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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dǎo)論
交換心得，而非開堂授課
這不是一本學(xué)術(shù)專著。我并不是希伯來文專家，也不精通圣經(jīng)訓(xùn)詁、古代歷史或考古學(xué)。這本書是寫給和我一樣對詩篇種種所知有限的人，如果需要為本書的寫作提出理由，我的理由是這樣的：通常，學(xué)生若在課業(yè)上遇見問題，和同學(xué)互相切磋，比由老師單方面指導(dǎo)，更能有效解決問題。當你拿去問老師時，正如大家記憶中都有的經(jīng)驗，他可能講解些你早就懂得的，再添加許多你目前不需要的資料，而對引起你困惑的地方，卻只字未提。我曾經(jīng)從雙方的角度觀察過這現(xiàn)象。身為人師，我總試著盡力回答學(xué)生的問題，有時講解不到一分鐘，某種出現(xiàn)在學(xué)生臉上的表情立刻告訴我，他正遇見我當學(xué)生時從老師身上遇見的挫折。同學(xué)之所以比老師更能幫助自己解決問題，正是因為他懂得沒那么多。我們希望他幫助解決的問題，也正是他自己方才遇見的。專家遇見這問題，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所以，他的印象已經(jīng)模糊�，F(xiàn)在，他是以另一種眼光看待整個問題，因此，無法想象困擾學(xué)生的是什么，他以為應(yīng)使學(xué)生感到困惑的地方，學(xué)生其實還未探討到那里。
這本書是我以業(yè)余者的身份寫給另一個業(yè)余者的，談到我自己讀詩篇時所感到的困惑和所獲得的啟示，希望對非專家的讀者多少有些幫助，可以提高他們對詩篇的興趣。因此，我是在『交換心得』，而非『開堂授課』。
有些人也許認為我是利用詩篇做楔子，扯出一大系列龐雜的問題。如果本書是按這種方式寫成的，我不覺得有何危害，所以，也就不反對任何人以這種方式讀本書。但是，事實上，本書并不是這樣寫成的。書中所陳述的思想，是我讀詩篇時反省所得；出發(fā)這些反省的，有時是心領(lǐng)神會，有時是初讀時的困惑。
詩篇是有許多詩人在不同的時代寫出的。有幾篇，我相信，應(yīng)該寫于大為當政年間；譬如，詩篇十八篇像極了記載在塞繆爾記下二十二章的戴維手筆。多數(shù)詩篇則是被擄到巴比倫之后的作品。若按學(xué)術(shù)專著的要求看，這一類成詩年代的問題首需交代清楚；由于本書不是學(xué)術(shù)專著，這么電到為止應(yīng)該夠了。
詩篇必須當作詩歌讀
有一點需要特別強調(diào)，詩篇的體裁是詩，寫來詠唱的詩，他不是教義的論述，也不是講章。有人提議把圣經(jīng)當『文學(xué)作品』讀，這若意味著不注重經(jīng)文的中心意旨——就像讀柏克（B urke）的書,不理會他的政治思想①(編按:凡標此注者,為譯者附加之注,全部置于本書最后);讀味吉爾的史詩Aeneid,卻對羅馬的建國不感興趣一樣②;在我看來,當然荒謬.但是,若意味著除非把圣經(jīng)當『文學(xué)作品』讀,意識到不同的經(jīng)卷是以不同的體裁寫成的,必須應(yīng)順應(yīng)個別體裁的要求加以研讀,才能妥切領(lǐng)會,那么,.這種說法實在不無道理.尤其不容忽視的,詩篇必須當作詩歌讀,它具有一切抒情詩的特色,例如盡情傾吐\對仗工整\文辭夸張\以情思的鋪陳而非義理邏輯貫串全篇等;若要妥切領(lǐng)會它,不許把它當詩讀,就像法文必須當法文讀,英文必須當英文讀一樣;否則,我們會錯過其中真正的意涵,而自己以為懂得的,卻往往與詩中的指涉無關(guān)。
