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沉重之書!作家從尋常而紛繁的世事中洞察人生的不幸與尷尬,通過作家的才情敘述,使得集子中的每一篇小說都風(fēng)格獨(dú)特,意蘊(yùn)深遠(yuǎn)、搖曳生姿,引人入勝。 作者簡介: 劉平勇,男,1968年生于云南昭通,2000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中國作家》、《北京文學(xué)》、《當(dāng)代小說》、《西部》、《山花》、《四川文學(xué)》、《綠洲》、《鴨綠江》、《星火》、《青年作家》、《安徽文學(xué)》、《邊疆文學(xué)》、《滇池》等刊物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150余萬字。小說被《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選載。曾獲《滇池》文學(xué)獎,《邊疆文學(xué)》獎,出版散文集《行走的草垛》,小說集《另一種懸崖》、《一臉陽光》、《因為有愛》,F(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昭通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昭陽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目錄: 天堂邂逅.001 找啊找.037 茶花的月亮.073 恐懼.101 潛流.137 今夕是何年.171 讓你看看我的臉.209反映現(xiàn)實沉重的小說。充滿悲憫情懷,滌蕩靈魂的作品。我是張大鵬 一直以為死是多么的痛苦,現(xiàn)在我才忽然明白,死,原來也是一件輕松愉快的事。 疼痛是活著的事情。后來我死了,就不知道什么是疼痛了。 我用牙齒咬斷我左手的動脈血管,我用被子緊緊捂住我因巨大的疼痛而扭曲變形的身子和臉。濃郁的血腥味,結(jié)成一張厚厚的毯子把我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聽得見,從我身子里涌出的血在汩汩流淌。我的身子在血海中慢慢往上浮,往上浮。浮著浮著,我就變成了一縷風(fēng),飄飄悠悠的飄向一個虛無的地方;秀敝,我還聽到有人驚叫,有人自殺了!有人自殺了!57號自殺了!接著,許多荷槍實彈的警察沖進(jìn)來。那個為我看過病的醫(yī)生也沖進(jìn)來,他用一塊紗布飛快地裹緊我手腕上的傷口。接著,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把我抬在擔(dān)架上,把我抬到一輛救護(hù)車?yán)铩>茸o(hù)車嗚嗚地大叫著在大街上飛奔。他們要把我送到醫(yī)院搶救。我想告訴他們,沒必要了,我血管里的血已經(jīng)快流干了,搶救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就要死了?晌艺f不出話,我已經(jīng)變成了一縷風(fēng),我的靈魂已經(jīng)離開了我的身子,在空中飄飄搖搖。我看見那個穿著囚衣的一米七五的男人,他的臉像一張蒼白的紙,他在一群人的注視下,躺在一輛飛速奔跑的救護(hù)車?yán)飺u搖晃晃。我知道,那是我的肉身。不知為什么,我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悲哀。我凄然一笑,對著我的肉身和為我的肉身徒勞地奔忙的人在心里說,告別了!我對不起你們。 空曠,幽深,虛無,似乎永無盡頭。我的靈魂在飄蕩。 我看見了天堂的顏色,是一塵不染的深藍(lán)色,像人世間蔚藍(lán)的天空,只是看不見白云。天堂的幽深,讓靈魂感到很渺小。似乎讓靈魂永遠(yuǎn)在縹緲中找不到歸宿。后來,就看見了讓靈魂興奮的景象。看見了田野,看見了村莊,看見了城市。田野里的植物是陌生的,深藍(lán)色的碩大的葉片上托著深藍(lán)色的花朵。