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透明的夏天,“舌尖上的童年”饕餮上演—— 已經(jīng)長大的你,還記得童年的這些食物嗎?—— 餛飩饃、棗花饃、面人、項圈、酸蘿卜、韭菜花、蒸菜、炒辣椒、煮麻糖、韭菜疙瘩飯、糖蒜、大包子、香椿…… 還記得童年做過的那些事兒嗎?—— 夜里打著手電去摸知了, 圍在盛滿了水的腳盆旁玩小鴨子, 對著課桌上的蠟燭,用空筆芯吹泡泡,吹破了,濺同桌一臉油墨, 還有,還有, 一口口吮吸而舍不得大嚼的冰棍, 下雨天背著自己上學、放學的父親…… 那些人,這些事,這過去的美好時光,全都封存在這本書里,就像一個魔盒,裝著內(nèi)心那個永遠也沒有長大的自己。 作者簡介: 梁夏,女,網(wǎng)名海里的泡沫,某一個夏天出生在山西省夏縣。 從小愛好吃穿,至今不變。稍微長大點覺得光吃啊穿的沒出息,就沒事看看閑書,寫寫作文什么的。此外,就是愛畫畫。學畫三年,做了家鄉(xiāng)某廠的雕塑設計師。幾年后來到北京,成為一名動畫、插畫設計師。目錄: 自序 童年生活 生日 摸知了猴 買鴛鴦? 麥收季節(jié) 撓背 一些瑣事 第一次打架 莫名其妙的笑 理想 開小賣部 打子 我的儲蓄罐 偷東西吃自 序 童年生活 生日 摸知了猴 買鴛鴦? 麥收季節(jié) 撓背 一些瑣事 第一次打架 莫名其妙的笑 理想 開小賣部 打子 我的儲蓄罐 偷東西吃 蠶寶寶 騎自行車 吃冰棍 抽煙 第一次喝酒 跳高 吃果丹皮 逮屎殼郎 看戲 前言 看戲的日子 戲場 搶位置 食物 戲開始了 我喜歡的戲 散場 端午節(jié) 第一桶金 露天電影院 童年游戲 跳繩 翻花繩 跳房子 抓石子 踢毽子 打沙包 擠 拔樹葉梗子 唱戲 過家家 捏泥人 挑冰棍棍兒 吹圓珠筆芯兒 耍猴人(外兩篇) 耍猴人 磨剪子戧菜刀 要飯的 你家生爐子了嗎 生爐子 爐子 烤紅薯 烤饃 做飯炒菜 坐水 其他用途 中煤氣 剝玉米 剝玉米皮 剝玉米 草珠子 吃雪 一個幾乎忘記的小片段 懷念那“突突突”的聲音 摘棉花 茅房里那些事兒 農(nóng)村的茅房 關于擦屁股 偷窺 朋友小禾說他們那里的茅房 古代人擦屁股的事情 游門 小孩子游門 婦女們游門 單聊 群聊 男女老少都游門 有目的的游門 游門之王 游門的社交作用 懷念游門 玩蟲子 金半口 小螞蟻 大螞蟻 芝麻蟲 西瓜蟲 蛐蛐兒 我的中學時代 學校概況 宿舍 廁所 吃飯 自帶飯菜 學校外面的饃鋪 學校里面的食堂 取饃路上 零食 愛情 爬樹 罵人 村罵之一 村罵之二 一個游戲 童年食物 吃醋 一、老許家的醋 二、自己家釀醋 三、老陳醋 酸柿子和柿子醋 吃不傷的柿子 豆醬 花饃 石子饃 餛飩饃 棗花饃 面人 項圈 流傳在鄉(xiāng)間的美食 開服泡饃哈寒瓜 酸蘿卜 酸柿子和柿疙瘩 柿子饃 谷面饃 西葫蘆泡饃 韭菜花 饃夾油 胡蘿卜干 過事飯 過事 過事飯 蒸菜 吃元宵 花卷和炒辣椒 花卷 炒辣椒 炒饃花 制作流程 蒸饃花 我心目中的窩頭 煮麻糖 順便提一下祭灶節(jié) 煮麻糖 麻花都統(tǒng)一了 韭菜疙瘩飯和糖蒜 韭菜疙瘩做法 糖蒜 棗蛋饃 大包子 出鍋了 烙饃 香椿 無蔥不歡 小蔥 蔥 大蔥 雞腿蔥和鹿角蔥 蔥疙瘩 洋蔥 最后一塊煮餅 童年人物 我的小學老師 武老師 盧老師 夏縣人物 官太 井井 隨便 富才 蔥蔥 蔥蔥后續(xù) 寫給父親 有關奶奶的一些回憶 后記 爺爺 蝴蝶的愛情有時候想想,海里的泡沫真像個女巫啊,她和世界大概有著某種特別的聯(lián)系,生活在她這兒變得生機勃勃,仿佛一切都披上了陽光,閃閃發(fā)亮。