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中國南方風土與人文畫卷一部當代版的《桃花源記》
關(guān)于自然、飲食和愛當代都市人的心靈之旅勝過《普羅旺斯的一年》高山新茶——在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輪回里，南溪人循節(jié)氣生活、按時令度日；純手工制作食物，剁辣椒、醬蘿卜、醋泡姜；沿襲古法保存食材，腌臘肉、熏火腿、醬板鴨。很多鄉(xiāng)村在城鎮(zhèn)化浪潮中消失，南溪因地理位置偏僻，還保留著從前慢的時光，土里種出的食物、世代居住的房子、山間吹來的風，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孩子們的腳步還奔跑在田野。人們在把面對沉默的遠山、土地，日復一日勞作的樸素歲月，過成了一個個豐盈的良辰。
本書簡介：
大山深處的南溪村，猶如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至今保留著原始、純樸的生活方式，耕牛犁田、手工插秧、農(nóng)人健碩，七十歲還能爬樹摘楊梅。作者陪八十歲的奶奶回到南溪，發(fā)現(xiàn)別樣山居閑情，我們披星戴月趕地鐵去上班時，他們正從池塘里撈條魚放在案板上；當我們在辦公室忙得焦頭爛額時，他們在初冬的暖陽里自釀米酒；當我們奔波在出差路上時，他們正提著籃子，在南瓜、西紅柿的枝架間徘徊；我們在酒桌上逢迎周旋時，他們在田間用瓦罐煮一壺高山新茶——在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輪回里，南溪人循節(jié)氣生活、按時令度日；純手工制作食物，剁辣椒、醬蘿卜、醋泡姜；沿襲古法保存食材，腌臘肉、熏火腿、醬板鴨。很多鄉(xiāng)村在城鎮(zhèn)化浪潮中消失，南溪因地理位置偏僻，還保留著從前慢的時光，土里種出的食物、世代居住的房子、山間吹來的風，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孩子們的腳步還奔跑在田野。人們在把面對沉默的遠山、土地，日復一日勞作的樸素歲月，過成了一個個豐盈的良辰。
作者簡介：
晏屏，曾在深圳諸多公司任職文案、策劃多年。閑時給一些時尚與生活雜志寫稿，但經(jīng)常更換筆名。對都市生活并不厭倦，心靈也未曾疲憊地過著平靜的生活時，在深圳生活近十年的奶奶突然決定要回老家南溪。陪奶奶返鄉(xiāng)并居住時，發(fā)現(xiàn)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觸摸到鄉(xiāng)村生活最閑情的一面，于是寫下此書。
目錄：
序幕
擇良日而返鄉(xiāng)
第一章春生
國王般的早晨
阡陌花開緩緩歸
高山采春茶
千花萬蕾窨花茶
人間四月天的燕子
農(nóng)人的田間春茶
采蕨南遠山
清明野餐會
緩慢老去的牛
慢生活的代言人
吃貨的梅雨季
