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一個從麻風(fēng)村走出來的懵懂兒,為了尋找“會說話的骨頭”,只身向未知的王城進發(fā);井,一個從甲骨巫師淪落成奴隸的斷手者,為了躲避神罰,只身逃離王城。兩個孤獨的人在神性讓位于人性的革命洪流中萍水相逢,一次次的危機與挑戰(zhàn)讓他們選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骨從奴隸變成了英雄,井卻從奴隸變成了魔鬼,在他們蛻變的路上,有女人的柔情誘惑,有瘋狂的活人祭祀,有部落戰(zhàn)爭的無情裹挾,事件與情感的疊加最終在武王伐紂這一巨大變革中陡然爆發(fā)…… 作者簡介: 安拔,本名陳響,北京大學(xué)雙學(xué)士,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學(xué)碩士,F(xiàn)就職于遼寧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沈陽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文講師。出版有詩集《裁破鴛鴦怨剪刀》,長篇歷史小說《大元奇后》,電影劇本《百單八》《斬五通》等。 目錄: 第一章骨頭·············· 骨就是丁日日頭下山的時侯走的,他挎著裝水的大葫蘆,拄著櫸木拐棍,背著長老的鹿皮口袋,口袋里裝著畫的鞋和一捧谷子,還有新做的骨頭刀。沒人來送他,他走進夕陽色的草地,回頭看去像是一無所有,其實全村都在送他,用煮粥的炊煙。 第二章夢················ 井眨眨眼,醒了,可還沒從夢里出來。他想念夢里那個十三四歲的自己,那時候他還有奴隸,有練字的牛骨頭,有寫一篇全用鳥字做偏旁的祭祀文的雄心,那時候他刀下的鹿連眼睛都是濕潤的,好像一抬腳就要從骨頭上走下來。 第三章鉆板和鉆棍········ 骨帶著一后背血印子,和井蹲在銅爐子邊的一個土墻下頭,沒人管他倆,井說,我覺得這地方就像鉆火的木頭板和木頭棍。骨說,咋說?井說,他們可勁鉆呢,你沒覺得?骨說,誰是板誰是棍?井說,硬木頭做鉆板,軟木頭做鉆棍,我看他們哪個都不軟! 第四章啾啾·············· 夜里井摸進王的宮,大室東屋里藏著幾百年來替神說過話的牛骨頭,拿你們的話說,叫“檔案室”,拿骨的話說,這兒全是“會說話的骨頭”。井把鎧子脫了,把骨頭片往上摞第一章骨頭·············· 骨就是丁日日頭下山的時侯走的,他挎著裝水的大葫蘆,拄著櫸木拐棍,背著長老的鹿皮口袋,口袋里裝著畫的鞋和一捧谷子,還有新做的骨頭刀。沒人來送他,他走進夕陽色的草地,回頭看去像是一無所有,其實全村都在送他,用煮粥的炊煙。 第二章夢················ 井眨眨眼,醒了,可還沒從夢里出來。他想念夢里那個十三四歲的自己,那時候他還有奴隸,有練字的牛骨頭,有寫一篇全用鳥字做偏旁的祭祀文的雄心,那時候他刀下的鹿連眼睛都是濕潤的,好像一抬腳就要從骨頭上走下來。 第三章鉆板和鉆棍········ 骨帶著一后背血印子,和井蹲在銅爐子邊的一個土墻下頭,沒人管他倆,井說,我覺得這地方就像鉆火的木頭板和木頭棍。骨說,咋說?井說,他們可勁鉆呢,你沒覺得?骨說,誰是板誰是棍?井說,硬木頭做鉆板,軟木頭做鉆棍,我看他們哪個都不軟! 第四章啾啾·············· 夜里井摸進王的宮,大室東屋里藏著幾百年來替神說過話的牛骨頭,拿你們的話說,叫“檔案室”,拿骨的話說,這兒全是“會說話的骨頭”。