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最漫長的那一夜


作者:蔡駿     整理日期:2015-11-05 11:22:26

◎《*漫長的那一夜》是著名作家蔡駿的現(xiàn)象級情懷力作。亦是蔡駿天馬行空的想象與懸疑的一次完美融合。本書收錄的19篇發(fā)生在漫長黑夜的故事再現(xiàn)了我們的成長和記憶中難忘的點滴。從懸疑到懷舊,從青春到愛情,寫盡了我們這代中國人的成長和命運,看似匪夷所思,甚至殘酷的故事,后則用溫情的結(jié)局告訴我們“有些黑夜,只能獨自度過,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雖然,每個人都有*漫長的那一夜,但一定會亮起來!”
  ◎《*漫長的那一夜》是年度網(wǎng)絡(luò)轟動的現(xiàn)象級作品,本書中每個故事都獲得了千萬次閱讀點擊、轉(zhuǎn)發(fā),過萬次的評論。崔永元、孔二狗、馮唐……百多位名人轉(zhuǎn)發(fā)推薦。這也是繼張嘉佳#睡前故事#后又一部,也是一部獲得網(wǎng)友如此追捧和傳頌的主題文學(xué)作品集。
  ◎《*漫長的那一夜》文學(xué)品質(zhì)有口皆碑。短短一年之間獲大獎無數(shù)。多篇作品被《上海文學(xué)》《人民文學(xué)》《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國作家》《萌芽》《新民周刊》《新華文摘》收錄。其中《北京一夜》更是相繼獲得《小說選刊》“茅臺杯”短篇小說獎、《小說月報》“百花文學(xué)獎”,此成績?yōu)榻陙硭币姟?br/>  ◎《*漫長的那一夜》中多篇故事已經(jīng)改編為電影、超級網(wǎng)劇、電視劇!*漫長的那一夜》電影(《男孩與兵人一夜》《我與李毅大帝在世界杯那一夜》《狂派與博派的一夜》)將由上影集團拍攝!稓⑹掷畎号c瑪?shù)贍栠_(dá)那一夜》將由基美影業(yè)拍攝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2》,可以預(yù)見,在不遙遠(yuǎn)的將來,我們將能欣賞到越來越多關(guān)于#*漫長的那一夜#的優(yōu)質(zhì)影視劇。
  
本書簡介:
  你是否也有過長夜漫漫卻無法入眠的經(jīng)歷?是睡不著?還是不想睡?
  你是否也有過不可思議的人生經(jīng)歷?或神奇,或詭異。無法解釋,又仿佛注定。
  你是否也有過一個人面對困境時的茫然無助?深夜買醉沉迷于虛幻,通宵狂歡試圖解凍心房。最后卻發(fā)現(xiàn)所有努力全部徒勞……
  人生無常,命運難測。如果你也有過這些經(jīng)歷,那么本書寫的就是你的故事。
  《最漫長的那一夜》——著名作家蔡駿最新現(xiàn)象級情懷力作,亦是蔡駿天馬行空的想象與懸疑的一次完美融合。19篇有關(guān)黑夜的故事波譎詭異、亦真亦幻。從懸疑到懷舊,從青春到愛情,從“變形金剛”到“哆啦A夢”,從“北京一夜”到“這個殺手不太冷”,這些與我們記憶和成長息息相關(guān)的故事寫盡了我們這代中國人的命運際遇。
  長的是深夜,短的是人生。有些黑夜,只能獨自度過,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雖然,每個人都有過“最漫長的那一夜”,但天一定會亮起來!無論你是70后,80后,還是90后,無論今夜多漫長,讓我們一起度過!
  作者簡介:
  蔡駿,中國最受歡迎的懸疑小說家。
  連續(xù)十余年保持中國懸疑小說最高暢銷紀(jì)錄,實體書總銷量突破1200萬冊,作品在全球擁有幾千萬讀者,圖書版權(quán)輸出美國、歐洲、亞洲等國家和地區(qū),多部作品被改編為電影與電視劇。
  代表作《天機》銷量達(dá)300萬冊!吨\殺似水年華》2011年出版后,開啟中國社會派懸疑小說先河,蔡駿被選為“未來文學(xué)20大家”。
  《最漫長的那一夜》是蔡駿最新文學(xué)作品,短短一年之間,多篇作品被《上海文學(xué)》《人民文學(xué)》《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國作家》《萌芽》《新民周刊》《新華文摘》收錄!侗本┮灰埂废嗬^獲得《小說選刊》“茅臺杯”最佳短篇小說獎、《小說月報》“百花文學(xué)獎”。本書中多個故事即將被改編為電影、超級網(wǎng)劇、電視劇。
  2015年8月,經(jīng)激烈角逐,《最漫長的那一夜》最終由知名文化機構(gòu)永正圖書出版、發(fā)行。
