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品成是當代聚焦紅軍題材小說寫作的專業(yè)作家!赌吧貛А肥菫榧o念中國工農(nóng)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而創(chuàng)作。小說打破了主旋律作品的常見模式,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敘事品相,是“一幫小人物凝聚了一個大時代”。體現(xiàn)了如下幾個特點:1歷史不是領袖的神話,而是由千千萬萬個有血有肉的小人物構成的,正是這些小人物,像歷史的觸手一樣,讓我們感知到了宏大的歷史中那些真實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讓歷史有了溫度。2小說集中反映的大主題是:人心向背。小說筆力所凝聚的是共產(chǎn)黨對人心的爭取,這是一批有信仰的人,在中國社會土崩瓦解的時刻,他們用他們的信仰、他們的聰明才智以及人的美好品性召喚起民心,強力揭示了人心才是勝利的保證,得民心者得天下。3小說在敘事的同時,也融入了大量的歷史知識,讓人耳目一新。 本書簡介: 紀念中國工農(nóng)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小說采用多視點多線索貫穿并進的寫作方式,主線是蔣介石進行第五次圍剿前夕,馮玉祥部下的軍閥洪天禹被派往九江附近布防,紅軍和白軍隔著一條江對峙,于是在江中一個叫船山的地方,紅白兩股勢力在決戰(zhàn)前夕開始了一場看不見硝煙的爭奪戰(zhàn)……而小說的副線,則是三個在民間招募到的種棉花大王,被一條看不見的交通線安全護送到紅區(qū),開始了他們人生中始料未及的一段經(jīng)歷……小說強力揭示了人心才是勝利的保證,得民心者得天下。 作者簡介: 張品成,1957年生于湖南瀏陽。江西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yè)。70年代末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文學作品600余萬字,F(xiàn)為中國作協(xié)會員,國家一級作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海口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海口市文化藝術傳播研究中心負責人。作品有:中短篇小說集《赤色小子》《永遠的哨兵》;長篇小說《可愛的中國》《紅刃》《北斗當空》等二十余部;電影文學劇本《我是一條魚》等十余部。文章選入人教版小學六年級語文推廣閱讀教材,北師大版小學五年級語文教材。曾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四屆、第五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第二屆、第三屆“巨人”中長篇兒童文學獎;第十三屆中國圖書獎;第十四屆冰心文學獎。 目錄: 第一章一、蝗蟲把天都要吞了二、讓他做我書童三、你以為天上會掉下個金元寶?四、事情像做夢一樣第二章一、未來充滿神秘二、他們被安置到上海遠郊的一個什么地方三、涂天讓對植棉技術尤其情有獨鐘四、查恒有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第三章一、洪天禹還真沒出過亂子二、師長集合隊伍下了開拔的命令三、我不知道能不能有這把尖刀四、那不是你個毛孩子去的地方五、畢竟是第一仗呀第四章一、他們在撒謊二、張虹麗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張宏力三、秦宏馳愛讀書四、涂天讓喜歡一種神秘五、潘耕晨突然有很多話想對人說第五章一、洪天禹揣著一肚子的火準備發(fā)泄二、有人想做漁翁三、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聽的不要聽四、吃一塹長一智五、上頭有上頭的安排第六章一、船山四面都是水二、沒人知道潘普昭發(fā)財?shù)拿孛苋⑦\貨是門學問四、潘掌柜五、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六、人想明白了就好第七章一、潘耕晨很快就又跳出那些問號勾勾二、他們走了水路走山路三、到哪不是種棉花?