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立原正秋作品白罌粟


作者:立原正秋     整理日期:2014-03-09 00:08:23

《白罌粟》通過塑造陰險狡詐的串田次郎、沒有頭腦且充自卑情結(jié)的高中數(shù)學(xué)教師寺石修等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揭露了見利忘義、爾虞我詐的社會現(xiàn)實,尖銳地反映出幾位主人公在金錢與愛情方面的故事沖突。
    《薪能》重筆描寫了堂姐堂弟情感歷程。堂姐昌子和堂弟俊太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二人感情甚篤,而近親意識卻與互愛的情愫相互撞擊。他們從薪能的火苗中看到了沒落世家的末路,聯(lián)想到自己的悲慘命運和凄涼身世,最后毅然作出了無悔的選擇。
    《漆之花》圍繞兄弟二人對藝術(shù)的不同追求和對性愛的各自立場展開描述。同時,作品以性愛為線索,鮮明地揭示了性給兄弟二人所帶來的歡愉和苦惱,剖析了性給家庭和親情造成的創(chuàng)痛和危害。
  作者簡介:
  立原正秋(1926—1980),日本當(dāng)代流行小說作家。1961年獲得第二屆近代文學(xué)獎,1966年獲得55屆直木獎,曾任第七屆《早稻田文學(xué)》總編輯。以擅長性描寫與愛情題材的創(chuàng)作馳譽日本文壇,代表作有《薪能》、《劍崎》、《漆花》、《白罌粟》、《能劇世家》、《劍與花》、《殘雪》、《冬旅》、《美麗的城》、《那年冬天》等。
  目錄:
  立原正秋和他的作品(代譯序)/1
  1薪能/1
  2劍崎/39
  3薔薇公館/88
  4白罌粟/140
  5流鏑馬/199
  6情炎/219
  7有燒焦的樹的風(fēng)景/279
  8嫉妒/316
  9光與風(fēng)/334
  10漆之花/373
  譯后記/415
  薪能
  一
  壬生家有兩個兒子,長子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陣亡,留下一個還很年輕的寡婦和一個女兒。漂亮的寡婦不久便被別人相中,改嫁到了別人家,被留下來的女兒昌子則由祖父撫養(yǎng)。
  另立門戶的次子在哥哥陣亡后繼承了家業(yè),大戰(zhàn)時雖然僥幸活下來了,但是一九四六年春天的一個晚上,在鐮倉鐮倉:地名,位于神奈川縣。站前的商店街上,為一件無聊的事兒和美國兵吵架,結(jié)果被對方用手槍打死了,當(dāng)時才三十四歲。一個年輕、漂亮的兒媳又成了寡婦,還留下了一個兒子。二媳婦的娘家又給她找了婆家,第二年春天,寡婦便帶著兒子改嫁了。
  然而兒子俊太郎和新的父親合不來,當(dāng)年初夏的一天,他去學(xué)校后就沒再回家。放學(xué)后,直接去鐮倉的祖父家,就這樣待在了那里。
  祖父壬生時信很高興,認(rèn)為這是很自然的,決定把孫子收下來撫養(yǎng),想讓俊太郎當(dāng)壬生家的繼承人?√傻哪赣H在東京的世田谷和鐮倉之間往返了幾次,這事便簡單地定下來了。這一年俊太郎九歲,昌子十三歲。不久,兩個人便在一起生活,同吃同住十二年,直到昌子二十五歲那年秋天嫁給和泉公三為止。
  壬生家是在日本橋日本橋:地名,位于東京都。連續(xù)三代經(jīng)營毛織品的進(jìn)口商家。到了一九四一年前后已經(jīng)不能再進(jìn)口毛織品了,就這樣熬到了戰(zhàn)爭結(jié)束,作為進(jìn)口商家暫時沒有東山再起的希望了,至少還得十年時間才能再像原先那樣從事自由貿(mào)易。正當(dāng)這樣想的時候,壬生時信失去了幸存下來的次子,不久便賣掉了日本橋的店,從此以后,就不再出鐮倉家門了。
  對于開始沒落的壬生家來說,俊太郎是唯一的希望。然而就在孫子俊太郎二十一歲的那年冬天,即昌子與和泉公三結(jié)婚兩個月以后,壬生時信便帶著種種遺憾離開了人世。這是一九五九年的事。稻村崎稻村崎:地名,位于鐮倉市。的寬敞的宅第和土地已經(jīng)易手他人,宅第北邊的僅百坪左右的土地和蓋在那里的能劇堂則留給了俊太郎。
  從那以后經(jīng)歷了四年的歲月。
  二
  昌子八月末得到一個消息:今年是在九月二十二日舉行一年一度的鐮倉薪能薪能:一種在夜間露天表演的能劇。。那天下午,昌子去買東西,回來時順便去了坐落在若宮大路上的經(jīng)銷鐮倉雕鐮倉雕:一種源于鐮倉地區(qū)的雕刻制品。的源氏堂。這天是個不合時令的涼爽的日子,街上有的地方還能感覺到夏天的氣氛。
  昌子坐在源氏堂的店門框上,喝著老板娘給她沏的上等煎茶時,發(fā)現(xiàn)了墻上貼著的薪能廣告。來到源氏堂并沒有什么事,有時候隨意地來這里喝杯茶,然后再隨意地離開這里。這是昌子四年來的習(xí)慣。也可以確切地說,這是四年前嫁給和泉公三那年秋天的一個晴日養(yǎng)成的習(xí)慣。昌子喝了口茶,又看了一遍廣告。地點是和去年一樣——大塔宮的鐮倉宮。昌子去年是一個人去看的薪能。前年和大前年她是和對能劇不感興趣的公三一起去的。在大前年的前一年,她是和祖父、堂弟三個人去的,從那時起兩個月后,她就嫁到和泉家,又過了兩個月后,便失去了祖父。
  昌子已經(jīng)有了欣賞能劇這一奢侈的習(xí)慣。在稻村崎時,曾記得祖父在賣掉的宅地內(nèi)唯一留下來的能劇堂里連續(xù)三次表演舞蹈。祖父直到七十九歲臨去世以前,一天至少要吃一次鰻魚。也可以說,對于昌子來說,從小就看慣了能劇,并參加過表演,她懂得怎樣欣賞能劇。記得祖父表演的一些舞蹈可以與一流能劇演員相媲美。
  源氏堂的店內(nèi)的貨架上,有三個臉譜是一個月前曾經(jīng)見過的,陳列在同一個位置上。一個是端正的增女增女:一種有氣質(zhì)的女性臉譜。,一個是端麗的節(jié)木增節(jié)木增:一種女性臉譜。,另一個是華麗的孫次郎孫次郎:一種年輕艷麗的女性臉譜。。昌子這樣將自己與臉譜相對峙,四年來一直和制作臉譜的堂弟壬生俊太郎保持聯(lián)系。
  “那個臉譜就是七月份在這里看見的那個嗎?”
