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何消逝》講述了一位遭受了喪妻之痛和心臟疾病雙重打擊的老人,突然接到兒時朋友的來信。四十多年前的殘酷回憶被無情地層層揭開:深愛的女友和最親密的朋友聯手背叛;夢想著駛向廣闊的世界,卻迎頭撞上了阿爾貝加繆的死亡……再次面臨生命中的荒誕,雷蒙要如何重拾對愛的信念和對人性的信任?又要如何與曾經的好友,更與如今的自己和解? 作者簡介: 米爾科邦內,1965年生于德國特格爾恩湖,現居漢堡。他不僅創(chuàng)作了諸多詩歌、戲劇、長篇小說,也是一名翻譯家,翻譯過濟慈、卡明斯、葉芝等人的詩作。曾獲得柏林藝術獎、德國文學基金會獎學金、瑪麗路易澤卡什尼茨獎等眾多文學獎項,并多次獲得德國文學獎提名。邦內的作品以罕見的沉思與近乎存在主義式的嚴肅闡釋了人生中諸如忠誠與背叛、成就與失敗等難題。邦內高超的文學才能首先體現于其獨特的輕靈與生動,他嚴肅的思考因此而轉換成動人的文字。 ——瑪麗路易澤卡什尼茨獎授獎詞邦內在《我們如何消逝》中平靜而淡然地講述了生與死的藝術,講述了對悲痛和內疚的處置,使得嚴肅的主題免于悲愴,充滿了法國式的輕靈與機敏。 ——《法蘭克福匯報》 邦內成功地塑造了歷史現實與文學想象的沖撞,堪稱今年來德語文學最為震撼人心的場面之一。 ——《南德意志報》 一輛墨綠色的車從小樹林中躥出,往巴黎方向疾馳而去,它幾乎要飛起來了。那是1月初的一個陰沉沉的午后,天上沒完沒了地下著毛毛細雨。光線十分模糊,遠處公路邊的空地和莊稼地里的零星烏鴉和喜鵲此起彼落地飛舞著。沒有雪,沒有陽光。汽車頭燈的兩對黃澄澄的光柱點亮了樹林中的下層林叢,一下子將彌漫在樹叢中的昏暗光線一掃而盡。那輛陌生的轎車飛速馳來,一頭沖進冬日的寂靜中,樺樹的灰暗色彩就像是以同樣的速度被撞爆了。 這是對所有人,對每個人來說都以十分溫柔、十分無所謂的態(tài)度來面對的一天,就與這天之前和這天之后的日子完全一樣—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星期一,如果它不是這一年的第一個星期一的話,它就更平常無奇了。1960年1月4日,一輛綠色的汽車駛過樹林。車道十分濕滑。路面的瀝青倒映著天空。路邊的水溝里浮動著云塊的倒影,幾天以來這些云塊不斷地從英倫半島涌來,將雨水灑向這片在塞納河、馬恩河和約訥河之間的土地上,是些來自薩默賽特和康沃爾的快速、低矮地飄過的云塊。 從那里由遠及近地轟鳴而來的,想必是重達幾噸、架在四輪上的大炮,是一支掠過天空的火箭,它里面顯然坐著要趕時間的人。這么想的人,他身著雨衣,臉都被淋濕了,眼鏡上滿是霧氣,正站在路邊,站在沿著國道修建的溝壑與兩棵古老的懸鈴木之間一塊狹小的、臟兮兮的綠地上。保羅卡塞爾,維勒布勒萬當地的一個農民,他從自行車的車座上跳下來,跨在車架的橫梁上,把自行車停了下來。這么巨大的聲響打破中午的寂靜,這種情況不常出現,就像是一架飛機一頭栽下來鬧出的巨響。保羅卡塞爾曾在阿登地區(qū)打過仗。他在薩克森的戰(zhàn)俘營里面待過。他在樺樹林里面聽到的巨響,就像德國的俯沖式轟炸機鬧出的動靜那樣讓他四肢顫抖,他一下子從自行車的座位上滑到橫梁上。自行車停住時,他回過頭去,往日的恐懼又擒住了他,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鬼機器能夠闖入他身后的謝弗羅的林地中。 