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魯娃大視野


作者:魯娃     整理日期:2021-12-17 03:54:14


  從楊府山涂到香榭麗舍
  日后被法國的溫州人稱為“皮帶武”的陳勝武一到巴黎就上了香榭麗合大街。他的步履有些膽怯。正是深秋季節(jié),兩側梧桐落葉繽紛,其中一枚先打到臉上,又落在肩頭,讓他覺出不被這座城市接納的尷尬。那情景就像當下國內的北漂族,背著行囊困在北京站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彈吉他。那時他19歲,愣頭愣腦一個鄉(xiāng)巴佬。走出甌江走出楊府山涂兩年多了,羈留香港打工讀書,學會了一點英文一點廣東話,到巴黎又都廢了,還原為更濃重的鄉(xiāng)音。1978年的中國,緊閉的門只開出條細窄的縫隙,泥鰍般擠出來的都算先行者。整條香街沒人聽得懂他的話,于是懊喪也只能對自己發(fā)泄。他走著,兩肩掛下來,敏感的觸覺被不動聲色的貴族式推諉弄得隱隱作痛。
  本來可以不來法國的。雖然父母已在這個國度駐扎,同是父母兒女的大哥二姐三姐卻都去了美國。美國才是冒險家的樂園。而他選擇來巴黎闖蕩,是因為這條街與這條街上聳立的凱旋門,那是紐約沒有的,他景仰曾在拱門下凱旋的拿破侖,那是一個男孩由來已久的英雄崇拜。
  阿武的少年是書荒時代,只有到了香港他才在那些直排的厚書中磕磕絆絆找到些樂趣。但拿破侖的故事卻是退休后定居香港的祖父從前告訴他的。祖父是遠洋輪上的海員,走南闖北,一肚子傳奇。那年在大連海員俱樂部,講完拿破侖故事的祖父拍拍小孫子瘦弱的肩背說,長大去巴黎,凱旋門會給男兒帶來好運。
  會有好運嗎?站在凱旋門巍峨投射的陰影里,阿武連連追問這座他初來乍到的世界名城。強勁的風穿堂而來,像是回應他,鞭打他,把一個初生牛犢練攤習藝的豪情頂上來。他抬起頭,踅身離開,決意成功前不來凱旋門,不拜謁他的英雄。
  從熊貓肩包到墨西哥皮帶
  回到三區(qū)那條老舊的教堂街,陳勝武看到碎皮垃圾鋪了一桌,都是洋藩皮貨商扔出來的邊角料,被母親撿回了家。這是家里僅有的一張桌。他撥了幾口冷飯,還噎著,就用粉筆在碎皮上勾出幾只小巧玲瓏的硬幣夾子,再一塊塊絞下,拼接起來,摞成高高的一座塔。持剪的虎口磨出了泡,磨出了血,臉與昏暗的燈光一起搖曳。但19歲的心在為自己的創(chuàng)造興奮著,堅硬的生活之壁已然撞開。母親當即辭工,把兒子的設計縫制了拿去兜售,竟十分搶手。揣著洋藩開出的支票興沖沖回家來,母親辛勞多皺的臉亮得像是涂了油彩。父親說,真是一樁無本生意,只要肯拉下臉面,什么都有了。父親沒有嘲弄的意思,阿武卻瞧不起自己了,拿破侖的崇拜者,豈能靠撿破爛賺錢?他在咯吱作響的破床墊上輾轉反側,兩眼瞪著窗外迷蒙的夜色,直到天亮。次日父母起來,見兒子早早趴到那張桌上,太陽在他頭頂旋出一圈光芒。他對父母宣布:我要成立公司,不僅做皮夾,做包,還要做皮帶。父母似乎沒聽懂兒子的話,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外星人。在當時的法國乃至歐洲,中國人除了開餐館難道還會有別的行業(yè)?兒子可不管那些空前絕后的說法,既然主意已定,就不再有第二句話。沉默是金,父母目送他走開的背影,惶惶不安。家里剛積了點小錢,眼看又要打水漂,這個兒子聰明,卻也鬧心。
  他轉身就去意大利進皮,別人進三兩筒,他一進就是幾十筒,學著洋藩做當時流行的皮領帶與兩頭尖腰帶。手工粘貼壓邊既慢又不美觀,就弄來臺舊機器,把它拆了,改造成壓邊機,工效提高了十幾倍。接著又做包,很簡單的包,卻別出心裁。在面上貼一只熊貓圖案,他知道那是中國國寶,一心要給老外開開眼界。憨態(tài)可掬的熊貓果然吸引眼球,他的初創(chuàng)旋即成了哄搶熱門,攔都攔不住。