村莊散落在田野之間,茅屋,一律深藍(lán)色,整齊劃一。城市的房屋一律兩層,青磚藍(lán)瓦。街道寬敞,青石板鋪成。街上沒有車輛,行人卻很多,但穿著打扮十分怪異,穿長衫的,穿馬褂的,穿西裝的,穿中山裝的,穿唐裝的,穿旗袍的,穿比基尼的,穿姊妹裝的,穿牛仔褲的……戴氈帽的,戴軍帽的,戴太陽帽的,戴禮帽的……留長辮的,剃光頭的,披長發(fā)的,留波浪式的……有白人,有黑人,有黃種人……好像各個國家,各個朝代,各個種族的人都集聚在這里。人們都悠閑自在,不慌不忙的,吃小吃的,喝茶的,聊天的,都神清氣定,游哉樂哉。街上的聲音,是各種語言交織的聲音。我想,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天堂。 在一個大街的轉(zhuǎn)角處,我遇到了何勝利。他依然穿著整潔的城管服裝,戴著大蓋帽,看上去很威嚴(yán)。他坐在一個小茶樓門前,端著一個精致的紫砂茶壺,悠閑地喝茶。 我站在他的身旁,不知道怎樣對他說話,盡管我是專門來找他的。 他輕輕地啜了一口茶,一副很享受的模樣。他微微抬起頭,就看見了我。他的表情寫滿了詫異。他定定地看著我,足有五秒鐘。他說,你是?你怎么也來了? 我說,我是張大鵬,那個在海天大酒店轉(zhuǎn)角處賣烤香腸的就是我。 何勝利說,我知道你,是你讓我妻離子散,是你讓我爹我娘永遠(yuǎn)失去了他們唯一的兒子。何勝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刺得我的心有些發(fā)抖。 慢慢地,何勝利鋒利的目光柔軟了下來,他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何勝利頓了頓,又說,我們見過三次,雖然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你! 我說,我也知道你,你叫何勝利,蒙城城管大隊的大隊長。是我害了你,是我用切烤香腸的尖刀殺了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對不起你。我的聲音在顫抖。 何勝利微微一笑,說,都是這樣的結(jié)果了,說這些還有啥用?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我沒有辦法改變我的不對。我也知道你活得不容易,一個大男人,在城市的轉(zhuǎn)角處擔(dān)驚受怕地推個三輪車賣烤香腸,還要被我們追得雞飛狗跳,不容易呀!可你怎么也不會知道,我們也實在是不容易的。 我的淚水忽然就涌了出來,悔恨、愧疚像大霧一樣裹住我。 何勝利說,你的做法我看在眼里了的。你其實沒有必要這么做,你完全可以留在人世間的。你判的是死緩,只要好好改造,爭取減刑,二三十年也就可以出來了,你才二十六歲,不到六十歲你就可以出獄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說,謝謝你!俗話說,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你死了,我只能以命償還。再說,我也沒有勇氣活著,那樣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何勝利說,你倒是以死來解脫自己,但你的親人是怎樣為你的死而傷心痛苦,你知道嗎? 我說,我知道,我父親一夜之間頭發(fā)全白了,我母親整天以淚洗面,嗓子都哭啞了,現(xiàn)在,她的淚水早已流干了,她只是張著空洞的嘴巴痛哭,卻聽不見半點(diǎn)聲音,她是徹底的啞了。可是,我自殺之前,我想了很多。我知道我以那種方式每活一天,就會有一把鈍刀殘酷地割他們的心一天,讓他們疼痛難忍,生不如死。長痛不如短痛,我死了,他們就沒有牽掛了。 何勝利說,你這就錯了,對于親人,你活著還是死了,都是他們永遠(yuǎn)的牽掛。你活著,他們的牽掛是一種有盼頭的牽掛;你死了,他們的牽掛卻變成了一種絕望的牽掛。有盼頭的牽掛總比絕望的牽掛好得多。 我說,可是,你也死了,我怎么還能活著呢?