。這件事情,既可以視為老天爺對他的一次考驗,看他在母親為他安排的婚姻中情愿或不情愿的程度如何;又可以說這是一次賴婚的大好機會,連母親都很生氣,豈不是天賜良機? 知識的增加,向來不與道德的增長同步,受過“半世的教育”的胡適,在婚姻這個問題上,具有的遠遠不只是紳士風(fēng)度。在看來完全是對方無理無禮無誠意的情況下,不生怨懟,還能曲意為他人著想,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并且愿意做的。這也表明了他對于這樁婚姻的確沒有異心。 1917年嚴冬里的一天,在安徽績溪老家,胡適和江冬秀舉行了婚禮。江家要胡家定日子,胡適也不去找算命先生掐指算日,也不去翻查皇歷,他本來就不相信什么吉日兇日,就選了自己的陰歷生日。女方對照了皇歷,發(fā)現(xiàn)這一天不壞,這就定了下來。 胡適把婚日放在自己的生日,這很有意味,是想表示結(jié)婚是他的再生嗎?當(dāng)他呱呱墜地的時候,母親是他見到的**個女人;當(dāng)他掀起一個人的紅蓋頭時,是想把這個他**次見到的人視為與母親同樣重要的女人嗎? 蜜月里的胡適是有甜蜜感的,他大發(fā)的詩興可以作證。蜜月未完,胡適就不得不匆匆與妻子告別,北上赴職。他在詩里抒發(fā)了對妻子的戀戀不舍。 男女之間,在一塊兒玩耍、嬉鬧、纏綿的時候,往往難以分辨出感情的有無與深淺,而分離時的相思卻是反應(yīng)靈敏的感情試劑。胡適對江冬秀有深切的相思,江冬秀對胡適更不必說了。詩歌不愧為表達胸臆的**方式,單從胡適寫的那些詩句中,已清楚明白地表明胡適對江冬秀的確有真切的愛情。 知識多少不是問題 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留洋學(xué)者和一個識字不多的農(nóng)村女人結(jié)合了,這在農(nóng)村人看來沒有什么,因為在他們的眼里,你肚子里的墨水再多,你還是你這個人——多半你剛進家門,村上人就已傳開了,狗蛋回來了!鵝頭回來了!絕不會想到要用大名加官職來稱呼的。 而在那些受過數(shù)載數(shù)十載乃至“半世教育”的人士看來,這樣的婚姻一定不會幸福,因為有了高下差別。于是,不理解乃至嘲諷這樁婚姻的閑話出來了,替胡適深深惋惜的聲音出來了。六十年過去,仍是此話未止,此聲未絕。海外學(xué)者夏志清,1978年在為唐德剛的《胡適雜憶》所寫的序言中還說:“我總覺得江冬秀女士不能算是我們一代宗師*理想的太太,兩人的知識水準相差太遠了! 對于此問題的認識,胡適不愧為“一代宗師”,早在夏言六十年前、他還未結(jié)婚也未成為宗師的1914年(11月22日),他在日記里說: 若以“智識平等”為求偶之準則,則吾人終身鰥居無疑矣。實則擇婦之道,除智識外,尚有多數(shù)問題,如身體之健康,容貌之不陋惡,性行之不乖戾,皆不可不注意,未可獨重智識一方面也。智識上之伴侶,不可得之家庭,猶可得之于友朋。此吾所以不反對吾之婚事也。以吾所見此間人士家庭,其真能夫婦智識相匹者,雖大學(xué)名教師中亦不可多得。 以后來胡適與江冬秀之間相處的情形來看,有江冬秀這么一個人在身邊,是頗合胡適的生活的,比如他好些不能、不便跟外人說的話可以跟她說。而假如江冬秀是一位才以斗計的女子,胡適在外面與一班才子才女詩酒風(fēng)流完了,回到家里來繼續(xù)風(fēng)流詩酒,雖然也許《嘗試集》會多出三四五六集,但也很可能有一天他會聞詩惡心、見酒就吐的。 而胡適也不是想定了要找一個文化水平不高的妻子,以免客來誰下廚、飯后誰洗碗都要相互“你請”。他對娶有學(xué)問的女子為妻并不排斥,“友輩中擇偶,恒不喜其所謂‘博士派’之女子,以其學(xué)問太多也。此則未免矯枉過直。其‘博士派’之女子,大抵年皆稍長,然亦未嘗不可為良妻賢母耳。”話中甚而還隱隱約約夾雜著戀母情結(jié),他本是寡母帶大的。 很多人都說胡適的“不反抗”是因為他要做母親的孝子,他是為讓母親順心高興才委曲求全的。的確,在他婚后不久給友人的信中,可見其意:“吾之就此婚事,全為吾母起見,故從不曾挑剔為難。(若不為此,吾決不就此婚,此意但可為足下道,不足為外人言也。)今既婚矣,吾力求遷就,以博吾母歡心。吾之所以極力表示閨房之愛者,亦正欲令吾母歡喜耳! 也許起初胡適的確只是為母著想而娶江冬秀為妻。如果僅僅如此,那么在他母親去世后,他大可以棄江冬秀而去,因為在他們婚后第二年,他的母親就去世了。沒有了“博吾母歡心”的理由,胡適卻仍然心甘情愿與江冬秀攜手一生,除了他性格上的溫和與寬容外,江冬秀善良與獨特的個性也是不容忽視的重要原因。 時光不可倒流,人生也不可重來。