第八章一、楊懷亮總能將一些事說得八九不離十二、沒有人想到楊懷亮這樣的人也能和那群人融到一起三、大難不死四、沒有人認為楊懷亮對這支隊伍會有二心第九章一、士兵就該想這事二、脫了軍裝你就真是個農(nóng)人都像一個村子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樣三、這罵仗舉世無雙四、外號第十章一、這一天船山就真成了一條大船二、這里沒紅的白的黑的藍的三、船山有好幾處戲臺第十一章一、九佬十八匠二、擦槍三、洪天禹真就改變了崔工利四、他們說你中邪了第十二章一、種棉成了一場運動二、我們得請專家三、有人想拜二位為師四、秦宏馳張宏力也是整個計劃中的一部分第十三章一、他們殊途同歸得出同樣的結論二、誰也沒想到渣子會重新出現(xiàn)三、山里的謎太多了第十四章一、要進一批重要的貨二、我不懂什么革命我只懂種棉花三、他腦子里糾結的都是土壤四、讓你們去船山看看第十五章一、這地方到處是謎二、笑聲驚了叢林中的鳥三、紙包不住火第十六章一、他心無旁騖讀報紙二、一群士兵圍了在那聽人讀報紙三、要打仗了喔四、呂大每沒覺得那是個事第十七章一、有一天鹽要比金子貴二、有個主意小蟲樣在他心里動了一下三、他弄不清為什么去船山非得換下軍裝四、這里成了亂世間的世外桃源第十八章一、他們到底沒忘了我二、崔工利感覺到了對方指尖上的一點什么三、這眼睛就是我弟他的四、這里的風景有種說不出來的東西第十九章一、我心里塞了攤爛棉花二、你們已經(jīng)盡心盡責了三、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事四、我還是跟你們說說這地方的事吧第二十章一、慶源班沒來戲還是得唱下去二、他和工利看來前世的緣喲三、人們感覺洪天禹與前大不一樣四、新槍新炮和糧米彈藥什么的裝了幾卡車五、他讓他們看的是那張照片和短劍第二十一章一、洪長官要帶他去過槍癮二、自己的弟兄不打自己的弟兄三、山不轉水轉第二十二章一、一支軍隊悄然地進入了陣地二、工利就更覺得自己像是一盞油燈三、暴風雨到底還是來了四、那爆豆一樣的槍聲讓崔工利熱血沸騰五、這個少年在槍林彈雨里這么狂奔浪走六、鬼曉得七、崔工勝扣動了扳機 后記前言《陌生地帶》創(chuàng)作談 張品成 紅軍這個主題,打我大學畢業(yè)一直是我關注的,并占據(jù)了我很多的筆墨。三十多年來,我一直傾注于這個題材。很多朋友不理解,但在我,紅軍不是某個政黨賴以成功的武裝基礎,它是一種現(xiàn)實和現(xiàn)象。既然是一種現(xiàn)實和現(xiàn)象,就一定會有文學表現(xiàn)的空間。 二十世紀的上半個世紀,中國的知識分子和勞苦大眾,在探索一條追求民主自由之路。當然,我不對此后的結果作評點,歷史交由歷史自己評說,我只注重那些現(xiàn)象,我只注重當年那些參與者的心路歷程和他們自身的感受,只重精神層面的東西。我想說,那些樸實的情懷和慘烈的經(jīng)歷,一直讓我牽腸掛肚耿耿于懷。 我也曾對某些黨史教科書和所謂紅色“經(jīng)典”產(chǎn)生懷疑,并且至今依然對其保持緘默,我想,歷史上的一些東西,雖然我們不能重新經(jīng)歷,但可以通過各種側面接《陌生地帶》創(chuàng)作談 張品成 紅軍這個主題,打我大學畢業(yè)一直是我關注的,并占據(jù)了我很多的筆墨。三十多年來,我一直傾注于這個題材。很多朋友不理解,但在我,紅軍不是某個政黨賴以成功的武裝基礎,它是一種現(xiàn)實和現(xiàn)象。既然是一種現(xiàn)實和現(xiàn)象,就一定會有文學表現(xiàn)的空間。 二十世紀的上半個世紀,中國的知識分子和勞苦大眾,在探索一條追求民主自由之路。當然,我不對此后的結果作評點,歷史交由歷史自己評說,我只注重那些現(xiàn)象,我只注重當年那些參與者的心路歷程和他們自身的感受,只重精神層面的東西。我想說,那些樸實的情懷和慘烈的經(jīng)歷,一直讓我牽腸掛肚耿耿于懷。 我也曾對某些黨史教科書和所謂紅色“經(jīng)典”產(chǎn)生懷疑,并且至今依然對其保持緘默,我想,歷史上的一些東西,雖然我們不能重新經(jīng)歷,但可以通過各種側面接近真相。 我小時在江西贛南寧都一個叫石上的地方生活過五年,雖身處“文革”,但與鄉(xiāng)民的接觸是直接的。母親亡故,父親進“牛棚”,兩兄弟幾乎算是輟學,輟學有輟學的好處,就不會過早的接觸相關的書,屬于一張白紙。所接觸的那段歷史的印象,皆來自鄉(xiāng)親的口中。那里的村莊,當年幾乎所有的男性都加入了紅軍。一九三三年的“擴紅”,中共蘇區(qū)中央局作出“關于在粉碎敵人四次‘圍剿’的決戰(zhàn)前面黨的緊急任務決議”,號召蘇區(qū)各地緊急動員起來,“在全中國蘇區(qū),創(chuàng)造一百萬鐵的紅軍,來同帝國主義國民黨軍隊作戰(zhàn)”。其實當時的情況是“全中國蘇區(qū)”總共約三千萬人口。但各根據(jù)地是相互獨立的。要與“圍剿”之敵決戰(zhàn)的中央蘇區(qū),只有二百五十萬人口。要短時間擴大紅軍一百萬,六十歲以下十二歲以上都在“擴紅”的范圍內。 