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絲馬跡》 當愛到一定程度,欲望會轉變?yōu)樾枨。此時你不會為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滿足,此時你意識到不管你愛的這個人為你付出多少,你永遠都會渴望得到更多。而這,就發(fā)生在了我的身上…… 孤獨的律師亞歷克斯,在他美麗又樂觀的妻子瑞秋那兒感受并收獲了愛情。可是一個月圓之夜,妻子瑞秋卻慘遭謀殺,死于牛津大學伍斯特學院的湖邊。頃刻間亞歷克斯所有的幸福和快樂都隨那一夜黑暗而破碎。就在那年冬天,當亞歷克斯再回到冰雪覆蓋的伍斯特時,內心的悲痛與揮之不去的震驚瘋狂地籠罩著他,他努力想要拼湊妻子死后留下的那些斑駁的故事碎片。 隨著他對真相探尋的一步步深入,一個個令人不安的秘密被掀開,他不得不面對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的世界觀也完全被顛覆了。 作者簡介: 埃莉諾戴莫特(ElanorDymott),英國著名懸疑作家。1973年生于贊比亞,畢業(yè)于牛津大學,在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亞從事律師工作,后回到倫敦為《泰晤士報》撰寫法律報道。戴莫特的文筆細膩而深邃,處處可見職業(yè)律師的縝密思維,她善于深刻而復雜地展現(xiàn)人物的內在心理,使得這部“左手浪漫愛情,右手神秘謀殺”的《蛛絲馬跡》被認為極具勃朗寧獨白詩的幽靈氣質。 戴莫特的這本優(yōu)秀的小說處女秀講的既是一起神秘兇案,也是一場對愛情、回憶和得失的冥想。戴莫特的行文特點就像羅伯特勃朗寧的詩集一樣,如幽靈般,如苦戀般,如黑夜般,豐富而繁華。 ——梅爾莫洛伊 《蛛絲馬跡》行文非常美妙,最開始對生動逼真的事件進行描述,到所有情節(jié)的轉折突起,到最后一個奇妙而又順暢的結尾,如行云流水。是一本極好的書。 ——伯納德.O. 第一部分 2007年11月30日 星期五深夜 倫敦 要說理查德和我是最好的朋友,這一點都不夸張,但理查德可能并不這么認為。如果不是最好的,那也絕對是最老的朋友。從我們初到牛津,導師組織了幾小時的茶水會,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自此便成為朋友。我想深刻印在人們腦子里的總是這些初始的會面,F(xiàn)在努力回想在那個秋季學期開始時認識的朋友們,感受到的都是第一次見面握手時對方手掌的力量。 “法學,”我們站在查爾斯哈頓的客廳時,他這樣說道,“僅會讓那些毫無準備的人失望,而對于期望自己成功的人,就必須如你們期望的一樣去努力。也許你們中有人會誤認為真正有挑戰(zhàn)的工作正等著你。甚至也許你們中還有很多人抱著這樣的幻想,以為能進入這里,便終于擁有了享受的權利。我可以非常確定地告訴你這樣的想法簡直是大錯特錯,也是完全不顧后果的想法。這便是我想給大家說的?撅炘诖蠹疑砗螅斑呌胁,請大家享用! 如果這番演說讓我有種想躲進窗簾后不再露面的沖動,對理查德的影響卻截然相反。他走上前,與哈頓激烈地辯論了一番,內容則是哈頓曾在《時代》雜志上發(fā)表過的一篇文章。接下來的三年里,我和理查德研究搭檔,每當他與哈頓辯論起來的時候,我總站在一旁看著。這樣的情況時常發(fā)生。最終,我們卻達成一致,按照哈頓的建議去做。于是乎之后的每個早晨,去上課之前,我們總是一起在大廳愉快地享用早餐,中午又一起在系里吃午餐。下午,回到學院,我們在那棟舊圖書館里一起學習到晚餐鈴響起。休息時,我們也一起在大學食堂喝喝茶,在湖邊散散步,當然還有我們與哈頓周五下午一如既往的討論會。直到每天晚餐過后,我們才會分開。