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的聲音超然全能,有一種著意克制的悲憫,似乎在他看來,人的無邊守望本是自然。他之令人心動而又難以解釋,是因為,他之所寫,就是我們所“在”,就是在我們說得出來的、滔滔不絕地說著的一切之下,那個沉默的、無以言喻、難以判斷的內(nèi)心區(qū)域。——李敬澤這是一個有野心的小說家,他的作品難以用譜系的方式來找到來路,他的小說有諸多元素:深受西方十八九世紀文學、現(xiàn)代派文學和后現(xiàn)代文學的影響,也受到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影響,甚至受到《水滸傳》以及其他明清白話小說的影響。——孟繁華在張楚作品中,無論事件、人物,還是情感和命運,總是言之有物的,即使是飛揚的想象力,也并不脫離*真實的生活細節(jié)而終成空中樓閣。在輕微的觸碰和困頓的游移之間,讓讀者的內(nèi)心愈加柔軟的情懷依然沉默地流淌,我想,這大概就是真正的“悲天憫人”了。——李修文 本書簡介: 在這部小說集里,作者用文字啟動了12種愛情模式。這里面有20%的你,30%的我,還有50%的他。愛情或斑斕,或澄明,或曖昧,或隱忍……愛情到底有沒有本相,愛情究竟有沒有品格。愛情萌發(fā)之時,其強大的力量可以支撐起一個世界;而愛情之火熄滅之后,人與人之間又該建立怎樣一種共屬的關(guān)系,互相取暖,直至燃盡生命呢……此書屬于“現(xiàn)代性五面孔”叢書中一個品種。“現(xiàn)代性五面孔”是花城出版社近年著力打造的原創(chuàng)文學品牌,收入國內(nèi)文壇具有原創(chuàng)力、探索性、前瞻性的作家作品。第一輯收入以下作品:徐則臣《古代的黃昏》,李浩《消失在鏡子后面的妻子》,張楚《梵高的火柴》,田耳《獨證菩提》,東君《某年某月某先生》。 作者簡介: 張楚,1974年生。出版小說集《櫻桃記》《七根孔雀羽毛》《夜是怎樣黑下來的》。曾獲河北省文藝振興獎、《人民文學》短篇小說獎、《中國作家》“大紅鷹文學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獎、《十月》青年作家獎。2013年被《人民文學》和《南方文壇》評為“年度青年作家”。 目錄: 孤獨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自序)/張楚/1梵高的火柴/1安葬薔薇/17櫻桃記/33關(guān)于雪的部分說法/53蜂房/75簡買麗決定要瘋掉/95萊昂的火車/117履歷/129略知她一二/143聲聲慢/165憶秦娥/183直到宇宙盡頭/201訪談:守望與懷著遠方/張楚張鴻/225前言孤獨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 張楚 我曾無數(shù)次回想起過滿月的情形。這段記憶被我在家庭餐桌上無數(shù)次提及,一開始是小心翼翼的,多說了幾次,就肆無忌憚起來。然而都被母親微笑著否認了。她說,怎么可能呢?出生三十天的孩子是沒有記憶的?晌业恼Z氣如此確鑿,表情如此肅穆,有時竟讓她不由自主地狐疑起來。我說,我躺在一間光線昏黃的矮屋中,身體被棉被蓋得密不透風。很多人圍圈過來張看,嘴唇不停翕動。他們肯定是在贊美這個肥胖白皙的男嬰。在鄉(xiāng)村,這是種必要且真誠的美德。還有位穿對襟棉襖的老太太把一頂項圈套在我脖頸上,嘮嘮叨叨。她臉如滿月,喜樂慈悲。母親這時通常會插嘴道:這倒沒錯,你過滿月時,你外婆(母親的干媽)的確送了你銀項圈?墒——她猶豫著說,你那時除了哭啼就是吃奶,跟別的孩子也沒什么兩樣啊。 這時我通常保持沉默。下面的細節(jié)我從來沒敢告訴她:那些親朋鄰里猶如水底游魚不斷在我身邊穿梭,我倏爾迷茫起來:我在哪里?我是誰?當他們在光線萎暗的房間里竊竊私孤獨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張楚我曾無數(shù)次回想起過滿月的情形。這段記憶被我在家庭餐桌上無數(shù)次提及,一開始是小心翼翼的,多說了幾次,就肆無忌憚起來。然而都被母親微笑著否認了。她說,怎么可能呢?出生三十天的孩子是沒有記憶的?晌业恼Z氣如此確鑿,表情如此肅穆,有時竟讓她不由自主地狐疑起來。我說,我躺在一間光線昏黃的矮屋中,身體被棉被蓋得密不透風。很多人圍圈過來張看,嘴唇不停翕動。他們肯定是在贊美這個肥胖白皙的男嬰。在鄉(xiāng)村,這是種必要且真誠的美德。還有位穿對襟棉襖的老太太把一頂項圈套在我脖頸上,嘮嘮叨叨。她臉如滿月,喜樂慈悲。母親這時通常會插嘴道:這倒沒錯,你過滿月時,你外婆(母親的干媽)的確送了你銀項圈?墒——她猶豫著說,你那時除了哭啼就是吃奶,跟別的孩子也沒什么兩樣啊。這時我通常保持沉默。下面的細節(jié)我從來沒敢告訴她:那些親朋鄰里猶如水底游魚不斷在我身邊穿梭,我倏爾迷茫起來:我在哪里?我是誰?當他們在光線萎暗的房間里竊竊私語時,我覺得無比委屈,甚至是心有不甘。于是我嚎啕大哭起來。