  目錄:
  第1夜北京一夜
  第2夜舌尖上的一夜
  第3夜狂派與博派
  第4夜男孩與兵人
  第5夜我與李毅大帝在世界杯
  第6夜殺手李昂與瑪?shù)贍栠_(dá)
  第7夜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第8夜上海愛情故事
  第9夜香港一夜
  第10夜喀什一夜
  第11夜小時代殺人事件
  第12夜蒲松林三打白骨精
  第13夜費家洛的恐怖婚禮
  第14夜小夫妻搬進(jìn)兇宅的那一夜
  目錄:
  第1夜北京一夜
  第2夜舌尖上的一夜
  第3夜狂派與博派
  第4夜男孩與兵人
  第5夜我與李毅大帝在世界杯
  第6夜殺手李昂與瑪?shù)贍栠_(dá)
  第7夜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第8夜上海愛情故事
  第9夜香港一夜
  第10夜喀什一夜
  第11夜小時代殺人事件
  第12夜蒲松林三打白骨精
  第13夜費家洛的恐怖婚禮
  第14夜小夫妻搬進(jìn)兇宅的那一夜
  第15夜一只萌萌噠的鬼的誕生
  第16夜萬圣節(jié)的焰火葬禮
  第17夜陪伴我十二年的狗走失的那一夜
  第18夜人生就像打電話
  第19夜諾基亞與摩托羅拉也有春天
  前言我們這一代中國人
  蔡駿
  2014年,三月,最后一天,我到廣州,參加某報紙的圖書活動。深夜回酒店,大堂巧遇張嘉佳,還有他的圖書編輯。原本就認(rèn)識,白天又是一起的活動,最重要的是恰巧都餓了,我們一同打車去濱江路吃海鮮。幾個人沒怎么聊,光顧著吃了。凌晨,夜雨傾盆,回到酒店房間。電閃雷鳴,我睡不著,刷微博,滿屏都是“周一見”。我隨手發(fā)了條微博——
  “在廣州,站在窗后,看閃電,看雷雨,看黑夜中的山,看沉睡中的樓。這個凌晨,當(dāng)全中國在刷屏……與我們何干?明天,世界和你的身邊,有更值得你動容的人和事。2014-3-3003:17”
  第二天,我從廣州回上海,在新白云機場,依舊大雨滂沱,候機樓玻璃外傾瀉瀑布。所有航班延誤。聽說整個珠三角暴雨成災(zāi),深圳機場被大水淹了。整整一天,孤獨地等候在機場。世界熙熙攘攘,有人為航班晚點而爭吵,有人為免費盒飯而口角。路過機場書店,大屏幕播放某位成功學(xué)大師的課程,若干閑得難忍的商務(wù)人士看得津津有味。我也安靜地看了片刻,忽然想寫一個故事,關(guān)于在機場候機遭遇大雨延誤,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又不知何時能告別?就像命運永遠(yuǎn)無法猜到結(jié)局。
  瞬間,我決定了,要寫一系列中短篇小說,就像這樣的真實,讓人難以逃避,無處藏身。我們這一代中國人
  蔡駿
  2014年,三月,最后一天,我到廣州,參加某報紙的圖書活動。深夜回酒店,大堂巧遇張嘉佳,還有他的圖書編輯。原本就認(rèn)識,白天又是一起的活動,最重要的是恰巧都餓了,我們一同打車去濱江路吃海鮮。幾個人沒怎么聊,光顧著吃了。凌晨,夜雨傾盆,回到酒店房間。電閃雷鳴,我睡不著,刷微博,滿屏都是“周一見”。我隨手發(fā)了條微博——
  “在廣州,站在窗后,看閃電,看雷雨,看黑夜中的山,看沉睡中的樓。這個凌晨,當(dāng)全中國在刷屏……與我們何干?明天,世界和你的身邊,有更值得你動容的人和事。2014-3-3003:17”
  第二天,我從廣州回上海,在新白云機場,依舊大雨滂沱,候機樓玻璃外傾瀉瀑布。所有航班延誤。聽說整個珠三角暴雨成災(zāi),深圳機場被大水淹了。整整一天,孤獨地等候在機場。世界熙熙攘攘,有人為航班晚點而爭吵,有人為免費盒飯而口角。路過機場書店,大屏幕播放某位成功學(xué)大師的課程,若干閑得難忍的商務(wù)人士看得津津有味。我也安靜地看了片刻,忽然想寫一個故事,關(guān)于在機場候機遭遇大雨延誤,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又不知何時能告別?就像命運永遠(yuǎn)無法猜到結(jié)局。
  瞬間,我決定了,要寫一系列中短篇小說,就像這樣的真實,讓人難以逃避,無處藏身。
  最漫長的那一夜——就叫這個名字,大概因為那天等候起飛的過程太漫長了。
  關(guān)于這七個字,大約在2013年就想到了。2014年春節(jié)后,我在《偷窺一百二十天》的最后,就用了這句話——
  “在最漫長的那一夜,四周匆匆的路人,都急著趕末班列車,沒有人看過她哪怕一夜!
