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說創(chuàng)作的困境日益嚴峻,突圍的可能越來越艱難的時刻,陳昌平異軍突起,他以舉重若輕的文字和機敏的想象、輕喜劇的風格和內在的緊張,書寫了普通人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卑微心理和悲涼人生。——著名文學評論家 孟繁華 陳昌平以其對歷史與生活的特殊審視和理解,使敘事成功地擺脫了對社會表象結構的復制,并進入幽暗逼仄的文化記憶深處,以反諷式的話語呈現出個人與歷史的荒誕性存在圖景。——著名文學評論家 洪治綱 《腎源》里有一把雪亮的人性鋒刃,搭在緊繃的弓弦之上,使得一個自私的陰謀,展現出恣肆的架勢。對大集團老總生活描寫如此湯骨入味,心理的勘探如此精深細微,藝術的難度可想而知,但是都被陳昌平自覺的結構意識和嫻熟的敘事功夫所掌控,這一類商界人性題材小說的空前之好屬于《腎源》。它撕破了中國某些風光人士的偽飾,撥開了脆弱的內心。“腎源”是現時代資本積累的一個絕好的隱喻。——著名文學評論家、《人民文學》主編 施戰(zhàn)軍 本書簡介: 本書收錄了作家陳昌平的8篇作品,其中《腎源》《生意關系》為中篇小說,其余為短篇小說。這些作品是作者于2003年至2013年間創(chuàng)作的作品,已經在《收獲》《人民文學》《作家》《小說月報》等文學期刊發(fā)表過。 八個讓人無法置身事外的故事,面對日常生活中的無常,紛繁復雜的世相人心,誰能做自己的主宰?文學獎、遼寧優(yōu)秀青年作家獎、《小說選刊》2003—2006年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鴨綠江》雜志藝術總監(jiān),魯迅文學院第十一屆高級研修班結業(yè)。一級作家。 作者簡介: 男,1963年8月出生于大連,1985年畢業(yè)于東北師范大學中文系,先后從事過教師、編輯和企管等工作,F任教于遼寧大學廣播影視學院。 1984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作品,在國內重要文學刊物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五十余篇,多部作品被多家選刊轉載并進入多家選本和排行榜。曾獲得遼寧文學獎、遼寧優(yōu)秀青年作家獎、《小說選刊》2003—2006年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鴨綠江》雜志藝術總監(jiān),魯迅文學院第十一屆高級研修班結業(yè)。一級作家。 目錄: 特務1首席人民 15腎源30純潔112非生意關系123斜塔182兇器207地下223后記243 兒子要寫的材料越來越多了。兒子睡得越來越晚了。偏偏這個時候,街道又下來任務了,要搞一臺文藝演出。要求是每家必須報名,每個家庭成員必須登臺,而且強調了,這是政治任務。兒子和母親商量了半天,決定還是來演唱一段革命樣板戲吧。去年秋,街道搞文藝演出,他們一家四口,來了一段《杜鵑山》第八場里的片段,雷剛、鄭老萬、李石堅和杜媽媽的四人對唱:怒火燒,熱淚淌,我有罪,罪難償……反響不錯。今年年初,街道又搞文藝演出,兒子的兒子去黑龍江插隊了。少了一人,三口人來了一段《沙家浜》第四場里的阿慶嫂和胡傳魁、刁德一的對唱: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反響也不錯,F在,兒子的媳婦又走了,家里只剩下兒子和母親了。晚上,兒子和母親琢磨著唱什么。母親說:“唱《永不消逝的電波》里的‘打不盡豺狼絕不下戰(zhàn)場’,怎么樣?”兒子知道母親的老病又犯了,說:“這一段不好吧,再說這是鐵梅的獨唱。”母親說:“唱《列寧在十月》里的‘誓把反動派一掃光’,怎么樣?”兒子說:“這一段也不好,再說這是參謀長的獨唱。”母親又說:“那就來方海珍和馬洪亮唱的那段‘忠于人民忠于黨’,怎么樣?”說著,母親哼了一段“進這樓房常想起當年景象,這走廊上敵人曾架起機槍”。“這一段我不太熟悉。”兒子和母親枯坐著。母親猛地一拍大腿,說:“咱們就唱《沙家浜》吧,第二場里的‘同志們殺敵掛了花’,沙奶奶和郭建光的對唱,我唱沙奶奶,你唱郭建光,輩分也對。”兒子知道母親恢復正常了,說:“行。”說話的當口,兒子時不時地揉揉太陽穴。因為熬夜,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只是母親看不到這些。二從這一天開始,每天晚上,兒子在吃飯和寫材料之外,又多了一項工作,那就是跟母親一起練歌。跟母親一起練歌,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母親腿腳不好,這七八年來就很少外出。從大前年開始,母親的雙眼先后患病,她就更加深居簡出了。母親的右眼是青光眼和白內障,左眼是視神經缺損。因為治療時間延誤和治療方法不當,母親的右眼基本失明,左眼也只有用尚未缺損的部分,具體說就是用眼睛的左半部分看人視物了。幾乎在患眼病的同時,母親又有點老年癡呆了,癥狀就是偶爾記憶倒錯,就像把《紅燈記》記作《永不消逝的電波》、把《智取威虎山》當作《列寧在十月》什么的。