  于是,“熊貓皮件”的牌子在教堂街悄然掛出,這是第一家華人皮件制造批發(fā)公司。說是前店后廠,其實不過是家庭作坊的規(guī)模。有溫州同鄉(xiāng)從街面走過,忍不住探頭探腦,看見后廠局促的空間臥了臺龐大的切皮機,黑黝黝很是嚇人。陳勝武忙里忙外,襯衣貼在汗涔涔的脊背上,頭發(fā)披掛下來,遮了半個腦門。此前,皮帶對于他只是束縛褲子不露光腚的一根繩子,沒想到竟還有這么深的學問,這么大的競技場子。他亮眼登場,不斷動著腦子,把無數(shù)條帶子通過那雙從陌生到熟練的手批發(fā)輸送出去。真可謂神奇,他的工場小店總是擠滿了要貨的零售商,門檻差點被踩爛。每天不等開張,門前就已排了長龍,蜿蜒到街上,惹得那些老牌的洋藩皮貨商一驚一乍,哪來的窮小子,跑這搶灘來了?那時巴黎簡約時尚方興未艾,各類飾品仍是女裝必不可少的點綴。陳勝武的皮帶是唯一來自中國的,因為跟對了時尚風向,踏對了市場鼓點,所以一路行來,甚是紅火。
  然而,只要一打烊,陳勝武就會從店里沖出來,啃塊三明治,直奔地鐵口。夜校法語班準時開課,他從不做遲到的學生。開不了口是無法在任何國度立足的,他深知法語對移民人生的重要。好在年輕,好在讀書對他不是難事,這種時候他總會想起游歷過五湖四海的祖父。他希望語言成為橋梁,把他引渡到全新的境界。P307-309
  在2008年5月汶川地震的那些日子里,我身處遙遠的諾曼底小鎮(zhèn),無法看到日夜?jié)L動的電視實況,只有終日守著電腦桌面,為故國遭受的苦難揪心。我問自己,能為地球那端的父老鄉(xiāng)親做點什么?我當然什么都做不了。文人的焦慮與書寫在這種時候蒼白無力。整個人類在那瞬間都如此不堪一擊,何況飄搖的一支筆,冰涼的一個鍵盤?
  然而也在那時,一篇關于我的文字出現(xiàn)在故鄉(xiāng)報章的一角,那是我舊日的文友如今的文化官員寫的。我很感慨他始終記著年輕時我們共同經歷過的那個時代,那個時代的文學?上КF(xiàn)在我們都不年輕了,過去的足印已然復歸于各自的閱歷,成為人生財富。
  沒想到的是,就這么一篇短短的文字,卻有那么多反饋。我的家人、同窗、朋友都接到一連串電話,我的電子郵箱、博客也進來了一些訪客,甚至遠在法國、英國、加拿大我的同鄉(xiāng)好友也被各自的熟人告之或問及。他們似乎都為又在報章中看到我久違的名字而欣慰。事實上這些關心的人我大多不認識,他們只是記得我以前的那些文字。于是,塵封的記憶打開來,溫暖的鄉(xiāng)情再次被牽動。我慚愧,但也感動。
  離開溫州二十年了,我在世界的范圍內漂泊,我走了很多路,看過了天地的廣闊,江河的無垠。無論面對黃沙中的埃及金字塔,非洲原始叢林,浩瀚的大西洋,還是紐約早已被本·拉登恐怖組織摧毀的雙子摩天樓,感覺都與站在歷史長河的尾部一樣,個體生命永遠螻蟻般渺小。但我還是希望揣著故園的根,在行走的過程中脫胎換骨,歷練成熟。然后再喘口氣,歇下來,系筏靠岸,去一頁頁翻閱西方文明褶皺間的細枝末節(jié)。我現(xiàn)在的居住國是屹立著無數(shù)文化大師的茂密森林,每一個名字都是一棵參天大樹。比如我的一位朋友就住在薩特住過的房子里。不管愿不愿意,我們的肺葉都在偉岸的樹下呼吸與吐納,這些讓我充滿敬畏,失去自信。很長一段時間,我根本不敢動筆,生怕自己的笨拙玷污什么。
  我深知自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國女人,我只能用東方式的眼睛去解讀這里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到后來我才領悟,人類共通的東西其實很多很多,不同種族的困惑與喜怒哀樂說到底都是人對生存處境以及外部世界的一種表達。人的困惑因此也是文明歷程中逃不開的困惑。于是我想寫點什么了,想把點滴的參悟描摹下來,記錄下來。于是我寫了欲望,信仰,死亡,救贖,悲憫,等等。那都是人性的難題,是一口深井,要從中打撈出渾濁的水,再把它們過濾瀝清,不是簡單的一件事。好在我并沒有奢望,也早已無趣于聲色犬馬的浮躁與誘惑,我只想安靜地呆在某個角落,把書寫作為偶爾為之的一項勞作,如同做飯,如同花園除草,如同家居清潔;蛘吒纱嗑褪巧畋旧恚且环N原樣。所以,我不刻意追尋意義。