  那個春天,我正好在寫一個短篇,名叫“北京一夜”。這是一個關(guān)于說故事的故事,故事里帶有我自己的成長記憶。雖然借一個北京出租車司機之口說出,但對于我們這一代人來說,地域之間并沒有太大距離,受著相同年代的教育長大,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之間,我們是有多么復(fù)雜啊。這一切與文本或結(jié)構(gòu)無關(guān),只來自兩個字——記憶。
  四月,我過北京,住長虹橋,零點時分,獨自出門打車,直奔百花深處,尋找有位老婦人猶在癡癡等。百花深處胡同,空無一人。我一個人走了后半夜,幾乎迷路,穿越北京的胡同和小巷,一直走到了后海。好像我真的是故事里的人物。
  我嘗試著把小說發(fā)給金宇澄老師,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個禮拜,有天早上收到金老師的短信:“小說很棒,充分顯示了拓展力量與特點,準(zhǔn)備用在(上海文學(xué))八月號的頭題”。那天中午,我獨自在家吃午飯,一邊吃一邊掉下了眼淚。不為別的,只想要證明自己。
  第二篇“舌尖上的一夜”,第三篇“男孩與兵人一夜”——2014年5月29日晚上十點,我仍然清晰記得這個時間,從這篇兵人故事開始,第一次在我的微博上發(fā)表“最漫長的那一夜”。
  所有標(biāo)題都帶有“一夜”,所有主要敘述發(fā)生在一夜之間(也許所涉及故事和背景跨越數(shù)年),所有視角幾乎都來自于我的第一人稱,所有內(nèi)容也有一大半都真實發(fā)生過。我的故事,或者,我身邊的人們甚至你們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的。從上海到北京,從喀什到香港,從莫斯科到巴黎。
  我們這一代中國人,看著成龍與吳宇森的電影長大,聽著小虎隊與四大天王的歌長大,追著《東京愛情故事》與《灌籃高手》長大,崇拜著馬拉多納與邁克爾喬丹長大。我們童年一度相信理想,背誦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保爾自殺未遂前的名言。我們的理想又如此輕易地破滅,被甩到熱血沸騰又殘酷的二十一世紀(jì)。過去的二十年間,我們依次長大,有的人失去了很多,有的人干脆直接老去,有的人至今仍然活不明白。
  我們這一代中國人,第一代也是最后一代獨生子女,人類歷史上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整整一代人。拜計生委和避孕工具所賜,我們沒有兄弟姐妹,童年是有多么不幸啊,從小在孤獨中長大,只能幻想有個機器貓(長大后才知道那叫“哆啦A夢”)伴我同行。拋開我們的父輩不說,也拋開我們可以有二胎的下一代不提,小時候羨慕過的香港和臺灣的小朋友們,美國與日本的小朋友們,都不曾有過我們這樣的童年。所以,我確信無疑的是,我們這一代中國人,必然將要改變或者正在改變這個世界。
  這些年,大家都在說“非虛構(gòu)”,什么是“非虛構(gòu)”?
  這個世界上沒有非虛構(gòu)。
  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新聞,網(wǎng)絡(luò)上的明星八卦,大家親眼目睹的事件,乃至夫妻間的日常生活,恐怕都沒有百分之百的“非虛構(gòu)”。所以,“非虛構(gòu)”是一個偽命題,用小說來寫“非虛構(gòu)”,差不多也相當(dāng)于用“非虛構(gòu)”來寫小說。
  真實是一種力量,虛構(gòu)同樣也是一種力量,我想在“最漫長的那一夜”,把這兩種力量合并為一種力量。
  所有轉(zhuǎn)發(fā)評論過“最漫長的那一夜”長微博的朋友們,我對你們都存有感激之情:崔永元、孔二狗、馮唐、路金波、一毛不拔大師、滄月、樹下野狐、嚴(yán)鋒……恕我不能一一列舉各位。
  感謝刊載過“最漫長的那一夜”部分短篇小說的《上海文學(xué)》《人民文學(xué)》《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國作家》《萌芽》《新民周刊》《新華文摘》,若有遺漏請原諒。尤其幸運,《北京一夜》相繼獲得《小說選刊》“茅臺杯”與《小說月報》“百花獎”,也感謝各位評委與編輯。
  “最漫長的那一夜”,大概是我迄今為止寫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自覺無比幸運,在這樣一個時代,選擇這樣一種方式,表達(dá)我對自己和世界的態(tài)度。在最漫長的那一夜,我不會停止奔跑,還將繼續(xù)每月更新一篇,在我的新浪微博。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的那一夜》,我借用卡佳之口寫給我自己,也寫給你——
  “在寫作這條道路上,你可能會很有成就。但要記得,絕不能輕視任何人,就像絕不能輕視自己那樣。有朝一日,我會不會也變成自己曾經(jīng)討厭過的那種人?也許會,也許不會,很遺憾,我們大多數(shù)人屬于前者。但請你別忘了今天,別忘了你最初為了什么而寫。不是什么改變命運的鬼話,而是你想要傾訴內(nèi)心!