  昌子問老板娘。
  “只有節(jié)木增是那時候的,其余都賣掉了,這是十天前剛進(jìn)的!
  老板娘仰望著臉譜回答。昌子思忖:這么說,俊太郎現(xiàn)在還是靠做臉譜為生吧?
  “壬生先生有時來,發(fā)牢騷說,賣不了可就糟糕了。我丈夫讓他做點別的東西,他卻笑著說過幾天吧!
  老板娘笑了。
  昌子又喝了一杯茶后,離開了源氏堂。
  昌子沿著高出一截來的參拜神廟用的路走向車站。在較晚的午后的陽光下,櫻樹林蔭道上投著長長的影子。這時,她想起了小時候他們互相看對方的身體。男孩和女孩都露出下半身來給對方看,有時還用手摸摸對方那個部分?√煽偸敲,而昌子沒摸過俊太郎。在小孩的心目中,男人的那玩意兒也有點兇暴。
  有時在沒有人的大宅第的房間里玩,有時則在院子角上的草叢后面玩。
  和公三快要結(jié)婚時,俊太郎曾經(jīng)問過她:“你還記得咱倆互相看對方的身體嗎?”
  “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白白胖胖的陶器般的形狀和柔軟的感覺,F(xiàn)在的孩子們大概沒有那種玩法了!
  昌子一邊走,一邊想:怎么又想起小時候的這些事來了呢?可是,回憶也許總是這樣突如其來。不,和俊太郎的關(guān)系越來越疏遠(yuǎn),也許只有回憶能鮮明地保留下來。昌子想了想記憶中的兩個年輕人的眼睛。壬生俊太郎長得不像父母,有點其貌不揚,但一雙眼睛卻純真無邪。在大學(xué)里是足球選手,回到家里就做臉譜,他是個對一切都喜歡的明朗、單純的青年。在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后的荒涼的時代,這個少年年僅九歲就對做臉譜很感興趣,長期以來在昌子的心目中占據(jù)著不可動搖的位置。那樣一個青年活在這樣的太平時代也許是罕見的。昌子此刻也在一邊走路,一邊回憶。
  壬生俊太郎從足球中發(fā)現(xiàn)了成規(guī)、節(jié)制和勇氣。在這當(dāng)中有一種筋肉跳動、要付出汗水來決定勝負(fù)的緊張感。這便是他的一切。為什么他這樣一個人依然對做臉譜感興趣呢?昌子在與和泉公三訂婚時,曾經(jīng)問過堂弟。昌子認(rèn)為,踢足球和做臉譜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的事情?√芍皇切Γ瑳]有回答,他也許早已從掛在祖父的能劇堂里的舊臉譜中,看到了嫁到別人家的母親的面影。他從母親身邊離開以后,就沒離開過祖父的家。
  昌子和公三結(jié)婚后不久,就想,還是離不開堂弟呀。這一點她早就預(yù)料到了,但沒想到后來和丈夫的生活是那么空虛。他們是經(jīng)人介紹結(jié)婚的,對丈夫沒什么不滿,但是晚上和丈夫行房時,卻總是想起能劇堂來,想起那個在那里做臉譜的其貌不揚的男人來。
  在祖父的告別儀式上,她抓住堂弟讓他答應(yīng)自己:在我生孩子以前,你不要和別的女人結(jié)婚!光陰荏苒,昌子越來越感到空虛。然而現(xiàn)在四年過去了,她的空虛卻如同她的性欲一樣愈演愈烈。四年過去了,昌子現(xiàn)在仍然沒生孩子。今年春天以來,昌子有好幾次都想去找堂弟。有一次走到中途又回來了。并不是一個妻子的貞節(jié)令她遲疑,而是因為她意識到了他們堂姐弟的血緣關(guān)系。
  昌子今年也暗自盼著九月二十二號到來。結(jié)果到了那一天,不知為什么,她卻沒去看薪能。過后想了想,才明白自己為什么沒去看。因為嫁給公三以后,在表演薪能的地方從來沒見到過堂弟。牛郎和織女的故事并不是遙遠(yuǎn)的傳聞。
  “今年沒去看薪能嗎?”