她大概有間魔法屋吧,里面是講也講不完的故事,就等著砰地一下把我們擊中,稀里嘩啦感動一片。現(xiàn)在,她搬出了一摞童年的故事,有圖有字有真相。哦,小孩們,顫抖吧,我敢說你們會大呼過癮的。而像我這樣的大人們,就借機回憶胡作非為的久遠時光吧,目送漸行漸遠的青蔥歲月,冷不丁淚水縱橫。 ——冷水魚 我認識的泡泡,文如其人,擁有安靜嫻雅的氣質(zhì),畫如其人,是個純樸自然的姑娘。沒聽過她說什么偉大志向,只從生活中一點一滴的收集故事,累積幸福。讀她的文,自自然然,干干凈凈的,沒有流行的華麗辭藻,不為了搞笑而搞笑。文筆如夏日涼爽的晚風,配上她自己畫的可愛的圖,就像回到了童年,翻著一本媽媽給買的圖畫書服,不灑狗血,能讓你笑個不停,不煽情,眼淚卻止不住。 ——豆子開花 泡泡,是我們習慣用來稱呼她的名字。 我與泡泡素未謀面,但她卻是我生命中十分特別的一個人。有時候想想,海里的泡沫真像個女巫啊,她和世界大概有著某種特別的聯(lián)系,生活在她這兒變得生機勃勃,仿佛一切都披上了陽光,閃閃發(fā)亮。她大概有間魔法屋吧,里面是講也講不完的故事,就等著砰地一下把我們擊中,稀里嘩啦感動一片,F(xiàn)在,她搬出了一摞童年的故事,有圖有字有真相。哦,小孩們,顫抖吧,我敢說你們會大呼過癮的。而像我這樣的大人們,就借機回憶胡作非為的久遠時光吧,目送漸行漸遠的青蔥歲月,冷不丁淚水縱橫。 ——冷水魚 我認識的泡泡,文如其人,擁有安靜嫻雅的氣質(zhì),畫如其人,是個純樸自然的姑娘。沒聽過她說什么偉大志向,只從生活中一點一滴的收集故事,累積幸福。讀她的文,自自然然,干干凈凈的,沒有流行的華麗辭藻,不為了搞笑而搞笑。文筆如夏日涼爽的晚風,配上她自己畫的可愛的圖,就像回到了童年,翻著一本媽媽給買的圖畫書服,不灑狗血,能讓你笑個不停,不煽情,眼淚卻止不住。 ——豆子開花 泡泡,是我們習慣用來稱呼她的名字。 我與泡泡素未謀面,但她卻是我生命中十分特別的一個人。 泡泡的文字和畫在網(wǎng)上有一群粉絲,我是其中之一。我們常常象一群貪吃的人,圍在泡泡架起來的的大鍋旁邊等她烙餅,一塊塊滾燙的餅出爐,搶過來趁熱吃了,暖胃,更暖心。 我不止一次想過,我們?yōu)槭裁催@么喜歡看她的文字?答案是:泡泡的心接地氣兒。 泡泡的地氣兒源自于她在晉南鄉(xiāng)村度過的快樂童年,以前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有被她拋棄的赤子之心,F(xiàn)在的人們未必喜歡接地氣兒,怕土。大家忙不迭的想跟“土”字畫清界限,對于所謂的小資生活和各種物質(zhì)趨之若鶩。但泡泡恰恰相反,她喜歡穿粗麻布裙子和花棉襖,回憶那些土得掉渣的童年瑣事,嘴巴饞起來就干脆做頓好吃的,這好吃的往往只是一碗咸菜、一鍋炒饃,卻讓圍觀的我們狂咽口水。 