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重》是女作家戴來的一部長篇小說。作品剖示隱秘的無情,探討生活的責(zé)任。在任何欲望之下,每個人對于各種類型的愛皆有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自應(yīng)負(fù)起需承起的重量。作品直指現(xiàn)代社會人類生存的困境--以怎樣的方式存在以及存在之輕與存在之重。 作者簡介: 戴來,女,1972年10月生,蘇州人。近年在《人民文學(xué)》《收獲》《鐘山》等刊發(fā)表長、中、短篇小說一百多萬字,中短篇小說入選多種選刊選本,部分被譯介到國外。 第一章1 老蘇總是習(xí)慣把1999年稱為多事之年。那一年過年前他老婆于芬就一直喊胃不舒服,可又不愿去醫(yī)院,認(rèn)為快過年了和醫(yī)院扯上關(guān)系不吉利,于是一家人跟著過了一個愁眉不展的年。年初三,實在疼得不行了,去醫(yī)院一查,什么胃病,是膽結(jié)石,而且還是最不好處理的泥沙石;5月底,家里養(yǎng)了十一年的貓咪小三子老死了,剛切除了膽囊,緊接著又失去了情同兒女的貓咪,于芬的情緒一下子陷入了低潮;6月中旬,家里的冰箱和洗衣機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相繼壞了,這下于芬的情緒更糟了;9月,外孫黃非升入初中;10月初,女婿黃一丁全無預(yù)兆地失蹤了;11月,兒子蘇武和家里連招呼都沒打就把好好的工作辭了。對于這個兒子,老蘇真是越來越失望,早些年,兒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還會略帶歉意地說上一句:希望你們能理解,而現(xiàn)在干脆什么也不說了,一副你們愛理解不理解的樣子。 這會兒老蘇斜歪在沙發(fā)上,想到兒子,他就覺得腦瓜疼。三十七歲的人了,沒個正經(jīng)工作,也不打算結(jié)婚,住處還是租的,這混的是個什么呀。無數(shù)次,老蘇夢見兒子衣衫襤褸地在街上乞討,他也在街上走著,街上人很多,有錢的沒錢的都上街了,哪一個都穿得比他兒子體面。他眼看著蘇武朝他走過來,他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后者的表情。不看老蘇都知道那小子是一副什么模樣。只要兒子知道錯了,他就把他領(lǐng)回家,洗個澡,換上干凈的衣裳,做一頓可口的。不管怎樣,兒子永遠(yuǎn)都是兒子?刹恢獮槭裁,每一次走到老蘇跟前的那張臉都是面容模糊,越使勁兒看越看不清,老蘇喊了一聲:小武。那人用蘇武的聲音冷冷地說道:你認(rèn)錯人了。然后老蘇就醒了過來。 老蘇曾和于芬說過這個夢,每說一次,于芬就得焦慮上火幾天,好像兒子這會兒已經(jīng)在大街上乞討了。她再三地問老蘇,你到底看清楚了沒有?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老蘇終于看清楚了,這小子竟然一臉的意滿志得,甚至有點兒氣宇軒昂,好像沿街乞討就是他這些年折騰來折騰去想要過上的理想生活。 這兩年,老蘇也算是想通了,兒子想折騰就讓他折騰去吧,做父母的把孩子生下來,養(yǎng)大,供他讀書,就算仁至義盡了,至于孩子選擇什么樣的生活道路,當(dāng)父母的想管也管不了。孩子不花父母的錢了,父母的話也就失去了權(quán)威。 讓老蘇心疼的是女兒蘇雯,剛過四十的人,已經(jīng)有了白頭發(fā)。她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本身工作就忙,還要管孩子的功課,并且每星期雷打不動地要來父母家?guī)椭牲c兒活。老蘇和于芬提出讓蘇雯母子倆搬過來跟他們一起住,蘇雯不愿意。 女兒當(dāng)年的婚姻是老蘇的同事給撮合的。女婿黃一丁是個中學(xué)歷史老師,話不多,人挺老實,老蘇認(rèn)定這樣的人各方面都會比較可靠,不等女兒同意就先點了頭;楹笮煽诿菜粕畹貌诲e,反正從沒把矛盾帶到過他和于芬面前。 1999年10月黃一丁突然失蹤,一家人惶惶不可終日地過了一年之后,不得不接受了這一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結(jié)果,F(xiàn)在五年多過去了,老蘇覺得黃一丁就算沒死,也不可能再回來了。