理查德最開始就說要成為博學的人,每晚八點,他會再次回到圖書館,從閱讀莎士比亞的所有作品開始,按年代的順序,直到讀完英國文學架上的全部書籍,當然偶爾有人喊他去酒吧消遣。在他讀書的時候,我在學校就餐區(qū)的小酒館,給別人倒酒、開酒瓶,倒是能掙些錢,我用這種方式消遣孤獨。我工作的幾周內,無意中總能聽到些平日聽不到的談話,見到些各色各樣的場面,認識了大部分經常光顧的人,但都只能叫出名字。 到第三年末時,理查德決定留下來做一些研究工作,而我直接去了法律學校,其實我曾懷疑他留下來是因為他還沒有閱讀到英國文學書架上的20世紀的文學作品。當我在倫敦認證成為初級律師的時候,他也來到了倫敦,成為了中殿律師學院的一名見習律師。頭幾年,我的工作都是些單純而簡單的訴訟,于是我們的生活又有了許多的交集,要么是因為我的公司給他介紹案子,要么我們在皇家法庭的走廊碰面,便一起約著喝酒。但是隨著我工作不斷地談判交易、起草合同等復雜的事務越來越多,我們見面的時間便也越來越少。但至少每個月,我們還是有機會一起吃午飯。在我的印象里,我們從未在工作上有過什么激烈競爭,總是顯得彬彬有禮。從在哈頓茶宴上我成為他們辯論的觀眾那一刻開始,就意味著我們在職業(yè)發(fā)展道路上,會完全不同。有趣的是,工作中我們無從競爭,便在那些午餐中有了些許競爭,訂餐位時總想著能超越對方上次訂的餐廳檔次,訂酒時也總是拿出自己最大的經濟實力。不過有一次輪到我訂餐位時,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奇怪的情緒,而想取消之前訂下的餐館,帶他去倫敦吃豬肝和熏肉。本來這一切即將成真,可是那時他遇到了露辛達,露辛達要他注意自己的體重問題,于是這個想法就不了了之了。 理查德給我說決定健身鍛煉的時候,距離他開始接觸并沉迷英國文學已有十年之久,這十年間他的興趣除了書還是書,可是對于他這個新的想法我毫不驚訝,他半年后便成功控制了體重。我再見到他是在巴黎的一個周末聚會上,露辛達想要他在塞舌爾群島求婚。當見到他那棕褐色的皮膚和他瘦身后的腰圍時,我在賓館大廳里不敢與他相認。他告訴我說,露辛達幾乎準備好了婚禮的所有細節(jié),而他其實是帶著一絲不情愿的。在兩年后的夏天,一個濕潤八月的下午他們走進了圣殿教堂,舉行了婚禮。一直以來,我們兩個其實沒什么女人緣,他這次迅速脫單令我非常驚訝。因為早前露辛達就決定由理查德的弟弟來當伴郎,于是也就沒我什么事情。 婚禮當天,早上天氣太熱,濕熱的空氣實在讓我無法迅速著裝打扮好,也就沒了什么時間從我位于伊斯林頓的公寓走到圣殿教堂,等我到教堂的時候,已遲到很久了。慶幸的是,趕上了露辛達婚紗裙擺拖進教堂的最后一刻,可是伴娘迅速從門檻上拿起裙擺并關上門,我便不好進去了。我在門外站了幾分鐘,一直想著如果我打開門,跟在后面,會不會顯得太高調。最后,我還是沒這樣做,閑逛到教堂另一邊,躺在內殿的草地上曬太陽。再過大約一個小時后,我想著該去中殿的玫瑰園舉行的酒會上露個臉,要是早些去的話,說不定會撞上理查德和露辛達從教堂出來,實在太冒險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當我睜開眼看表時,發(fā)現(xiàn)我已睡過頭了,略微有些沮喪。當我趕到中殿的時候,酒會已近結束。跟平常的宴會也沒有兩樣,濃妝打扮的客人們或因為口渴,或因為某些情緒不斷地喝著香檳;陽光下的點心被曬得有些發(fā)蔫兒;孩子們漸漸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便吵鬧起來。每個人都筋疲力盡,但除了露辛達。 幾乎就在一瞬間,她出現(xiàn)在我的身旁,想要知道我怎么找到牧師和唱詩班的。“他們表現(xiàn)得真是太棒了,不是嗎?”她說這句話時,感激的眼淚似乎要奪眶而出。我正要走過給自己想好的路線時,理查德出現(xiàn)在她身后,“真是慚愧,今天太忙了都沒留心到你,該死的你到底跑哪去了?