是的,無論我們怎樣,我們都忘不了這些粗茶淡飯和布衣帶給我們的原始欲望和童年記憶,盡管它為一些人珍視,也為一些人所鄙夷,但卻是我們從不能離棄的故土和精神家園,在這個家園里,我們是一群野孩子,自由奔跑,無懼無畏。 ——HAPPY爺爺 我又夢見爺爺了。 我每次夢見爺爺時,都是他笑瞇瞇地求我去街上幫他買點吃的,包子或者花生啥的。而我總是高興的去買,還沒買到呢,夢就醒了?偸侨绱,每次夢醒,心里總是無限的遺憾。 也許是,在我有能力去幫爺爺做這些極其平常的事情時,我卻永遠沒有了機會。 我去外婆家的時候,在外屋里紅木桌子上看見一個瓷做的白白胖胖的和尚,咧著大嘴在笑,眼睛就瞇得剩一條線了,身上爬滿了光著頭的小孩子,我外婆說那是彌勒佛。我覺得這個彌勒佛很親切,就一下喜歡上了,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爺爺家就在我們家房子的后面,只有一墻之隔,但按照村里房子的布局,爺爺要和我們見面,就得從正門出去,順著胡同繞一大圈才能到我們家正門。那天早上,我在胡同口那塊大石頭那里玩泥巴,就看見爺爺從胡同那一頭往我這邊走。他腿不好,羅圈得厲害,遠處看去,腿中間的縫隙正好呈現(xiàn)一個橢圓形。他走路的時候,身子一搖一擺的,再加上有點胖,很像電視里的企鵝?匆娝呗返淖藙,我就想笑。爺爺搖到我跟前時,我舉著泥巴還在咯咯笑,他也就沖我咧開嘴開心地笑了起來,還露出了那排白白的假牙。他這么一笑,我就一下想起了外婆家的彌勒佛。 我把自己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爺爺時,他用厚實的大手在我腦門上很親昵地拍了一下,說了句:“狗日哋哋”就大聲笑開了!肮啡諉O哋”是我爺爺?shù)目陬^語,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他都會這么說。我想和隔壁家四叔說他自己兒子“小兔崽子”是一樣的意思吧。 那時候村里還沒有電話,爺爺腿腳又不好,有什么事情還得跑過來,很不方便。于是爺爺就自己發(fā)明了我們家的專用“電話”。我們家房子的后面就是爺爺家的院子,房子的墻很厚,就算用東西在墻上使勁敲,我們不在屋里也是聽不見的。爺爺就在墻上鉆了一個杯子口那么大的一個圓洞,把廢棄的手電筒連接起來放入洞里固定好,然后用一根粗鐵絲從手電筒里穿過,在鐵絲的兩頭一邊拴一個鈴鐺。這樣,就等于墻的兩面一面有一個鈴鐺。不管在哪面拉動鐵絲,墻另一面的鈴鐺都會歡快地響起來,家里的任何角落都能聽見。我對這個土電話產(chǎn)生了特別濃厚的興趣,每一天都拉動那根鐵絲,聽那叮叮當當?shù)捻懧,然后把眼睛貼在那個圓洞那里往那邊瞧。兩分鐘后,洞口那邊就會出現(xiàn)爺爺?shù)难劬,還有他開心的笑聲。我會喊:“你今天好嗎?有事找我嗎?”爺爺就在那邊大聲答:“我好著呢,你今天乖不乖?”或者是“你一會兒過來吃花生,爺爺買了很多!蔽覀儬攲O倆都對這個游戲樂此不疲,不管我們什么時候去拉動那個鈴鐺,對方都會很及時的出現(xiàn),然后在洞口互相喊話。 夏天夜晚的時候,村里會在大隊里的那片空地上放露天電影。