卡塞爾看見四道黃色的光向著他迎面撲來,四道光,左側兩道,右側兩道。他沒見過帶著這樣頭燈的車子。他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讀過不少書,自己還研發(fā)過奶牛擠奶機。他到鄰村的維爾納沃拉居伊阿爾去看他弟弟去了,一整個上午跟弟弟討論帶電籬笆。 6號國道在維勒布勒萬附近的路段大約寬九米。車道兩側兩百五十多棵懸鈴木,在溫暖的季節(jié)里,兩棵樹間距為三十米的空地上長滿了各種雜草、蕁麻、款冬等等。眼下公路邊這些百年老樹仍是光禿禿的枝椏上還懸掛著去年夏天留下的槲寄生小球。保羅卡塞爾知道,有過一些間伐的計劃,這樣鄰近的樹可以有更多的呼吸和生長空間,但不單單是謝弗羅的繼承者提出了異議。他們在這條桑斯和楓丹白露之間的路還是軍用道時,就在道路的兩邊種下了懸鈴木,路面沒鋪,而是撒上沙和廢石渣,填平小坑,用陶器和玻璃的碎片填平被水沖得凹凸不平的路面。 吉爾貝特達爾邦不了解這條路的歷史,她打開轉向燈,把她的雷諾車停在6號國道的入口處。這位來自里昂的幼兒教師來看望一位住在約訥河畔米錫的女友,這地方離維勒布勒萬北部只有幾分鐘車程。她很少徒步,尤其是在連日陰雨的日子里,她更樂意駕車去教堂、市場等地方四處看看。達爾邦小姐這一天正好想出去活動活動,她把車上的收音機聲音開得很大,隨著收音機唱起了歌,這些歌的歌詞她都會。 那個穿著紅色雨衣,在主路上踩著自行車穿過樹木的人,她已經發(fā)現了好一陣子了。她開車總是很仔細、小心,所以她一直留意著這個人,一刻也不敢讓他脫離視線。她覺得此人是個男子,他位于她東邊幾百米,在她到達6號國道入口處之前,就已經把自行車停了下來,這并不讓她感到奇怪,這讓吉爾貝特達爾邦松了口氣,因為他停下來就不會對她行車造成危險了,她馬上又忘記了保羅卡塞爾。 從里昂來的吉爾貝特達爾邦和卡塞爾老人并不是在1月4日這天首先看到那輛墨綠色的跑車以什么樣的速度穿過維勒布勒萬附近的樺樹林地的目擊證人。在小樹林里有一輛木材運輸車,車里坐著兩個男人,一對兄弟。法國四臺調頻節(jié)目播送著一首由伊夫蒙當唱的《相愛的孩子》。那位幼兒園老師把這首歌用很大的聲音播放出來,所以她沒能聽見從小樹林中傳來的巨大聲響;兩位林業(yè)工人兄弟羅歇帕塔舍和皮埃爾帕塔舍在大卡車駕駛室里也聽到了蒙當的歌聲,他們正在駕馭著滿載的大貨車穿過這片林地。羅歇坐在方向盤后面。他弟弟皮埃爾,人稱皮潘,在副駕駛座上瀏覽著報紙。雨刷器吱吱嘎嘎地響著。羅歇帕塔舍的臉時不時地扭曲一下,因為他的晶體管收音機中傳出的歌讓他想起了《恐懼的代價》中的伊夫蒙當,雖說他的車上載的只是一些原木,但他真可以感受到電影中的那些運送硝化甘油的司機們的感覺。他可不會對自己生性純樸的弟弟說起這種讓他過上幾秒鐘電影明星癮的白日夢。 這是運輸的首日。謝弗羅家的后人們?yōu)槭裁礇Q定要讓人砍掉這一小片樺樹林,這可是他們從小玩耍的地方,皮潘不清楚;就是說,他其實還是知道點原委的,因為羅歇都對他解釋過了,為了重新歸并土地,砍掉點樹木是必須的。所以他在想,這片他這么熟悉的土地和樹林,究竟為什么就要進行土地重劃呢。皮潘一時卻找不到答案。他也不愿意多問讓羅歇煩,而且他們倆通過這些木材能掙不少錢,冬天里不好找工作,皮潘認真地讀起了報紙,他仔細打量著引起他注意的幾張圖片。 