井把鎧子脫了,把骨頭片往上摞,它們比他歲數(shù)大,紅字的說著戰(zhàn)爭,黑字的說著瘟疫,鑲綠松石的說著吉祥。 第五章大布魯··········· 井對他說,往后別給周人當(dāng)布魯,也別給商人當(dāng)英雄,窩囊點兒,當(dāng)個快活人。骨從血沫子里噴出一聲笑,駝背老頭兒讓把骨沒帶走的大斧子抬上來,說拿上斧子,你還是周人的大布魯┄┄日頭西斜,谷子地上除了骨,一個活人也沒了。他爬起來背上柳,朝來時的小山坡走回去。 第六章血胞衣··········· 骨說,這世上的事兒呀,總不按人的心思走,咱倆就像一大窩蟲里的一只蟲,一大群鳥里的一只鳥,咋拱也拱不出窩,咋飛也飛不出群。井說,那還蹦跶啥勁兒呢。骨說,活著就是蹦跶,蹦跶給別的蟲看,蹦跶給不讓咱蹦跶的人看。 人的淚多了,神的雨就大,明明是連船都浮不起的小河,讓雨喂了幾天,成了一條看不到邊的大胖河。長隊沿著河走,聽著河那頭商人的喊羊聲,十多只羊順著河下來,呼啦沖到周人眼前,骨這隊正好碰上了,哨子打起來,十多條繩套子甩到河里,套著羊往岸上拉。第一頭羊給捅破肚子,血漫了河灘,抓著羊的好事兒一隊一隊往前傳,傳到容和駝背老頭兒耳朵里,不是好事兒了。他倆帶上人往后趕,一道上駝背老頭兒那個罵呀,罵到殺羊的地方,一看套羊那幾個人,他沒聲了。另一邊,漂亮老頭兒也從后往前趕過來,冒著一頭汗,到近前一見駝背老頭兒,倒不急了,秀氣的步子踱起來。羊擱在灘上,倆老頭兒一個在羊犄角這邊,一個在羊屁股那邊,駝背老頭兒哈著腰求,漂亮老頭兒跺著腳搖腦袋,井問大長疤,說咋回事?大長疤說,這倆都是周人頭頭的弟,漂亮那個是大弟,駝背那個是二弟,老二哪敢跟老大爭呢。容說話了,說羊要緊還是仗要緊?當(dāng)然是仗要緊了,他又說,別讓一只羊壞了仗,商人的羊,我商人去還。他讓大長疤打頭,十多個弟兄跟著,一人背一只羊,死羊肚子拿牛皮纏好,也背上,排成一溜下水。水下頭原來是一條石頭路,路淹了,一窩一窩大石頭在水面上冒著尖,大長疤的人扒著這些尖往對岸游。漂亮老頭兒對駝背老頭兒沒情面,對容倒很客氣,貼著他的肩頭說話,說的凈是好話。吃了幾頓救命草,骨不用瘋子背了,瘋子從地上撿兩塊合手的石頭,又敲起來。這時候骨再聽他念叨,不一樣了,是這么念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癸甲,癸乙,癸丙,癸丁……骨好像知道他說的是啥,細(xì)一想吧,又說不出到底是啥,他問他,說你是一個瘋子,為啥出來打仗?瘋子理他就怪了,這時候前頭的隊往后喊,把大長隊喊停了,這些人也沒你們說的啥“紀(jì)律”,三個一群兩個一伙跑到前頭,一看是路讓雨沖了,寧村和豐村的人正背泥呢。他們蹚泥下去幫忙,個個成了泥人,丑的虎奴隸蹲著看,駝背老頭兒沖他們啾啾,他們也不動手,豐村的小胡子不樂意了,說這一幫啥奴隸,咋沒人管!丑說,我這幫奴隸只聽師的,別人的話不好使。小胡子笑了,說你的商話,和我家白羌奴說得一樣好。丑瞪眼睛,說我不是奴隸,我的父才是,他在殷關(guān)了十年!小胡子說,咋的,要報仇!漂亮老頭兒到了,把腰一掐,讓丑帶人去干活兒,丑瞧都不瞧他,老頭兒的脾氣上來了,指著他罵,大老遠(yuǎn)把羌人的頭頭罵來了。這是個比松樹皮還老的老頭子,柴火胸上掛一串大白牙,兩頭是人牙,當(dāng)間是狐貍牙,他的名字你們多半猜著了,就叫牙,你們叫他姜子牙。他隊里打著牛毛旗,專管打仗,這時候叫“師”,也叫“太師”,你們叫“司令”。漂亮老頭兒老實了,駝背老頭兒從泥塘子橫穿過來,老羌頭兒喊他的名,他叫旦,“旦”字是日頭從地上升起來,還沒升高的樣子,他的母在一個飛紅霞的早晨生了他,意思是清晨。