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驗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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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中國畫有一個很重要的內(nèi)容叫“筆墨”，這是因為畫中國畫的工具毛筆很特別，畫中國畫的材料墨和宣紙也很特別，還因為“筆”、墨”這兩個字組合成為一個詞的時候，內(nèi)涵的意義也很特別。
簡單地說，畫中國畫就是毛筆蘸了墨在宣紙上“勾皴點染”，因為毛筆和紙張的材質(zhì)不同以及毛筆里的墨或水的干濕濃淡不同，也還會因為我們使用毛筆方法的不同甚至因為我們的情緒、心性的不同，畫出來的線條樣子是有些不同的。我們常常通過比較和感受這其中的微妙變化來解讀“筆墨”并作出“筆墨很好”或者是“筆墨一般”、“沒有筆墨”的判斷。
說到毛筆特別，是因為毛筆的筆鋒具有非常柔軟的特性，不同長短、不同毫質(zhì)的筆彈性也有差別，沒有一定的積功累力是不太好把握的。毛筆有所謂“尖、齊、圓、健”的品鑒標準，一般說來，這樣的筆在使用的時候提按頓挫彈性有佳，起收回折借力輕松如意，動作之下形態(tài)分明，能把線條裝飾得有梭有角。我們?nèi)绻枰獙懸环蓛粽R的字或者畫一幅干凈整齊的畫，通常會選一支這樣的新筆。毛筆用了一段時間難免有所磨損，有時候會因為我們的不愛護變得不尖不圓不齊不健，甚至出現(xiàn)開叉、掉毛等等情況，但是這樣的筆因為我們用著習慣會覺得更為順手，畫出來的線條或如枯枝或如游云如墜石如飄紗也許會由于更加適合自己的手勢而趣味盎然，即使成了一支禿筆有時也能出入自在。所以說筆的好壞不是絕對的，只要用得順手，就能畫出合乎我們期望的線條，即使不尖不圓不齊不健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
西洋畫用的筆，大概可以說成只是把顏料轉(zhuǎn)移到畫布上或者說為了涂滿一個色塊而用的刷子，用筆的方法遠遠不如中國畫那么講究。中國畫的用筆之所以講究是因為我們認為毛筆畫在宣紙的線條除了造型的作用以外也包含了形式與乃至心緒與情感的內(nèi)容。我們在一開始使用毛筆的時候就規(guī)定了許多方法，如“欲左先右，欲下先上”、“橫掃逆挑，重落輕提”等等，以這樣的用筆方法畫出來的線條有法有度，可以體現(xiàn)我們對用筆技巧的技術(shù)要求和對線條的審美要求。另外，我們還可以根據(jù)毛筆速度的快慢，筆頭水和墨的濃淡干濕來變化線條的形態(tài)和韻致，這一些需要我們不斷地錘煉把握毛筆的使用技巧才能得以實現(xiàn)。中國畫通過毛筆表現(xiàn)出來的這些線條的無窮變化，使它在外在形式上具有了其他工具材料遠不能及的豐富內(nèi)容，由此我們得以建立了“筆墨”基本的形式與審美基礎(chǔ)并樂此不疲。
不知道古人是不是用墨塊在硯石上研墨的時候凈手焚香，并通過研墨的動作平心靜氣，凝思游想，以得到一種很純凈的心情，但是現(xiàn)在我們似乎已經(jīng)無暇以這種方式來進入狀態(tài)了。從表面上耒看，用墨是墨色的深淺濃淡在畫面上具體表現(xiàn)，而這些深淺濃淡只和墨里的含水量有關(guān)。我們現(xiàn)在己經(jīng)習慣于用瓶裝的液體墨汁來畫畫，那樣的確像用快餐一樣非常的方便。我們只要用水來稀釋墨汁就能得到我們所希望的墨色，并用積、染、漬、潑、破、沖等等方法創(chuàng)造變化。筆頭的水量決定了墨的干濕，墨里的水的含量則決定墨的濃淡，紙張的吸水程度則影響我們在用筆時輕重緩急。這些因素直接關(guān)系到我們在畫畫的過程中對筆性、筆感、筆趣的體驗。這種體驗是一種唯有神閑氣定方能感覺到的東西，就是筆蘸了墨在宣紙上“親密接觸”的觸覺，是一種非常細微親切的美妙感受。筆墨的“氣韻生動”、“酣暢淋漓”，通常是在有了這樣的體驗之后產(chǎn)生的。如果說用筆是技巧的，而用墨則是感覺的。盡管墨的干濕濃淡有可能用水的多少來量化，但我們在畫畫的過程中從來都是憑著感覺和經(jīng)驗來施行的。
相對于筆和墨，我們對紙的使用卻有一種無能為力的被動。盡管我們每一次用筆用墨的實施和筆墨形態(tài)的實現(xiàn)最終都是在紙張上完成的。我們只能根據(jù)使用的感覺和效果來選擇我們認為好用的紙張并棄用我們認為不好的紙張。事實上不同的紙張筆墨的表現(xiàn)力是不同的，有時也能各得其趣，但我們往往會固執(zhí)地把筆墨的蒼白歸罪于紙張，因為紙張似乎是畫畫所有的因素當中我們可以不負任何責任的因素。
除了工具材料使用的技巧、經(jīng)驗和感覺，能夠影響我們對筆墨的把握和表現(xiàn)的，大概就是我們畫畫時的心情了。它和用筆用墨的能力沒有什么關(guān)系，卻和我們的性情和修養(yǎng)有關(guān)。因此被認為是在筆墨所謂“圓、厚、蒼、渾、拙、健、逸”等等外表形態(tài)之外能夠傳遞“筆墨內(nèi)涵”的東西。它不是可以被教授的技巧，也不是可以被引導的經(jīng)驗，它是一種具備了情感、心緒、性靈乃至生命的意象。它看起來很虛無，卻也很實在。說它虛無，是因為它確實無法用語言或數(shù)據(jù)來表述，說它實在，是因為它確實可以發(fā)自心靈而被其他的心靈所感動。對于畫家來說，無論我們對使用工具材料的的技巧和經(jīng)驗有多少積累，在運用筆墨的過程中實現(xiàn)心性和精神的表達使筆墨具有充實的內(nèi)涵是筆墨追求的終極目標。
都說要實現(xiàn)這個目標，很難。因為我們不僅要錘煉技巧，積累經(jīng)驗，還要讀書行路，做許多筆墨之外的功夫。
其實要實現(xiàn)這個目標，也不難。因為對于畫家來說，筆墨僅僅是我們在畫畫時的狀態(tài)而已。我們要做的只是下筆的時候聚精會神，集中精力，用全部心意去體驗筆、墨和紙張的種種觸覺，這是把握筆墨的最初起點，由此我們可以把實踐筆墨的過程變得簡單而又實實在在。
2003年秋于左海畫室
原載《藝術(shù)與生活·林容生》
安徽美術(shù)出版社
P126-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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