我們不能確定胡適與知識水準相當(dāng)?shù)呐咏Y(jié)合就一定幸;虿恍腋!5,胡適的學(xué)生羅爾綱的一句話很能說明問題:“我處胡家五年,我卻常常感到,假如適之師夫人是個留學(xué)美國的女博士,我斷不能在胡家處五年。” 賓至如歸的感覺,并非所有的主婦都愿意給客人,還有一些主婦雖然愿意給卻也未必能給得了,這是一種親和力,屬于一種能力。江冬秀的這一優(yōu)點保持了一生,唐德剛在《胡適雜憶》里回憶江冬秀時這樣寫道:“胡老太太向來未叫過我什么‘密斯特’或‘先生’。**次見面,她對我就‘直呼其名’。幾次訪問之后,我在她的廚房內(nèi)燒咖啡、找餅干……就自由行動起來! 一般來說,識字少的人知識就少,這是不用說的。但識字少的人未必就沒有見識,這是一。二,有知識的人未必就有見識,甚至于未必有足夠的常識。三,如同盲人耳朵特別靈敏的代償作用,識字少的人雖然通過讀書獲取知識的渠道不順暢,但也盡可以通過別的渠道獲取知識。比如,主觀上,假如識字少的人悟性高,長于舉一反三,那么他在見識上,與識字多卻悟性差的人相比,未必處于劣勢。客觀上,識字少的人若身處的環(huán)境好,在近朱者赤的耳濡目染下,他也可以獲得相當(dāng)?shù)闹R。 江冬秀并不是一個木然的人,僅舉兩樣事,就可證明:她打麻將是常勝將軍,下廚房又燒得一手好菜,這豈是一個“笨嬸”所能勝任的?生活在胡適這樣的知識分子身邊,家里常常門庭若市、客人不斷,江冬秀在終年的迎來送往中,眼界、知識當(dāng)然都會有長進。 關(guān)鍵是,胡適對待江冬秀,從她還是未婚妻開始,就從無嫌棄、輕視之意。他給她寫信,叫她識字、放足,給她灌輸新思想,告訴她西方社會的狀況,鼓勵她“勿畏人言”,說我胡適的婦人,不應(yīng)當(dāng)害怕旁人之言。婚后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更可以時時教導(dǎo)。 1924年夏天,胡適在大連,給在北京的江冬秀寫了封信,說他前晚經(jīng)過奉天時,有日本人請他到日本餐廳吃飯,席間有日本藝伎跳日本舞,中國妓女彈三弦琴伴奏。他告訴妻子,這是中國失傳的唐宋遺風(fēng)云云。換了個人,大概不會對妻子說這些,因為會覺得是對牛彈琴。胡適就不這樣想,他會覺得:說得多了,不就知道了么?胡適就是這樣,一直在他與妻子之間作知識上、思想上的溝通,就像一架盾構(gòu)機,一直在掘進、掘進,而終于,兩人心靈相通了。 胡適對于他與江冬秀的婚姻,婚前抱了一種善良的樂觀態(tài)度,而婚后則又不無欣喜地發(fā)現(xiàn)有意外的獲益。 1921年8月30日,胡適在上海,高夢旦請胡適在消閑別墅吃福建菜。他兩人是非常談得來的朋友,當(dāng)時又沒有外人,兩人遂無忌大談。高夢旦提起胡適的婚事,說許多舊人都恭維胡適不違背舊婚約,是一件*可佩服的事情,并且說他敬重胡適,這也是一個原因。 胡適聽了,卻有些不以為然,問道,這一件事有什么難能可貴的呢? 高夢旦道,這是一件大犧牲。 胡適說,我生平做的事,沒有一件比這件事更討便宜的了,有什么大犧牲? 高夢旦不解,問胡適何以*討便宜? 胡適道:“當(dāng)初我并不曾準備什么犧牲,我不過心里不忍傷幾個人的心罷了。假如我那時忍心毀約,使這幾個人終身痛苦,我的良心上的責(zé)備,必然比什么痛苦都難受。其實我家庭里并沒有什么大過不去的地方。這已是占便宜了。*占便宜的,是社會上對于此事的過分贊許。這種精神上的反應(yīng),真是意外的便宜。我是不怕人罵的,我也不曾求人贊許,我不過行吾心之所安罷了,而竟得這種意外的過分報酬,豈不是*便宜的事嗎?若此事可以算作犧牲,誰不肯犧牲呢?” 兩人的這段對話,反映出幾個頗有意思的問題。一是連胡適*知己的朋友都認為胡適娶江冬秀是一件“大犧牲”的事,更不要說社會上一般人的看法了;當(dāng)時的人都這么看,更不要說當(dāng)今的人了。二是人們認定婚姻內(nèi)的胡適不可能是幸福的,而一定是痛苦的。這兩條都被胡適否認了:求得心安不能算是犧牲,婚后家庭“并沒有什么大過不去的地方”。三是從社會對胡適的贊許可以看出,胡適輕易做到的事,在其他人卻是難以做到的,這是胡適廣受贊許的原因。事實上,胡適同時代的忍心傷人心的知識分子不乏其人。四是可以看出,胡適對于自己的要求要高于社會對一般人的要求。社會上傳為美談的,在胡適看來卻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椤?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