  ●書評人七月: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有過最漫長的那一夜,或是人生失意,或者是愛人離別,或者是痛失親人,或者是前途茫然……但不管是那種情況,我們都要堅信,一定會等來天明。這就是我從蔡駿的《最漫長的那一夜》里看到的全部。
  ●媒體人李思凡:作為蔡駿先生15年的老朋友,見證了他創(chuàng)作迄今所有的才華和堅持,可以負(fù)責(zé)任地說,《最漫長的那一夜》是他沉淀15年才華之作,也是他迄今最優(yōu)質(zhì),最好看的一部作品。
  ●書評人夢凡琦:《最漫長的那一夜》與其說是一部懸疑作品,其實更是一部描寫人類生存困境的小說,黑夜中所有的危險,未知的命運,終究只是困境的一種出口。事實上,馮唐、小馬哥、卡佳、李毅、蒲松林……這些人物的命運不能算是失敗的,他們追尋的只是黑暗的出口。蔡駿在小說的序言里寫道,“在最漫長的那一夜,我不會停止奔跑”,而我們也必將在困境中更為長久地踱步。
  ●書評人七月: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有過最漫長的那一夜,或是人生失意,或者是愛人離別,或者是痛失親人,或者是前途茫然……但不管是那種情況,我們都要堅信,一定會等來天明。這就是我從蔡駿的《最漫長的那一夜》里看到的全部。
  ●媒體人李思凡:作為蔡駿先生15年的老朋友,見證了他創(chuàng)作迄今所有的才華和堅持,可以負(fù)責(zé)任地說,《最漫長的那一夜》是他沉淀15年才華之作,也是他迄今最優(yōu)質(zhì),最好看的一部作品。
  ●書評人夢凡琦:《最漫長的那一夜》與其說是一部懸疑作品,其實更是一部描寫人類生存困境的小說,黑夜中所有的危險,未知的命運,終究只是困境的一種出口。事實上,馮唐、小馬哥、卡佳、李毅、蒲松林……這些人物的命運不能算是失敗的,他們追尋的只是黑暗的出口。蔡駿在小說的序言里寫道,“在最漫長的那一夜,我不會停止奔跑”,而我們也必將在困境中更為長久地踱步。
  ●讀者海邊的卡夫卡:從《北京一夜》中出租車司機馮唐所在的百花胡同,《舌尖上的一夜》中黃浦江邊大師兄的舌尖盛宴,到《喀什一夜》中喀什人民公園的“古蘭丹姆”,在這由命運,愛情,回憶,青春構(gòu)建的最漫長一夜里,蔡駿技巧嫻熟地在“現(xiàn)實/虛幻”的平行世界中跳躍,兩個世界之間的邊緣模糊不辨,在每個讀者的心中留下時代的共鳴,可以稱的上小說,尤其是懸疑小說的里程碑式作品。
  ●讀者小意:每個人一生中都有漫長的那一夜,那是一種在困境中無助且焦慮的狀態(tài)。蔡駿的書有一種力量,在無常的命運面前,讓內(nèi)心更加柔軟,回憶更加豐盈,愛也更有力量。
  ●讀者所剩無幾:感謝蔡駿的作品陪我渡過不眠夜,這本《最漫長的那一夜》會給老讀者們帶來熟悉親切之感,也突破了他一貫的懸疑風(fēng)格,在社會派的道路上邁進(jìn)了一大步,虛實結(jié)合的故事恰如其分的揭示了“夜的深沉”。
  第2夜【舌尖上的一夜】
  “那么一個小小的愿望,都無法讓我實現(xiàn)嗎?我只是渴望,讓我的舌尖與你的舌尖,以這樣一種方式重逢。讓我的身體的一部分,永遠(yuǎn)停留在你的身體里。在黃浦江上,在游艇夜宴,在舌尖上的一夜。”
  1
  曾經(jīng),不止有一個美女問過我:你們上海男人,肯定很會做飯吧?
  答:我會啊,淘好米,在電飯煲里放滿水,再插上電,就好了呀,親。
  但我隱瞞了后半句:常忘了把電飯煲的開關(guān)按下去。
  對于美食,我是異類,所知無多,敢于嘗試的機會更少。讀書時,常吃小餛飩。后來,每次回頭看用完的馬桶,那層漂浮的衛(wèi)生紙,就是童年的記憶了。我不喜甜食,不畏懼麻辣,從未有過為某種食物而排隊,惦記某家餐廳念念不忘的時刻。鮮蝦泡面和龍蝦泡飯,于我而言,同一物種。
  雖然,據(jù)我所知,地球上有十三億吃貨,都生活在同一個神奇的國度,比如我的朋友,大師兄杜俊,我們通常叫他“話癆”。
  不知哪個女生私底下說過:大師兄這個人嘛,雖然嘴很討厭,但長得頗像汪峰,沉默時,便有魅力。
  我并不這么認(rèn)為,有一回不小心露出來,被人批評了一句:嫉妒。
  其實,我只覺得他那張臉,更像電視劇里流行的反面角色。
  大師兄杜俊說的每句話,仿佛都是布道真理,擔(dān)心哪怕聽漏了一句,就會丟失改變?nèi)松臋C會。他永遠(yuǎn)正襟危坐,整張臉如果套上黑框,基本就是遺像。他的嘴永無停歇,自夸就算一人對著鏡子,也能侃侃而談半鐘頭。酒足飯飽之際,他經(jīng)常從愛因斯坦說到蚊子的避孕手段,從小澤瑪利亞新作跳到法斯賓德,也能前一秒鐘大聊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創(chuàng)新,轉(zhuǎn)眼說到在云南吃炸蠶蛹的美食之旅……要么嚼著一塊烤牛舌,或舔著哈根達(dá)斯冰激凌。
  久而久之,對于“話癆”之名,杜俊也甘之如飴,安之若素。
  作為我最好的朋友,大師兄總想改變我的價值觀,無所不用其極,引我入暗黑料理界的法門。十三香小龍蝦剛興盛那幾年,他常半夜拽著我閑逛各種館子,手把手教我如何抽掉小龍蝦背后的筋,據(jù)說那是毒素和重金屬最重之處。
  但,我從未如他所愿。
  冬天深夜,那年吳江路尚未改造,原汁原味的露天攤上,我提過一個問題——世界上還有你沒吃過的美食嗎?