母親的痛苦還在繼續(xù)。兒子記得清楚,就在社論發(fā)表的當天,母親左眼的上眼皮兒啪嗒一下掉在下眼皮兒上。從那天開始,母親不論怎么使勁兒,左眼的上眼皮兒就再也不能抬起來了。現在,母親的右眼能夠睜開和閉合,但卻是晶體混濁,黑白不分。在需要睜眼看視的時候,母親就得用火柴棍兒挑起左眼皮兒,同時仄著頭,用瞳孔里沒有受到傷害的部分,看著模模糊糊的生活。白天,兒子上班,母親就坐在炕上,捧著半導體收音機,耷拉著眼皮兒,聽著革命歌曲,尤其是革命樣板戲。三但是,兒子練歌的興趣卻越來越小了,回家后,動輒搖頭嘆氣,再就是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埋著頭寫著那寫不完的材料。天越來越熱了,兒子的背心兒都溻了,背后印的號碼都被汗水洇紅了。“你的臉上……是不是有一塊黑灰。”晚上吃飯時,母親突然說。“是嗎?”兒子一愣,趕緊抓過鏡子,一照,發(fā)現鼻窩確有一塊墨跡。母親仄起頭,挑著左眼皮兒,瞄著兒子。兒子淡淡地說:“今天干部下車間勞動,沒洗干凈。”幾天后,又是吃飯的時候,兒子的筷子掉在地上,而且是連續(xù)兩次掉在地上。母親挑起眼皮兒,問:“你今天怎么了?”“今天,單位籃球比賽,新來的年輕人兒,一定讓我露兩手。我好久沒打了,結果就把手腕脫臼了……”兒子揉搓著手腕,同時,把長袖襯衣的袖扣系上。“多大人了,還跟孩子似的……”母親責怪著。“來吧,咱們練練歌兒吧。”兒子右手拿不住筷子了,就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像孩子一樣淘氣地敲擊著飯碗,伴奏。“好吧,沙奶奶,你聽著。”兒子用舞臺的聲音獨白道,給母親起了個頭。母親的精神一下子就抖擻了,立馬跟著唱了出來:“那一天同志們掛了花,沙家浜就是你們的家。鄉(xiāng)親們若有怠慢處,說出來我就去批評他!”母親唱的時候,身體前后輕擺,右手略抬。“好吧!沙奶奶,你聽著。”兒子學著郭建光的樣子,挺圓了胸脯,同時又學著郭建光的樣子唱了起來,“那一天同志們把話拉,在一起議論你沙奶奶。”“說什么來著?”母親插白。“七嘴八舌不?……”兒子唱道。“哦,意見還不少哪!”母親插白,混濁的右眼微微張著,閃著興奮的光芒。“一個個伸出拇指把你夸!”兒子繼續(xù)唱。“我可沒做什么事啊!”母親插白。“沙奶奶。”兒子一句念白后,又接著唱道,“你待(呀)同志親如一家,精心調理真不差?p補漿洗不停手,一日三餐有魚蝦……”兒子發(fā)現母親右手翹著蘭花指,插白的同時,肩頭也有節(jié)奏地聳動著。她年輕時在延安扭過秧歌,對革命樣板戲有一種真心的喜愛。兒子的手腕處,有著幾道觸目的條狀血痕,白襯衣袖口處染上了點點血跡。母親陶醉地表演著,注意不到這些。從上周開始,兒子突然不寫材料了,回家后,就坐在飯桌邊兒發(fā)愣。母親跟他說話,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問急了,就說自己正在琢磨工作呢。“這次運動,來得挺兇。”母親坐在炕頭兒,又挑起眼皮兒,瞄著兒子。“嗯,這次是不太一樣。”兒子神態(tài)自若。“你沒挨斗吧?”母親繼續(xù)挑著眼皮兒。“誰說我挨斗了?”兒子脖子一梗。“這運動,一撥接一撥,哪有不挨斗的。”母親依舊挑著眼皮兒,身子蠕動著盡量靠近兒子。“也是,一撥接一撥這回我們班子就分到了一個名額……”兒子平靜地說,“班子會上,我表態(tài)了,你們以前都受過沖擊,這回啊,該我上啦。”“咱們家可是苦大仇深啊,我和你爸都是十幾歲參加革命工作……”母親急忙說。“所以嘛,我們就更要體諒組織的困難嘛!”兒子打斷了母親的話,“媽,我們班子里的幾個人,你差不多都認識,你說,我不挨斗,誰挨斗啊?”“老何也是領導,他怎么沒事兒……他家在舊社會開著大錢莊!”“媽,何老是我的老領導,十三歲就參加革命工作,現在身上還有日本鬼子的彈片……我怎么能忍心讓何老受罪呢!”“也是,老何是個好同志……那老奎呢?”“別提了,上周老奎的母親和媳婦前后腳都住院了……”“那么,打乒乓球的那個小個子呢,左撇子那個?”“人家不過是個后勤科副科長,頸椎不好,還偏頭疼,一個老病秧子。”“那么大劉呢,出身富農的那個,身體棒棒的。”“大劉去年就癱了,想不開,跳煙囪……”“‘胡傳魁’呢,他以前還是舉重運動員呢。”“唉,大胡年初就失蹤了,有人看見他在油化廠的硫酸池邊兒上轉悠……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啊。”“這……司機小劉總行吧,年紀輕輕的,沒牽沒掛的……”兒子趕緊噓的一聲,打斷了母親的話:“小劉現在可不是普通群眾了,紅得發(fā)紫呢。”母親的臉上一片茫然。兒子語氣輕松地解嘲道:“哪一次運動不斗啊,你不斗也不行啊。以前都是我斗人家,現在輪也輪到人家斗我嘍。”“倒也是,可是兒啊,這事兒也不能你一個人造啊。”睡覺前,兒子在廚房洗衣服。母親在炕上聽見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就大聲說:“你把衣服泡上吧,明天我搓搓。”母親朗聲道:“今兒還沒練樣板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