2 “對了,老蘇,今天兩個孩子回來吃飯,我一會兒去趟菜市場,你去嗎?”廚房里正在擦拭灶臺的于芬背對著客廳問道。半天沒見反應(yīng),她放下手中的抹布,沖客廳探了下腦袋,只見蘇佑根閉眼靠在沙發(fā)上。 “又瞇上了。”于芬嘟噥道。近半年,老蘇的身體讓于芬不無擔(dān)心,他不但連續(xù)感冒,而且沒摔沒碰的,腿腳突然就不那么靈便了。俗話說,人老先老腿,這不是一個好的征兆。于芬去臥室拿了條毛巾被給蘇佑根蓋上。蘇佑根眉頭微皺,神情里透著疲倦和憔悴。老了,都老了,于芬暗自感嘆道。和老蘇結(jié)婚的情景還在眼前,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哎,女兒都四十二歲了,當(dāng)?shù)鶍尩哪懿焕蠁。只是兩個孩子現(xiàn)在的狀況讓她覺得她和老蘇還不能老,起碼在兒子結(jié)婚生子以前不能老。 想到兒子,于芬想到了今天的晚飯,她得打電話叮囑一下,別又忘了。于芬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一日三餐到了兒子那兒就成了一件特別無趣麻煩的事。而蘇武對吃飯那種可有可無的態(tài)度和基本湊合的做法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在于芬看來,一個對飲食漠然的人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肯定是消極的。換句話說,熱愛生活差不多等同于熱愛吃飯。3 “小武啊,在做什么?” “沒做什么,這不是在接你的電話嘛!碧K武清了清嗓子,習(xí)慣性地點了一支煙。 “我是說接電話之前你在做什么?”母親每次來電話,在蘇武看來都像是拿著塵撣在拍打他,而他內(nèi)心那種叫煩躁的情緒總是被她拍打得愈加煩躁。 “沒做什么,什么也沒做!碧K武只覺得煩躁像灰塵一樣揚了起來,并且瞬間落滿了他的全身。他知道母親想聽他說在做一件什么像那么回事的正經(jīng)事。其實他也能隨口編點兒母親想聽的話,但他就是不愿意?赏瑫r因為自己的這種不愿意讓他對自己十分失望。 “那你跟媽說說這一段在做什么! “什么也沒做! 母親那頭沒了聲音,似乎被蘇武的話給噎住了。蘇武正想說點什么緩解一下,母親嘆了口氣,說道:“小武啊,你讓媽說你什么好,說起來你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事業(yè)和生活兩頭你不能一頭都不上心啊,再說你姐姐那兒又那樣,你如果能那什么,對我和你爸爸也算是一種安慰吧,你說呢?” 蘇武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母親也不說了,大概在等他說。屋里出奇地靜,連墻上那只掛鐘秒針走動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三點五十九分。下午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白天就快要過去了,蘇武想,一天又快要過去了,而他什么也沒做,不只是今天、昨天和這一個星期,很久以來他都無所事事著。他待在家里,長時間坐著,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他所做的只是累積焦慮。 “說話呀。”電話那頭的母親陡然提高了音量,語氣里有了些許怒氣。 “說什么?” “說什么說什么,我問你你問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存心想讓我不高興,啊——,是不是我不高興了你就高興了?”蘇武還沒回過神來,電話已經(jīng)被掛斷了。 握著話筒愣愣地坐了足有一分鐘,蘇武才把話筒放回去。他的大腦似乎也隨著電話掛斷的那一“咔嚓”聲短路了,處于一種停滯的狀態(tài),所以對于母親提出的問題,他還是沒想出一個既讓她滿意又讓自己滿意的答案。 沒錯,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一種不滿意的情緒之中,父母對他不滿意,朋友對他不滿意,當(dāng)然,他自己對自己更不滿意。 