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流光永駐


作者:繆愛倫     整理日期:2014-08-12 01:00:21

蘇錦深,筑起銅墻鐵壁,躲在這盔甲后披荊斬棘,孤軍奮戰(zhàn)。陳致善,選擇依賴一切,以短暫的慰藉安撫自己。兩個人,如同孤獨的兩面,卻從一開始就交織在了一起。
  這本是一個安定的時代,卻成長出最沒有安全感的一群人,以各自的方式,抵御洞悉生命后的種種無奈,在這紛繁復(fù)雜的世界中掙扎、成長。
  作者簡介:
  繆愛倫,復(fù)旦大學(xué)管理學(xué)院本科畢業(yè),香港大學(xué)金融學(xué)碩士。金融行業(yè)從業(yè)者,沉迷文字,卻在數(shù)字游戲里討生活。
  目錄:
  第一章沒有印記的人001
  第二章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018
  第三章關(guān)于跑步035
  第四章玻璃彈珠的光054
  第五章明朗關(guān)系的可能性074
  第六章抑郁來襲,此城將傾094
  第七章神的旨意114
  第八章來自胃的擁抱134第一章沒有印記的人001
  第二章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018
  第三章關(guān)于跑步035
  第四章玻璃彈珠的光054
  第五章明朗關(guān)系的可能性074
  第六章抑郁來襲,此城將傾094
  第七章神的旨意114
  第八章來自胃的擁抱134
  第九章晨光漸明的白日155
  第十章海頓《D大調(diào)奏鳴曲》176
  第十一章原來我非不快樂195
  第十二章黑暗盡頭的光213在她祖母去世的那一年,蘇錦深以接近滿分的成績考入了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
  她父母陪她去這所幾十公里以外的學(xué)校報到。棉被被壓得嚴(yán)嚴(yán)實實,捆扎得方方正正。涼鞋,洗臉盆,搪瓷飯碗,晾衣架,洗衣粉,換洗的衣物,零零星星的生活用品整齊有序地排列在行李箱里。常看的書,隨身聽和音樂卡帶裝了滿滿一書包。所謂生活,就這樣被連根拔起,打包裝裹在了兩個大箱子里。
  柏油馬路軟綿綿的,幾乎快要融化。汽車開過,吐出一團黑色的尾氣,和熱烘烘的空氣夾雜在一起。他們隨著人潮擠上車,在售票員的催促聲中,將大件行李安放在司機后面的發(fā)動機箱上方。小的手提包擱在座位底下。后排的乘客把腳往前伸,踩在包上,印出幾個灰色腳印。她的母親看到了,蹲下身將包拿起,從口袋里取出手絹擦掉腳印,然后一直背在肩上直到下車。
  九月,依然是盛夏里的酷熱天氣。他們都已經(jīng)大汗淋漓,衣服后背濕了一大片,貼在身上。到站,拖著沉重的行李下車。夾在人群里,互相推搡著涌到車門口,被一股分辨不清方向的力推出了車門。有人踩住了她母親的鞋后跟,她一個趔趄,總算穩(wěn)住了沒向前摔出,但剛走幾步就發(fā)現(xiàn)涼鞋的鞋帶斷了。
  她拖著一只斷了鞋帶的涼鞋,一步高一步低地走路。一行三人一路無語,默默負重走在烈日里。她也不作聲,只是越走越慢。他們走出一段,停下來等她,看到她一瘸一拐走路的樣子,她才說,鞋帶斷了,不好走。
  她父親停了下來說,那怎么辦。
  他們兩個站在一堆行李旁邊,露出一籌莫展的神情。錦深看到馬路旁邊有一家鞋店,便提議進去買雙新鞋。她的母親猶豫了許久,終于說,要不進去看看吧。
  他父親留下來看管行李。錦深陪她的母親去鞋店看鞋。這是一家路邊小鋪,玻璃柜架子上擺了幾排皮鞋,還有當(dāng)季的涼鞋和拖鞋。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坐在柜臺后面的椅子上看電視。臺式搖頭電風(fēng)扇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不時吹來一陣熱騰騰的風(fēng)。女人坐在柜臺后面,只露出脖子上面一段。她看到她們兩個人進去,站起身來問:“要買什么?”
  即使站起身,她也只是比柜臺高了一點點。但比起坐著的時候,至少可以看到寬闊的肩膀和手臂上白花花的肉。錦深感覺自己被人用目光從頭到腳打量著。她母親在柜臺前猶疑了一陣,指著架子上的一雙涼鞋,試探著問:“這雙多少錢?”