  十月的一天,丈夫問過她。這是星期天的下午,他們一起來到大街上,公三看到六地藏大街的布告板上貼著的薪能廣告時,曾經(jīng)這樣問。
  “唉,今年沒去看!
  昌子穩(wěn)重地回答。回答完以后,才覺得不摸底細(xì)的丈夫在安慰自己,心里有些惱火。
  然而,這一年就風(fēng)平浪靜地過去了。在這個二十九歲的妻子的心中,照亮暗夜的薪能的火焰卻仍在不停地燃燒。
  從昌子和公三結(jié)婚的那年起,鐮倉薪能就被列為市里舉辦的文娛活動之一,這是以前所沒有過的。但是昌子在更早的時候就觀賞過薪能。第一次是她和祖父、堂弟三個人巡游大和路的那年春天,在奈良興福寺的南大門觀賞今春宗家的表演。那年昌子才十八歲。然而在這以前,她就從堂弟那里感悟到了一種宿命。
  三
  四月中旬,昌子去目黑的能劇堂觀賞了卒都婆小町婆小町:能劇劇目之一。。對昌子來說,這只是一個習(xí)慣而已。祖父生前曾這樣對她說過:“看能劇或者跳舞都是女人的一種奢侈生活。不能把這樣的東西當(dāng)雜耍,或者以此來維持生計!弊娓钢赃@樣說,是因為祖父討厭女演員。祖父說,女人一演戲,就變味了。而且還說看著很不舒服。但對昌子來說,這樣的問題怎么樣都無所謂。因為懂得“女人的奢侈生活”,她一直善待自己。實際上她雖然跳舞,但卻從未參加過春秋兩季舉行的能劇會。
  昌子不知道在目黑的這個能劇堂里遇見堂弟是偶然的,還是必然的。昌子也知道堂弟去目黑的能劇堂,但奇怪的是,兩個人從未在同一天去過。
  “好久不見了。過后請我吃頓飯吧!我現(xiàn)在是一文不名了!
  俊太郎說。看到這樣的堂弟是很愉快的。
  他們倆沒看到最后結(jié)束,七點就離開了能劇堂,乘東橫線電車到了橫濱,然后去了中華街。丈夫公三說大學(xué)里開慰勞會,去熱海住一晚上。兩個人吃著中餐,講了好多話。
  他們倆雖然都住在鐮倉,但是自從祖父的告別儀式以來卻從未見過面,外人聽起來也許覺得不可思議。兩個人確實有戀人之間的感覺,這倒是事實,但并不是彼此都回避見面。
  “還沒孩子嗎?”
  俊太郎一邊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喝著啤酒,吃著菜,一邊在間歇時問道。
  “阿俊,找到結(jié)婚的對象了嗎?”
  “沒,沒有!
  “說得很含糊啊。我懷不上孩子呀。”
  “不是不想生吧?”
  “你竟說讓我感到臉紅的話,好像有點學(xué)壞了。公三沒有生育能力。據(jù)說小時候患流行性腮腺炎,所以不能生孩子了。據(jù)說患上這種感冒,一千人里邊會有一個人喪失生育能力。前年才知道,聽醫(yī)生作過詳細(xì)說明!
  “在這文明的世上,還有這么有意思的事兒啊!
  “你是可憐公三,還是可憐我?”
  “一千人里邊出一個,我真服了。他可是個被挑選出來的人。我認(rèn)識的大學(xué)老師很多都沒孩子,這么說,這些家伙們都患過流行性腮腺炎。大學(xué)老師里邊這樣的人多,真是不可思議啊!
  “真是想不到,不會因為是大學(xué)老師才這樣吧?俊太郎,你一點也沒變啊!
  “你以為我變了嗎?”
  “我也曾經(jīng)想過:是不是一個人生活變得沒出息了呢?”
  “我也已經(jīng)二十五了,也不是會哭的年紀(jì)了。你今年也三十二三了吧?”
  “別損人了,二十九嘛?√桑悻F(xiàn)在生活怎么樣?”
  “還湊合啊。年底險些把爺爺?shù)哪樧V和劇裝賣掉,是源氏堂幫了我的忙!
  “戰(zhàn)后都過去十八年了,總覺得站不起來的只有壬生家!
  “用不著哀嘆,總會有變化的。對啦,昌子,你好久沒來了,不來看我踢足球嗎?”
  “不是不踢足球了嗎?有一次在路上見到福田,聽他這么說!
  “有一段時間不踢了。離開學(xué)校時,想和別人一樣靠領(lǐng)月薪平庸地過日子。但現(xiàn)在好像成了一個連平庸也夠不上的廢物了。去年的事。就像剛才你所說的那樣,我曾經(jīng)變得懦弱而消沉。當(dāng)時我既沒有想慈愛的爺爺,也沒有想小時候和我分手的漂亮的媽媽,而是覺得熾熱的陽光下的體育場很親切。我想我還會有那個健康的時代嗎?于是就又開始踢足球了!
  “當(dāng)時沒想起我來嗎?”
  “想別人的太太也沒用嘛!
  “你不是理解我嗎?”
  “坦白地說,我曾經(jīng)到過你家門前三次。這可是沒說這話之前的事!
  昌子心中緩慢地涌起一種感激,但是她苛刻地問道:
  “那干嗎不來看薪能呢?一年就只能見一次面,說得那么好,怎么就失約了呢?”
  “我只是前年沒去!
  “是因為我連著兩年都和公三在一起嗎?”
  “我從遠(yuǎn)處看到了你為別人的妻子!