曾經(jīng),他也努力想讓大家滿意過,考大學(xué)時選了父親認(rèn)為有前途的專業(yè),研究生畢業(yè)后按父母的意愿進了一家大型國有企業(yè),甚至差點兒和母親看上的女孩結(jié)婚,真夠荒唐的。好在,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他一咬牙一跺腳從那種虛假的滿意里走了出來。父母的吃驚是可想而知的。他們因驚訝而張大的嘴直到兩年前才算真正閉上。不過母親還是經(jīng)常會忍不住說上幾句,她問得最多的就是蘇武到底想要過一種什么樣的生活。對此蘇武沒法回答她。辭職前有一陣他還依稀知道,他也就是奔著那點兒依稀辭的職?珊髞淼纳钔耆皇撬胂蟮哪菢,用父親的話說,做夢,很容易,做事,談何容易。 說起來,蘇武真是挺佩服外甥黃非的,那小子愣是不顧母親聲淚俱下的反對,選擇了沒什么前途的文科。黃非的理想是當(dāng)一名考古學(xué)家,他說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將來的事業(yè)做準(zhǔn)備。他說的不是事情,而是事業(yè)。他甚至頭頭是道地分析了蘇武失敗的原因,其中最為致命的一點就是準(zhǔn)備不充分。 近一段,黃非一放學(xué)就往蘇武這兒跑。也坐不久,他一會兒回家吃完飯還得趕去學(xué)校上晚自習(xí)。在蘇武這里,黃非完全被當(dāng)作一個朋友一個男人一個成年人來對待,蘇武會給他泡杯茶而不是給他喝飲料,有時候甚至?xí)f根煙。第一次這么做,蘇武其實只是一種姿態(tài),表明沒把黃非當(dāng)小孩看。可沒想到那小子竟然接了過去,并且毫不猶豫地點上了,盡管略顯緊張,不過那樣子顯然不是第一次抽煙。 黃非有話要說,蘇武感覺到了,只是這話顯然不是很好說出口。黃非一次次地跑到他這里來仿佛是在醞釀和積攢說出口的勇氣。看起來黃非要說的是對他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的大事。蘇武在心里做過多種猜測,十六七歲的孩子,讓其欲言又止的,很可能是和某個女孩有關(guān)的事。自從姐夫不在以后,無形中蘇武覺得自己對黃非多了一些責(zé)任。4 再有一分鐘就該打下課鈴了,黃非的右手無聊地?fù)芘笫滞笊鲜直淼谋韼,眼睛盯著講臺上的地理老師。老師沙啞的嗓音酷似父親黃一丁,當(dāng)講到激動時神經(jīng)質(zhì)地頻頻點頭的樣子就更像了。 從父親失蹤后母親平靜的反應(yīng)上,黃非認(rèn)為母親其實知道父親的去向,說不定暗中還有著聯(lián)系。母親的態(tài)度也直接影響到了黃非,他幾乎可以斷定父親沒出什么事并且終有一天會重新回到他生活中來的。 黃非已經(jīng)記不大清父親的模樣了。父親不在以后,母親就收起了父親的照片,更不主動和他談父親。有時候,黃非試圖把話題引到那上面去,母親總是把話頭繞開,或者干脆沉默。由此,黃非確信父母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父親的失蹤不是一個意外而是某種人為的安排。 從小到大,父母在一起給他的感覺是客氣、謙讓,既不爭吵也不親熱,家里安靜而沒有生氣。有一天看電視連續(xù)劇《無悔追蹤》時,黃非突發(fā)奇想,父親有可能也是個長期潛伏在大陸的臺灣特工,和母親結(jié)婚是組織的安排,是為了掩護他的身份。 這樣的想法一經(jīng)冒出立刻牢牢地抓住了黃非,太刺激太有意思了。他翻箱倒柜地試圖從父親的遺留物中找出蛛絲馬跡來印證自己的猜測,兩本相冊,幾本備課筆記,一些寫有姓名和電話號碼的紙片以及一本舊的記雜事的筆記本,黃非逐一仔細(xì)翻看,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里慢慢地醞釀成熟。 事情的復(fù)雜性和計劃的龐大性讓黃非在左思右想后決定還是要把舅舅拉進來。他打算今天放學(xué)后和舅舅好好談?wù),不能再拖了?nbsp; 在這個家里,也只有舅舅可能會理解他和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他。舅舅是個在別人眼里無所事事又行為古怪的人。黃非也覺得舅舅古怪,不過他更愿意把這看成是特立獨行。舅舅是個自由職業(yè)者,就是不用準(zhǔn)時上下班靠一技之長養(yǎng)活自己的那類人。