  女人拿起來看了看,回答道:“五十塊錢!
  “這么貴!”錦深的母親甚至都沒法掩飾一下自己的吃驚。
  柜臺后面的女人似乎習(xí)慣了面對這種驚詫。她懶得分辯,把鞋子放下,說:“就是這個價。要便宜的也有。喏,這雙只要二十五,最便宜的了。”
  錦深的母親接過便宜的那雙仔細端詳了一陣,皺起眉頭說:“這個看上去質(zhì)量也太差了,還要賣二十五?”
  賣鞋的女人感覺到被冒犯了,從鼻子里發(fā)出聲音似的拉高了聲調(diào)說:“一分價錢一分貨呀!
  錦深只是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等著,不知道這種猶疑的局面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她看著這兩個年紀(jì)相若的女人在進行某種程度的角力。但她保持置身事外。不知道從哪個年紀(jì)開始,她就選擇從周圍這些紛繁世俗中抽離出來。不追逐利益,不偏袒任何一方。轉(zhuǎn)而尊重公平交易的原則,各取所需。
  女人不時用余光瞟幾眼錦深,期待著她會搭一下腔,好讓這個討價還價得以以某種形式進行。但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觀望,如同站在畫面外看一出電視劇的場景般。交易最終在一種不甚爽朗的膠著里完成,互相都沒有達成目的的喜悅,反而是不情愿的妥協(xié)和無奈里做出了犧牲而產(chǎn)生的憤懣。
  但這一切都與錦深無關(guān)。即使在路上,她的母親依然絮絮叨叨地埋怨著這雙鞋子買得太貴,一定是被那個賣鞋女人賺走了不少錢。錦深的父親和她都不出聲。在這方面,其實錦深和她父親有一些相似之處。
  轉(zhuǎn)了三趟車,他們終于到達了學(xué)校。離開學(xué)還有幾天,校門口擠滿了來報到的新生和家長。
  校門口的馬路兩邊停滿了車,只留出中間一條狹窄的過道。學(xué)校的門衛(wèi)保安拿了個哨子一邊吹,一邊扯直了嗓子指揮進出的車輛。尖銳的哨子聲一出現(xiàn),旋即就消融在煩躁的汽車?yán)嚷暫捅娙说男[聲里。
  拎著大包小包沉重行李的,都是滿頭大汗的中年人,神情焦灼關(guān)切。旁邊跟著的十幾歲少男少女,卻是躍躍欲試的輕松神情。報到處的工作人員粗魯?shù)暮艉戎鴣y作一團的中年人們遵守報到的流程。這些茫然的中年人擠在一個又一個的隊伍里,前胸貼后背地排著隊,深怕一有空隙就有人進來插隊。
  終于辦完所有手續(xù),錦深的父親去最后一個隊伍準(zhǔn)備付錢。辦公樓底臨時放置了一張課桌,桌子邊緣油漆也已經(jīng)脫落。一個干瘦戴眼鏡的女人負責(zé)收錢。她神情漠然地看著桌子對面的人從包里取出一沓現(xiàn)金,一張一張認真數(shù)過后遞過來,接過錢放入一邊的驗鈔機,然后啪一下在單據(jù)上蓋章。她漫不經(jīng)心重復(fù)操作著同樣的流程,也不和人交流,似乎不具備人的情感,只是一個收錢的工具。
  錦深看著父親從包里取出一個信封,里邊是一小疊嶄新的鈔票。戴眼鏡的女人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接過錢開始數(shù)。數(shù)到一半,旁邊走過來一個有點駝背的男人,穿一件短袖襯衫,褲子皮帶提得很高,快要到胸部。胸前別著一個牌子,也是學(xué)校的員工。他用輕佻的口氣和她打招呼說,今天忙死了吧。
  戴眼鏡的女人木然的表情和渙散的目光突然之間一掃而空,刻板的臉孔突然生動起來,這種急劇的變化帶來一種夸張的效果,包含著過分的熱情。他們開始熱烈地攀談起來,抱怨今年學(xué)生多了很多,人手不夠,又設(shè)想著未來繁忙的工作,就又多了一層惺惺相惜。她手里還抓著錦深的父親交過去的一疊鈔票,隨著興高采烈揮舞的手臂,在空中飛舞。簇擁著排在課桌前的家長們焦急地頻頻引頸張望,但他們的談話興致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錦深的父親望著這兩個在熱烈交談中的人,幾次欲言又止。有一次,他的目光似乎和那個女人偶爾飄來的目光快碰上了,他剛想張口,她已經(jīng)迅速將眼神又再次投回到交談對象的身上。那只是一次眼球的物理運動,所投射衍生的目光不具備信息交換的功能。幾乎是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隔在這張破舊的課桌前,將她和他們完全隔離開。他們的肆無忌憚的交談里帶有一種莫名的優(yōu)越感,一半是情真意切的投入,另一半是在別人注視下的賣力表演,借著這份熱切,讓人沒有勇氣去打斷他們。