也不過來打個招呼!薄袄聿榈,親愛的,別這樣。”露辛達搶說道!皠e打斷我們,怎么不去看看你母親是否需要些什么?”她告訴我不要理會理查德,因為他自從知道自己成為了最年輕的王室法律顧問,就一直狂妄自信。 她補充道,要給我介紹她上學時期的朋友,理查德已經向那位女士介紹過我了,露辛達想我可能會喜歡,希望我不要介意把她的座位安排在了我的對面!拔蚁肽阋欢〞矚g的,真的,我相信!甭缎吝_抓著我的前臂,說得飛快,我努力跟上她的語速。她又接著說道,“她真的很聰明,最近,她一講學術的詞匯就讓我覺得簡直就是種折磨。但她真的很可愛,也很誠實。跟她談談詩吧,那是她最喜歡的。對,只要你跟她說詩人,你就會感覺很棒的!比缓笏龝囊恍,說她本會繼續(xù)問我最近在做什么案子,但理查德一早告訴她了,她很難理解法律中過于復雜的部分,所以她也就沒打算問了。想想,如果我是她,我也會因為不能忍受宴會上那些特定的問題,而故意回避的。然后,她笑了,我也笑了。 我時;仡櫮峭恚趺磿敲雌婀,我沒有像平常參加婚禮一樣,遵循安排好的座位就座。也許是因為那天太熱,或是因為香檳,或者是因為我與露辛達尷尬的談話。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在到達大廳口時,看著一群人積聚在公告板前看自己的座位,穿過他們的肩頭,花上足夠的時候,找尋自己的名字,然后走進衣帽間,在臉上撲些水。所以當我動身尋找座位時,我只知道坐在我對面的也許是露辛達的同學。當我走進時,找到遠處為我準備的那個空位時,正好看到我對面女人離去的背影,正是露辛達覺得我會喜歡的那個女人。不得不承認,我仔細地看了一遍。她不高,我想這也是為什么她穿了一雙極高的高跟鞋吧,裙子緊貼著身體,身材清晰可見。她的頭發(fā),又長又黑,當我走過她身邊時,她將頭發(fā)輕捋至一邊,背部露出來,幾近全部裸露,裙子開口至腰部。這時,她轉而為走上地毯的新人們鼓掌,我剛好到自己的座位,只好等會兒再觀察她的臉部。我不再看她的背部,而是將目光移至她附著布料的下半身,并停留在那兒。 掌聲一停,坐我右邊的女人便開始向我介紹自己。與此同時,我側身穿過桌子,握住露辛達朋友的手,似乎有一種久違的意識在我胸口蔓延,告訴我我正在看的這個人是誰!叭鹎锟ㄟ_尼。”她微笑著說道。有那么一刻,我想她是沒有認出我,忘記我了,我對她而已,不過是個完完全全陌生的人。但后來,她笑起來了,雖不大,但從她的笑里,我理解她是在和我玩某種游戲,所以,就像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一樣,當她這樣的時候,我也和她一樣,回笑并答道,“亞歷克斯。亞歷克斯彼得森!钡乙恢睕]放開她的手,直到她把手從我手中抽回。 我還沒來得及說其他的,坐在她左邊的男子便提議重新安排我們的座位順序。坐我右邊的女士,是他的妻子,他沒明白為什么不讓他們夫妻坐在一起!靶〗悖憬橐鈫?你叫什么名字?瑞秋。你介意嗎,瑞秋?”他順勢將手放在了瑞秋的背部,一直盯著她!拔蚁M业墓髯遗赃叄蚁嘈拍隳芾斫獾。”我低頭一看,看見那婦人懷孕了,然后我便回頭望著她丈夫。他身材幾乎寬度和高度一樣,頭發(fā)剃近頭皮,三個手指上都戴著戒指。當我準備有所行動時,理查德卻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身旁,“不好意思,先生,沒來得及給你解釋!崩聿榈驴粗鴮γ娴娜鹎,來到我們桌邊,然后看了看那個孕婦和她的丈夫。“那兩個人,”他小聲對我說,嘴里帶著酒氣,“是露辛達的遠房親戚。不要怪我,露辛達制作的座位安排表,這個男的有些古怪,還有她——”他看著瑞秋,瑞秋已坐到我旁邊了。“不好意思,應該早點說的! 理查德便走了,我和瑞秋就聽著艾德里安,就是那個戴著戒指的男人,向服務員要她的名字。