羅歇先發(fā)現了飛馳而來的汽車,反光鏡里面出現了光柱,然后越來越大。他想,那輛車大概會剎車,然后跟在他們后面行駛,至少在他們離開森林,到達公路之前會這樣做。但他錯了,就在這一刻,那輛車換到了另一條車道,消失在死角中,他說道:“看看那輛車:墓地,我來了! 瞬時間這輛綠色的跑車從側面出現在了這輛舊西姆卡貨車的車前,又漂移回到原來的車道上,皮潘也看到了。 “喂!喂!”他笑了,“它載了多少東西。 羅歇估計沖到他前面、直奔樹林出口的車子的速度大概有每小時一百三十多公里,但這只是他自己的猜測。他在想著另外一個問題。這款車的車型他也沒見過,他肯定,這不是一輛新款的梅賽德斯就是一輛美國產的車。 不遠處沿著公路是一段通往巴黎的舊鐵軌,一輛蒸汽機車做車頭的午間列車正駛過桑斯,羅歇看到它拉出長長的一道煙,煙飄到了約訥河的橋上變得更亮,而后消失了。 “你看到了剛才那輛車了嗎?”皮潘問道,“是什么車?” 羅歇告訴他:是雪佛蘭。 皮潘撲哧笑了。雪佛蘭……哪兒的話!剛才是輛法塞爾的維加。他拍了一下前額,陷入沉思。羅歇見那輛車到了林子的邊緣,他看到了筆直的公路,那輛美國車正在闖上公路。 他的車上雖未裝載一丁點兒硝化甘油,他卻也把車開得蝸牛般慢吞吞的,為此他的心里涌上了一種酸楚的感覺;在同一瞬間,幾百米之外的保羅卡塞爾的內心也出現了對俯沖式轟炸機產生的巨響的舊日恐懼,這種恐懼迅速籠罩住了他,盡管下著雨,他仍停下自行車,靴子陷入爛泥中。 卡塞爾沒有看到一輛停在6號國道東側的雷諾車!跋鄲鄣暮⒆友壑兄挥斜舜!币练蛎僧斣谑找魴C里唱著,吉爾貝特達爾邦也跟著唱,這時她看到前面公路的盡頭是一片小樺樹林。樹林浸入柔和的紫色中,或者更確切地說,它散發(fā)出柔和的紫色,這個林子就在前面。從樹林中駛出一輛車子來,一輛開著同樣明晃晃的前照燈的車子迎面朝她駛來,她嚇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個推著自行車的男人。那輛白頂綠色的車急速從騎車人身邊駛過,掀起的風幾乎要把那個男人摔倒,他打了一個趔趄,雨衣被風鼓了起來,卡塞爾罵開了,他恐嚇地舉起拳頭!八麐尩!”“一堆狗屎!”他朝著巨響喊道,他突然發(fā)現自己處于巨響之中,因為他驚訝地意識到,他聽到的轟隆隆的巨響和吱吱嘎嘎的聲音,不僅來自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的那輛汽車,而且也來自那輛午間的火車,火車在通過約訥河大橋之前鳴笛警示,林子里面也傳出了聲音。羅歇帕塔舍把車換到了一個較低的擋位。貨車的動力系統(tǒng)發(fā)出一聲響,適應了新擋位,西姆卡貨車開得更快了,帕塔舍兄弟也到達了公路。 就此,謝弗羅的古老懸鈴木之間的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四個車禍遇難者,四位目擊證人,還有十幾二十只喜鵲和烏鴉。鳥兒們對這個偶然產生的幾方人員的會面沒有在意。它們在蒙蒙細雨中飛翔著,十分漫不經心而輕盈,就像那些視周圍的人為空氣的孩子那樣,因為他們只是彼此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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