那天晚上放鬼片《畫皮》,爸媽趁我睡覺時把我一個人留在家里,偷偷帶著我哥和我姐去看電影了。我醒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半夜了,看著空空的屋子,我害怕地大聲哭起來。我正哭得起勁,墻上的鈴當就叮叮當當了響起來。我很快止住哭聲,光著腳從床上爬下來,跑到那洞口往那邊看。那邊黑乎乎的,但我能聽見爺爺?shù)穆曇。他安慰我不要害怕,說他馬上就過來。我一聽爺爺就會過來陪我,心里就踏實下來,坐在床上靜靜等爺爺……在我們家土電話安裝好后的那個夏天,我們家成天都充滿了叮叮當當?shù)拟徛暫秃艽蟮暮霸捖。那個聲音,幾乎響滿了我整個的童年。 有時候我會感覺我哥哥姐姐不是我爺爺?shù)挠H孫子,因為我爺爺每次從集上回來,都會把我偷偷叫到他屋里,拿出花生瓜子還有很多花花綠綠的糖塊給我,老讓我自己悄悄吃,別給哥哥姐姐。當然,每次把吃的給我之前,他都會讓我背一首詩或者認多少個字,背完之后他就開始給我講那首詩的意思。我實在抵擋不了那些糖塊的誘惑,每次都可以很順利地背完或者認完字,但詩的意思就似懂非懂了,不過還是很用心地聽完。每次我口袋里鼓鼓囊囊塞滿花生糖塊從爺爺家出來時,哥哥姐姐就會很巧地出現(xiàn)在門口,然后他們會對我比以前好得多。比如:以前我要他們帶著我一起出去玩,等我準備好時,他們就唰一下不見了,我找遍所有床底下桌子底下都找不到。而這時候,他們會主動帶我去玩,我一高興,就忘了爺爺?shù)脑,很慷慨地把糖塊花生分給他們一大半。 我曾把這個疑問告訴過爺爺,爺爺說他偏著我那是因為我聽話。不過說起來我確實很聽話,每次爺爺搖那個鈴鐺讓我們過去幫他抬桶水,哥哥姐姐就會轉(zhuǎn)眼間逃得無影無蹤。我只好自己拿根木棍到爺爺家抬水。我個子太小,就把木棍的一端放在肩膀上,搖搖晃晃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爺爺在后面用手抬著木棍的另一端,他怕我吃不消,就心疼地把那桶水使勁往后挪,都快挪到他自己手上了。盡管如此,我的肩膀還是被壓得生疼,但我不敢放下,我聽得見爺爺在我后面累得呼呼的喘氣聲。抬完水,爺爺會摸著我的肩膀問疼不疼,我就裝得很滿不在乎地說:“一點都不疼。” 說實在的,我并不是有意想做個聽話的孩子,也許命中注定我和爺爺是要相依為命的吧。很小的時候,我就會很心疼爺爺。我們家的屋頂上有個小閣樓,黑乎乎的,大人站在上面直不起腰,只能半彎著腰走。閣樓上除了一些放糧食的大缸,還有一個“呂祖”牌位。爺爺很信奉呂祖,每年過節(jié)都會拿很多吃的到閣樓上來祭拜。要上閣樓只能順著搭在閣樓口那里的一個木梯子爬上去,這對我來說很容易,但爺爺爬這樣的梯子很難,甚至很危險,但他依然很倔地堅持。哥哥姐姐自然不樂意做這些他們覺得無聊的事,所以那些零碎的東西就靠我來一趟趟往上拿了。我把東西拿完后,就爬下來,站在梯子下面扶著梯子,心驚膽顫地看著爺爺慢慢往上爬,每上一步,梯子都會顫悠一下。我在下面也繃著勁,脖子仰酸了都不敢動,等爺爺爬上去后,我也會噌噌的爬上去,看爺爺點上香,嘴里念叨著什么保佑全家平安,讓孩子們健康之類的話,然后爺爺讓我跟著他一起磕頭,年年如此。 