詩篇的格律對仗特色
詩篇最主要的形式特色——那一眼便能讓人看出的格律——很幸運的，仍能透過譯文保留下來。大部分讀者當知我指的是學(xué)者們通稱的『對仗』，也就是同樣的事用不同的措詞說兩遍。最好的例子：
『都比金子可羨慕，且比極多的精金可羨慕。比蜜甘甜，且比蜂房下滴的蜜甘甜。』（十九10）
『他要使你的公義如光發(fā)出，使你的公平明如正午�！唬ㄈ�6）
如果讀者未曾意識到這種格律特色，而拼命想從同一詩行的上下兩段找出不同的含義，他曾發(fā)現(xiàn)自己緣木求魚，白費功夫；否則，必也覺得這種無謂的重復(fù)簡直無聊。
事實上，對仗勻稱是一切詩律、一切藝術(shù)最基本的要素。有人曾經(jīng)把藝術(shù)的本質(zhì)定義為『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相映成趣』。在土風(fēng)舞中，不就是先走三步，停一下，再走三步嗎？這就是『同』，但是，前三步向右，后三步向左，這就是『異』。一座建筑或分左翼、右翼，但左右兩翼造型卻相同。樂曲的展開有賴不同主題的互相呼應(yīng)。詩韻通常是兩個音近的字湊在一起形成的③。詩篇中的『對偶』正是希伯來式的『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相映成趣』。其實，英文詩歌中也有許多這類的例子，例如馬羅（Marlowe）④詩中的：
挺拔的枝子橫遭砍斫，
阿波羅的桂枝被焚毀了！
或者像『櫻桃樹圣誕頌』中兒歌式簡白的對偶：
約瑟是個老人，他是個老人。
有時，對仗的痕跡若隱若現(xiàn)，恰似畫面中的物體在空間布局上兩相呼應(yīng)，遠比完全的對稱來得巧妙。有時，其他更復(fù)雜的格律與對仗摻合使用，例如一一九篇⑤，和以迭句貫串全詩的一O七篇⑥。這里我只想談?wù)勗娖蠲黠@的格律——對仗。這一形式特色，與韻格不同，不會因翻譯而消失。這是僥幸、偶然的巧合？或是神智慧的安排？隨你怎么認定。
對仗語法是希伯來詩歌的特色
詩篇的對仗特色，喜歡讀詩的人應(yīng)能欣賞；不懂得欣賞的基督徒則應(yīng)對它存一棵尊重的心，因為主耶穌自己便深受本族詩歌傳統(tǒng)的熏陶，非常喜歡使用對仗，例如：
『因為你們怎樣論斷人，也比怎樣被論斷。你們用什么量器給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你們�！唬ㄌ�2）
這經(jīng)節(jié)的后半，在邏輯義理上，并無任何增補，只是以略微不同的措詞呼應(yīng)前半。又如：
『你們乞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唬ㄌ�7）
第一句其實已把教訓(xùn)講明了，后兩句則以不同的意象重申之。你可以把這種重申句法看作純粹為了加強教誨的效果——主用近似念咒的語法，表達這則值得牢記于心的真理，讓人聽了之后，一輩子難以忘懷。除此之外，在我看來，還有其他原因。太古之初，那為了自娛，又為了娛悅?cè)�、天使和一切受造，邊憑其雄偉的想象創(chuàng)造了大自然的神，當他采用人的語言表達自己時，必出以詩的形式，因為詩歌恰似一種雛形的『道成肉身』，同鮮明的意象，將原本無聲無形的事物具體烘托出來。
此外，無妨記住——當神道成肉身，取了人的樣式時，他實則已甘心承菏某一特定傳統(tǒng)和家風(fēng)的軛限。因此，從人的角度看，主所采用的對仗語法，如果不是從別人，必也是從他肉身的母親那里學(xué)來的。且看馬里亞的『尊主為大頌』：