  “我又一想:一次也沒能見到你,今年也見不到吧。到時候會感到很空虛,去年就沒去,但前年是我一個人去的!
  “世上嘛,就是這樣!
  “也許是這樣啊!
  昌子將視線投到了菜盤子上,覺得堂弟對自己沒有變心,很靠得住!白闱蛸悎鲈谀膬?”過了一會兒,她抬起視線,問了一下堂弟。
  “秩父宮橄欖球場。下個星期天。”
  “抽點時間去看看。我從剛才見到你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阿俊,好久不見了,你好像有點學(xué)壞了!
  “剛才也說過了,是指服裝嗎?”
  “還有表情、眼神有點不好。剛才我在想,是不是搞上壞女人啦?”
  “不,不會的。我現(xiàn)在是純潔清白之身!
  俊太郎一邊有點狼狽,一邊否定了。
  四
  和泉公三每周有三天是早晨七點離開山之內(nèi)的家,其余三天是下午上課,十一點離開家。走下坡路,沿著橫須賀線的鐵路朝北走三百多米,就是北鐮倉站。他乘電車來到東京站,接著換乘中央線,在御茶之水站下車。從家到大學(xué)大約需要一小時四十分,十年來他每天都這樣度過。
  “我明天下午去溫習(xí)舞蹈,您在家嗎?”
  星期六早晨,昌子一邊把丈夫送到門口,一邊問。
  “我今晚有個座談會,要是晚了就在筑地住下,明天下午才能回來!
  公三少有地用快活的聲音回答。這個男人一般都是早晨不高興。
  他在神田的私立大學(xué)講了十年英國文學(xué),再過幾年就可以由副教授晉升教授了。人家都說他很有才華,昌子卻不感興趣。和泉公三唯一的遺憾是沒能在國立大學(xué)謀到職位,但是同事都很尊敬他。昌子只是看著丈夫維護(hù)著“大學(xué)老師,思想進(jìn)步”這一廣為人知的原則。同事的夫人們之間也有交往,但昌子沒參加,并不是認(rèn)為這種交往是瑣事,只是沒有興趣而已。
  公三在筑地明石町有一個稱作工作間的地方。昌子很理解他:在那里有工作間是出于單純的動機(jī),他對自己生長于平民區(qū)感到非常懷念。在位于筑地的水產(chǎn)品批發(fā)店遭受空襲、被燒毀之前,爸爸就去世了,與此同時,他跟媽媽和妹妹搬到了北鐮倉的別墅。店鋪交給掌柜的掌管,但在第二次空襲時,店鋪連同掌柜的和其他傭工甚至小貓都被燒毀了。大戰(zhàn)結(jié)束后,因為媽媽說想在這里度過晚年,他也沒有重建批發(fā)店的志向,便把批發(fā)店的地皮賣掉,在山莊定居了。除了山莊周圍有他討厭的蛇以外,他在山莊的生活還是蠻舒適的。
  作為學(xué)者,他有三部著作,四十來歲的年紀(jì),為人也很溫和,并沒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七年前媽媽去世了,妹妹也已經(jīng)出嫁了。
  “您最近常在筑地住下吧?”
  “很忙。你明天是去鐮倉嗎?”
  “不,是去東京!
  不能輕易地說她要去看堂弟的足球賽,以前他就曾懷疑過自己和堂弟結(jié)婚前的關(guān)系。公三說,只要是從小在一起生活十年以上,就會產(chǎn)生感情,你們不是堂房姐弟嗎?當(dāng)時妻子回答得不完滿,他就覺得自己的猜測很準(zhǔn)確。當(dāng)被丈夫懷疑的時候,昌子就保持沉默。這是因為自己很可憐被孤零零地甩在一邊的堂弟,在丈夫面前容易為堂弟辯護(hù);保持沉默的另一個理由是,盡管他們夫妻是經(jīng)人介紹結(jié)婚的,但昌子確信自己是愛丈夫的。
  1薪能白罌粟昌子把丈夫送走后,想到明天才能在運動場見到堂弟,就突然想去稻村崎找堂弟了。心想:自己結(jié)婚后,他曾三次來找過自己,沒進(jìn)來就回去了;自己卻與堂弟的心情不一樣,一點也不體貼人,做得有點太過分。昌子簡單地化了化妝,換了一下衣服,便離開了家。她從北鐮倉站乘上電車,在鐮倉站下了車。對了,給他買點吃的帶去吧!到壽司店一看,因為時間還早,店鋪還沒開。她到茶館吃了點三明治,然后回到鐮倉站,買了去稻村崎的車票,沿著車站的地下道,上了江之島電氣鐵路的站臺。這時她打消了原先的念頭:還是不應(yīng)該去找堂弟。這種情緒不是突然出現(xiàn)的,而是在她買三明治的時候就有了。想起了幾年前曾經(jīng)被丈夫懷疑過的事來。丈夫一方面懷疑,一方面也很嫉妒,只顧在比他年輕十三歲的妻子身上發(fā)泄。再說,想去找孤身一人的堂弟,并不只是出于親人的單純的同情心。這讓昌子感到很猶豫。近親意識和情愛互相抵觸,在昌子心中愈演愈烈。以前就發(fā)現(xiàn)堂弟的眼神有點異樣。昌子認(rèn)為:明天去看足球賽與堂弟見面,和今天要去見堂弟性質(zhì)不一樣。再說昌子自認(rèn)為自己還是愛丈夫的,一次也沒去找過俊太郎,為何現(xiàn)在要背叛丈夫呢?于是,昌子便從江之島電氣鐵路的站臺上走出來。
  昌子去了源氏堂,她不知該怎么打發(fā)時間。
  “哎呀,太太,這么早就買東西嗎?”