當服務員從桌子對面靠過來給我倒酒時,他又問了一遍,邊轉向妻子,撫摸著妻子的肚子說,“要讓她們感覺到尊重,就是知道她們的名字,公主,你說是不是?” 這晚,最糟的部分怕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在他莫名其妙地告訴我們他認識桌上所有的人之后,又小聲地告訴我們他們每個人都能賺得豐厚的資產。艾德里安拿出他的鑰匙,開始說起他的車,向我們展示鑰匙上的小飾物。之后又拿起桌上的菜單,讀起背面的關于這個大廳的歷史來。當服務員回來時,他不斷地叫著服務員的名字。當瑞秋向服務員說“謝謝,不需要土豆了”的時候,他還向服務員強調,是瑞秋很害羞,實際上她還想要些土豆的。然后向瑞秋說,如果不注意飲食,將會長不高的。瑞秋什么都沒有說,直到服務員走開,她站起來,將盤里的土豆全部倒在艾德里安的盤子里。他呆了一陣,馬上轉向他妻子,并耳語了些什么。瑞秋靠向我,手輕輕放在了我的大腿上,說道,“他是不是太饑渴了?”當她說這話時,我感覺到她的嘴唇都要貼到我的耳朵了,而我自己跌進了她身上迷人的香味里。 我緩過神還沒來得及回復,艾德里安突然提高了音調,我感覺他和妻子似乎有了些分歧,并且分歧馬上要升級了的感覺,瑞秋放在我大腿上的手也一點點地開始攢緊。但很快,他的“公主”便結束了這場爭吵,他妻子拿起艾德里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并互相摩擦了下鼻子,說道,“你不想要我生氣吧,對嗎?”這時,瑞秋給我倆都倒了些酒,并舉起了她的杯子,轉過頭不想讓他兩夫妻聽到,小聲說道,“這就是去他媽的可怕的婚姻啊,放心吧,我不會叫你擦鼻子的!彼呎f邊淡淡地笑了,然后轉回身去喝光了酒杯里的酒。 伴郎站起來,用勺子敲打自己杯子,我知道,讓我感覺不舒服的婚禮過程要開始了。像我預料到的一樣,理查德的弟弟說過一段話后,露辛達的父親便接著開始了他煽情的演講,只是之后理查德的講話卻帶給了我驚喜。他不像平常一樣夸夸其談,也完全沒有流露出露辛達之前叫我不要在意的狂妄自信。盡管起初我懷疑是因為他喝了本不應該喝的太多的酒而又想控制局面才有了這一番帶給我驚喜的話,但聽他說話的聲音和不勻稱的氣息至少我能感受到他的緊張,溫柔和幸福溢于言表。他轉向露辛達,旁若無人地盯著她,眼里只有她,在上帝面前宣誓他的愛,謝謝她允許他用自己的方式愛她。然后他看著我們所有人,以開母親玩笑的方式結束了這場儀式,顯然他又變回了他自己了。這時,露辛達的臉靜下來了,并轉向她父親耳語起來。 艾德里安夫婦在祝酒后,立即離開了。我和瑞秋站在一起,什么話也沒說,等到桌子被移至房間兩側時,她感嘆道,“多么可怕的夫婦啊。”之后,她略帶抱歉地表示要離開一會兒,馬上就回來!拔冶WC!碑斔邥r,輕握住我的手說。當然,她沒有回來,最后我意識到,她已經走了。看完理查德和露辛達跳完第一支舞,我便開始想著找個合適的時候離開,這樣的場合實在有點不自在。我就那樣站著,腦袋里還尋思著也許機會來了,為新人的第一支舞而響起的掌聲漸漸落下,我感覺到有人在我身后。我想回頭,可是人群在攢動,大家都從各個方向走出來開始邀請自己的舞伴。等我轉過身,發(fā)現(xiàn)我身后是瑞秋,我遲疑了一秒,也伸出手發(fā)出邀請,就這樣我們開始跳起舞來。我微微低下頭就能再次聞到了她的味道。我的手便也不自覺地在她裸露的背部來回移動著。尷尬地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馬上就有了反應,她好像也是的。因為太過于慌張,反而握她更緊,離得更近,感覺她好像在笑。她將頭埋入我的胸膛,想試著掩飾笑聲,但我感覺到她顫抖的整個身體。她越笑,我的反應就越強烈。她握住我的手說,“我們出去透下氣吧?”她把我?guī)С隽舜髲d,走進夜里,一路上她都挨著我,走在我前面,我想,沒有人能想到發(fā)生了什么。 