普拉提運動序幕擇良日而返鄉(xiāng)第一章春生國王般的早晨阡陌花開緩緩歸高山采春茶千花萬蕾窨花茶人間四月天的燕子農(nóng)人的田間春茶采蕨南遠山清明野餐會緩慢老去的牛慢生活的代言人吃貨的梅雨季普拉提運動磨掉的時光被恩寵的衣物碧溪曲水宴第二章夏長手執(zhí)青秧插滿田戴指環(huán)的鴨子奔騰的雨季古味木瓜涼粉田間地頭天仙配星光游樂場野生香奈爾五號詩意的植物《詩經(jīng)》里泡大的日子華麗的散步路墟市的腔調(diào)鄉(xiāng)土高級定制驕傲的白粥菜園里的選美大賽流動的餐桌吾家有禾初長成第三章秋收山田望稔秋收近曬場交響音樂會秋后算賬椒情萬千醬起來的陽光柿情畫意漫山遍野小橘燈閣樓上的開放日窖藏一段時光一顆充滿景仰的蛋小滋生活紅窯火爐新醅酒建房總動員撩撥人心的人木炭的情懷溫柔的陷阱生活大爆炸白露節(jié)的水晶凍第四章冬藏性感的火腿野蠻生長的板鴨文藝小火爐冬日交際會榨油坊的十二層瓦罐蒸湯姿態(tài)從容的豆腐如何養(yǎng)育一鍋雞湯寂寞的年貨一塊魔芋的職業(yè)道德聲勢浩蕩的婚宴不可得罪的舅舅規(guī)模宏大的夜宴山里的新嫁娘接踵而至的鴻門宴寫對聯(lián)的人城府高深的八卦盒宏大的豆腐渣工程尾聲愿隨春風憶南溪后記前言自序
“你奶奶失蹤了！”這是我爸爸早晨第五次給我打電話后，用絕望的聲音宣布的、一個未經(jīng)眾人鑒定的、頗有自我夸大事件嚴重性嫌疑的結(jié)果。事態(tài)最初是我在上班路上，接到老爸打來電話說：“你奶奶下樓很久沒上來�！碑斔俅蝸碓捳f“你奶奶還沒回來”時，我仍堵在原地待命，但這兩通電話已有三十分鐘的時差。當我急躁而緩慢地費時近兩個小時到達公司樓下停車場時，關(guān)于我奶奶已經(jīng)演化成了“一位八旬老嫗早晨在戒備森嚴的小區(qū)離奇失蹤”的《深圳晚報》民生版新聞女主角。
這是2012年3月8日一個普通的早晨，我有點不愿意相信八十歲的奶奶還會在婦女節(jié)用失蹤的方式來爭取女權(quán)。自序“你奶奶失蹤了！”這是我爸爸早晨第五次給我打電話后，用絕望的聲音宣布的、一個未經(jīng)眾人鑒定的、頗有自我夸大事件嚴重性嫌疑的結(jié)果。事態(tài)最初是我在上班路上，接到老爸打來電話說：“你奶奶下樓很久沒上來�！碑斔俅蝸碓捳f“你奶奶還沒回來”時，我仍堵在原地待命，但這兩通電話已有三十分鐘的時差。當我急躁而緩慢地費時近兩個小時到達公司樓下停車場時，關(guān)于我奶奶已經(jīng)演化成了“一位八旬老嫗早晨在戒備森嚴的小區(qū)離奇失蹤”的《深圳晚報》民生版新聞女主角。這是2012年3月8日一個普通的早晨，我有點不愿意相信八十歲的奶奶還會在婦女節(jié)用失蹤的方式來爭取女權(quán)。之后在我打卡簽到、泡咖啡、收拾辦公桌、整理前日文件的瑣事里，輪番接到我叔叔、姑姑、舅舅及我老公程子安打來的關(guān)心、焦慮、著急、責問電話。他們一致認為作為每星期都會陪奶奶爬梧桐山、到大梅沙撿貝殼的人，我沒理由不知道奶奶的下落。因我三十歲仍沒有孩子，身上壓著數(shù)百萬元房貸，而成為最讓奶奶擔心的人。半年前我告訴奶奶，對于不孕，我可能要負99%的責任，而程子安的1%是他不該娶我讓程家無后。兩個月前我在電話里向老板咆哮他一個月讓我出差二十天，給我的錢不夠讓我老公買條鉆石項鏈送給他秘書時，奶奶正在旁邊。但對于活了快一世紀的奶奶而言，若孫輩們工作失意、夫妻不和、貸款壓身這些支離破碎的都市生活輕易就能擊垮她，那絕對是比公眾對紅十字會賬目還深重的誤解！