  老板娘在店鋪的橫框上,沖著進(jìn)了店的昌子招呼道。老板娘用輕松的表情微笑著。昌子突然覺得自己的秘密被人發(fā)現(xiàn)了,有點臉紅,隨口說來看著茶碟。
  老板娘拿出幾種茶碟來,正擺著的時候,昌子抬頭看了看陳列架上的臉譜。有五個臉譜,比上次多了泥眼泥眼:一種女性臉譜。和小面小面:一種女性臉譜。。不知另外兩個是什么時候擺上去的,總之,堂弟確實在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粗@些臉譜,又重新涌起一種感慨。在俊太郎面前,我也許太照顧丈夫的面子了。這樣一來,就覺得自己有點寂寞。
  然后她買了五個并不想要的茶碟,在離開源氏堂時,因為見到了臉譜,心里便快活了?傊魈炷茉谶\動場上見到堂弟,心里又充滿了希望。
  春天的下午是很漫長的。昌子很早以前就覺得下午很漫長。丈夫有時不回家,就更讓她覺得漫長。當(dāng)痛感到時間漫長的時候,丈夫如果在筑地住下,就覺得這天晚上格外漫長。當(dāng)從附近的圓覺寺和東慶寺里傳來敲響的晚鐘時,要是預(yù)先知道這天丈夫不回家,聽著鐘聲就會產(chǎn)生一種奇妙的感情。心里就想:我干嗎活著呢?覺得這種感情與壬生家沒落的事實相聯(lián)系。鐘聲一準(zhǔn)兒是先從圓覺寺響起,稍微過一會兒,東慶寺的鐘聲便響起來。這天也是,當(dāng)傳來圓覺寺的鐘聲時,想到今天丈夫不回家,又后悔沒去找堂弟。她覺得沒必要考慮那么多。把本應(yīng)該帶到堂弟那里去的三明治拿出來,吃了一點兒,覺得沒滋沒味的。這樣的黃昏原先也曾有過幾次,這時往往就會想:我還愛丈夫嗎?要是預(yù)先知道丈夫不回來,而丈夫突然回來了,也就沒大有這種感覺。她經(jīng)常想:也許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愛丈夫。這時不禁感到一絲危險的情緒。
  有時一天太長,等得不耐煩時,也希望和丈夫纏綿一番。結(jié)婚以后,一天多半時間的思緒好像都凝聚在這里。然而當(dāng)性欲的狂潮消退之后,就回顧自己所走過的歷程:自己的愛是不是一種幻覺?這里所有的不是反省,而是內(nèi)心的不安定。然而這不是一個妻子的不安定,而是一個沒落世家的姑娘的不安定。有時覺得自己無所寄托,這時就往往想起那照亮暗夜的薪能的篝火。
  五
  公三大概改變了計劃,晚上很晚才回來。昌子心里如同和戀人幽會被別人看見了一般,有點狼狽。其實,這天盡管像往常那樣感到午后很漫長,但卻絲毫沒有等丈夫的心情。晚上提前上床時,也是在想第二天的事。她想象了一下奔跑在春天的運動場上的年輕的身體,沉浸在一種興奮的境界中。
  狼狽過去以后,便覺得公三回家是個麻煩。然而當(dāng)丈夫在深夜的浴室里沖澡時,昌子一邊伸著丈夫的被子,一邊在回味自己為何狼狽,為何覺得是個麻煩,對自己感到很驚訝。上次俊太郎說,我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妻子了,那為何還在動搖呢?
  第二天星期天,昌子按預(yù)定計劃去看足球比賽。昨晚公三說,傍晚有客人要來,讓她四點以前回來。所以上午光準(zhǔn)備了一下,就出來了。當(dāng)她趕到橄欖球場時,比預(yù)定時間晚了四十多分鐘。比賽已經(jīng)開始,看臺上有學(xué)生和一般人大約一百來個。昌子在離這些人有點距離的椅子上坐下來。
  選手們正在運動場上敏捷地沖殺,從他們中間很容易認(rèn)出俊太郎來。他此刻正在遠(yuǎn)離其他選手的地方,用左右兩腳帶著球,邁著碎步小跑。就在這時,在遠(yuǎn)離其他選手的另外一個地方,俊太郎近處的兩名選手沖過來截球?√捎糜夷_內(nèi)側(cè)踢球,長腳伸成了銳角,眼看就要以一個標(biāo)準(zhǔn)動作踢球時,球卻被別的年輕人截走了。在春天的陽光下所開展的青年們的活動,確實奪目。像俊太郎所說的那樣,昌子也是在觀賞青年們的活動的過程中,心里有一種失而復(fù)得的感覺。在昌子心目中,俊太郎的形象占有不可動搖的地位,此刻也毫無變化。
  在安靜的運動場上,時不時地響起青年們尖銳的吶喊,昌子每次都有一種從睡夢中被喚醒的感覺,用眼睛追尋著他們的身影。在大學(xué)時,俊太郎擔(dān)任左前衛(wèi),現(xiàn)在不知道擔(dān)任什么。一看布告牌,原來是老隊員比賽。時不時刮風(fēng),運動場上塵土飛揚。
  不久比賽結(jié)束了。
  昌子并不是要看比賽看到最后,而是一邊望著青年們在運動場上劇烈的運動,一邊想別的。
  留心一看,在耀眼的陽光下,堂弟從運動場上朝這邊走來。他渾身沾滿了塵土,唯有兩只眼睛炯炯有神,臉上流著汗水,散發(fā)著一股野獸般的氣味。他在昌子旁邊坐下來。昌子又想起和他一起生活時的那種幸福的感覺。
  “好久沒看到你這樣的身影啦!