我們圍繞著大廳跑,她偶爾回過頭對我笑,又不好意思地轉過去,一路牽著的手都沒放開,就這樣跑過了臺階,通過一個門,她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拉我走進了玫瑰花園。在這里,她吻了我,拉開了我的拉鏈,手放進我身體里,便開始撫摸我。然后把我拉至花園的更深處,看到一個長凳,她輕輕地推我坐下,她便跪在我雙腿前面的草地上,然后站起來,把我拉起來,抱了我一會兒。 “走吧,愛哭鬼,帶你回家!边^了一會兒,她說。她帶我走出玫瑰花園,邊彎腰看著裙子說,“哦,天啊,看我這血紅色的裙子,被我弄得滿是草汁! 一 夜晚,黑暗了無邊際,就像黏稠的墨汁迅速在天空散開似的。這種氛圍,總是能引起我的回憶,倍感孤獨。黑夜真是一天中我最討厭的時候了。每晚,我都會夢到瑞秋,幾乎夢境中再也不會出現(xiàn)任何其他的事情。我很理解,這種情況太正常了,雖然我本該期待過了這么久,能少夢幾次瑞秋的,或者也能夢些其他什么的,又或者在夢里,我能聽到些什么。自從瑞秋去世后,我的夢都是安靜的,毫無對白。 最經常出現(xiàn)在我夢中的便是我找到她尸體的那晚。對此,我并不感到奇怪。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夢到的并不是我跑向她,找到她的畫面,而是發(fā)生在那之后的一個短暫插曲:護工報警后,第一個警察到了,我恍惚地坐在草地上,心不在焉地聽著警察的提問,看著另一個警察救助瑞秋的畫面。我看過去,見他抬頭,大聲喊出數(shù)字,又低頭,將自己的臉壓到瑞秋的臉上,再次抬起頭,大聲喊出數(shù)字,一遍一遍不斷重復。這時,我意識到我身旁的警察在大聲喊我,因為我一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于是轉向他,專心聽他的問題。直到漸漸聽不到另一個警察大喊出數(shù)字的聲音時,我也就回答了一兩個問題。我意識到,救助已經停止了,大家陷入沉默。 我聽到他對著手中的無線電設備說,取消救護車。我開始聲嘶力竭地喊,質問警察為什么要放棄救援。警察拉住了我的胳膊冷靜地說,“沒有必要了,先生,我們正在請法醫(yī)。”我還是不甘心,“為什么?憑什么?請繼續(xù)救援!”他的眼神離開了我,回答說,“先生,來確認死亡。”這時,另一個警察已經開始在瑞秋身旁圍繞著一圈東西,看起來像極短的白色柵欄,但是布做的。看到他這樣做,我想起了我父親為了讓我媽媽覺得很溫暖,在康沃爾郡的每個夏天都會將柵欄敲進沙地而圍起來的防風帶。這時,我意識到,再也見不到瑞秋了,再也見不到了。我絕望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她,嘴里大喊著“住手,讓我再看看她”,卻感覺自己的腳沉重得無法移動。沉重、痛苦、黑暗籠罩著我,籠罩著死亡,身旁的警察抓著我,邊用手銬銬住我的雙手,邊輕聲說,如果我繼續(xù)阻礙工作他將逮捕我。 這些在我的夢中,沒有任何聲音,沒有大喊大叫。我只看得到我們的嘴唇在動,我知道我們在說什么,但是什么都聽不到。不是沉默,而是聲音的缺失。 夢繼續(xù)著。我離開圍在瑞秋周圍的柵欄,背對著,盯著這片草地。腦海里浮現(xiàn)出另一幕,那是十五年前一個十月的早晨,我認識她的那一刻。是的,在理查德婚禮上,當我們看著對方時,我們已經認識多年,也許可以這樣說,在這中間有一段相當長的空白,直到我們在露辛達的婚禮座位安排下,在中殿律師學院大廳的那晚,我們又再次認識了對方。 在夢里,有個帶著擴音器的男人,站在樹下,對著我們喊:腳步輕點,小心點,動作快點。夢里只能見到他把擴音器放到嘴邊,看著我們在樹前排成縱隊。另一個男人站在他旁邊,俯身對著照相機。