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0年夏》由瑪格麗特·杜拉斯著:一九八〇年初夏,《解放報》的塞爾日·朱利想杜拉斯約稿,請她開辟專欄,專門談?wù)撟约焊信d趣的事情。夏天過后,杜拉斯把專欄文章交給出版社,于是就有了這部《八0年夏》。專欄匯成的十篇夏季隨感,有霧、風(fēng)、海、孩子,又有波蘭格但斯克工人罷工、莫斯科奧運會,主題多樣。 作者簡介: 瑪格麗特·杜拉斯(1914—1996),法國小說家、劇作家、電影導(dǎo)演,本名瑪格麗特·多納迪厄,出生于印度支那,十八歲后回法國定居。她以電影《廣島之戀》(1959年)和《印度之歌》(1975年)贏得國際聲譽,以小說《情人》(1984年)獲得當(dāng)年龔古爾文學(xué)獎。 目錄: 正文 于是,就這樣,我為《解放報》撰稿。沒有寫作題目。但也許并不需要。我想我要寫雨。正在下雨。 從六月十五日以來就在下雨。為報紙寫稿應(yīng)該像在街上走路。你走,你寫,你穿過城市,它被穿過去了,它到頭了,走路還在繼續(xù),同樣地,你穿過時間、日子、一天,然后它被穿過去了,到頭了。海上在下雨。樹林里、空空的海灘上在下雨。連收起來的海灘陽傘都看不到。在幾公頃的沙灘上活動的,只有幾群度假客?磥斫衲陙淼氖切┖苄〉暮⒆。輔導(dǎo)員們時不時地讓他們隨意去沙灘上跑動,免得被吵昏了頭。 孩子們大叫著奔向海,他們穿過雨點,他們沿著海岸奔跑,高興得大聲吼叫,扔濕沙子打架。一小時后,他們沒有用處了,于是被召喚回來。輔導(dǎo)員們讓他們唱《月桂樹被砍了》。只有一個男孩除外,一個定睛看著的男孩。你不跑?他說“不”。好,他瞧著別的孩子唱歌。你不唱歌?他說“不”。然后他不說話。 他哭了。你為什么哭?他說如果他講出來,別人也不會明白他的話,所以何必說呢。雨點打在黑巖石上,黏土質(zhì)的黑巖石小丘上。黏土上四處是靜靜的水泉孔,黏土慢慢地向前移,滑向大海。是的,這些出自上帝之手的黏土小丘長達(dá)十公里,足以建造一座十萬居民的小城了,然而,不,這一次是不可能的。雨點也打在黑色花崗巖上,打在大海上,但沒有人去看。 除了那個孩子,還有看到孩子的我。夏天還沒有來臨。替代夏天的是這種無法歸類的天氣,說不出到底是怎樣的天氣。它是一道由水和霧構(gòu)成的厚密的墻,聳立在人和大自然之間。夏天這個概念又是什么呢?它遲遲不來,又是在哪里?它以前來到時是怎樣的?那時它具有怎樣的顏色,怎樣的熱度,怎樣的幻象,怎樣的偽裝?大海在浪花下沉沒了。勒阿弗爾城和停在昂蒂費港前的長長一排油輪再也看不見了。今天海上僅僅有風(fēng)浪。昨天卻是風(fēng)暴天。此刻,從遠(yuǎn)處看,海上是一道道的白色裂痕。從近處看,它完全是白的,白而又白,它推出大簇大簇的白色,越來越廣闊,層層疊疊,仿佛它在收集沙子和光線構(gòu)成的神秘材料,將它們收到自己的統(tǒng)治下。在這堵墻后面,城市里是滿滿的,但被關(guān)閉在租屋里——英國式街道上灰色的膳宿公寓里。孩子們不停地喊叫著從小丘上一擁而下,穿過城市,令人目眩,這是唯一的動靜。自七月一日起,城里的居民由八千人增至十萬人,但我看不見他們,街上空空的。有人埋怨說,的確有人來,但卻掃興地要走。自七月一日以來,商業(yè)不景氣,這里的物價漲了兩倍,八月份漲了三倍,如果他們走了,那我們怎么辦?海灘重歸于大海,重歸于陣陣歡快的咸風(fēng),重歸于令人暈眩的空間,重歸于大海為所欲為的強力。我們的官員們天天愁眉不展地講述著災(zāi)難,但新的幸福和新的歡樂的先兆卻已經(jīng)開始流傳。有人迎著風(fēng)單身走在街上,他們披著折疊式的風(fēng)衣,眼睛在微笑,相互對視。暴風(fēng)雨里傳來消息,要求法國人再作努力以應(yīng)付即將到來的新的一年,糟糕的一年,失業(yè)人數(shù)增加的貧窮慘淡的日子,我們不知道這指的是什么努力,這一年又為什么突然與以往不同,我們聽不懂那位先生的話,他宣布出現(xiàn)了新形勢,他說他與我們一同面對逆境,我們根本看不見他也聽不懂他。都是些騙子。雨點打在樹上,打在到處開花的女貞樹上,一直到南安普敦、格拉斯哥、愛丁堡、都柏林,這些話、雨點和寒風(fēng)。我們希望一切屬于這浩瀚無邊的大海和那個哭泣的小孩。海鷗掉頭面朝大海,羽毛被強風(fēng)吹得平平整整。它們就這樣停歇在沙灘上,如果逆風(fēng)飛行,翅膀會被風(fēng)折斷。海鷗順著風(fēng)暴,窺視著迷亂的雨點。孤獨的孩子還在那里,既不跑動也不唱歌,他在哭泣。有人問他:你不睡覺?他說“不”,他說此刻大海正漲潮,風(fēng)力更強,他透過帳篷聽得見。然后他不說話了。莫非他在這里不快樂?他不回答,他做了一個誰也不明白的手勢,仿佛是輕微的痛苦、輕微的無知,他為此道歉,可能他也在微笑。但突然我看到了。我不再詢問他。我后退。我走開。我看到了。我看到壯美的海就在那里,也在那里,在眼睛里,在孩子的眼睛里。 P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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