五歲的時候,我上學了。 爺爺不再教我認字。一天晚上他把我們幾個叫到他屋里,教我們寫毛筆字。他教我們怎么握毛筆,怎么寫。從我記事情起爺爺?shù)氖志鸵恢睈鄱,可能是年紀大了吧。他握著我的手教我寫毛筆字時,我的小手也跟著抖啊抖的,寫出的大字也跟著變得彎彎曲曲,我就老在那里笑。但爺爺不笑,他一直很嚴肅地幫我糾正。后他自己寫了很多張毛筆大字,又給我們發(fā)了幾張麻紙,讓我們套在他寫的那張大字上一個個字地描,一天描一張,完了就交給他。第二天他會再次發(fā)給我們,上面多了幾個紅圈圈和紅杠杠。爺爺說,那紅圈圈是寫得好的意思,紅杠杠就是不好,得重寫。之后的一段日子,我和哥哥姐姐憋足了勁兒比賽自己紅圈圈的數(shù)目,我們的口袋也越來越多頻繁地被花生和糖塊塞得鼓鼓的。 我們家院子里種了很多花,都是我爺爺養(yǎng)的。有兩個長方形的池子,池邊上是用小磚頭拼成的花邊;還有一個圓形的池子;池子里有月季、牡丹、君子蘭,還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不過你仔細看,在每一種花的邊上都會插著一個精致的小牌子,上面用漂亮的毛筆字寫著花的名字。這些都是我爺爺弄的,他簡直把這些花當自己的親孫子,我覺得比對我還親。每個晴朗的日子,都可以看見他搬著小板凳,手拿一個小鏟刀,在幾個花池里挪來挪去地整理。太陽照在爺爺光光的頭上,顯得很亮,他的臉上笑瞇瞇的,好像一朵飽滿的大花,和周圍的小花朵很和諧地融合在一起。 鎮(zhèn)里的集會是三天一次,每次趕集我爺爺都會去,買很多吃食回來,但一般到集后第二天,所有吃的會被我們吃得凈光。接下來的日子,我和爺爺都覺得空落落的,很是難熬。 周末中午,媽媽出去串門了。我和爺爺靠在門口的柴垛邊曬太陽,我說要是有花生吃就好了,爺爺笑瞇瞇地說了句“狗日哋哋”后,就提議炒豆吃。我們都被他這想法搞得很興奮,就回家開始找豆子。一陣翻箱倒柜后,還是我在案板下的罐子上找到一碗黑色的豆。我和爺爺都沒見過這樣的豆子,圓圓的,比黃豆大一點,豆嘴是紅色的,很小的一個圓點,看起來很是好看。爺爺說,那就炒它吧。那個中午,我和爺爺每人口袋里裝著一把炒熟的漂亮的小黑豆,靠在暖暖的柴垛上,喀嘣喀嘣嚼著豆,聽爺爺講他已經(jīng)給我講了很多遍的當年他在部隊的生活,開心極了。 幾天后,我媽翻箱倒柜找了一大陣子,然后問我有沒有見過那碗豆,我說被我和爺爺炒著吃了。我媽很生氣,把我和爺爺使勁埋怨了一頓,說她好不容易才跟別人要來這種漂亮豆子的品種,想秋天的時候去種呢。我和爺爺?shù)椭^,臉上堆滿不好意思的表情,一聲不吭地任由我媽發(fā)泄她的憤怒。 我喜歡和爺爺在一起吃飯,我爺爺安的假牙在嚼東西的時候會發(fā)出很好聽的咯噔咯噔聲,就算吃軟軟的饅頭也不例外,聽起來讓人覺得他吃的東西特別好吃。我經(jīng)常學爺爺把饅頭撕一塊塞嘴里嚼,可總是發(fā)不出那種很香的聲音。爺爺?shù)娘堊郎嫌幸粋蘋果形狀的小瓷碗,里面盛著暗紅色的油潑辣椒面。我每次吃飯都會舉著掰開的大饅頭跑到爺爺屋里,把那紅紅的辣椒抹在饅頭上,抹了再抹。爺爺會笑呵呵的說:“行了行了,知道你厲害,能吃辣,少抹點,別吃多了上火。”