就像有人在試穿鑲鉆婚紗時，突然覺得自己人生應(yīng)該有另一種活法，然后提著裙擺跑到大街上一樣，其實自從試戴她的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合伙湊五萬塊錢買的玉鐲，并在彭年酒店預(yù)定好壽宴，遠在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的兒孫們都會回來時，奶奶就有點恐慌。我無比堅信奶奶像少女恐婚一樣，恐懼她的八十大壽！穿著VeraWang的高級定制，在高朋滿座的宴席上奪門而出，奶奶和這樣的待嫁新娘有個共同表現(xiàn)就是——玩失蹤！我在會議室里聽遠在加州坐移民監(jiān)的老板抱怨，他三天沒見到個鬼影，“現(xiàn)在連頭、澡和腳都要自己洗了。”我對老板需要親自洗腳心生無限同情時，仍想不明白，為什么我的奶奶在這個早晨會失蹤？十年前，我爸爸和叔叔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里，開車把奶奶從她生活半個多世紀的山村“綁架”到深圳時，是抱定要她變成一張黑白遺像再送回故鄉(xiāng)入土為安的。從安眠藥中醒來的奶奶，一睜眼發(fā)現(xiàn)滿地亂走的雞鴨成了四處亂竄的汽車，也只能在十五樓憑空興嘆，連樓都跳不了，陽臺是加厚封閉式。這些年，親人們眾籌款項希望能讓她來一次歐洲八國游，每次都因她恐飛誓死不從，像劫機分子似的大鬧機場。雖然出國一直未遂，但每月仍架她去香港。我還給她買了臺iPad，讓她整天對著湯姆貓說話；教會她打AngryBirds，看著那些笨豬，想想她從前養(yǎng)過的老母豬；FishLord還可以讓她懷念老家那個打漁的汪老頭。我們用科技和物質(zhì)的日新月異堆砌她的幸福感。她亦慢慢適應(yīng)深圳生活，應(yīng)對著我們的喜感，眾人皆忙時，捉個僵尸給她打，就能度過漫漫長日了。有次過羅湖關(guān)，她看到別人用舊手機，投去同情的眼光：“嘖嘖，智能機都沒有�！蹦侨讼駴]穿衣服似的被奶奶用目光羞得無地自容。她積極、上進，走路比保姆還快，我們都覺得她活成深圳老人的幸福樣板了。就像現(xiàn)在，我姑姑移民加拿大，買包榨菜都要換算成人民幣來心疼；叔叔為了付他兒子在英國留學的費用，下班后還開著雷克薩斯送華強北的加班族拼車回關(guān)外；我和程子安除了襪子什么都要還貸；但大家還是集資給她買了一個五萬塊錢的綠鐲！報過案后，我們一眾人等正聚在家中，叔叔還抽空把一家人的焦急在微博上現(xiàn)場直播時，門開了。奶奶站在門口：“我要回家了�！痹诨趾甑氖й檾⑹旅媲�，突然迎來這么一個明了的結(jié)局，我心中甚至很不人道地閃過一絲遺憾。奶奶剛從羅湖火車站買完車票打的回來，她返鄉(xiāng)的心在這個平淡的早晨，用彪悍的做法來體現(xiàn)！眾人無語。我打破沉默：“奶奶，其實火車站有代售點的，買票不一定要去車站�！苯酉聛淼膯栴}是誰陪奶奶回鄉(xiāng)？我爸雖然快退休，但他看到報紙上與他同齡的人還在上市公司兼職，便整日想著退休后怎么過上工作時未曾達至的高管生活。我媽說她十年前已經(jīng)胃潰瘍，她的胃不能習慣鄉(xiāng)下早餐都要吃大碗硬米飯的日子，雖然我從沒看她因胃病就醫(yī)。