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斗周信芳目擊記
雷甫 1969年“九大”以后，上海京劇院革委會鑒于周信芳已被批判多年，有意想“解放”他?周曾是上海京劇院院長?，遂打了個“請示報告”給市革會。1970年，張春橋在上海市委會、市革會的一次會議上，談到“階級斗爭新動向”時，陰險地說：“京劇院打了個報告，說要解放周信芳。假如周信芳也可以解放的話，那么，地富反壞右都可以解放了……” 1971年3月，“麒老牌”?這是京劇愛好者對周的別稱?被押解至化工系統(tǒng)“游斗”。我們幾個麒派戲迷也設法混進了該校的大禮堂，目睹了一幕“鬧劇”�！ ∵@一年，周信芳76歲，已至垂暮之年。會上，這位古稀老人被押解著上臺，身穿一件藍色的舊卡其布人民裝棉大衣，頭發(fā)凌亂，目光茫然�！ ≈宦爼h主持者問：“你是周信芳嗎?” 周答：“是的�！薄 枺骸澳阒飭�?” 周答：“知罪。我罪大惡極�！苯又拖癖硶频谋沉艘槐椤白飷菏贰�，末了又說：“我罪該萬死，踏上一只腳，永世不得翻身�！睍䦂錾项D時發(fā)出笑聲�！ ≈鞒终咴鞠Ｍ軙敖妻q”、“抵賴”，殊不料，一開場周的“認罪態(tài)度”就極好，幾個問題問下來，已無話可問。主持者又怕冷場，于是就即興發(fā)問：“你為什么穿這么一件破舊的棉衣啊?” 聽到問自己身上的棉大衣，周信芳那灰翳的眼睛頓時放出異樣的光彩：“我這件棉大衣，是1951年那一年參加中國人民訪朝代表團，在朝鮮慰問志愿軍演出時，政府發(fā)給我穿的……” 也許是勾起了在朝鮮抗美前線為最可愛的人演出的美好回憶，周信芳不由得笑了。這一笑，又立時招來“打倒周信芳”、“周信芳不老實就叫他滅亡”之類的“革命口號”。 為扭轉這尷尬局面，主持者“急中生智”，猛地對著話筒大喝一聲：“周信芳，你怕死嗎?” 也許，他以為周信芳必定怕死，只要他一回答“怕”，那么，就可以與“活命哲學”掛起來批判了，這樣批斗會不是又有戲可唱了嗎?豈料，自“文革”開始即失去自由、身心備受摧殘的周信芳，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只聽他鏗鏘有力地說：“不怕?我但愿現(xiàn)在就死?” 頓時，全場嘩然。這蒼勁而又熟悉的麒派聲音，震撼了絕大多數(shù)與會者的心靈，不少人紛紛從座位上站立起來。他們對眼前的這位老人更多的是同情、憐憫和尊敬——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這個真實的周信芳，與“四人幫”所控制的輿論機器制造出來的那個所謂“反動權威、老反革命分子周信芳”完全是兩碼事�！ ∵@項“游斗周信芳”的計劃，僅熱鬧了兩三個月，最終不得不以“副作用太大”為由草草收場。? 摘自《上海灘》2000年第6期雷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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