  杜俊深沉思慮,黑格爾費爾巴哈尼采弗洛伊德榮格般,向寒冷天空吐出一團濃烈的白氣說:人生最美好的死法,大概是吃河豚毒死吧。
  2
  第二年,春天,大師兄杜俊邀請我去崇明島上吃河豚。
  當(dāng)時,我剛寫完《荒村公寓》和《地獄的第19層》,在上海郵政總局的古老大樓里,做著一份行業(yè)年鑒朝九晚五的閑差事。我還從未吃過傳說中劇毒的河豚,但也聽說現(xiàn)在的河豚都是人工養(yǎng)殖,看似危險其實安全。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十來歲時,我坐輪船橫渡過長江一個來回,從黃浦江邊的十六鋪出發(fā),需要整晚上才能抵達(dá)江北岸。我對河豚沒什么興趣,倒是想要再體會到中流擊水、眺望大江東入海的感覺。
  那時候,崇明島與上海之間的大橋與隧道還沒開工,但碼頭已搬到了吳淞口。我坐了一個小時地鐵,在約定好的時間提前趕到。杜俊照例遲到至最后一分鐘,才緩慢地沖進(jìn)檢票口,拽我跳上開往中國第三大島的渡輪。
  傍晚,來自上游的夕陽,灑滿浩瀚的長江口。我瞇眼,趴著欄桿,任風(fēng)亂發(fā),眺望不知是從西陵峽還是黃鶴樓抑或紫金山來的落日。江面上布滿各種輪船,不乏一葉扁舟的漁船與舢板,大師兄如數(shù)家珍道:漁民們正在捕撈長江三鮮——河豚、鰣魚和刀魚。
  渡輪抵達(dá)崇明島,天色完全黑了。島上沒什么高樓,剛出碼頭,便是油菜花黃田野。不見半個人影,天高地闊回到一百年前。想起《小島驚魂》。
  正想罵他怎么安排的,出現(xiàn)一輛面包車,像從地底下鉆出來的。這就是他預(yù)定的豪車接送?車身污垢比黑夜更黑,破爛得隨時會散架,座位布滿雞糞痕跡,不時有鴨毛從眼前飄過。
  顛簸個把鐘頭,直到崇明島的最東邊,緊挨著東海與灘涂荒野,才有一棟孤零零的雙層農(nóng)舍。
  下了車,腳踩松軟泥地,四下沒有路燈,饒是月光明媚,空氣清純得幾近透明,夾帶著海風(fēng)的咸腥味……
  住進(jìn)所謂農(nóng)家樂,只有樓上一間客房,兩個男人,單張大床伺候。
  對不起,我尚無斷袖之癖。
  我找老板要其他房間,卻再沒多余的了。早知道“話癆”這家伙辦事拆爛污,懊惱誤信他的鬼話,劈頭蓋臉再罵他一頓,他卻賤賤地面露喜色道——你不想吃河豚了嗎?
  晚飯還沒吃呢,輾轉(zhuǎn)舟車勞頓,早已饑腸轆轆。
  做河豚的廚師,就是這間農(nóng)家樂的老板,聽著底樓廚房里的油鍋聲,不禁狐疑:今晚,我們兩條命就會扔在這里了吧?
  瞎說,這老板是祖?zhèn)鞯氖炙,幾百年前,打剛有崇明島開始,人家就專做河豚了。
  十分鐘后,香味飄近,老板端著盤子上桌,一條小得可憐的魚,長得奇形怪狀,鼓鼓的肚子,仿佛刺球,望而生畏。
  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dāng)是時,貴不數(shù)魚蝦——杜俊出口成章,掉書袋的本事一流:嘿嘿!北宋梅堯臣的詩,蘇東坡也寫過——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他們不知道會吃死人嗎?
  杜俊回答,蘇東坡說河豚味道‘值那一死’,左思在《三都賦》里,就寫過河豚“性有毒”!短綇V記》也說“俗云煮之不熟,食者必死”。
  廚師自己吃了一小塊河豚肉,又喝了半口湯。他說若是一刻鐘后自己還活著,你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吃了。說罷叼起一根煙,提瓶劣質(zhì)的白酒出去,蹲在農(nóng)舍門口看月亮。
  我問這條魚多少錢。
  不貴,一千八。
  我在網(wǎng)上查過價格,哪有這么離譜?
  “話癆”說:懂個球啊,外面都是養(yǎng)殖的河豚,哪有這野生的鮮美?對不起,忘記告訴你了,這是今天剛從長江里撈上來的。你要是后悔,還來得及。”
  怕他個鳥。我嘴上如是說,心里卻在打鼓。
  每年春天,河豚的繁殖期,從東;灿稳腴L江產(chǎn)卵。塞滿魚子的河豚,最為鮮美。當(dāng)然,也最劇毒。一條河豚的毒素,足夠殺死三十個成年人。曾有個非常有名的歌舞伎明星,吃了四份河豚肝當(dāng)場斃命,死時面帶幸福的微笑,從此日本立法禁食河豚。
  你還敢吃?