『我心尊主為大，我靈以神我的救主為樂。因為他顧念他使女的卑微；從今以后，萬代要稱我有福。那有權(quán)能的為我成就了大事，他的名為圣。他憐憫敬畏他的人，直到世世代代。他用膀臂施展大能，那狂傲的人正心里妄想，就被他趕散了。他叫有權(quán)柄的失位，叫卑微的升高，叫饑餓的得飽美食，叫富足的空手回去。他扶助了他的仆人以色列，為要紀念亞伯拉罕和他的后裔，施憐憫直到永遠，正如從前對我們列祖所說的話。』（路一46—55）
此中豈不含有類似的對仗語法？（順便一提的，當我們談到主的人性時，『有其母必有其子』的原則，是否僅適用于語法的相似上？其實，圣母馬里亞的頌歌，在甜美中不失剛烈，甚至頗有底波拉之風(fēng)，可媲美主自己的話語中常有的凌歷，這種氣勢是一般圣母像未曾捕捉到的。我相信主的家風(fēng)，從各方面看，必定『溫柔敦厚』，但或許不是圣詩作者們想象的那種；你甚至可以猜測，在有些情況下，可能帶有某種恰到好處的嚴峻，正是耶路撒冷人心目中粗獷的北方方言所特有的風(fēng)味。）
未曾企圖涵蓋詩篇的各樣主題
的確，在本書中，我并沒有盡業(yè)余者所知的，全面涵蓋詩篇所涉及的各樣主題。我乃是按自己的興趣，有些地方特別強調(diào)，有些地方完全省略。譬如，關(guān)于長篇的歷史詩⑦，我只字未提，部分原因是這類詩較少觸發(fā)我的感想；此外，它們實在不需人再附加任何解說。對于與各樣『祭典』有關(guān)的詩歌及其沿革⑧，我也盡量少談，因為這是一項牽涉廣泛的課題，不是我能力可及的。并且，書一開始，我便先談那些初讀時頗令我反感的詩篇特色。與我同時代的人當能了解為什么。我們這一代在童年時所接受的教導(dǎo)是，盤中的每樣菜都要吃，不可偏食；而一頓飯要吃得津津有味，秘訣在于先吃不好吃的，好吃的留在后頭慢慢品嘗。
我所根據(jù)的譯文大抵以圣公會的祈禱書為主，這是寇弗岱爾（Coverdale）的譯作⑨。在眾多古代的譯者中，他絕不是最精確的，他懂得的希伯來文自然沒有現(xiàn)代的圣經(jīng)學(xué)者多；但就文辭的優(yōu)美和詩歌效果而言，他和偉大的拉丁譯經(jīng)家耶柔米 (St.Jerome)⑩，則凌駕在其他我所知道的譯者之上。我通常會參考摩法特博士（Dr.Moffatt）的譯文⑾，改正一些祈禱書誤譯的地方。
并非護教作品
最后，一讀本書，讀者馬上會發(fā)現(xiàn)它并不是所謂的『護教』作品。在本書中，我從未企圖說服不信的人，試著幫助他認識基督教的可信。我乃是寫給已經(jīng)相信的人，或者已做好準備，愿意暫且『把不信的心擱置一旁』讀此書的人。一個人不能老是為真理辯護，他有時必須從真理得喂養(yǎng)。
以圣公會會友的身分寫作本書
此外，我是以圣公會會友的身分寫作本書的，但是，我盡可能回避容易引起爭論的疑點。只有在某一論點上，我率直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與羅馬公教和基要派不同⑿；我希望不因此得罪任何一方，但愿仍能獲得他們的祝福與代禱。其實，我并不忌諱如此直言；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反對最厲害的，通常不是他們，或任何信仰篤定的人，也不是無神論者，而是個、各宗派中半信半疑的人。對于他們當中某些自認思想開通、觀念進步的老先生，你再怎么多禮、謙卑，都不能取悅他們，叫他們化解敵意。但是，另一方面，我敢說自己恐怕相當令人頭疼，雖然情況有多嚴重我自己并不知道（也許，只有日后在煉獄中，我們才能看清自己的面目，聽出自己真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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