其實，我的奶奶耳靈手快，在東北餃子館能一眼就發(fā)現(xiàn)端上來的八兩香菇豬肉餡餃子少了兩個。她可以向出租車司機準確地報出她所居住的叫泛海拉菲圣羅里斯小區(qū)天璽御峰二期Yohama公寓，指揮他們繞過君臨天下、比利華山莊、擁景臺等一系列我通常用GPS都無法準確通達的小區(qū)。所以，我們每個人還在自己的立場里糾結(jié)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情時，奶奶正往行李箱里放她的衣服�！澳闩阄一厝プ∫荒�，肯定能懷上�！蹦棠痰恼Z氣不容置疑，“我們南溪山清水秀，幾百年來女人都是一窩窩地生。你在深圳喝的水同廁所一根管子，別說生孩子了，養(yǎng)條魚都活不了�！弊鳛槟棠讨付ǖ摹坝门惆檫�鄉(xiāng)人”，我別無選擇。還好，因長期出差，家里隨時備有我春夏秋冬四季衣物、化妝品、高跟鞋齊備的箱子，只需放進一瓶安眠藥、魚肝油、維生素就可隨時出發(fā)�！澳闳プ∫魂嚕瓦@么定了。”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兼五一勞動獎?wù)芦@得者——我的爸爸作總結(jié)性發(fā)言，“這叫GapYear，《新周刊》前不久還做了個專題�！币苍S你不必來到這里
也許你不曾知曉此處
但那是你一定會抵達的渴望
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一塊未被現(xiàn)代文明污染的凈土
風進來，花香進來，顏色進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田園夢想，我卻在現(xiàn)實中不期而遇。
我在這段時光遇見了最好的、最想要的自己，也遇見了未來的模樣。
不是站在舞臺的鮮花中，也不是坐在豪華轎車里，而是對美的感受力，對細節(jié)的關(guān)注力，以及隨時隨地讓自己快樂的能力。
也許你不必來到這里也許你不曾知曉此處但那是你一定會抵達的渴望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一塊未被現(xiàn)代文明污染的凈土風進來，花香進來，顏色進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田園夢想，我卻在現(xiàn)實中不期而遇。我在這段時光遇見了最好的、最想要的自己，也遇見了未來的模樣。不是站在舞臺的鮮花中，也不是坐在豪華轎車里，而是對美的感受力，對細節(jié)的關(guān)注力，以及隨時隨地讓自己快樂的能力。這部書非常特別，文字優(yōu)美，幽默，有情趣。記錄了南方鄉(xiāng)村的日常生活，對于美食和民俗的描寫，尤其吸引人，堪稱最美的中國鄉(xiāng)村風俗畫卷。打開書就神清氣爽，讓你愛不釋手。作者寫南溪的一年，比《普羅旺斯的一年》更有看頭。鄉(xiāng)村的慢生活，是現(xiàn)代都市人的一帖治愈良方。喜歡美食和旅行的讀者不容錯過�！对娊�(jīng)》里泡大的日子南溪人建造廚房時會分成兩間，一間做飯、一間泡澡。灶臺上搭建兩個大鍋，前鍋炒菜時后鍋水便燒開了，用一根竹管引到木桶處，生火做飯的熱量通過爐膛傳到泡澡間。