十多年前,舅舅留長發(fā),扎小辮,現(xiàn)在他穿著打扮特正常,甚至有些土,學(xué)生頭,一年四季穿布鞋,由此,黃非認(rèn)為舅舅的特立獨行已經(jīng)從形式走向了本質(zhì)。 黃非想好了,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多日來心中的疑問和日臻明朗的計劃全盤告訴舅舅,他已經(jīng)沒耐心再等了。 昨晚,黃非又夢見了父親,就在街拐角父親以前老帶他去吃早點的老陸家豆?jié){那兒。父親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豆?jié){,看見推門而進的黃非后一下子呆住了。黃非也愣在那兒,心中狂喜。他朝父親走過去,就隔著四五張桌子,可卻怎么也走不到跟前。而在往前走的同時,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杯中冒出的熱氣正在把父親的那張臉變得越來越朦朧和虛幻。5 此刻黃一丁坐在一家茶館的角落里,目光長時間停留在面前的手機上,手中無聊地轉(zhuǎn)動著一只打火機。最近只要靜下來,以前生活的某個片段就會跳出來,生拉硬拽地把他拖回到過去。黃一丁想自己可能真是老了,不斷地會掉進回憶的隧道里,躲都躲不開。更為要命的是控制不住地一陣陣地冒冷汗,不堪回首的過去,讓他感到羞愧。 時間,黃一丁最不能面對也最不愿面對的就是它了,時間里有難堪的過去、無望的未來以及無法逃避的今天。他又回想起5年前的那個下午,蘇雯突然回家,撞上了他和謝韻哲在床上。下午的陽光猛然從打開的房門外透了進來,刺眼,就像一記全無預(yù)兆的拳頭,打得他發(fā)懵。他身旁的謝韻哲和被眼前的場景嚇著的蘇雯幾乎同時叫了一聲,都是那樣地短促、驚恐。蘇雯叫完就沖出門外了,而謝韻哲一下子跳下床,圍著床轉(zhuǎn)著圈地找她的鞋子,嘴里神經(jīng)質(zhì)地嘟噥著,怎么辦,怎么辦。黃一丁想安慰謝韻哲幾句,可腦子里全是蘇雯剛才那倍受刺激的眼神。她尖叫的那一瞬間眼神剛好落在黃一丁的臉上,但她慌亂地躲開了。她看到了什么?自己做了什么? 對于那個下午,黃一丁無法解釋。無法解釋是因為沒臉解釋。事實上,后來蘇雯也沒要求他解釋。她只有一個要求,黃一丁從此再也別在她面前出現(xiàn)。 黃一丁能清楚地感覺到蘇雯對他的厭惡,她坐在離他最遠(yuǎn)的一個角落里,說話的時候根本不看他的臉。她顯然已經(jīng)反復(fù)想過了,已有了決定。這會兒他們坐在一起,只是由她宣判對他的處罰。她有權(quán)利這樣做。她已經(jīng)夠仁慈的了。那天蘇雯說著一些很具體的細(xì)節(jié),她神態(tài)平靜,仿佛他們已經(jīng)像這樣坐在一起就這個話題談了許多次,早有了結(jié)果,今天無非是把這一結(jié)果細(xì)化而已。 她大致還算是個好女人,黃一丁想,可惜命不好,碰到了他這樣的男人。 黃一丁遵守了承諾,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家,用一個新的身份在遠(yuǎn)隔千里的一個新的地方開始了新的生活。5年來,他只在夢里回過那座城市。他想象過蘇雯和兒子現(xiàn)在的生活,可能已經(jīng)組建了新的家庭,他想象過他的不辭而別會留給認(rèn)識他的人什么樣的猜想,他想起他的學(xué)生們,他的同事,他的家人,他無數(shù)次地想過在他想念他們的同一時刻,他們會不會也碰巧在想他呢。 黃一丁拿起面前的手機,挨個看著儲存在電話里的號碼,心里又一次翻涌起給誰打個電話的沖動,哪怕什么也不說,只是聽聽對方的聲音呢。6 電話鈴響的時候,蘇雯正在趕做這個月的工資報表。 辦公室里很吵,大家正在拿老李的禿頂調(diào)侃。蘇雯說:“你們輕點兒,我這正接電話呢!庇腥穗S即附和道:“輕點兒,老李聽見沒有,蘇雯讓你輕點兒!睆穆犕怖飩鱽磔p柔的音樂聲,是江南絲竹。蘇雯連著“喂”了兩聲,除了音樂聲還是音樂聲。樂曲非常耳熟,名字就在嘴邊。 “說話呀! 對方既不回答也不掛斷,似乎打這個電話就是想讓蘇雯聽聽音樂。蘇雯拿話筒的左手手心里開始出汗,她竭力捕捉著電話那頭音樂以外的聲息。樂曲結(jié)束了,緊接著又響起另外一首,還是江南絲竹,還是很幽婉,還是很耳熟,蘇雯還是想不起曲名來。 “是你嗎?我知道是你。你想干什么?