  昌子此刻忘記了自己還有丈夫。這時的昌子,也許可以說是擺脫了虛擬世界,恢復(fù)了本來的面目。
  “我現(xiàn)在很幸福。”
  俊太郎一邊用胳膊揩著臉上的汗水,一邊說。昌子也好久沒看到這樣純真無邪的眼睛了。
  “下面要和大家一起走吧?”
  “不,我要溜走。給我做點好吃的吧!好久沒吃你做的菜了。哎呀,真想啊。我去沖個澡就來!
  俊太郎站起來。
  “俊太郎,抱歉,今天得馬上回家。傍晚公三有客人要來!
  要是和堂弟去吃飯,傍晚以前就回不到家。
  “是嗎?”
  俊太郎冷淡地說,顯然有點失望。
  “那我過幾天就去稻村崎。”
  “是哪陣風(fēng)把你吹了去呢?當(dāng)然,我想我會很高興地迎接你。”
  “離開那兒以后,從祖父的葬禮以后我一次也沒去過。昨天在源氏堂看見你打的臉譜了。”
  “那謝謝!可是你什么時候來呢?”
  “不能把日子定死啊!
  “不能把日子定死嗎?那我就不太抱什么希望了。高興了就打臉譜,而有時熱衷于足球。這樣就能得到很多安慰。”
  “俊太郎,別那么說!”
  “你以為我跟你生氣嗎?你要這么理解,那就回去好好想想。你要認(rèn)為我挖苦你,那就說明你心不純。上次你說我眼神有點不好,其實我一點也沒變。也許有些地方學(xué)壞了,這一點我承認(rèn)!
  俊太郎說了聲“再見”,輕松地招了一下手,就離去了。
  昌子一直注視著從運動場上離去的堂弟的寬大的后背,但他消失在休息室中,并沒有回頭看。要是回頭的話,昌子想向他招招手,但一想,他九歲就離開母親身邊,從來也沒回到過那里,現(xiàn)在也不可能回頭。也許是他非常失望吧。一想到這里,心里便隱隱作痛。真想叫住他,和他說吃飯去,但還是沒做到。想了想自己昨天的行為,覺得自己對堂弟的眼神有點害怕。在維系堂弟和自己之間的紐帶中,沒有一點不安定的成分。因此,帶著這種情緒長時間地和堂弟幽會,也就欺騙不了自己了。
  往四周一看,看臺上的最后一個人正要離去。昌子也站了起來。
  昌子一邊離開運動場去地鐵車站,一邊追尋著空洞而美麗的夢想。誠然在和俊太郎見面時,有一種強(qiáng)烈的幸福感,但這時卻想起丈夫昨晚的愛撫來,這又是為什么呢?一邊渾身感受著丈夫的愛撫,一邊卻回憶著那純真無邪的青年的眼神。昌子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偷偷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覺得自己是個很放蕩的女人。
  昌子乘地鐵來到澀谷,去了東橫百貨店。她走到地下的食品專柜,訂了一瓶威士忌和混裝的肉罐頭,辦托運,在收貨人的地址上寫上了堂弟的住所,以此來表示今天沒能和他一起吃飯而感到的歉意。
  然后回家,一看正好四點,公三正在和三個客人一起喝啤酒。所謂的客人,其實是在一個大學(xué)教英語的同事。不知什么緣故,這四個人聚在一起,總是用英語交談。昌子覺得這是一種離奇的光景。看到這四個人聚會,昌子總是想起祖父的臉龐和堂弟的臉龐來。壬生家的血統(tǒng)中沒有一個這樣的人。她懷著一種近似悔恨的情緒,從遠(yuǎn)處冷冷地觀察著丈夫。四個大學(xué)老師并沒有談?wù)撍资。孤高的壬生家的血統(tǒng)是融不到他們中間去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在為人處世方面,這四個人才是最圓滑的。事實上,據(jù)昌子了解,他們的腦筋是非常靈活的。
  六
  不久到了夏天了。
  昌子還沒去稻村崎找過堂弟。從春天以來,她對丈夫一直很專心。她想盡可能做一個明智的妻子。
  五月底去了一趟源氏堂,七月以后又去了一趟,看了一下臉譜。迄今為止前后大約五年時間,一直是通過觀賞臉譜來獲得一絲慰藉,很痛快地沉浸在其中。堂弟是通過制作臉譜、將全部精力傾注在足球上而獲得幸福。同樣,昌子則是從自己的慰藉中獲得幸福。實際上想想,沒有比自己更笨拙的女人了?纯垂退耐乱约巴碌钠拮觽,他們都會享受生活。如果有著名的演奏家從國外來演出,他們就去觀看演奏會;一有什么好電影,他們就去看電影;或者去參加文娛活動,或者去旅行,或者去滑雪等等,盡情地享受生活。而自己則是因為對能劇的欣賞是一種獨特的享受,悄悄去溫習(xí)舞蹈,有時還去看看臉譜。這種日常生活有點與現(xiàn)實生活脫節(jié)。然而和公三之間也已經(jīng)很和諧了。從春天到初夏,在夜晚的被窩里體驗過幾次快感,這些體驗是前所未有的。心想感覺加深了,大概是年齡的緣故吧。
