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四十一回里說，大觀園修好了，賈母興之所至，帶著劉姥姥和一大群丫環(huán)、婆子到園子里游玩，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妙玉的櫳翠庵。妙玉大獻殷勤，特意用“舊年蠲的雨水”為賈母烹了一杯“老君眉”。就在眾人喝茶聊天的當口，妙玉暗地里“把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三人竟躲到耳房里偷偷吃起了“梯己茶”。黛玉問，這茶是不是也用“舊年雨水”所烹？結(jié)果竟然遭到妙玉的譏諷：
妙玉冷笑道：“你這么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
在《紅樓夢》里，黛玉是何等冰雪聰明的人物，居然在品茶上被妙玉大大取笑了一番。用陳年雨水，已然別致，而煮雪烹茶，更是地道的文人雅趣，更何況用的居然是極難羅致的梅花雪！妙玉雖然在烹茶上勝了黛玉一籌，但這種高雅的飲茶方式，卻并非她的發(fā)明，而是首創(chuàng)自一個大名鼎鼎的文入，此人就是大宋第一文人陶轂。
陶轂（903-970），字秀實，邠州新平（今陜西彬縣）人，大宋王朝第一位翰林學士。宋代的文人何止成千上萬，本書為什么非要從一個幾乎被歷史遺忘的“宋人甲”開始呢？讀者諸君，請聽我細說其中的道理。話說“陳橋兵變”當天，趙匡胤逼迫后周小皇帝把皇帝寶座“禪讓”給自己，做戲做全套，既然是“禪讓”，就得有禪讓的文件，將來也好糊弄一下歷史。當時后周小皇帝的這封“禪位詔書”，就是陶轂所寫。兵變第二天，趙匡胤的大宋政權(quán)就開始正式運作了。新朝開張，總要昭告一下天下啊，于是陶學士再接再厲，又替趙匡胤寫了一篇“登極赦文”。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接連發(fā)表兩篇重要文章，一篇宣告“五代亂世”的結(jié)束，一篇宣告“大宋盛世”的開啟，兩篇文章都出自陶轂之手，他在宋朝文人史上的地位還用得著懷疑嗎？后來他又連續(xù)擔任了大宋王朝開國頭十一年的翰林學士，在宋初文壇有著巨大的影響力。所以說陶轂是“大宋第一文人”，一點也不過分，講北宋文人故事，當然不能繞過陶學士，更何況他還是“煮雪烹茶”這種行為藝術(shù)的原創(chuàng)者。
文學奇才的亂世攻略
陶轂其實本來并不姓陶，而是姓唐。他們唐家自隋唐以來，還算是高門大戶。晚唐大詩人唐彥謙，那是他的祖父。他的父親唐渙有著夷州刺史的官銜，也算得上是廳局級干部。如此說來，他們家是典型的書香門第，陶轂本人也是地地道道的官二代。
但晚唐五代是軍閥的天下，拳頭硬才能混得下去，唐刺史顯然還不具備這個條件。我遍查官私史志，到底也沒弄清楚究竟是什么緣故，這唐刺史就被一個叫楊崇本的軍閥給殺害了。作為一個在亂世中混日子的軍閥，殺個把廳局級干部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但匪夷所思的是，年幼的陶轂竟然和母親從此寄身于楊崇本的屋檐下，這又是從何說起？《宋史》本傳的原話是陶轂“隨母柳氏育崇本家”，不要小看這八個字，這里面大有商機，可以讓我們的網(wǎng)絡(luò)大神、天才編劇們至少八卦出幾十集凄婉哀怨、勵志催淚的歷史“正劇”來。我沒有這么大的本事，仔細捋了捋這八個字，揆之常情，只能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在殺父仇人手底下討生活，小陶同學的童年時代十有八九并不幸福，比賈府里“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的林黛玉，還要再陪上十二分的小心。（P3-5）
后記
這本小冊子終于可以和讀者諸君見面了。
雖然這不是我第一部宋代文史著作，但還是忍不住有些激動————從2007年動筆算起來，這部書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八個年頭，真是一個漫長的旅程啊!說寫作快樂那是矯情，其實有不少時候感覺很累。
書的名字已更換了數(shù)次，從最初的《紅袖添香夜讀書》到《畢竟是文人：大宋文人往事》，最后改作現(xiàn)在的名字————《紅袖添香夜讀書：北宋文人往事》。寫作地點更是天南地北、輾轉(zhuǎn)多地，動筆時復(fù)旦大學北區(qū)里已桂花飄香，定稿時西弗吉尼亞山居外正燕語鶯啼。
全書寫了十一個北宋文人，有的我們或許很熟悉，像歐陽修、王安石、蘇東坡，讀到他們就像遇到老友；有的可能略生疏了些，比如陶轂、徐鉉、王禹偁，就當我向大家推薦的新朋友吧!這十一個人都是北宋王朝領(lǐng)一代風騷的人物，他們聚到一起，幾乎可以撐起一部北宋文學史。
感謝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他們自2010年就開始關(guān)注此書，數(shù)年來多次打電話詢問寫作進度。感謝家人、師友和熱心讀者，他們的鼓勵使我能為此書堅持這么長時間。
寫這段文字時，窗外那家北方紅雀歌聲宛轉(zhuǎn)悠揚，它們已經(jīng)陪伴了我整整一個春天；一陣陣槐花清香正透過綠窗紗，浸潤著此間的分分秒秒。
這一切讓我心靜如水，我也謝謝它們。
李強
2015年5月15日于美國西弗吉尼亞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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