  野生河豚,先割眼睛,去魚子跟內(nèi)臟,自脊背下刀,必須要把血跡清理干凈,剝皮去刺,若不燒透,食者必死無疑。
  至此,我沉默地看著大師兄的眼睛,仿佛被壓出來的河豚眼,意味深長地窺著我。
  春風(fēng)沉醉的夜晚,窗戶打開,遠(yuǎn)遠(yuǎn)眺望月光,四野氤氳白霧,響起長江與東海潮汐。
  一刻鐘到了。門外,廚師尚活在人世,只是喝掉小半瓶白酒,臉色漲得似豬肝。
  回到餐桌前,杜俊拿起筷子,虔誠地向盤中河豚祈禱——對不起啦,河豚君。今夜大美,請汝到吾輩兄弟腹中一游,助汝早往極樂世界,記得來世依舊做條有志氣的河豚,再回到我的五谷廟中來哦。
  說罷,他刮下一片雪白的魚肉,入口之前,還用舌頭舔了一番,幸福表情,生動至極。
  好吧,我并非貪戀美食,實在是不想被人瞧不起,多年后讓“話癆”津津樂道“這家伙是個膽小鬼”——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我品嘗小小的一口,鮮得難以用人間言語形容,禁不住拿起調(diào)羹,又喝了半口濃稠湯汁。
  世!界!上!居!然!有!這!么!好!吃!的!食!物?
  吃掉這條河豚,用了大約兩支煙的功夫,但在我的記憶中,似有半輩子這么長。
  剎那間,我一度絕望地認(rèn)為,自己即將被他同化,畢業(yè)為十三億吃貨中的一員。
  不知為何,我的雙腳顫抖,艱難地挪動到窗邊,讓海風(fēng)吹濕眼睛,吃到熱淚盈眶的境界嗎?
  忽然,耳邊響起某種尖利的聲音,像是從月光四周的云層里飄落的。
  回頭去看我的朋友,大師兄杜俊,正像死尸倒在餐桌腳下。
  面色煞白,身體僵直,氣息還有一些,但微弱到難以察覺。
  食者必死無疑——“話癆”的最后一句話。
  河豚有毒,他快死了!
  我渾身顫抖,沖到農(nóng)舍門外,想要找人求救。我卻發(fā)現(xiàn),烹飪河豚的廚師,竟也倒在泥地中,任我怎么拖也起不來。
  廚師吃了第一口河豚,想必早已毒發(fā)身亡。
  月光隱入濃云,集體自殺之夜。
  接近子夜,這片島最偏僻荒涼的盡頭,周圍沒有任何建筑與人煙,連個手機信號都沒。
  影影綽綽,看似鬼魅,盡是蘆葦蕩。
  我狂亂地向外面跑去,在一片淤泥和灘涂上,暗若黑洞,迷失方向,潮水正在淹沒腳踝,彌漫著梭子蟹、小黃魚、海瓜子的氣味。
  忽然,我很孬種地哭了。
  不知道在荒野里瞎轉(zhuǎn)了多久,我才摸回農(nóng)家樂,準(zhǔn)備來給大師兄收尸,同時想著如何給他家人報喪,又怎么解釋他吃河豚毒死了,而我還好好的呢?該死的,我有些胃疼了,毒素發(fā)作了嗎?
  然而,“話癆”消失了。
  樓上樓下尋找他的尸體,卻在客房里看到了他——坐在窗邊的木板床上,嘴里吸著盒裝牛奶,手上在玩PSP掌機游戲呢。
  杜俊抬起頭,看著我臉上還沒擦干凈的淚痕,捧著肚子爆笑:我靠!你還真的掉眼淚了?對不起哦,兄弟,我只是騙你玩的。吃完這條河豚,就算是立即死掉,我也是心甘情愿啊。
  那個瞬間,真想把他殺了。我會謊稱他被午夜的潮水卷走了,其實是埋在最荒涼的灘涂深處。多年后人們發(fā)現(xiàn)他時,只不過是一堆螃蟹寄居的碎骨頭罷了。
  不過,我身后又多了一個人——農(nóng)家樂的老板兼廚師,他剛從酒醉中醒來,扶著門框大口嘔吐,手中還提著喝空了的白酒瓶子。
  在最漫長的那一夜,大師兄的臉色變得有些恐懼:喂,開玩笑而已,你不會……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我想起這個王八蛋說過,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演員,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一度整天捧著本《論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裝逼。
  我獨自離開,往著海島的內(nèi)陸方向走去,步行了整個后半夜,直到天色微明時分,才走到最近的鄉(xiāng)鎮(zhèn)。
  從今往后,我再沒見過“話癆”。
  3
  關(guān)于“話癆”,他從我的全世界銷聲匿跡。
  兩年前,我跟幾個老朋友聚會,有人重提這個名字,一種說法是他去了美國,還有人說杜俊在香港發(fā)了橫材,或在西北某省的監(jiān)獄里。我很害怕聽到最后一種可能的消息——他死了。
  這些年來,我有無數(shù)機會吃到天南地北的美食,卻始終不曾變?yōu)橐粋吃貨。我保持著異常簡單的飲食,恒久不變的體重,還有嗓音。而我對于食物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僅僅停留在不餓死的水平線上。
  2014年的春天,與大師兄杜俊分別已逾十年,我收到一條短信——
  “蔡駿,是我啊,好久不見,甚為想念,本周日,傍晚六點,我在黃浦江邊的十九號游艇碼頭等你,不見不散!
