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諾諾被送上火車,據說車上有爸爸策劃的生日禮物。他終于找到那個等他的老人——一個國際大盜,他們劫持了火車,開始了做夢都想不到的冒險。當一老一少都成了忘年交時,諾諾在報紙上看到自己被綁架的消息…… 作者簡介: 大衛(wèi)格羅斯曼,1954年生于耶路撒冷,當代最負盛名的以色列作家之一。著有《羔羊的微笑》《證之于:愛》《私密語法手冊》《直到大地盡頭》等。他拿遍以色列各種文學獎項,并在歐美廣受肯定,贏得保羅奧斯特、揚馬特爾、科爾姆托賓等作家的稱贊。 他是著名的和平主義者,多年來與阿摩司奧茲等人協力促進巴以和平。他的一個兒子在巴以沖突中死去,但他依然堅守和平立場。 目錄: 1 2 3大象亦有柔情 4我戴著單片眼鏡初次登場 5等等,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6有個東西抓著我 7試駕火車,真難停下來! 8玩具部門的惡作劇 9我們逃脫了法律制裁 10這一章我不打算加標題,尤其是不幽默的標題 11以法之名:快停下! 12我揭露了他的身份:金麥穗和紫圍巾 13感情是否可以觸摸? 14通緝:達西妮亞 15斗牛1 2 3大象亦有柔情 4我戴著單片眼鏡初次登場 5等等,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6有個東西抓著我 7試駕火車,真難停下來! 8玩具部門的惡作劇 9我們逃脫了法律制裁 10這一章我不打算加標題,尤其是不幽默的標題 11以法之名:快停下! 12我揭露了他的身份:金麥穗和紫圍巾 13感情是否可以觸摸? 14通緝:達西妮亞 15斗牛 16黑暗與黑暗之間的一線光明 17她與他的身體之間無限的距離 18像一只夜行動物 19沙灘騎手 20真的有靈魂轉世嗎?還有,我上了報紙頭條 21回歸槍口,說起愛情 22鳥兒與冬天 23的確就像一部電影 24偵探的兒子 25佐哈拉起身穿越月亮,而丘比特換上了重型武器 26世界上從來沒有兩個人如此格格不入! 27空曠的家 28這就過分了 29世界上還會有奇跡發(fā)生嗎?拭目以待 當創(chuàng)作使我陷入孤獨和疲憊時,我便為孩子們寫小說,它們能將我治愈。《鋸齒形的孩子》便是這樣一部。 ——大衛(wèi)格羅斯曼 格羅斯曼是大師,他善于精確而意味深長地書寫情感。 ——揚馬特爾,《少年Pi的奇幻漂流》作者 1 火車轟鳴,就要駛出車站了。孩子站在一節(jié)車廂的窗邊,看著站臺上與他揮別的那對男女。男人一只手搖晃著,動作輕微而羞澀。女人揮舞著雙臂,甩著紅色的大圍巾。那個男人是孩子的父親,而女人是加布瑞拉,也叫加比。男人穿著警察制服,因為他是個警察。女人穿了條黑裙子,因為黑色顯瘦。豎條紋的衣服同樣也顯瘦。最顯瘦的是,加比曾開玩笑說,站在某個比她還胖的人身邊,只是到現在她還沒找著這么個人。 孩子倚在車窗邊,火車漸行漸遠。他看著他倆,猶如一幅再也無法重見的圖畫——那個孩子就是我。我想,他們現在要孤獨地過上兩天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這個想法抓住我的頭發(fā),一把一把地將我拉出窗外。爸爸癟了癟嘴,按加比的說法是“審判前最后的警告”。算了吧。要是他真的在乎我,就不會把我送去海法兩天,而且是送到那個人那里。 一個穿著列車工作服的男人,站在站臺上,朝我用力吹了吹哨子,用大幅動作示意我把腦袋收進去。真是要瘋了,這滿滿一車的人,怎么穿著制服、吹著哨子的人偏偏向我揮手。我偏不把頭收進去。這樣爸爸和加比就能看著我直到最后一刻,就能記住這個孩子。 火車還未駛出站。它緩慢地穿過混合著柴油味的悶熱氣浪。我開始有了一些新的感覺。旅行的氣味。自由。我在旅行!是我一個人!我把一邊臉頰伸到熱風里,接著又換另一邊臉頰,試圖風干爸爸的吻。他從來沒有像這樣當眾親吻過我。這算什么,親親我,然后把我送走。 現在已經有三個列車員在站臺里朝我吹哨子了。就像是我給自己組了個管弦樂隊。因為這會兒已經看不見爸爸,也看不見加比了,我懶洋洋地把身子慢慢收了回來,顯得我壓根不在乎那哨子聲。 我坐了下來。