  但我仍然懷念那個哉曾用紀實的筆記錄過的年代,也對因那時的書寫至今記著我的讀者朋友懷有——份感恩。我不是那種生來就是寫小說的人,就算寫了也是客串。作為——名曾經的記者,我并不愿意放棄紀實的書寫。在天塌地陷國難當頭的那一刻,我就想,如果我還在過去那個崗位上,我會去汶川嗎?答案是肯定的。
  同時,我心里長久以來存有的愿望突然蘇醒過來。假如有機會,我要重新起步,把散布在世界各地的溫州人書寫一遍,讓他們行走的姿態(tài)和行走的故事在我的書寫中或深或淺地留下痕跡。
  這就是我寫這本書的初衷。我把它看作對故鄉(xiāng)深情的回望。
  行走和書寫“溫州人走世界”以來,常有不相識的讀者寫Email問我,你是山東人嗎?我說是的,山東是我的祖籍。我知道是名字引起他們的聯(lián)想。故去的父親隨部隊南下,把我這個原本屬于北方的魯人帶到濕潤的南方,我本身就是一顆遷徙的種子。
  也有讀者在我博客上留言:精神上來講,魯娃是中法混血兒。這個評價我認同。那么,何處又是我真正意義的故鄉(xiāng)?孩提時來溫州,直至20世紀90年代初赴法,溫州是迄今為止住得最久的城市。這里有我童年的記憶,青春的夢想,成長的經歷,也有我脫胎換骨追求人格自我完善的痛苦和掙扎。留在這里的履歷是我之所以成為我的依托和背景,我的故鄉(xiāng)不在溫州又能是哪里?
  所以,我應該有資格說,所有海外溫州人都是我的鄉(xiāng)鄰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姐妹。我們以各異的行走方式漂泊異邦,靈魂卻殊途同歸。看起來,我們似乎強大,其實很弱小,我們的精神家園飄忽不定,常常找不到岸,我們惺惺相惜,都是天涯淪落人。因此,需要互相燭照相互取暖。這,或許也是我寫《魯娃大視野————一101溫州人走世界》這部書的另一個初衷。
  三年時間,我在歐洲的范圍內行走,記下了百多位鄉(xiāng)鄰的故事,我無意書寫他們的強大,只試圖走進一顆顆無所棲息的心靈,觸摸他們人生故事里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我期待他們漂泊的身軀和漂泊的靈魂能給故里的父老鄉(xiāng)親一個人生交代。難道不應該嗎?走到天涯海角,終究是溫州人,終究不能辱沒生他養(yǎng)他的那一方熱土。
  現(xiàn)在看來,他們的人生交代足以讓守望這個城市的父老鄉(xiāng)親滿意和欣慰。作為一個群體,他們就像背負沉重的纖夫,吟唱奮斗的號子,讓血肉之船渡向彼岸,站立到異邦的土地上,從一無所有,從默默無聞,成就一代傳奇。我感動,為他們站立的過程,站立的姿態(tài),以及站立的經緯度。
  然而,我依然不是成功的,至少與我的初衷有距離。我努力走進他們的心靈,走出來的文字卻不全是我想要的。溫州人好強、爭臉面、習慣獨吞苦難的心態(tài)阻隔和消解著我的書寫。許許多多的掙扎、失敗、苦難、心酸可以對我傾訴,卻不愿意面對媒體面對公眾。結果是,曾有可歌可泣的人生故事終因不是概念里的成功而被故事的主人婉言謝絕,這是他們的尷尬也是我的尷尬。我從來不是吹鼓手,我只能對事實負責,對被采訪者的意愿負責,所以有時我無言以對。但是我依然希望我的書寫能在百味人生的深度和厚度里豐富起來,成為一個族群一代人走世界名副其實的集體記憶。人生的高度書寫的高度只有在那時才會成為可能。也就是,從溫州人的地域模式里超拔出來,真正意義地走進世界一這是多大的一個命題?!
  或許,該把我博客上的另一則留言看作這個命題的提示:讀魯娃,我明顯的感覺是她對人類的關愛,有一種地球公民的心態(tài)。她是焦慮的,又苦口婆心的,不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卻又自信不疑的……顯然,這位讀者看穿了我,看穿了我做人作文的全部追求。我明知離這個目標還很遠,卻仍然愿意把它看作讀者對我最大的褒獎。
  謝謝我的父老鄉(xiāng)親。詡謝愛我的讀者。
  于巴黎——————諾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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