老羌頭兒的話是這樣的:虎奴隸要沖第一車,背泥的活兒該讓他們干嗎?駝背老頭兒啾啾,說不該不該!漂亮老頭兒小聲啾啾,說沖第一車算啥,俺的人也能沖。老羌頭兒為啥能壓住他倆,就因為他老嗎?當(dāng)然不是了,他小時候在東邊夷人的地盤住,是個煮肉奴隸,主子是一種叫烏申的人,往周嫁女兒的時候他給當(dāng)嫁妝,你們叫陪嫁。這個女兒就是周人頭頭的母,也是旦的母,老羌頭兒有個女兒,給周人頭頭生了崽子,這個崽是周人頭頭的大崽子,他就是旦的父。你們要問了,他說到底不就是個奴隸嗎?奴隸和奴隸可不一樣,羌是周的一個大族,老羌頭兒給周王管門戶管打仗,是王的弟都比不了的當(dāng)家奴隸,他走到哪兒,哪兒的人就直不起腰,他說句啥話,就有人往下傳。井正看熱鬧呢,肩膀頭子叫人一把抓住,是美和他的長腿兵,他們朝他放了一串狠話,意思是蜀人眼里容不下逃奴隸,要往死里辦他,美以為井會怕得小棍子漏尿,沒想到井把他一掙,說日頭有升有落,河水有漲有枯,人也有出頭日呢。他喊來大長疤,大長疤喊來小胡子,小胡子喊來背泥的弟兄,頂?shù)妹酪徊讲酵笸,井說,從今我不是你的人了,再敢找我,咱就干一架!美咬著牙花子走,走時留了一句話,說讓你們笑,有你們商人哭的時候!夜里路修好了,駝背老頭兒不讓歇,逆著雨往前趕,天亮趕到一座有兩個尖的山下頭,營扎下了。井在商人營里穿,聽人說,神往我們頭上撒雪灑雨,讓大河泛了,讓大路斷了,是讓我們回頭呢!有人說,我們幫著周人去打殷,神怒了!又有人說,咱是替神打壞他的王,神咋會怪咱?他又到周人營里轉(zhuǎn),周人也嘀咕呢,和商人是一個事兒,井猜他們會這么說,商人不好斗呀,從沒聽說啥人敢去打殷,老天爺往我們頭上撒雪灑雨,讓大河泛了,讓大路斷了,是讓我們回頭呢!井也想,他這走的是活路還是死路?那個能單手撂倒大公鹿,雙手撕開花老虎的王是好打的嗎?那些把他捧在手心上,和他一道出力氣的臣是好斗的嗎?神這就答他了,他回商的營,見停著幾架大馬車,各村的人都圍著,迎下來一個人,豹皮斗篷鹿皮鞋,花石頭簪子銅鐲子,是從殷來的。村人都認(rèn)得他,他叫利,“利”字是一把禾苗加一把刀,豐收了割小米子,意思是好處。有些人被人認(rèn)得是本事強,有些人被人認(rèn)得是名聲壞,還有人是仗著主子的名,利就是后頭這種,他是微子的門戶奴隸,微子是啥人,是商王的親兄。營里的人見了利跟見了微子一樣,眼柔柔的,脊背彎彎的,兩手貼身放,井問大長疤,說他咋來了,壞事了?大長疤說,壞事還是好事,只有神知道。駝背老頭兒拉上利的手,大師少師跟著,四個人進了皮棚子,這陣兒的雨大得能把鼻子從人臉上沖走,可村人沒一個回去,都站在雨里等。里頭說了啥誰也不知道,少師先出來,讓寧村的挖大坑,讓豐村的去牽牛,坑和牛齊了,大師也出來,捧著三張骨頭片子,唱請神的歌:啊拉忽哩渾!啊拉忽哩丹扎兒金!啊拉忽哩渾!扎金!雨點子里的大魔神,下來吃牛肩膀嘍!黃土地里的大魔神,上來吃牛肝腸嘍!山尖尖上的大魔神,出來啃牛腿肉嘍!晚來的只有牛犄角,壞了牙別怨我嘍!少師宰了牛,利和駝背老頭兒出來分牛血喝,大師給他倆一人一片骨頭,剩的那片和牛一起埋到地里,他倆起誓說,牛血、大雨和山神在上,骨頭上寫得清楚,不傷朋友的信,不背自己的話,甲子這天再碰頭,誰毀了誓,神碎誰的腦袋!這時候骨干啥呢,他在和周人掐架,為了啥?周人的棚子扎起來不讓瘋子進,讓把他拴樹上,骨說他不鬧,不用拴,周人非讓拴,骨就和他們打起來了。正打呢,瘋子朝兩個山尖上喊,那嗓子,比石頭刮石頭還難聽,比拿刀子割肉還要命,周人松開骨去摁瘋子,骨仰脖一看,山尖上的土滑了。他拉上周人,說山墜了,快跑!