要是車廂里有人做伴就好了,F在怎么辦?從這兒到海法要四個小時,而他將在路途的終點等著我。他比我更抑郁,更憤慨,更絕望,他是撒母耳史勒哈夫博士。他是教師、教育家,寫了七本教育學和公民權益的教科書,他正好也是我的伯父,爸爸的長兄。 我站起來。檢查了兩遍如何打開窗戶,如何關上它。我打開又關上垃圾桶的蓋子。車廂里也沒別的什么可以開開關關了。所有東西一切正常;疖嚴镎媸蔷袟l。 我爬到座位上,整個身子鉆進上邊的行李層,然后又頭朝下地翻回到車廂地板上。我要檢查看看有沒有人碰巧掉了錢在椅子底下?上]人掉錢,都是些細心人。 爸爸和加比真該死,他們怎能就這樣把我送到撒母爾伯伯那兒去呢,再過一個星期就是我的成人禮了。好吧,爸爸對他的哥哥懷著敬仰,特別崇拜他那套教育學理論。那加比呢?加比可是在背后叫他“貓頭鷹”。難道這就是她答應送我的特別禮物? 我座椅的皮套上有個小洞。我把手指塞進去,將它弄成個大洞。有時在這種地方可以撿到錢。但我只摸著了海綿和彈簧。 我能用手指鉆上四個小時,至少挖通三節(jié)車廂,挖出一條通向自由的隧道,從此消失,不用到撒母耳史勒哈夫(原姓費爾伯格)那兒去,也許他們還會再送我過去一次。 沒等鉆通三節(jié)車廂,我的手指已經疼得不行了。我伸開腿躺在座位上。我是個囚犯。是個轉移中的犯人。正被移送法辦。我兜里的錢掉了出來,硬幣滾得滿車廂都是。有些我找著了,有些卻沒有。 家里的每個年輕人一生當中都得在史勒哈夫伯伯那兒經歷一次這樣的摧殘,加比管這種痛苦的儀式叫“史勒哈夫化”。 但對我來說這是第二次。歷史上還沒有哪個孩子經歷兩次這樣的事還能保持精神正常的。 我跳到座位上,開始在車廂壁上敲敲打打。不一會兒我又改成敲有節(jié)奏的鼓點。 說不定隔壁車廂坐著個像我一樣倒霉的囚犯,想要與他同病相憐的兄弟通個信?可能這火車里坐滿了要送去我伯伯那兒的少年犯?我又敲了敲,這次是用腳。檢票員進來了,叫我安靜坐好。我坐了下來。 上一回我被“史勒哈夫化”以后,我的整個人生都終止了。那是在我惹了潘西婭馬烏特耐爾那頭母牛之后。那一次,伯伯把我關在一間又小又悶的屋子里,毫不留情地教訓了我整整兩個小時。他一開始還輕聲細語地,甚至還記得我的名字。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就像以往那樣完全忘記他在哪兒了,也忘了跟誰在一起。他感覺就像是站在一個巨大的舞臺上,在城市廣場上,面對著人群,里邊有他的學生,有慕名而來的仰慕者。 而現在,又來了。而且毫無意義。我又沒犯事兒!俺扇硕Y之前,你得好好聽聽撒母耳伯伯的話!奔颖日f。突然間他又成了“撒母耳伯伯”。我可從來不知道。 為了離開我的父親,加比需要我不在她身邊。 我站起身來,四下踱步,又坐下來。過去他們不允許我去旅行。我了解他們。要是沒有我在他們中間,他們就吵個不停,說出一些相互威脅的話,沒法彌補。這就是我的命運,現在已經確定了。 “干嘛不等工作的時候再談?”父親朝加比問道,“我都已經遲到了。” “因為工作的時候辦公室里總是有人走來走去,中途也會有電話打進來,沒法談啊。來吧,先進咖啡館再說。” “咖啡館?”父親嚇一跳,“大白天的?要不要這么嚴肅?” “你別把什么事都不當真!彼龕懒似饋,眼淚還沒掉下,鼻頭已經泛紅。 “如果還是那件事的話——”父親厲聲道,“你趁早忘了得了。自從次咱們談過后我的情況仍舊是老樣子。我還是辦不到! “這次你得聽我講,”加比說,“讓我一氣兒講完。聽我說話你起碼做得到吧!” 于是他們上了警車,父親發(fā)動了引擎。他面色凝重,肩上的警銜閃閃發(fā)光。加比則縮在一旁。甚至都沒人開口講話——他們之間已經在鬧矛盾了。加比從她包里找出一個圓形的小鏡子,瞅了會兒映在鏡子里的臉,想要緊一緊她那蜷曲不堪、糾結成一堆的發(fā)髻。“一臉猴兒樣!彼睦镎f。 “不對!”我跳了起來。此時我正在一趟開動的列車上。 我從來不會讓她去自取其辱!澳闫L著張有意思的臉。”這會兒我發(fā)覺這么說還不能完全說服她。我得補充說:“關鍵是你還很有內在美! “我們聽到了。”她尖酸地回答道,“奇怪的是從來沒舉辦過一屆‘內在美’選美大賽。” 突然間我發(fā)現自己正站在那個小手柄旁,是個紅色的手柄,固定在車窗邊。就我的狀態(tài)來講,這可不是個好位置。