你的親人對你的是一種絕望的牽掛,我的親人對我怎么能是一種有盼頭的牽掛呢?這不公平的,你是我殺死的,我也要?dú)⑺牢襾碣r罪。說真心話,之前我是沒有這樣想的,我是在看守所里的兩百多個日日夜夜里才想清楚的。之前,一種求生的本能讓我沒命地東躲西藏,我想以此來逃脫我的罪責(zé)?墒牵炀W(wǎng)恢恢疏而不漏,僅三天時間,我就被警察抓獲了。在法庭上,我看見了你的父母,他們文質(zhì)彬彬的,很有修養(yǎng),他們六神無主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像被人抽去了筋骨,軟綿綿的沒有半點(diǎn)精神,但他們的表情依然是那樣的慈祥和善良。你的離去讓他們傷心欲絕,他們對你的愛我是無法用語言表達(dá)出來的。還有你的妻子,她是多么的美麗!只是因為你的離去也把她的魂魄帶走了,她絕望的表情,讓人看了就心疼?墒牵@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因為我手里的那把沾滿油漬的刀子。你說,我還有勇氣活下去嗎?我還有能力去承受這一切嗎? 何勝利皺著眉頭,不說話。我看著他,我的眼里蓄滿了淚水。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讓我坐在他對面的小木凳上。說,兄弟,我們喝茶! 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一下子跳到了喉嚨。他叫我什么?他叫我兄弟?而這個兄弟,就是用一把沾滿油漬的刀子殺死他的人! 我糊涂了。 我端起茶杯,激動地說,哥,兄弟敬你,兄弟對不起你! 我和何勝利,像一對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一樣,在清幽的大街轉(zhuǎn)角處,無所不談無所不敘。我感覺到,這種結(jié)果顯得很突然,曾經(jīng)的敵人瞬間變成了兄弟。要是在人間,這也許是不可思議的。我想,這也許就是天堂和人間的區(qū)別吧! 二、我是何勝利 我原來是清泉鎮(zhèn)派出所的所長,我二十歲警校畢業(yè)參加工作,現(xiàn)在都三十八歲了,也就是說,我當(dāng)了十六年的警察,兩年的城管隊隊長。 你不知道,兩年前,我們蒙城要打造文明生態(tài)城市,我們當(dāng)時的城市,雖然寬敞的大街和高樓大廈不少,但城市秩序卻很混亂,大街上三輪車橫沖直撞,擺攤設(shè)點(diǎn)的小販隨處可見。 我記得當(dāng)時局長找我談話,說市上的領(lǐng)導(dǎo)看中了我,要調(diào)我到蒙城去當(dāng)城管大隊的隊長。局長夸獎我,說我事業(yè)心強(qiáng),工作能力強(qiáng)。說蒙城要打造文化生態(tài)城市,城市管理工作就顯得特別的重要。局長還說,這個位置,是市領(lǐng)導(dǎo)召開常委會在全市領(lǐng)導(dǎo)干部中精心挑選的。挑來挑去才挑到了我。這一點(diǎn),局長說的不假,說句不太謙虛的話,我從警十六年,立過一次二等功,兩次三等功。上過三次市報,兩次省報,都是長篇通訊,還把我的照片像明星一樣刊登出來。身為警察,服從命令是天職。再加之,領(lǐng)導(dǎo)這樣的看重我,這是我的榮幸。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后來我才感受到,城管大隊隊長這一職位,帶給我的是無法言喻的心酸痛苦和尷尬。那些成千上萬的三輪車主和小攤小販,都把我們當(dāng)成了最大的敵人。他們把我們比作貓,把他們自己比作鼠。我們的工作,整天就是玩貓鼠大戰(zhàn)的游戲。鼠是那么多,而貓的數(shù)量卻有限。蒙城那么多的街道,成千上萬的鼠在大街上橫沖直撞,就靠一百多只貓,咋個能管理好?你從西面追,他往東面躲,你從南面堵,他從北面撤。盡管我們累成了一攤稀泥,但效果依然不明顯。我知道,像你這樣想置我們于死地的人,肯定不止你一個。 我每天早上六點(diǎn)就起床,晚上要十一點(diǎn)才回家。風(fēng)吹日曬使我的皮膚變得粗糙黝黑。