等到瓶里的辣椒吃完,爺爺會從一個小罐里倒出一些干的辣椒面到那個小碗里,然后剝幾;ㄉ祝玫肚兴,又抓一小撮芝麻,一起放入辣椒面里。架了油鍋,油熱后用勺子舀一勺油潑到那個裝有辣椒的小碗中,聽見“滋啦”一聲,滿屋頓時都是辣椒的香味。之后就聽見我和爺爺劇烈的咳嗽聲,打噴嚏聲,中間還夾雜著爺爺“狗日哋哋”的咒罵聲。 每次吃辣椒,爺爺都會給我講一回他在部隊里吃辣椒的事情。爺爺說他年輕的時候在閻錫山的部隊里,紀律特別嚴格,吃飯不能超過5分種。因為菜不合胃口,爺爺每次都會從家里帶去一大罐油潑辣椒,用繩子吊在床底下。吃飯的時候,他都會很快地跑回宿舍,用指頭從罐里摳出一疙瘩辣椒,再跑回食堂,把辣椒偷偷抹在饅頭里,夾起來吃。他說那是他在部隊里吃到的最好的美味。 到了臘月底,每一家都會忙起來。掃屋子,蒸饅頭,還有一項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買對聯(lián)。集市上很多賣對聯(lián)的,紅色的紙金色的大字,很是喜氣。但我們家從來不買對聯(lián),因為我爺爺會寫。每到這個時候,爺爺就顯得比任何人都要忙碌。他會在院子里放張小桌子,把一大張紅色的紙折成好幾折,我和姐姐用刀子把它們割成大小不同的一條一條,然后幫著放在爺爺面前的小桌子上,用鎮(zhèn)紙壓好邊緣。做這些的時候爺爺神色很凝重地在和金粉,媽媽在爐子那里熬漿糊。這時候我們幾個小孩子都非常乖,因為每年這時候,爺爺最愛發(fā)脾氣,我們稍不小心把紙弄破或者把金粉弄灑都會讓他暴跳如雷。沒辦法,誰讓他寫的字那么好呢!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滿臉崇敬待在一邊,搶著幫爺爺打下手,沒有絲毫不服氣。爺爺?shù)氖挚偸嵌叮覀兒軗牡乜粗还P筆地寫,但擔心似乎是多余的,那字乍看去每一筆都因為抖動,邊緣顯得不是那么光滑,但整個字看起來卻剛勁有力,并透出點滄桑的感覺。大門邊、小門邊的幾副對聯(lián)快寫完時,我家院子里已經(jīng)站了很多村里的鄰居,他們很多不愿意去買對聯(lián),說是買來的沒意思,自己又不會寫,就求我爺爺幫他們寫一副。爺爺對此樂此不!挛纾瑢β(lián)都貼完了,桌子邊剩了很多紅色的紙條條,我和哥哥姐姐就拿來練字,寫什么衣服滿柜,糧食滿倉,然后自己貼到家里的衣柜上和大缸上。 在我的印象里,我爺爺好像什么都會。幾乎每一天,都能看見他坐在院里,嘴里叼著一支煙,不吸,就那么叼著,兩只手不停地忙著。煙灰都長到半支煙那么長也顧不上去彈,只在咳嗽的時候,那些煙灰才被震得掉到他黑色的衣襟上。如果他不是在花池里弄那些花,那肯定就是在叮叮當當修理家具,大到板車、鋤頭,小到掃炕笤帚。我不知道家里怎么那么多要修理的東西,但無論我們需要用什么東西,只要拿出來,肯定是能直接就用的。別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每天吃飯坐的小馬扎過一段就會有新的補丁出現(xiàn),它從來沒有在我需要坐它的時候壞過。最讓我驕傲的是,爺爺會做一種刀子。夏天的時候,我們吃黃瓜都要削掉皮。