全實木打造的泡澡間封閉性極好，木屋用百年松柏木建成，實木桶是上等的香樟木，這兩種木材的特點是經(jīng)熱氣蒸泡或浸燙，能激發(fā)實木本身的香味。通常主婦做飯時，男人和孩子就在另一個屋子里泡澡。我把自己浸泡在木桶里，底下有很多干草，散發(fā)著植物的清香，這是艾葉，夏至節(jié)采摘后曬干的。水漸漸變成淡青色，艾葉的芬芳越來越濃郁。墻壁上掛著很多風干植物及紗布包著的草籽、果實。奶奶一一向我介紹。松葉、菖蒲、桃葉、薄荷、菊花、柚子皮、柏樹枝、金銀花、生姜皮、蘿卜葉和根莖。各種花、草、植物、藥材收集好曬干后掛在墻上�！斑@些都是從別人家拿來的，以前我每年準備得更多。”奶奶說。木桶里泡玫瑰花浴幾乎就是爛俗的代名詞了，倒是南溪這些實實在在從田野山間采擷回來的植物讓我心生向往。往后的日子就可以這樣，每天隨手從墻上拿一把植物放進木桶，隨熱氣散發(fā)著一年四季山鄉(xiāng)的自然氣息。慢慢走進了《詩經(jīng)》“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日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的久遠歲月。這些艾蒿與蒹葭、荇菜、卷耳，長在鄉(xiāng)村的溝溝壑壑，年年歲歲，自枯自榮，生生不息。數(shù)千年后，我得以在它們的芬芳里知曉南溪人如何使用它們。一到端午，山間小徑便蕩漾著艾草清香，在房間點燃曬干的艾草辮，這樣的夜晚便寧靜而安詳。香蒲、檀香、茴香、菖蒲根、金銀花采回來，系上絲絨線，做成香囊，端午后泡完澡的孩子，脖子上、手腕上、腳踝上配上這些錦囊，到七月七那天剪下一些絲線，扔在屋檐上，讓喜鵲銜去為牛郎織女晚上的相會搭建七彩橋。雖然我曾聽從家裝設(shè)計師的建議，在家里安裝了一個SPA木桶，但用過幾次后就成了專門儲放衣服的木桶，洗澡，就是一個簡單的淋浴。對在浴缸只有洗碗碟那么大的深圳生活中放置許久的我來說，南溪生活的向往是從一個香樟木桶開始：擁有被杜鵑叫醒的早晨，沿著梯田散步，在院子桂花樹下喝碗清粥，品著奶奶親手做的糯米酒，嘗著帶點辣味的醋泡蘿卜和幾碟老壇酸菜，晚上泡在熱氣騰騰的木桶里。夏天到來了，把有著經(jīng)年植物芳香的木桶，抬到院子里注滿井水，丟進艾草、菖蒲、甘松，讓陽光把水曬得溫熱，把植物的香味慢慢浸潤出來。夕陽西下，暑氣消退時，羅裳輕解，把自己緩緩泡入水中，看紅日從南遠山下沉，流泉、銀杏、桂花、石榴、山澗飛瀑點綴身旁，泡至晚間，仰頭細數(shù)星辰。南溪的男女不會用玫瑰和鉆石表達愛意，他們只是經(jīng)年累月為自己的家人，在勞作一天后燒一鍋又一鍋熱水泡澡，讓長在身邊的草木和自己身體親密接觸。他們沒有精油、按摩、舒壓等手法，也不懂何謂溫泉、SPA，但是熱氣升騰著艾草香時，那份鄉(xiāng)野的香艷是如此飽滿。在我到來之前，南溪的人像個私享家，數(shù)年來緘默不語地過著自己的生活。華麗的散步路在南溪，我給自己設(shè)定了一條從充盈坡到曲江堤的散步路，這里有山有水有石有樹有草木果園，還能遇見百年松柏、九曲木橋。夏夜里、月光下，沿著這些地方散步，靜謐夢幻卻又炫目誘惑，突然極度地思念起程子安。我在南溪這么長久的時光里，從沒這么迫切地念及他，我渴望這樣的獨處，來看清彼此的愛戀。但在那一刻里，我有著縱情時光不能共享的悵然。