我說過再也不想見你,我現(xiàn)在再補充一句,我也不想和你有任何聯(lián)系,包括這種莫名其妙的電話! 對于蘇雯來說,黃一丁其實是個謎,她覺得自己從始至終就沒了解過他。十九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她就隱約感覺到黃一丁身上有一股子與眾不同的勁兒,言行都很有節(jié)制,沒有同齡人的活潑和熱情。那股勁兒在當(dāng)年多少有點兒迷惑蘇雯。她一度把這理解為含蓄和成熟。 結(jié)婚以后,蘇雯對黃一丁的含蓄和成熟有了新的認(rèn)識,黃一丁是在用他得體的禮貌拒絕別人走近他。他有自己的世界,他的世界是封閉的。在一起生活的時間越久,蘇雯越來越意識到自己不了解這個男人,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關(guān)心別人的感受,蘇雯甚至覺得黃一丁可能一直在等待她說出“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這句話,這樣他就能徹底埋頭到自己的世界里了。 和黃一丁分開后,蘇雯在痛苦怨恨之余居然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黃一丁讓她覺得壓抑、憋屈。他和她在一起生活,一個鍋里吃飯,一張床上睡覺,可感覺他更像是這段婚姻的旁觀者而非參與者。他在他們的婚姻生活里過著他自己的生活。他的冷一點一點澆滅了蘇雯對愛情對生活的熱情。而那個下午看到的觸目驚心的一幕似乎給了她一個解釋,哦,原來是這樣的。 黃一丁離開后,自己內(nèi)心的平靜是蘇雯意料之外的。除了應(yīng)付周圍人參雜著幸災(zāi)樂禍的詢問和同情,她的工作和生活大致正常。唯一令她想不到的是會迅速和老李好上。老李在她對面的辦公桌前坐了五六年了,每天無數(shù)次面對面。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蘇雯認(rèn)為老李對她有意思,然而經(jīng)過觀察,她發(fā)現(xiàn)老李對每個人都很好,很關(guān)照。他就是那么一個友善的人。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她幾乎每次抬頭都能撞上從老李那雙單眼皮的小眼睛里流露出來的關(guān)切。一開始,老李會迅速低下頭或借故走開,這樣的碰撞多了后,他似乎有了抗撞擊的能力,迎著蘇雯的目光,不再躲閃。而蘇雯反倒不好意思了。久而久之,蘇雯一個人獨處時,都能感覺到老李的目光。從那目光里,她感受到了心疼和憐愛。這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憐惜。這是她在黃一丁那兒從未感受到的。蘇雯太需要愛和被愛了。從某種意義上說,蘇雯現(xiàn)在是干柴,一點小火星就能將她點燃。 這把火熊熊燃燒了足有大半年,蘇雯內(nèi)心積聚了太多被壓抑的情感,她拼命地釋放和汲取著。那一段日子,在蘇雯現(xiàn)在看來近乎夢幻。冷靜下來后,她發(fā)現(xiàn)老李是那么平庸,一個扔在人堆里一下子就會被淹沒的男人,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她都有點兒搞不懂自己怎么會在這樣一個男人身上發(fā)瘋的。也許在那個特殊的階段,和一個什么樣的男人相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愛一個人,同時讓一個男人的愛來滋潤自己,證明自己,建立起自己的信心。 “你沒事吧?”不知什么時候,老李在蘇雯對面坐了下來,身體前傾,仿佛想從她的臉上看出個所以然來。 “沒事,能有什么事! “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蘇雯低下頭繼續(xù)做她的工資報表。蘇雯能感覺到老李還在看她。蘇雯心里一陣厭煩,猛然抬起頭,果然老李正用那種說不清是擔(dān)心還是討好的眼光看著她。 “你沒事吧?” “你煩不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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