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拉和埃?朔质忠呀(jīng)五年了。而這一夜,埃希克在電話聽筒的靜默中認出了諾拉…… 三十五歲的諾拉,始終逃避著心之所欲。她有寫作才能,卻害怕踏上作家之路,因為一旦提筆,她就成了惡魔:他人極欲隱藏的秘密與最不想面對的自我,都在她敏銳靈感的挖掘下無處遁形,并都成為她寫作的養(yǎng)分。 四十歲的埃希克,將全部的熱情都投注在攝影上,但他渴求的藝術(shù)成就卻遲遲不來。他只能“屈居”報社,編選新聞圖片,殷殷期盼自己拍攝的照片能登上《紐約客》。 重逢的兩人,以為終將尋得錯失的真愛,不料諾拉心中的惡魔卻找上了埃希克:諾拉在逐漸成形的新作品中,看見了埃希克的影子,她發(fā)覺自己正在逐字挖掘出戀人最黑暗不堪的一面…… 作者簡介: 布萊恩·莫頓,1955年生于美國紐約市,畢業(yè)于莎拉·勞倫斯學(xué)院。曾任編輯,現(xiàn)任教于紐約市立大學(xué)和莎拉勞倫斯學(xué)院。曾于1999年入圍年度筆會/?思{獎,曾獲得古根海姆獎學(xué)金、美國文學(xué)藝術(shù)學(xué)會研究院文學(xué)獎。另著有《黃昏時出發(fā)》《迪蘭主義者》《易碎的你》。1 有時,你無緣無故就會與人斷了聯(lián)系,即使對方是你所愛的人也是如此。諾拉五年前就跟埃希克斷了音訊,可是他卻在諾拉心中縈繞不去。他會在諾拉的夢境里現(xiàn)身(通常是一臉對她失望透頂?shù)纳袂椋。他許久以前對她說過的話,也會浮現(xiàn)在她的思緒里。有時她人在書店,不知不覺就會晃到攝影區(qū)去,看看他有沒有新作出版。杳無音訊,一年又一年,但她在心里繼續(xù)與他對話。 每過幾個月她就會拿起話筒,打算撥電話給他,接著又會放下話筒。她不大確定兩人為何會落到不再交談的地步,好像有什么阻擋著她、不讓她再度向他敞開心懷。說到底,也許事出有因。 2 今晚她人在旅館里。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凌晨一點。已經(jīng)好幾個小時了,她努力想入睡,卻絕望地清醒著。在諸多失眠的夜里,你會清醒地意識到人生到頭來還是一場空,你搞砸了每一件要緊的事,而且即便再試也沒什么意義;你知道或許該找人聊聊,卻沒把握誰愿意聆聽,而你一面躺著一面想:還有什么情況會比現(xiàn)在更孤單呢? 而她只想跟埃?肆牧摹 她想再陷入那種關(guān)系嗎?她不確定。 她花了好多時間想遺忘埃?恕鋵嵅皇且羲ㄋ肋h也忘不了),而是想把自己調(diào)整到某種位置,讓自己不會在每天想到他時,老是坐立難安。 他那邊現(xiàn)在凌晨三點。他向來是個夜貓子,可能還沒睡。 聽說他住在郊區(qū)。她撥通那一區(qū)的查號臺,要到了他的電話號碼。 他可能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凌晨三點打電話過去,太失禮了。 她以前老做這種事。她會在半夜、凌晨兩點或四點打給他,接到她的電話,他總是很開心。有一次,當時兩人才認識不久,她半夜撥電話過去,他家正有女客——即使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他還是很高興。之后不久,那女人就跟他分道揚鑣了。 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倆那時就像心有靈犀的雙胞胎,分享彼此的所思所想,F(xiàn)在撥過去太魯莽了。太無禮了。 她撥了他的號碼。 連響三聲后,他接起電話。從他濃濁的應(yīng)答聲,就知道他正在睡覺。 她不發(fā)一語。也許自己只是想這樣,聽聽他的聲音就夠了。 不過她沒掛掉電話。 “喂?”他又說一遍。 她只是繼續(xù)呼吸。 “諾拉嗎?” 都五年了,他還是知道是她。 3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聽到埃?溯p聲笑著。 “我認得出你的沉默。跟別人的不一樣! 這可能是她聽過的最浪漫的話了。 “你好嗎?我的諾拉!彼穆曇簦且拱霑r分的嗓音、半睡半醒的語調(diào),讓她的心潮頓時為之澎湃。能把她的名字叫的富有詩意的,只有他了。 “嗯,以前還好一點。你的諾拉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么慘。” “出了什么狀況?” “狀況就是呢,我老走冤枉路。” 她覺得自己的話聽起來真做作。或者說,原本聽起來很做作,但只要是跟他聊天,多少能讓她自在地以夸大幾分的方式說話。不知為何,他總能把她拉出平淡的日常生活。 “那現(xiàn)在呢?你計劃改道嗎?” “想,我想改道?墒俏也淮_定自己有沒有那種力量! 她不想細說詳情。她不知道這通電話會不會成為她人生的轉(zhuǎn)折點,一個引發(fā)新生活的契機。