爺爺會把不用的手電筒砸成一片鐵皮,用剪刀裁成火柴盒那么一塊一塊的,再用很多工具叮叮當當在每塊鐵皮上鑿出一個長形的小縫,邊上有鋒利的刃,用它來消黃瓜皮,特別方便。我讓爺爺在那小刀片的后面鉆個小洞,栓上繩子掛在脖子上,到處招搖。這令我的小伙伴都羨慕不已。我禁不住他們的纏磨,就帶著他們到我家讓爺爺做。爺爺廢了好多手電筒,才讓我們一大群伙伴們每個人脖子上都掛上了一塊不同形狀的閃閃發(fā)亮的削皮刀子。 爺爺屋里有很多錦旗、玻璃鏡框,都是別人送的。不是因為他替別人寫對聯(lián),也不是因為給別人做了削黃瓜皮的刀,而是爺爺?shù)囊粋絕活(這么說也許太夸張了,但我就是這么認為的)。我爺爺?shù)母赣H是個鄉(xiāng)村醫(yī)生,他傳給了爺爺一套外科醫(yī)學方面的書。爺爺沒事的時候會戴著老花鏡在那里看書,我也看過。那書黃黃的紙,字是用小毛筆豎著寫在紙上,還是繁體,我看不懂。然后爺爺就會收集一些藥引和配藥所需要的東西。大都是些蛇或者青蛙,放在一個大瓶子里,很臭。我記得還有一個藥引很恐怖,是死小孩子的頭蓋骨,用來配制一副能讓傷口很快愈合的藥。可能因為這個藥引太恐怖難度也大,所以經(jīng)常用一些動物的骨頭代替。我們村大多數(shù)人傷了或者破點皮還是喜歡去保健站包扎,畢竟那是正規(guī)的。和我們村相鄰的一個村叫“興郎莊”,那個村的村民總愛得怪病,第一個來我家治病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他背上長了一個大瘤,說去了縣里的大醫(yī)院,治療一段時間沒有效果,又沒有太多錢去大城市里看,就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念頭找我爺爺了。爺爺看了那個瘤就把這個活接下了。之后他每天來我家一次,沒有動刀,就只往上敷藥。大約半個月左右,那個人就帶著全家人拿著一塊玻璃框來我家了。全家人很拘束,但又掩飾不住興奮,我爺爺也很興奮。感謝一番后就問我爺爺收多少錢。我爺爺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小心翼翼地說他不想要錢,就是聽說“興郎莊”種的紅薯很甜又面,實在要給就給籃子紅薯吧。那家人驚喜萬分,隔天就送來一大麻袋紅薯。 治好那個中年男人的病之后,那個村的人就不斷有人來找我爺爺,我家的上房成了爺爺?shù)氖中g室。每一個來治病的都無一例外的痊愈了,爺爺一時間名聲大振。一些小傷之類的病人也會來找他,爺爺每次下藥手都抖啊抖的,那些藥全灑在了傷口外。沒辦法,最后我放學或者周末會在邊上幫我爺爺下藥,覺得心里特別自豪。很自然的,爺爺還是從不收治病的錢,就偶爾要一些稀罕的家產(chǎn)吃食。我想可能爺爺和我一樣,天生就饞吧,愛吃。也有一點,就是他對自己研究的藥方獲得成功而心里高興吧。他已經(jīng)把給別人治病當成了一種樂趣。 爺爺80歲的時候,病人還是不斷,他的手已經(jīng)抖得比以前更厲害了。他想把這些傳給我爸,可我爸說他不喜歡學這個,他說他不喜歡看那些傷口。每次下藥,都必須我媽在邊上幫著了,爺爺只管指揮。但他說不想傳給我媽媽,因為我媽媽是媳婦,在這點上他很封建,表現(xiàn)出少有的固執(zhí)。 