一個奔跑著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是一個女孩,我們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而不是相機。 就這樣,夢結束了。 夢中,我說我想起的那一刻,可以說是我最初認識瑞秋的那一刻。所以,如果有人問我妻子死前,我認識她多久了,我會從那一刻開始算起。但事實上,我得說,我對她的了解就如同其他人所了解的她一樣:她就是那種大家都有所耳聞的人。1992年的秋天,理查德、瑞秋還有我,一起進入牛津大學,這對于我來說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在我和理查德非常驕傲地等待著拍照留念的時候,她很主動地介紹了自己,并跑向我們身旁的高大的梧桐樹,和我們一起合影。 那天早晨,風吹著樹枝輕敲過我房間的窗戶。那時開學還不到一兩天,我被安排在納菲爾德樓的一個房間。納菲爾德樓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建筑,面朝主院的南部,獨立杵在花園里。里面房間非常狹小,門檐很低,進門有一個狹窄的鐵床,床的另一邊是桌子,感覺床和窗子形成了一個壁龕,里面剛好塞著一張桌子。從屋檐上延伸下來的窗戶,向天空打開,所以我坐在桌邊的時候,望向窗外,可以看到整個草坪,一直延伸到湖邊,中間點綴著幾棵大樹,如同夜晚微風吹拂的海面上搖曳的船只。房間的另一尾端,也有一個窗戶,朝下看,便也可看到湖面。轉過身,另一面墻邊,有一個小洗漱盆,上面掛著一面鏡子。 我到大學的那一天,門房的信箱里就有一封我的信,信上在我的姓氏后面冠上了“紳士”二字,這還是第一次。我從簽名開始看起,給我寫信的是教英文文學的高級教師和研究員哈利加德納先生,信中說,著深色裝于早上八點到納菲爾德樓前的草地上,這樣就能在去參加在謝爾豆尼安劇院舉行的入學儀式之前,先一起拍張照片。信上解釋說,這是行程安排。讓我們在那么早的時候去到草坪,是因為拍照時,要按照高矮順序,避免不必要的受傷等。 而那天早晨,因為窗下的笑聲和金屬的叮當聲,我?guī)缀跏窃缟狭c就醒了。我記得自己很奇怪,很緊張。以前承諾自己不管怎么樣,每天都要去大廳吃早飯,而那天早晨,我只給自己泡了一碗燕麥片,在充滿著蒸汽的浴室里完成了我的早餐。之后,我的臉漲得通紅,站在鏡子前,整理著自己略有些明顯的二手的白色領結,不斷地告訴自己,我要是有的話,肯定會希望是條新的。弄好之后,轉過身,向窗外看去。 樹葉在動,湖面上籠罩著一層薄霧,慢慢延伸至草坪,看到一群學生嬉笑談論著慢慢集合在了樓右邊的樹周圍。不知怎的,我突然并不想成為他們其中一個,不想去考慮要以一個什么樣的開場白去融入人群,想到這里就不想走下樓梯了。感覺要是自己能和自己的書待在房子里,應該也會挺好的。甚至有一種感覺,我會這樣度過我在伍斯特的所有時光:站在遠處看著大家。一定程度上,后來也確實變成這樣了,F(xiàn)在想起來,站在遠處看著大家,大概也是我人生大部分時候的選擇,如同那個十月早晨的選擇一樣,站在事情的邊緣上,選擇了遠離人群,不想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我感覺我人生的大部分,其實就是從理查德婚禮的那晚到瑞秋去世的那晚之間的那些時光,那些我和瑞秋在一起的時光,并被她愛著的時光。 最終我還是走出去了,哈利加德納,這個我已有所了解的給我寄信的人正拿著一個擴音器在整理隊伍,開始按照高矮順序組隊。我邊走過去,邊向一些已經在哈頓茶會上認識的部分同學點頭致意,當然也包括理查德,然后我們便一起到樹前排起了隊。這時薄霧已經散去,哈利站在照相機旁,像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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