  七月中旬學(xué)校放假后不久,公三就應(yīng)聘去信州的暑期大學(xué),預(yù)定做十天講師。
  丈夫一走,連著好幾天,一下子就熱起來了。昌子的房間里也很熱。在這種炎熱的氣氛中,昌子反芻她和丈夫的歡樂,感到無所適從。現(xiàn)在丈夫和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清楚。內(nèi)心的不安定為性欲所取代,好歹得到了一時的平靜。這泄欲的對象一不在眼前,就有一種奇妙的寂寞涌上心頭。要是十天看不到丈夫,就覺得很寂寞。丈夫不在這里這一事實倒使她想念五年來的生活,然而另一方面卻不能不承認(rèn)這樣一個事實:丈夫雖然令自己的身體覺醒了,但自己并不愛丈夫。這其中伴隨著一些痛苦。
  丈夫走了以后,在第十一天的早晨,昌子像往常那樣八點就起床了。在家的周圍,晨曦在樹的葉子上閃耀,無數(shù)的光線支離破碎。蟬開始預(yù)告一天的漫長。眺望著這樣的風(fēng)景,一種莫名其妙的倦怠不知不覺地向她襲來。此刻,昌子想:這么覺醒的身體十天沒讓人碰,這到底是什么事呢?幾天前,公三就寄來了明信片,但他預(yù)定要回來的第十天的晚上卻沒回來。
  昌子進(jìn)丈夫的書房看了一下。
  桌子上放著一本初夏剛出版的丈夫的新著,書名很長,叫《英國對美國的最新批評的影響》。這個長長的書名在昌子心中又喚起另一種倦怠。所以,昌子決定走下這座青草散發(fā)著熱氣的山岡,去看看東京的丈夫的工作間。山莊里的東西已經(jīng)看遍了,很想知道丈夫在工作間里怎樣生活。她閑得不得不想這樣的問題,實際上也是無事可做。然而在一個人生活的這十天當(dāng)中,昌子就曾有三次想去找堂弟。
  昌子吃完簡單的早飯,便穿上今年夏天剛做的還沒穿過的能登上等麻布的單衣,系上紡織棉腰帶,打著太陽傘,九點多點離開了家。
  位于筑地明石町的丈夫的工作間在租住時,昌子也曾和丈夫一起去看過。這是一家旅館兼小小的高級飯館,位于圣路加醫(yī)院和東京都立京橋高中中間,從東京站八重洲口乘坐去鐵炮洲的公共汽車,在明石町下車馬上就是。
  昌子下了公共汽車,沿著陽光強(qiáng)烈的路剛一進(jìn)旅館,就正好碰見出來送客的老板娘。
  “哎呀,您好!太太,先生還在信州吧?”
  老板娘的這種過于圓滑的提問令昌子停住了腳步,直感到她隱瞞著什么。昌子想:老板娘要是聽說公三去了信州的話,應(yīng)該問先生回來了嗎。
  “他從信州來了封快信,讓我把放在這里的書寄給他,我來取書。”
  面對老板娘的過于圓滑的提問,她只能這樣回答。丈夫曾在這里住過,沒注意到這一點有點欠妥,一下子想起了丈夫過去的可疑處。
  “那大熱天您辛苦了!請進(jìn)!昨晚人很多,很抱歉,就把其他客人領(lǐng)到先生房間去了。我想過后向先生道歉,請先生原諒,F(xiàn)在正在掃除。好,馬上就收拾,請稍候!”
  昌子覺得老板娘的應(yīng)答還是有點過于圓滑。
  昌子從門口進(jìn)去,脫掉木屐,趁老板娘讓服務(wù)臺備茶時,上了二樓。剛登上最后一道樓梯時,老板娘就從樓下叫住她:“太太,請稍等一下!”這種慌張的態(tài)度有點不尋常。這種不尋常的態(tài)度迫使昌子采取了下一個行動。她打開了丈夫租住著的房間的拉門,要是正在清掃的話,按理來說進(jìn)去也沒關(guān)系。
  這是一個三疊的休息室,墻上掛著丈夫的夏季西服,下面的折疊式衣架上掛著女式羅和服和單層腰帶。昌子詫異地望著那件羅和服。老板娘正站在背后,用手掩著嘴,小聲叫住昌子。昌子看到老板娘狼狽的眼神,便打開里間的隔扇,只見敞開的窗子上掛著藍(lán)色的竹簾,一男一女正蓋著薄被子,并肩俯臥在那里抽香煙。首先回過頭來朝這邊看的是個濃眉大眼、臉盤胖乎乎的女人。女人驚叫了一聲,公三便回過頭來。這時盡管看到這種情況,昌子的情緒還沒有變化。但是當(dāng)看到丈夫那副寒磣相時,昌子被激怒了。她不客氣地沖進(jìn)房間,把被子掀掉了。然后打開窗簾,把掀掉的被子扔到了外邊。兩個人都光著屁股。女人爬起來,彎著肥大的身體,敏捷地從房間里逃走了。公三突然用床單裹住下半身,說等一下。昌子從衣筐里抓起兩個人的內(nèi)衣來,揉成團(tuán)抱著,接著抓起休息室里的丈夫的西服和女人的和服及腰帶,和內(nèi)衣一起揉成團(tuán),走下樓梯。
  “昌子,等一下!誤會啦!”