于是即刻返身回家，問奶奶要來筆，在紙上寫下一句話：心中的歡樂，在一瞬間開啟，子安，我想擁你在身邊。第二日摘了幾片薄荷葉，連同那張寫了字的紙，細細地折起。飯后同奶奶說：“我要去屏山寄封信�！睋Q上解放鞋，懷揣這封信，跟奶奶翻越十里山路到達屏山。把信投進生銹的郵筒后，如同把它們送入浩渺的大海。但奶奶用“雷劈”保證，那個“瘸子老譚”會在三天后打開，騎上他那輛由國家郵政局統(tǒng)一配發(fā)的已騎了十多年的綠色二八載重飛鴿自行車，途經(jīng)三十里送到煙閣鎮(zhèn)，再中轉(zhuǎn)至縣城。寄完信后我們在屏山逛街。沒有墟市的屏山，到處可見大黃狗趴在門口睡覺，大公雞搖擺著屁股走來走去。和奶奶吃過一碗勁道的曼蘭老壇酸菜肉絲炒米粉后，又去扯了幾尺布做衣服。順道買了醬油、紅糖、食鹽、榨菜等物，花了一百塊錢把籮筐裝得滿滿當當。我們挑著擔在街上行走時，遇到來這里送水酒的李四舅爺和他兒子，他們強行拉過我們的籮筐要幫忙挑回家，奶奶和我祖孫二人跟在他們后面，四個人在山嶺穿行。“這株柏樹看到?jīng)]，被雷劈掉樹皮，燒焦了樹洞，要從這里拐彎。”“這里有塊比你還高的石頭�！蹦棠逃诸I(lǐng)我到一個背風處，清泉從石壁上緩緩流下，她折了根蘆葦管放我嘴里：“南遠山西側(cè)流下的水，比別的地方甜。”南溪的人們世代都是用嘴對著山泉直接喝。在澗水流經(jīng)處，水草茂盛的地方會有人將幾處堅韌的蒲草纏繞一起作標記，有時擺幾個石子，或是放幾根蘆葦管——途經(jīng)的路人就知道這是人喝的水，牽牛時便不經(jīng)過。其中的浪漫主義者會用蘆葦管吸，實用主義者在泉水流下的石崖石壁處隨便摘片樹葉舀起來喝，英雄們則干脆用手掬，豪放派則會撅起屁股、整個人俯身下去朝拜。奶奶又將我拉到一個小山坡上：“這棵樹會長很多小紅果子，吃幾顆野果后你就有力氣走路啦。”奶奶用她的人生經(jīng)驗和不加粉飾的語言直白地講述著從南溪去往屏山的路。對常年穿梭在山嶺中的南溪人來說，如何從蘆葦叢、烏桕樹、雞翅木交織的山道上分辨一條路，就像閉著眼把飯扒到嘴里一樣簡單。但對于一向靠GPS行車的我，小徑旁長出的一簇車前菊，繁茂的藤條，簌簌掉落的秋葉，肆無忌憚開放的薔薇，遠比今天挖道溝明天修架橋的深圳之路更讓我迷惑。奈何我有個冰雪聰明的奶奶，她一路幫我放石頭，在樹上劃小道道，在石頭上描紅點�！澳憧茨莻�橫杠加豎杠加斜杠沒，是我二十四歲那年劃的�！蹦棠贪盐�?guī)У揭豢孟阏翗湎拢钢厦嬉粋�符號說。在一片洼地的高處，她又撫摸著一堆石頭說：“那時候你爸總生病，我們有時半夜背他去屏山，打著火把常迷路，又心急，所以做了很多路標�！币蝗境蓪毸畹男∈^，在歲月風霜里長滿青苔，和周圍土地植物相融相生成堅固的石群。這么多年過去，自然的風雨侵蝕緩慢而柔和，而人事的摧毀幾近于無。所以奶奶可以很篤定地為我找到一段她幾十年前走過的路，若我愿意細細看清她當年在桃樹枝干上留下的記號，即使到不了屏山，我內(nèi)心也不會迷失方向。每天，我依舊途經(jīng)溪水，轉(zhuǎn)道木橋，踩下田埂，讓遠足徑變得更豐富�；氐匠溆潞笤诘窕ù案裣�，樟木老桌子上拿起筆給程子安寫信——石磨、手作、陳釀、老壇，這些出現(xiàn)在商品標簽上的字眼，我終于找到了出處，并且親眼見證了歷程。子安，此刻，你聽到米酒發(fā)酵的聲音么？我在這段時光遇見了最好的、最想要的自己，也遇見了未來的模樣。