我去外地上學之后,和爺爺一起的時候就越來越少了。爺爺看上去也更老了,耳朵也更聽不清了,我每次和他說話都要很大聲音他才可以聽見。周末我會像小時候一樣和爺爺靠在門口的柴垛邊曬太陽,我們不能像以前那么聊天了,大部分時間是爺爺在講,我就聽,或者點頭,或者對著爺爺笑。我們爺孫倆似乎又回到以前的日子,只是用不同的方式來交流。 爺爺越來越喜歡講他的過去,那個年代對我來說是神秘的,又是好奇的,我也很喜歡聽。爺爺說我們家是一個很大的家族,有著嚴格的家庭教育方式。他講他不自由卻也充滿樂趣的豐富多彩的童年,在國民黨部隊里度過的青年,從部隊出來后做教書先生的中年,講他教書時期因說錯一句話被日本人抓起來用火差點烤死的經(jīng)歷……講這些的時候,他臉上一直掛著和平時一樣的笑意,而他的眼睛卻茫然地看著很遠的地方,似乎已經(jīng)回到了過去那些有著理想、抱負,也有苦難、無奈的日子。 我上初三的那一年,爸爸因得了胃癌而住院了。做手術的前幾天,爺爺沒有了一貫的樂觀,顯得心煩意亂,成天魂不守舍。那天中午吃完飯他從小桌前站起來時腿一軟就摔倒了,頭部撞在小桌子的角上,把小桌子都撞出去老遠。我從學校趕回爺爺家的時候,看見爺爺躺在他那個小炕上,笑呵呵地說著一些大家都聽不懂的話。我過去喊爺爺,他并不理我,依然在自言自語。醫(yī)生說,爺爺也許腦子是清楚的,但無法和人進行正常交流了,他被撞傻了。我遠遠看著爺爺那張依然熟悉的笑臉,聽著他依然在訴說著他心里的故事,覺得胸口像有什么東西被使勁揪去了一塊,眼淚不停地流出來,卻發(fā)不出聲音。我的臉憋得通紅,嗓子里因巨大的悲痛爆發(fā)不出來而發(fā)出打嗝一樣的聲音,后來就被我媽拉回了家,在被窩里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爺爺在床上躺了一個月,也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度過了一個月。他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爺爺平靜地離開了我們。 院子里晾衣繩上還掛著一排爺爺做藥引用的曬干的小魚片,在陽光下張著嘴,看上去很驚訝; 家里也忽然多出了很多需要修理的馬扎、鋤頭; 大家都說,爺爺一輩子都是樂觀的,他不愿意接受我爸病重的事實,就傻了。他就在傻笑中度過了也許是最痛苦的一個月,一次眉頭都沒皺過。 我一直遺憾我沒能在爺爺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刻,和他交流點什么,當我從學校趕到家時,爺爺已經(jīng)離開了。 我問媽媽,爺爺臨死前沒說啥嗎?媽媽說,你爺爺喊你名字了。我說哦,心里如釋重負。 我知道我爺爺他不會拋棄我,他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刻,還是想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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