又或許和他聊完以后,她只會鉆進被子里呼呼大睡,重回原來的生活——那個缺憾處處的舊生活。不管怎樣,她都不想用細節(jié)填滿當下這個時刻。 “你當然有啊。我不知道你想做些什么,可是我知道,不管是什么事,你都有力量做得到! 這就是她一直覺得他很可貴的地方:他對她滿懷信心。 她什么也沒說。片刻間,她純粹只是聆聽他的呼吸聲。 她覺得自己正在愛情與偽裝之間搖蕩。都五年了,他倆還是幾乎不需要言語便明白彼此,那份愛顯然還在。他們只消對著話筒呼吸就心滿意足。她“不想講話”這點,正擺明了自己的虛偽。就因為現(xiàn)在早已過了午夜,他睡眼惺忪,再加上兩人好幾年沒說話了,她才能以夸大抒情的模式說話。但問題就在于,在這種情況下,她要是吐出什么平凡的語句,就會覺得自己是個笨蛋。她不想失去自己散發(fā)出來的、充滿詩意的性感。 “也許我們哪天可以碰個面!彼詈笳f。 “太好了,我的紅寶石,如果那樣就太美妙了。” 以前他偶爾會這么叫她。他倆都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在這段無聲的談話中,她又自在起來。 兩人還年輕時,有時一聊就會聊至深夜,甚至枕著電話入睡。就她所憶,這是最親密的事情之一。 “我想在電話上跟你共枕同眠,可是我怕這一切進展得太快了。”她說。 兩人“噗哧”一下都笑出聲來,笑這個提議的荒謬。然而,她說這番話的態(tài)度卻是認真的。 4 好幾年不見某個人,就會有這種情形。首先,你馬上就能認出對方;過了一會兒,你才明白對方怎么變了那么多,不禁納悶自己一開始是怎樣認出對方的?再過一分鐘,過去與現(xiàn)在通力合作,讓對方跟以前落差不那么大——事實上,這人向來不就這模樣嘛! 埃?俗诳Х鹊甑目ㄗ铩VZ拉走近桌邊,他站起身,兩人互擁。埃?松聿母叽螅Z拉個頭嬌小,他得彎下腰才能抱到她。 諾拉抱住他,尋找他的氣味。他聞起來跟以前一樣,像是溫暖可口、有益健康的新鮮面包。 “看來你是直接從面包店過來的呦!彼f。 她知道埃?烁韭牪欢f什么,可是不打緊,他微笑著。 諾拉坐在他對面!澳憧雌饋聿诲e。”他靜靜地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他覺得諾拉看來很美。他的感覺愈強烈,說話就會愈加輕描淡寫。 “你也是。”諾拉說,雖然這話并不是真心的。埃?吮纫郧案萘耍桓逼ぐ穷^的樣子,頭發(fā)更禿了?雌饋砀嗳趿恕 有一會兒,他倆一語不發(fā)。他們不須說話。彼此關(guān)愛的兩人,彼此之間的訊息流動是能排山倒海的。她能感覺到埃?藢λ母星橐琅f。 服務(wù)生的出現(xiàn)打破了眼下的氛圍,那是個戴著耳環(huán)的時髦小子。埃希克點了色拉跟一杯茶,諾拉點了一份芝士堡加奶昔。她記得以前服務(wù)生老是弄混他們點的東西,把她的牛排跟洋蔥圈放在埃希克面前,把他的通心粉色拉擺到她前面。 這家咖啡店在上西區(qū),是他倆以前最愛的地點之一,可惜店貌已變。以前店名叫“可爾戈”,店里總是坐滿獨自用餐的老人家,他們看來像是每天只離開家門一次,就為了到這兒來喝杯低咖啡因咖啡跟一碗湯。這里改叫“紐約小館”后,以前那種不修邊幅的友善氣氛一掃而空。現(xiàn)在走的是時髦路線,或者說復(fù)古風之類的(為了模仿某種風貌而刻意翻修,但模仿的對象事實上就是這地方以前原有的風貌),滿座全是喝著小罐精釀啤酒的年輕人。諾拉覺得,要是他倆打算在此重溫過去的時光,會顯得很愚蠢。 那天早上埃希克打電話給她。說他進城辦公事,問她有沒有空一起吃午餐。她在家工作,是個為醫(yī)學(xué)期刊編寫文章的自由作家與編輯,可以自由支配時間。要不是他突然相約,她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答應(yīng)赴約。跟他碰面究竟是好是壞,她沒把握。 “你到底怎么啦,諾拉?你在電話里很神秘噢!” “我怎么啦?嗯,可以說我想改頭換面! “你說過了。要從什么變成什么呢?” “變回作家。從現(xiàn)在這個不管是啥的身份。” “別跟我說你一直沒在寫作。我才不信! 埃希克真的一臉震驚,這倒讓她竊喜起來。這世上沒別人會有這種反應(yīng),幾乎沒人會在意!皼]錯,我還在寫,可是沒什么進展。光是忙自己不在意的東西,卻拼命避開真正在意的事情。我今年就要三十五歲了呀,我覺得自己垂垂老矣。我覺得我完了! “哎,別這樣,不管你的問題是什么,你又沒多老。很多人……” “我知道,我知道。喬治艾略特寫出什么好東西來的時候,都四十歲了;史蒂文斯①出名時也五十歲了。不久前還有個老奶奶,出版小說處女作時都八十八歲了。這些我全知道。可是我覺得,要是我不趕快改變生活,我會錯失屬于自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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