我明顯的瘦了,永無休止的疲憊幾乎壓垮了我。每天回家,妻子和孩子都睡了,我只得輕腳輕手地洗臉洗腳,然后悄悄地摸到床上躺下,連翻身都不敢,生怕吵醒妻子孩子。即便她們沒有睡,我也看不到一個好臉色的。自從我來當(dāng)城管隊長,我妻子對我就有了很多看法。他常常抱怨我,說我放著一個威風(fēng)八面的派出所所長不當(dāng),來當(dāng)一個千人萬人都恨的病貓,就是苦死累死也值不得同情。我告訴她,這是組織安排,我不能不服從。她憤怒地說,什么屁的組織,還不是你想去!你要是不想去,難道人家要拿轎子來把你抬去?虛榮!以為從鎮(zhèn)上來到市里就威風(fēng)八面,就有什么了不起?整天人影子都不見人都苦變形了你心里還有沒有這個家還有沒有我還有沒有孩子?! 對待我的工作,我父母有他們自己的看法。我父母都是小學(xué)老師,在我的家鄉(xiāng)教了三十多年的書,再是兩年就要退休了。他們就我一個兒子,我當(dāng)警察十多年,他們就提心吊膽十多年,在他們的意識里,一直認(rèn)為警察是最危險的行業(yè),整天都在跟壞人作斗爭。他們一看到警匪槍戰(zhàn)片,身子就會發(fā)抖,那些犧牲的警察常常讓他們淚流滿面。他們對我到城管大隊當(dāng)隊長,表示贊成。因為他們覺得城管面對的是群眾,而不是那些無惡不作的壞人,這相對于警察行業(yè),危險系數(shù)要小得多。在他們的心里,兒子的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當(dāng)我把我的工作變動情況告訴我的父母時,他們略有遲疑,后來就爽快地答應(yīng)了。只是他們把曾經(jīng)說了千遍萬遍的話又說了一遍:凡事要小心,不要輕易動手傷害別人,要學(xué)會保護(hù)自己,不要把自己累壞!我感謝父母對我的理解,我說,爸媽,你們退休,我就把你們接到城里!一家老小三代人在一起生活,那是多么的幸福! 當(dāng)時我的父母幸福地笑著,一個勁地點(diǎn)頭。 可誰知,他們認(rèn)為比較安全的工作,反而斷送了他們兒子的生命。這是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他們唯一的兒子死了,他們的傷痛是別人無法感知的。 我很感激父母對我的理解。他們知道他們的兒子視工作猶如生命,他們支持我,只是擔(dān)心怕我把身體累壞。我父母是在我臨死前的頭一天來看望我的。他們來一趟市里不容易,一百多里的土路,坐汽車要坐五六個小時,一路顛簸下來,滿身都是黃灰。我母親曾開玩笑說,一到城里就覺得尷尬,好像身子一動,黃灰就彌漫開來,弄臟人家干干凈凈的城市。那天本來我是要去汽車站接他們的,但我的隊員跟幾個賣水果的攤主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害怕爭執(zhí)擴(kuò)大,就趕過去調(diào)解,待調(diào)解完畢,早已錯過了接站的時間。我是晚上十一點(diǎn)鐘才回家的,盡管是“五一”節(jié),但妻子第二天還要上班,女兒也要去學(xué)鋼琴,她們早已睡了。這一點(diǎn)我是很能理解的。只有我年邁的父母還坐著,日光燈照著他們花白的頭發(fā),看上去很滄桑的。 我連忙說,爸,媽,真是對不起,本來我要去車站接你們的,可后來遇到了事,走不開,讓你們受累了! 我的父母很警覺,立即身子一怔,焦急地說,遇到了事,不要緊吧?你沒事吧?我知道,我的父母是最怕事的,生怕我出什么事。 我笑著說,爸媽,看把你們急的,我不是好好的嗎?我的父母才松了一口氣,說,沒事就好!都知道你忙,也不得回老家去看看我們,我和你媽就借“五一”節(jié)假期來看看你,你看,假期天你都不得休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我說,謝謝爸爸媽媽的掛念。 我說,爸媽在什么地方吃的飯? 媽說,在家里啊,小梅做的,我們坐在門口等,小梅接小娟回來看見我們,就忙著去買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