  沒有一個人出聲。排在隊伍里的人只是帶著一絲僥幸和期盼在等待。這些在其他地方暴躁粗魯毫無耐心的中年人,如今像被鎮(zhèn)壓的俘虜般,毫無反抗之心。
  她的母親神情緊張地站在行李旁邊等候,不時左顧右盼。著短袖襯衫的男人終于想起了自己的職責(zé),結(jié)束了無休止的對話。戴眼鏡的女人微笑著和他告別,重新低頭開始數(shù)錢。低頭的一瞬間,笑容凝結(jié),嘴角的弧度從上揚變成向下,鏡片后面的眼睛失卻了先前的光芒,變回低垂的射燈。她數(shù)完錢,在收據(jù)上蓋章,撕下第一頁甩出桌面。不知哪里吹來一陣風(fēng),薄薄一張收據(jù)被風(fēng)吹落地上。錦深的父親急忙蹲下身去撿,收據(jù)在地上隨著風(fēng)又向前飄,他蹲在地上匆忙撲向前。
  錦深略微有些失望。她曾經(jīng)有過一絲的幻想,希望這幾十公里之外的新環(huán)境會區(qū)別于小鎮(zhèn)上那種市井喧鬧。但好像這種喧鬧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存在,無論在哪里,只要有人,就會如影隨形。每一個人,似乎都逃不開這宿命般的卑微,吵吵嚷嚷又茍且地生活著。
  有一個穿白色T恤衫的男生蹲了下來,一把抓住了還在地上飛撲的薄紙,遞給了錦深的父親。錦深的父親感激地向他道謝。他站起身,是一個高大的男孩子,足足高了錦深的父親一個頭。
  “陸然,來,我們?nèi)ズ湍銈凕S老師打個招呼!
  男孩聽到他母親的呼喚,順從地走了過去。
  錦深的父親終于辦完了所有的手續(xù),拿著蓋完章的收據(jù)走了過來。他看著穿白色T恤衫的男生離去的背影贊嘆道,這里的學(xué)生真是有禮貌。
  報到完是給新生和家長召開的大會。經(jīng)過漫長報到手續(xù)的家長和學(xué)生都已經(jīng)露出些許疲態(tài),坐在大禮堂里聽臺上的人拿著話筒講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不免開始交頭接耳。這些中年人似乎都具有與周圍人迅速達成某種共識繼而交換信息的能力。大會之后是每個班級的見面會。幾十個人擠在一間教室里,一個頭發(fā)花白五六十歲的男人是他們的班主任。教室里的人都帶著某種虔誠的眼神看著這個站在講臺上的男人,似乎命運將會被交予這個男人的手中。
  他在簡短的講話后,開始走下講臺和學(xué)生家長交談。他走到錦深的父母面前時,她的母親極度誠惶誠恐,想要盡力作出熱切的樣子,卻又不知如何可以自若地交談,雙手不自然地揉搓著。但似乎也沒有人在意。這些懷著驕傲和殷切期盼的家長,不是畏畏縮縮就是貿(mào)然突進。錦深帶著略微靦腆的笑容和他打招呼,但之后的談話就有些干澀,無非是詢問一些基本信息。錦深的父母都沒有將話題引入一個更豐富層次的能力,錦深只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她的沉默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僻,倒更像是獨自安好在一個完整的世界里,讓人不好意思打擾。
  像錦深這般成績優(yōu)異又品行良好的學(xué)生,本應(yīng)是學(xué)校老師的寵兒。但她已經(jīng)掌握了某種分寸去把握一個適當(dāng)?shù)木嚯x,她不想成為誰的寵兒,被寄予厚望,或承擔(dān)某種職責(zé)。她的優(yōu)秀是她的保護傘,讓她得以保有自由和尊嚴(yán),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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