  背后傳來丈夫的聲音。昌子想:這個男人多無恥啊!太無情了。
  在服務(wù)臺,剛才那個女人穿著浴衣正在和老板娘唧唧咕咕地講話,一看見昌子便躲到服務(wù)臺里邊去了。
  “太太,請稍等一下!我們沒跟您說真話,衷心地向您道歉。請稍候一下!”
  老板娘來到昌子面前跪下,雙手觸地表示歉意。
  昌子沒理睬,趿拉著木屐,拿起太陽傘,來到外面。從旅館一出來,便把揉成團(tuán)的衣服扔進(jìn)了與市場大街對岸相隔的水溝。然后來到圣路加醫(yī)院前,攔了輛出租車,讓司機(jī)開往鐮倉。丈夫那副可憐、寒磣的樣子不可饒恕,她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到鐮倉以前她在車?yán)锶氲氖亲娓傅氖隆?br/>  到了晚上,公三帶著旅館的老板娘回到家。老板娘拿出點心來道歉,昌子說,你讓他住下是為了賺錢,用不著向我道歉,讓她拿著點心走了。丈夫穿著好像是剛買來的比自己身體肥大的褲子,襯衫也是新的。
  “這個女人不值得你嫉妒!
  公三說。
  “您說什么?我什么時候嫉妒她了?我連她什么模樣都不記得。”
  “昨晚從信州回來的,直接回家就好了,去拿點書喝多了,很遺憾。”
  “別辯解啦!聽著很難聽!
  “真的。我也不想辯解!
  但公三還想試著作一番辯解。昌子沒答話。女人的事以及為什么這樣了等等,她一句也沒聽。再說奇怪的是,沒覺得嫉妒。心想:前后大約五年的夫妻生活,難道沒有什么意義嗎?春天以來的歡樂的回憶迅速地褪色了。揭開一層皮,竟然是這樣!這次是真正的悔恨襲來了。
  和泉公三在旅館里見妻子闖進(jìn)來時,喊了一聲“誤會”,但他卻完全誤會了妻子。他以為妻子一定很嫉妒,回到家里來,卻沒想到通過別的鏡子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無論說什么,妻子都不吭聲。于是,他憑借自己的力量向妻子找碴兒。這時妻子說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話:“假紳士,得了吧!”無論什么情況,都不能說這句話。這是昌子對自己下的鉗口令。即使放到來家里聚會的同事們中間,也沒有比公三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怪不得呢。”
  公三一邊默默地笑著,一邊把自己的鋪蓋搬到了書房。昌子不知道他笑什么。
  “女人玩不過來呢。你是個不明事理的女人,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
  公三又過來說完后,便又回到書房去了。
  昌子這天晚上一夜沒合眼,天亮?xí)r聽了一陣葦鶯的啼叫聲。這時想起祖父來也許是理所當(dāng)然的。祖父這樣說過:“古董店的小伙計從一開始就只給他看真品,所以贗品一眼就能辨認(rèn)出來。和泉君大概是真品,要是不喜歡了,什么時候都可以分手!蹦菚r祖父是真的對這門婚事不感興趣嗎?
  兩個人的關(guān)系從這天開始迅速冷卻了?煲M(jìn)入盛夏了。
  七
  和泉公三公然開始在外面過夜了。有時系著夏季領(lǐng)帶,好像是讓那個女人給他買的,然而貼身衣服全都在那個女人那里換。昌子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姑且叫作那女人。除了大學(xué)副教授這個頭銜以外,他還是個很有風(fēng)度的男人,找個女人很簡單。這一點昌子也清楚。而他想與妻子和好如初,想把妻子再吸引過來?墒遣訁s絲毫沒考慮對面的女人怎么看待自己。自從把客廳的洋式房間當(dāng)成自己的臥室,從里邊鎖上門睡覺以來,昌子每晚都夢見薪能的篝火,夢見在錫嘴雀之鄉(xiāng)默默行走的祖父的背影。不知道和丈夫的關(guān)系會怎樣變化,但不斷地想起祖父、俊太郎和俊太郎的父親來。
  然而一天早晨,昌子被一種好久沒有的感覺給弄醒了。公三在旁邊,不知道怎么進(jìn)來的。剛開始還反抗,但十多天的饑渴很快就令她不由自主了。做愛以后,昌子側(cè)臥接受著丈夫的愛撫,卻默不作聲。剛才一直在說悄悄話的公三開口說,我和女人分手,咱們就和好吧!
  “本來你沒有父母,娶你時有的親戚不同意。但這些倒好說。”
  他說得非,F(xiàn)實。昌子一邊感受著拂曉的涼爽的空氣,一邊覺得此刻的孤獨是無法形容的。
  她心想:既然這樣,就不能再拒絕丈夫了。精神上不快樂,官能的快樂也不會那么持久。假如夫婦最后在相求的被窩里都沒救了,那一切也許就都完了。昌子感覺到丈夫的手愛撫著側(cè)腹、腰和大腿的內(nèi)側(cè),又打起盹來。心想:今天起來就去見俊太郎!這時她才鼓起勇氣來將自己的心情表達(dá)給自己。知道丈夫有女人,這只是個開端而已。
  快到十點時,公三說今天傍晚以前回來,說完便離開了家。昌子有兩個星期沒問丈夫去什么地方了,結(jié)婚時也沒想到會這么不幸,也無法知道公三去什么地方,也許應(yīng)該認(rèn)為他要和那女人分手。
  沒必要做那些沒用的事嘛!昌子一邊思忖,一邊把丈夫送走了。然后把幾件臟衣服洗了洗,晾到外面,用浴缸里昨晚燒熱過的還沒涼的水沖了個澡,接著便離開了家。這是正午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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