  我從未刪除過這個號碼,手機屏幕跳出“杜俊”之名,心臟微微一顫,竟有隔世之感。
  其實,我對游艇毫無興趣,只是,有些想他。
  次日傍晚,駕車來到游艇碼頭,保安問我有沒有請柬。我打電話給杜俊,無人接聽。
  此時,路邊停下幾輛豪車,從低調(diào)的勞斯萊斯,到張揚的蘭博基尼,還有幾個戴著墨鏡的男子。
  我焦慮地四周張望,希望看到他的身影——以大師兄那張醒目的臉,難以隱藏的吧。
  忽然,有個服務(wù)生到我面前問:您是蔡駿先生嗎?
  我點頭。
  托盤里有張黑色請柬,寫著我的名字,還有兩個行書大字——夜宴。
  順利來到游艇碼頭,看到一艘外形超酷的大型游艇。與通常的游艇顏色不同,這艘船通體都是黑色,若是深更半夜簡直可以隱形。
  上船剎那,腳下隨波浪起伏,自然想起傳說中的海天盛宴,杜俊對我可真好!
  可惜,游艇上只有兩個年輕的男服務(wù)生。
  我有些緊張,又不敢逮誰來問一下,以免露怯丟臉。我靠在船舷邊上,用眼角余光,瞥著其他幾位客人,其中有一位竟是互聯(lián)網(wǎng)大佬,幾乎是跟馬云、劉強東同等級別的。還有兩個也有些面熟,不知是在什么電視財經(jīng)節(jié)目里見過,還是在某個**品牌的廣告上。不過,這些富豪都沒有攜帶女伴。
  游艇起錨,黃浦江風(fēng)從四面襲來,冷得我抱著胳膊發(fā)抖。江水混合著上游的泥土,中游的工業(yè)污染,以及下游的海洋氣味,讓我不免想起十年前,在崇明島上的野河豚之夜。
  所有客人在游艇一層坐定,默數(shù)人頭,總共二十一個。其中三個女的,均非妙齡少女,容貌也只能說差強人意,有的簡直丑陋。最老的雖化著濃妝,起碼也有五十歲左右。
  十八比三,而且是這樣的三個?今晚,這一版本的海天盛宴,口味是不是稍重了些?
  其實,我還是喜歡小清新的。
  令我最失望的,是沒有發(fā)現(xiàn)大師兄杜俊的蹤跡。
  難道他整容了?
  每位客人手中都拿著一張?zhí)柎a牌,發(fā)到我手里是最后一張,在服務(wù)生引導(dǎo)下,從一號到七號的客人,先上游艇二樓餐廳去了。
  原來,這頓“夜宴”要輪流享用,剩余十四個人等在原地,規(guī)定禁止使用手機。沒有紅酒與高檔水果伺候,每人僅發(fā)一杯白開水。
  我佯裝看著游艇外的黃浦江——東岸的陸家嘴,花旗集團大廈的LED幕墻,亮起ILOVESHANGHAI的五彩燈光,背后是金茂大廈與環(huán)球金融中心。正在建造的上海中心,五百米高,瓊樓玉宇之巔,云霧深處,星光忽隱忽現(xiàn)。
  其實,我是在注意每個人的表情。雖然都很沉默,但我能從其中幾人的目光里,看出某種興奮期待,同時暗藏緊張與不安。甚至,有幾分拼死吃什么的感覺。
  半小時后,第一批的七個客人下來,有人用餐布擦去嘴角油水,究竟吃了什么?這餐美食如此迅捷,別告訴我是泡面加午餐腸。
  隨后,第二批客人上樓。
  而我自然要等到第三批,敬陪末席。
  下來的人坐在我身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讓我看到了幸福。有人熱淚盈眶,仿佛此生無憾,可以立馬送進(jìn)火化爐了。
  這令我越發(fā)狐疑,聽說嗑藥也是類似效果,比如魏晉風(fēng)度中的各位。
  繞過陸家嘴頂端江心的航標(biāo),不斷有江輪和沙石船經(jīng)過,幾乎擦到一艘萬噸巨輪。我仰望對面船頭的集裝箱,不曉得是從北美還是歐洲來的,總之是另一個遙遠(yuǎn)的角落。
  舷窗敞開,我想要跳下去,逃離這艘危險的游艇,游到對面的外灘。但我不會游泳。
  小時候,有親戚在浦東,我常坐黃浦江上的渡輪。搶到船頭船尾,看雪白浪花,遠(yuǎn)眺海關(guān)大鐘,古老中國銀行大樓屋頂。茫茫煙水。仿佛,置身幻境。長大后,偶爾也會來到外灘邊上,看從無到有的陸家嘴高樓,還有江心駛過的各色游船。
  今夜,我在游艇上,做別人風(fēng)景。
  不知不覺間,第二批客人下來了。有人掩面而泣,有人打擺子似顫抖。那位在富豪榜上名列前茅的人物,則像白癡似的目光呆滯,把頭伸出舷窗,劃十字。
  輪到我了。
  經(jīng)過兩輪等待,腹中有些饑餓,自覺尚能忍受。按照號碼順序,我在七個人的最后,踏入游艇上層,風(fēng)急浪高,晃得厲害,抓緊扶手,入餐廳。
  狹窄的二層船艙,只擺著一張圓臺面,剛剛清理過。每人一套標(biāo)準(zhǔn)餐具,服務(wù)生為你墊好餐巾。我用熱毛斤擦了把臉,飲料照例白開水,還有一小碟調(diào)味料,略微沖鼻,拌著芥末的醬油。
  河豚刺身?