身處如此陌生之境,誰都不識,空氣里滿是楊花涼薄冷清的氣味,我甚至不清楚為何要躺在這樣一張綿軟的被褥上,動也不能動,猶如剛由花蕾結(jié)成的果實掩映在月光下:光滑孱弱,困惑自知,卻沒法站在枝頭大膽窺視枝條以外的世界……母親常常將此事當做笑話講與旁人聽。他們初聞時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不停爭辯著,討論著,最后得出貌似真理的論斷:我所言及的或許只是段夢境,然而我卻將這段夢境當做事實記錄下來。當然他們的理由也頗為充分:出生三十天的孩子對物件是沒有概念的,所以我不可能知道什么是銀項圈;出生三十天的孩子對氣味也沒有經(jīng)驗,所以我更不可能分辨出楊花的香味……當他們頗為得意地將這結(jié)論講出來時,通常會長吁口氣,仿佛一塊在空中飄移了多日的隕石終于落入河流。巨石沉潛水底,沒傷得頑童牲畜,沒砸得谷物野花,該是幸事。而我只能悻悻地望著他們哂笑,同時內(nèi)心蕩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滋味。當我日后無數(shù)次地品嘗到那種無以言說的滋味時,我曉得它有個略顯矯情造作的名字:孤獨。是的,孤獨。孤獨而已。我八歲時仍住在華北平原上的一個鄉(xiāng)村。父親在北京當兵。母親拉扯著我和弟弟,種著田里的幾畝麥子和花生。我那時最怕的是夜晚。那個年代,大陸的鄉(xiāng)村還沒有通電,母親通常會點盞煤油燈,在燈下納鞋底。我不曉得為何如此害怕夜晚,害怕它一口一口將光亮吞掉,最口將整個村莊囫圇著吞咽到它的肺腑中。我記得當時讓我的祖父做了把紅纓槍,槍桿是槐樹的枝椏,槍頭用斧頭砍得尖利無比。為了美觀,我還在槍頭周圍綁了圈柔軟的玉米穗。它是我依仗的武器,是大衛(wèi)王的利劍。當?shù)艿苁焖赣H仍在納鞋底時,我會躡手躡腳地從炕上爬起,手里攥著紅纓槍閃到過堂屋,扒著門閂窺視著黑魆魆的庭院。庭院里什么都沒有,只是墨汁般的黑,偶有野鳥怪叫。當母親輕聲地喚我時我才轉(zhuǎn)身溜進屋,跟她解釋說撒尿去了。每晚都要如是反復幾次。……全是鉆天的白楊。肥綠樹冠將整個天空都要覆蓋了。灰喜鵲在枝椏間跳來跳去。有那么片刻,她突然失聰了,木然地瞪著小櫻。小櫻的嘴唇一直噏動。肉嘟嘟的嘴唇涂了玫瑰紅,在她眼里仿若復瓣薔薇,瞬息盛放瞬息焦枯,瞬息重又盛放,瞬息重又焦枯……她不禁敲了敲自己的耳朵,世界仍是無邊的、浩瀚的……靜。然后她發(fā)覺小櫻哭了,淚珠順著鼻翼歪歪斜斜著流。就伸出手,摸了摸小櫻的頭發(fā)。這時,她聽到自己說:“別這樣,孩子。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阿姨……”小櫻哽咽著,“我們先坐會兒吧……起碼還要等半個時辰。”她們就找了個臺階坐下。海鵬的同學和朋友們,就三三兩兩散在附近。他們有的抽煙,有的聊天,還有的不時往這邊瞄兩眼。她沒有看到渙之。渙之有可能去辦理手續(xù)了。這個地方,雖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來,可是,對這個世界最后的辭別,總要在這里貌似隆重地舉行。如果人多,還要排隊,如果排隊困難,還要拉關(guān)系走后門,讓跨往天堂的步伐邁得更輕盈些。還好,這是秋天。北京的秋天大抵是這個樣子:棉花般大朵大朵的暖云,大海般邃藍邃藍的天,清冽的長風,以及空氣里不時抖索的鴿哨音。這個季節(jié),少有人匆忙離世,仿佛不度過這明艷的、海藻般氣味的季節(jié),便是對老天最大的不敬。“吸煙嗎?”小櫻問,“點五的。”她搖搖頭。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吸過煙。“……今天就要回青島嗎?”小櫻似在喃喃自語,“在北京多住兩天吧……海鵬留下那么多東西,總要仔細收拾收拾。”她手里緩緩捻動著一串佛珠。這是串橄欖核雕的十八羅漢,已然盤得油光明亮。“你們走你們的,別管我,”她說,“你大老遠的從牡丹江跑過來,難為你了。”小櫻沒再說什么,只是眼淚又撲了滿臉。她瞥了眼小櫻,暗自想,如果當初海鵬娶了小櫻,再生個胖兒子,該多圓滿;蛟S,就不會有今天。想到海鵬,手里的佛珠“啪”一聲摔落于地,驚得灰塵四處飛逸。 她來北京,也只不過是第四天。四天前,她正幫一個外地居士買火車票。她排了一個小時的隊,前面的人卻總也不見少。她難免煩悶起來。青島的秋,本是用海水洗過的,干凈清潤,可那天她的脖頸不停冒汗,左眼老跳。她從包里掏出礦泉水瓶——里面是早晨灌的白開水,小口小口喝起來。這時踱過來一個老乞丐,拄著拐杖,渾身散著餿臭味。她想也沒想就去摸零錢。就是此時接到渙之的電話。售票廳嘈雜燥熱的吵鬧聲讓她根本聽不清渙之說些什么。渙之本來就是個說話低沉、慢條斯理的孩子。她小跑著出了售票廳,在一堆黑人游客旁停下。她把手機緊緊貼在耳廓上,聽到渙之緩慢地說:“阿姨……海鵬……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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