一旦拉動手柄,可以讓整列火車停下來。我讀著列車管理警告:僅在緊急情況下允許拉動拉桿。無故拉動拉桿導致全車制動者,將面臨高額罰款及刑拘處罰。我的手開始發(fā)癢。指尖癢,指間也癢。我又高聲朗讀了一遍具體的條款。沒用。掌心也開始出汗了,我便把手插到兜里,可沒一會兒又抽出來了。沒見識過我這雙手的人就會說——不過是手腳好動,捂不住。我全身都開始流汗了。于是我摸向脖子上的項鏈,那上面掛著一顆子彈,沉重而冰涼,能使人鎮(zhèn)靜。這是你父親身上的,我默默地對自己說,是從他肩膀里取出的, 它守護你不被無端傷害。然而我整個身體開始感到刺痛。 我知道這種感覺,并且知道最后會怎么樣。我心中開始了這樣的對話:“也許火車司機壓根不會知道是在哪個車廂拉動的這個手柄?但是如果在駕駛室里有一個設備能顯示拉動手柄的位置呢?好吧,我可以在這里拉了,然后逃到其他車廂去。但如果他們在手柄上找到我的指紋怎么辦?要不用布把手指包上再拉?” 我絕不能參與這樣的討論。當我開始這樣爭論時,我總是輸。我后背的肌肉鼓了起來,我像父親那樣站起身,結實、強壯得像頭熊,我告訴自己要冷靜。但都于事無補。我雙眼之間有個地方時常感覺灼熱,在這種時刻它變得更熱了,這會兒它來了,它在控制我,到最后一刻我完全屈服了。我把手腳綁在一塊,蜷縮著躺在座位上。加比管我的這種舉動叫“防御性抵觸”。每個東西她都能作出具體的定義。 “我已經不是個小女孩了,”她這會兒在咖啡館里對爸爸說,“我和你還有諾諾已經生活了十二年了。”這會兒她仍然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安靜而理性地說著話!笆陙,我?guī)Т笏,照顧你們倆,打理你們家。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了解你,無論如何我是那么想和你一起生活。不僅僅是想要當你工作上的秘書、家里的廚子和保潔。我想和你住在一起,當諾諾的母親,無論白天黑夜。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告訴我?” “我還是沒辦法,”父親說,并用他的手掌緊緊握著咖啡杯,加比等了一會兒,深呼吸一下,然后說:“我已經不能再繼續(xù)這樣下去了!薄澳憧窗。颖,”父親說,眼神閃爍不安,透著不耐煩,“像我們這樣有什么不好的?我們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這對我們仨都挺好的,包括孩子。為什么突然間要改變?” “因為我已經四十歲了,雅各,我想過完整的日子,生活在一個完整的家庭!爆F在她的聲音都嘶啞了,“我想要跟你有一個我們自己的孩子。是你和我的。我想知道我倆的結合可以造出一個什么樣的人。如果我們得再等一年,也許我就老到不能生育了。我還認為諾諾應該有一個真正的母親,而不是個半吊子的媽媽!” 她這會兒跟爸爸說的這番話,我都能背下來了。她這段演講已經對著我操練夠了。還是我給她貢獻了那條感人的句子“當諾諾的母親,無論白天黑夜”。我還給了她一條很實用的建議:別哭。千萬千萬不要在他面前哭!因為只要她一開始哭,就全完了。爸爸受不了她掉眼淚。什么人掉眼淚他都受不了。 “加比,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嘆了口氣,偷偷瞄了一眼手表,“再給我一點時間。這么大的事我不能倉促地下決定! “我都等待十二年了,再也不能等了。” 沉默。他沒有回答。她的雙眼已熱淚盈眶。拜托,請控制自己,控制一下,加比,你聽見了嗎? “雅各,你現在就當著我的面直接告訴我:行還是不行?” 沉默。她的雙下巴都在顫抖。她的嘴唇抽搐著。如果她開始哭,就注定要完了。還有我也完了。 “因為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會起身就走。就這一次了,到此為止。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沒完沒了。到此為止!”她激動地拍著桌子,眼淚已經順著她圓圓的臉龐流了下來,眼妝全花了,淌下來,流過她的雀斑,糊在她的嘴周圍的兩道凹紋里。