不是站在舞臺的鮮花中，也不是坐在豪華轎車里，而是對美的感受力，對細節(jié)的關(guān)注力，以及隨時隨地讓自己快樂的能力�？匆娀ㄩ_、樹葉，我都覺得你在我身邊。在花開最熱鬧的時候，我無比想你。每天散完步后，都會寫下一些話，寄給程子安，我似乎突然看清了我婚姻的模樣。從前我覺得結(jié)婚就是分擔房貸，或者需要一個條件不錯的男人來證明人生并未失敗。現(xiàn)在，我知，我愛他，是因為我精神明亮的時刻，我想他在我身邊，在我身邊分享一切。置忙亂里，放遷徙中，在慵懶而生倦怠時，向蓬勃生長的念想間，一直是他，容納我境遇的情懷，給我平安與美艷，詩情與夢想——我愿意這樣，在南溪的生活里，翻山越嶺去告訴他。吃貨的梅雨季李嬸邁著小碎步急急跑來：“我們泡點糯米吧？”說完就把肩上的袋子放下來，還未征詢奶奶同意便打起了井水，把袋子打開，倒進糯米去浸泡。第二天，李嬸又邁著小步匆匆而來。其實李嬸不是性急之人，只是沒有戴雨具的習慣，而且相信自己和小鴨子一樣具有防水功能。除了斗笠和芭蕉，南溪人還有用手擋、頭頂荷葉、手舉樹枝等防雨措施。下雨時，你若看到一個人急急小跑，絕不是因為性情改變，而是她選擇了“拔腿跑”這種免費的避雨方式。李嬸向我奶奶問過安后，開始打糍粑�？粗粓F箕接著一團箕的糍粑，我想雨季我們每天靠這些就能度日了。每日放進柴火堆煨烤、鍋里油煎，用豬油、辣椒拌成咸糍粑，一周七天不重樣。但院外另一陣敲門聲打斷我的幻想。“我們炸了南瓜餅。”“我們煎了紅薯條�！薄拔覀冎罅税謇�。”總有人端著小簸箕或提個藤籃站在門口，像推銷員般真誠而善良。每天我躺在床上，透過花格窗看到外面迷蒙的天空時，便會豎起耳朵聽院門聲�？倳幸粋�人急急地踱進堂屋來，悄悄地倚在門框上說：“太奶奶，今天我們做點什么吃吧？”知曉我們的家境，她們通常自備原料。因為下雨，這些原料都用袋子包著，所以當她們和她們的袋子出現(xiàn)時，完全看不出即將發(fā)生什么。一袋細細長長的紅薯絲打開時，抓在嘴巴里生吃，甜甜脆脆已很好，把它們放進鍋里翻炒后，白細的紅薯絲變成棕色，質(zhì)地堅硬嚼起來更松脆。但對紅薯絲來說，這又是不夠的。李嬸把它們用紗布包起來放進木臼里，拿起大棒搗了幾十下，紅薯絲變成粉末，摻進糯米漿捏成條狀，一根根放進蒸籠里。此時李嬸和各位大嬸們才滿足地拍拍手上的紅薯粉末，打來井水洗凈手，圍坐在灶膛邊一邊嗑瓜子一邊煨糍粑、板栗和山芋。天色漸暗，奶奶終于發(fā)出了“揭鍋吧”這道指示。李嬸得令后俯身把鍋蓋揭開，熱氣散盡后蒸籠里的紅薯糯米條像受了委屈似的，變成淺棕色，但周身通體晶亮。用筷子夾起一根，勁道而昂然。一口咬下去，柔嫩、彈性十足，堪稱“撒尿糯米原漿紅薯條”。紅薯秋天時被切成片、刨成絲，現(xiàn)在一一派上用場。可以炸紅薯片、蒸紅薯條、做紅薯餅。在薯類家族里還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東西，叫腳板薯。顧名思義，長得同南溪人的大腳板似的。十里八鄉(xiāng)只在南溪山上生長，堪稱“南溪村寶”。鑒于它的崇高地位，南溪人對待它的方式也不容小覷。刮了皮的腳板薯比山藥還有黏性，好不容易抓住又逃脫掉。此刻得拿出逼婚的勇氣來，狠狠地把這只腳板薯摁在刨絲板上，把它一下一下刨動、擦碎，黏糊糊變成一團紫色，在盆子里姹紫嫣紅。