  猜疑之間,服務(wù)生已端上美食,碩大的陶瓷餐盤中,僅有一條尖尖的舌頭。
  嗯?
  我不禁扶了扶眼鏡,不曉得這算什么食材。但無論形狀還是色澤抑或紋理,都跟舌頭沒有任何分別——尤其舌頭尖的位置,依稀分辨出開叉的感覺,還有舌頭底下那根筋,簡直惟妙惟肖。
  不可能是牛舌。
  我打開手邊菜單,發(fā)覺總共只有這一道菜,名曰——舌尖。
  什么肉?還是某種做成葷菜樣式的素菜?據(jù)說豆腐可以模仿成很多食材。但我不是吃貨,不懂。
  但,有一點幾乎可以確定,這條“舌尖”并沒有經(jīng)過任何烹飪,無論炒、煎、炸、溜、熬、燴、燜、燉、煨、蒸……一樣都沒有過,根本就是生的吧?只是,經(jīng)過廚師簡單的處理,或許被冰鎮(zhèn)過?去除了血絲之類,保存原汁原味。
  舌尖刺身?
  其他食客,雖也目露好奇,有人咋舌,有人虔誠,有人流口水,但沒像我這么震驚,大概凡是上這條船的人,都有心理準(zhǔn)備吧。
  這時,服務(wù)生已用餐刀熟練地切開舌尖,平均分成為七份,依次送入每位客人餐盤。
  不敢低頭,那份七分之一的舌尖,正躺在我的舌尖底下三寸。
  再看另外六人,都已紛紛動筷,小心翼翼夾起,放入芥末調(diào)料,只蘸少許,便送入口中。個個細(xì)嚼慢咽,似是慢慢品味其中妙處,以免囫圇吞棗,暴殄天物,落得八戒的人參果舊事。
  有個人吃著吃著,兩行眼淚落下來,但絕非芥末沖鼻。還有人雙手合十,默默祈禱。有個中年貴婦,擦去嘴角醬油,面露嬌羞,雙頰緋紅,竟似回到少女初夜。
  只有我,盤中小小的舌尖,依然完整未動。
  先生,這道菜,最講究新鮮。離開冷藏,若超過十分鐘,味道就壞了。
  此間的服務(wù)生,居然也說得半文半白,想是于丹老師門下高徒?
  于是,在此催促之下,也在其他六人的注視下,我仿佛一個犯罪分子,送上公判大會的舞臺。十二只眼睛的異樣目光,在我臉上灼燒出十二個洞眼。
  被迫地,筷子顫抖,嘴唇也在抖,夾了兩下,才拿起那塊舌尖,七分之一。
  放到燈光下,仔細(xì)端詳,從那血紅顏色,多褶紋路,超強彈性的筋,依稀,仿佛,還是幾乎——我見過它,不,是他。
  手指再也堅持不住,仿佛筷子上的舌尖,變得比什么都重。
  啪……
  七分之一的舌尖,墜落餐廳的地板上。
  沉默,地面晃動,剎那間,忘記在游艇上,還以為地震,想是遇到黃浦江中的某道急流。
  隨后此起彼伏尖叫,接著咒罵,大體是慰問我的祖先,以及表達(dá)我立刻去死的美好愿望。
  幾個家伙趴到地上,為了搶奪這塊舌尖,就此扭打作一團,價值不知幾萬的西裝和鞋子,沾滿翻落的醬油與芥末。
  不知道,這片舌尖被誰吃了?
  而我,跪倒在角落,瘋狂地嘔吐——吐出來的是我的拉面午餐。
  這是游艇夜宴里,從未有的場面吧,服務(wù)生憤怒地將我扔出了餐廳。
  此后發(fā)生的事,如宿醉一場,我記不清了……
  恢復(fù)意識,已是黃浦江邊,碼頭外的黑夜,四周再無任何人,我像是被什么拋棄了。
  不知幾點?想是,子夜時分。
  胃中依然難受,但我確信沒在船上吃過任何食物,除了白開水——又會是什么?
  附近的高樓都滅燈了,我在暗夜中轉(zhuǎn)了很久,才在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
  有個人影站在我的車邊。
  擔(dān)心遇賊,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亮一張奇怪的臉。
  雖然,十年過去,他像經(jīng)過無數(shù)磨難之后,剝落在古墓中的石像,但我認(rèn)得他。
  大師兄?
  “話癆”點頭,卻破天荒沒說話,瞪大深深陷落的雙眼,像好幾天沒睡過覺。
  面對這樣駭人的沉默,我又說了一長串。自他落寞的眼神之中,我能看出,他全都明白,卻無法張口回答。
  杜俊已瘦得離譜,形銷骨立。穿著廉價的夾克,像根細(xì)長竹竿,挑著幾塊行將腐爛的肉。
  忽然,有些心疼。
  拉開車門,我請他坐到副駕駛位上,但他不說話。我只是想要開車送他回家。
  我拿出一本小簿子,還有兩支筆,打開車內(nèi)燈,放到“話癆”面前。
  凌晨,進(jìn)入筆談節(jié)奏,黃浦江岸,月落無聲,有人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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