爸爸把臉扭向窗口的方向,因為他無法忍受看到她哭,也許他純粹就是不愿意看她這個樣子,淚眼婆娑,又紅又腫,臉頰本就胖嘟嘟的,還不停顫抖著。 這一刻她真不好看。這其實挺不公平的,因為如果她再漂亮一丁點,比方說長一張可愛的櫻桃小口,或是翹翹的鼻子,爸爸都有可能因為她那唯一一點美麗之處而突然愛上她。有時候哪怕是最微小的美都足以贏得一個男人的心,即使這個女人并非“外在美”選美冠軍。但是,當加比哭著的時候,恕我直言,她是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 “好吧,我明白了。”她捂著那條紅圍巾哽咽道,那圍巾之前倒是派上了更為體面的用場。“我真是個傻瓜,我一直認為你可以改變的! “噓……”他乞求她,掃了一眼周圍。我當然希望在咖啡廳的人此刻都盯著他。所有的廚師、服務員和咖啡師都從廚房出來,站在他邊上,穿著圍裙,抱起雙臂,狠盯著他。如果有一件事能使他害怕,那就是這個人人圍觀的場景!澳憧,嗯,加比,”他試圖安慰她。這回他似乎溫柔了一些,也許因為身邊還有別人,要么就是因為他感覺到,這次她是來真的了。 “再給我點時間好好想想,好嗎?” “想什么?想我到了五十歲的時候你還讓我給你更多的時間?你是要到那時才告訴我,咱倆沒戲了?到時誰還肯看我一眼?我想成為一個母親,雅各!”人們都盯著他,他恨不得鉆進地縫里,然而加比還繼續(xù)說著:“我能給孩子很多的愛,也能給你!你看我做諾諾的母親做得多好,你怎么就不能試著去理解我呢?” 即使在我們事先排練的時候,加比也一度特別入戲。她哭泣,懇求,就好像我是我爸爸一樣。但一會兒,她又能突然打住,紅著臉說抱歉,有些事情不適合告訴我這個年齡的小孩子。唉,其實無所謂,反正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是什么都知道,但這會兒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加比卷起那堆濕透的紙巾,塞進煙灰缸。她從紅腫的眼睛上擦去花掉的化妝品痕跡。 “今天是星期天,”她說,努力保持著聲音堅定,“成人禮在下周六。我就給你時間,直到下周日上午,你有整整一個星期來做決定。” “你這是給我下最后通牒?這事兒不是你靠威脅就能解決的,加比!我還以為你有多聰明!彼f話不緊不慢,但雙眉之間已蹙起來,怒不可遏。 “我已經沒有等待的氣力了,雅各。我都聰明了十二年了,還不是孤單一人。說不定蠢一點倒更好! 爸爸什么也沒說。他的紅臉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紅了。 “好了,我們開車回去工作吧。”她嗓音嘶啞地說,“對了,要是你的答案跟我猜的是一樣的,你最好現在就開始找一個新秘書。我要與你斷絕一切接觸。嗯。” “你看,嗯,加比……”爸爸又來了。他想不出什么別的話來,也就是“你看,嗯,加比”。 “就到下周日。”加比打斷他,站起來,走出了咖啡廳。 她要離開我們。 她要離開我。 在火車上,我的胳膊和腿恨不得馬上去抓那個制動拉桿。緊急情況,緊急情況,用大紅色寫在小拉桿邊上的這兩個詞像是在對我尖叫。我坐在這列越駛越遠的火車上,我的生活即將被摧毀。我捂住耳朵,對自己大聲喊“阿姆農費爾伯格!阿姆農費爾伯格!”,就好像有人在外面試圖告誡我不要碰那個拉桿,要從我自己手上救下我自己。這個人就像父親,或是老師,或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甚至是感化院的負責人,“阿姆農費爾伯格!阿姆農費爾伯格!”。但是,什么都幫不了我。我獨自一人。我是被遺棄的。我就不應該離開家。我現在必須回去。馬上。我踉踉蹌蹌地走向那個拉桿,向它伸出手,我的手指已經抓著它了,因為現在真的遇上了緊急情況。但就在這時,就在我要使出全力拉起這個拉桿的時候,身后的車廂門打開了。有兩個人正要朝里走,一名警察和一名囚犯。他們都在那兒站住了,充滿疑惑地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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