這就說到一個字,“災(zāi)”,這個字這時候有好幾種寫法,一種是畫個房蓋子,里邊著把火,叫火災(zāi),一種是畫一把戈,戈刃上出兵災(zāi),還有一種是畫三道水波,意思是大水災(zāi),山墜就是水生出來的災(zāi),你們叫“泥石流”。滿營就看瘋子跑了,骨讓他拿上兩塊大石頭,有多大勁敲多大勁,邊敲邊朝山上喊,骨在營口把跑出來的人往好道上引。山掉下來把營砸了,皮棚子全沒了,好在人活著,滾一身泥喝兩口水,還活蹦亂跳的。仗沒打骨就立了功,漂亮老頭兒給他一把戈,這時候一把戈是啥意思,自己人的意思,沒戈的是奴隸,有戈的就是兵了。大長疤沒給井戈,讓他去趕大車,這跟他在魚臉人那兒干的差不多。牛比馬勁兒大,拉的車也大,所以叫大車,牛不上戰(zhàn)場,但打仗的東西都是它馱,用你們的話說叫“后勤車”,井心里明白,大長疤還不認(rèn)他是個兵。利走了以后,大長隊趕得更急了,這段路上的雨從北來,打得人睜不開眼,晚上不讓停,遇著平路還得跑。連著十來天大雨,泥鰍都成精了,溝坎里擠得一團團的,漂亮老頭兒手底下一個十人頭兒踩著滑了一跤,帶倒了整個百人隊。他氣哼哼來找駝背老頭兒,說俺的人不是摔了就是病了,走不了!駝背老頭兒說,跟利約好了,甲子那天俺們趕不到,咋辦?漂亮老頭兒說,你看看天,俺的傻弟,隊里都在說,是天不讓俺們?nèi)!駝背老頭兒說,天不讓去也得去!漂亮老頭兒說,老軟蛋你敢不聽俺的?駝背老頭兒說,兄讓俺領(lǐng)路,俺就管把路領(lǐng)好。漂亮老頭兒說,好啊你,俺找兄去!他沒把兄找來,路還是瘋了似的趕,這片地像一個大碗底,越走水越大,越走云越多,厚云下頭來了一幫子人,大長疤駕著車去探,一照面,是和他們一樣的老商人。這可把周人頭頭樂壞了,他接了這幫,轉(zhuǎn)眼又來新的一幫,一幫跟著一幫,說不清來了多少。井幫著接,見人就問,戈村來人了嗎?這天是癸亥,第二天就是甲子,是新的一輪,商人喜歡丁日,周人喜歡甲子,大事都在這天辦。舊一輪的最后一天晚上,路把人趕壞了,骨覺得兩條腿都走不到新一輪里了,瘋子讓他看天上,大黑云后頭一閃一閃的,唰啦啦是星的雨。瘋子掰指頭數(shù)星,一他說甲,十一他說癸甲,二十一他說乙癸甲,骨明白了,甲乙丙丁就是他的一二三四,他不是瞎跑打人的尋常瘋子,是個敲石頭數(shù)數(shù)的怪瘋子。打仗,你們有個體面的詞叫“戰(zhàn)爭”,我也殺鹿,也和別的虎往死里斗,可那不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是有組織地殺人,咋殺,啥時候殺,殺多少,事先都安排好了。你們不知道,野畜生都怕人打仗,它們會用鼻子聞,啥地方要有戰(zhàn)爭了,頭天晚上它們就跑光,這片地就是這樣,一夜之間只剩下人,這邊是周的人,那邊是商的人。這地方離殷有一天的路程,是王的一個大牧場,叫牧邑,你們有本書叫《史記》,上頭說周人有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商人有七十萬,在牧邑的大野地上擺開了,這場仗就叫牧野之戰(zhàn)。兩邊都擺好了,日頭還沒出來,雨淅瀝瀝在下,商人那頭先豎起了旗,八個白旗子,是殷的八個師,一個黑旗子,是王旗。商人的隊要是山,戈刃子就是山上密密匝匝的樹,而周人的隊則像山上滾下來的一塊石頭,他們的戈是石上生的草。一支黑矮人的隊散了,順著來的道往回跑,拿大長疤的話說,獵人讓野豬嚇跑了!拿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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