加入紅薯粉的腳板薯糊，捏成小丸子放入茶油鍋里煎炸，很快膨脹成一個個小圓球，浮浮沉沉，這個腳板薯成品叫薯包。倒入少量油放入鍋中煎成薯餅，再放鹽、撒入辣椒絲和小香蔥，又是一道香糯下飯的菜。把腳板薯的皮刮凈切成片清炒，又脆又糯，也可以當飯吃，一腳板三用。閣樓和地窖里的東西一點點被蠶食。“初一油炸糍粑，初二做艾草糍粑，初三油燜糯米飯，初四炸豆餅，立夏釀豆腐、吃米粉肉，端午節(jié)吃粽子鴨蛋，六月六米酒燒狗肉�！弊鳛橐粋�有資深過梅雨季經(jīng)驗的人，奶奶掰著指頭一算，還得透支下一年的梅雨日子才行。屋外一陣爆響打斷奶奶的憧憬，我嚇得趕緊躲進屋里，地廣人稀的南溪，雷電來臨的架勢就像原子彈爆炸�！坝钟幸粋�造孽的人死了�！蹦棠倘魺o其事地籠了籠袖子轉(zhuǎn)身進屋，“打雷就是對他們的懲罰�！薄疤齑蚶着弊鳛槟舷痉ǖ淖罡邷蕜t，響雷是類似于槍斃的懲罰手段，廣泛用于“吃飯時掉一大堆飯粒在地上”，“踐踏正在拔青的稻苗”，“踩死剛孵出的小雞崽”等諸多行為�；啬舷�，我從不知道風雨雷電背后會有那么恐怖的寓意，但內(nèi)心又覺得南溪人量刑過重。而且我們在城市司法體系里已知道，就算怎么惡貫滿盈、慘無人道、謀財害命，最終都可能逃之夭夭，逍遙法外。不過奶奶說：“人在做、天在看，從來沒有能逃過天譴的事。”在山野空曠的南溪，每個響雷和閃電都轟轟烈烈，常常炸得百年老樹從中劈開，著火焚燒；溪中巨石被電得火花四濺，碎石飛舞；岸邊魚蝦泥鰍口吐白沫隨波逐流——好似好萊塢災(zāi)難片現(xiàn)場，所以有幾個人被奪去生命再正常不過。雖然我暫時還未目睹。與我趕緊擁被自保相比，奶奶卻坦蕩地拿個小壇子跑到院子里，“好多冰雹啊�！北⒚總�角度都折射不同光澤，晶瑩耀目，如明星們曬幸福時手指上的鴿子蛋。奶奶忙不迭地撿了一壇子，把冰雹丟進梅子酒里，“這樣喝起來冰涼爽口。這是老天爺對我們這些平日行善之人的獎勵。”冰雹鎮(zhèn)各種清酒，是梅雨季的一種格外的恩賜。我不知梅雨季節(jié)的科學成因，但它的人文意義我明白了，就是給南溪的吃貨們一段悠閑的時光。這時，田里的秧苗還沒開始插秧，正是農(nóng)事稍閑之時，上天就降下連日陰雨。據(jù)我一位在溫哥華的朋友說，春天梅雨季自殺率最高，同溫哥華豪宅布局類似的南溪，人們用來防御自殺和抑郁癥的方式就是三三兩兩圍坐一起、絞盡腦汁做吃食。他們應(yīng)該編纂一部《梅雨季癥候群食療指南》向所有發(fā)達國家普及。這樣的雨下在這樣的南溪，細密、綿長，沒有盡頭，加之群山的環(huán)擁，安寧著凡世起伏的喧囂，常有天長地久之勢。每當天開始變陰時，就會有人悄悄地推開我們院子的門，倚在門框上，仿佛無比內(nèi)疚又怕被人聽到似的問道：“今天做點什么來吃？”你若下雨，便是安好，這是我對梅雨季的最好注解。奔騰的雨季一天奶奶捧出筐紅雞蛋說夏至了。我揉著渾圓的肚皮，站在充盈坡上，眼前呈現(xiàn)巨幅Windows桌面，藍天、白云下大塊碧綠的青草、綠坡綿延不絕。接著，一場雨又讓我穿上了毛衣。因為南溪被群山環(huán)抱，又多河流溪澗，終年云霧繚繞、溫度較低。正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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