少共國際師成立誓師大會就是在離我家下放的村子二十里地的地方召開的,我想說的是,當時我下放的那個小小的村子,當年就有十幾個少年加入了那支隊伍。我在那呆的時候,他們正好六十上下。而整個村子,涉紅的男女就有三十多人,在我們落戶的那個村子里,有五人還活著,也不過七八十歲年紀。這于我后來的寫作有兩點便利,一是我零距離接觸過真正的紅軍;二是他們的口述歷史使我得到另一種“真實”。他們曾經(jīng)參加那場戰(zhàn)爭,但從不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他們無所顧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和他們一起生活在那個村莊的日日夜夜,讓我對他們有了深刻的了解和深厚的情感。 我想到了“民間視角”這個詞,當然,這無關身份。據(jù)我所知,關于紅軍,國內很多人士在自發(fā)甚至自費進行探訪和研究,無論是體制內的專家,還是民間獨立的史學“自由撰稿人”,我很佩服他們。成都的一個叫周軍的與我同齡的人,這些年已經(jīng)翻越了紅軍走過的五十多座雪山,最高的海拔四千八百米且荒無人煙。 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到現(xiàn)在,我一直用“民間視角”來看待這段歷史,再用獨立思考來進行我的紅軍題材的寫作,我覺得這兩點非常重要。這就是為什么八十年代,我寂寞著且執(zhí)拗著獨自一人重走長征路的根本原因。盡管此后,我多次重走長征路,但從沒有第一次那么壯懷激烈刻骨銘心。當然,閱讀也是非常重要的,許多黨史的珍貴資料和研究成果是幾代史學家心血凝聚所在,應當尊重且虛心領會和消化。但文學家的歷史和歷史學家的歷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在文學行為中,僵硬的史料性的寫作是要不得的。這是我一直提醒自己要警惕的所在。 《陌生地帶》與我曾經(jīng)的作品比較,不是一部顛覆性的小說,卻也算得上相對“獨具特色”的一部作品。 《紅色中華》這份當年中央蘇區(qū)的報紙,也是我一直查閱的主要史料依據(jù)。某年某日這張報紙上報道了一則消息,說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從全國招聘了三個種棉高手。雖然只是百余字的一則小消息,但我感覺其后面的空間很大。這是紅軍的高層從打破敵人經(jīng)濟圍剿策略上的考慮,我們有大片的土地,既然能解決糧食問題,為什么不能解決穿衣問題?這三個對共產(chǎn)主義完全陌生的“種棉高手”在那個地方的經(jīng)歷和生活狀態(tài),我是有所考慮的。尤其是他們對那個“陌生地帶”的認識和適應過程。 紅白兩軍,據(jù)河而守。軍官們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政治的經(jīng)濟的,可是士兵們呢?無論紅還是白,士兵原本都是地道的中國農(nóng)民。他們也許迫于生計,入了隊伍,但具體要追求什么,大多人并不明了,只知道拿了槍能有飯吃能打天下。當然,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但他們并沒有想到將來。他們都是平民,他們都不喜歡戰(zhàn)爭。 崔工勝和崔工利兩兄弟,是我著力刻畫的兩個人物。哥哥的最后一槍和弟弟的最后悲劇,其實是我一直糾結想呈現(xiàn)和批判的一段歷史真實。我前面說到的少共國際師,成立不到一年,在訓練不足裝備有限的情況下投入石城保衛(wèi)戰(zhàn),僅此一仗,近萬人的隊伍損失一半。過了幾月,湘江之戰(zhàn),少共國際師幾乎全軍覆沒。著名的遵義會議召開不久,少共國際師番號就此撤銷。至此,“少共國際師”成為歷史名詞。我當年那些關于這支隊伍的采訪手記,一直是我內心的痛,每想起,萬箭穿心。 船山并不是一個完全虛構的地方,當年,紅白交界的贛縣,有過一個叫江口的小鎮(zhèn),那里,曾是紅白間的緩沖地帶,那地方紅的白的都共處一地,相安無事。并不因為什么,只是各方都需要這么一個地方,貿(mào)易、情報、交通,甚至戰(zhàn)事,都需要這么一個地方。在很多人看來,那是個陌生的地帶,但卻是他們都向往的地方。有一天江左和江右的“弟兄”彼此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以命相搏的目標,也不過就是他們眼前的那么個世界。 我筆下的船山,確實充滿了安祥和諧,事實上,我所有的戰(zhàn)爭題材的小說,幾乎沒有涉及戰(zhàn)爭和打仗。 無論是圍剿還是反圍剿,無論是追剿還是長征,不一定全是打仗。我沒說戰(zhàn)爭和打仗不重要,但幾十年來作家的筆墨僅僅放在那幾場戰(zhàn)役或戰(zhàn)斗上,寫的人不怕煩膩無味,也不想想讀者是否審美疲勞至倒胃?士兵們有各種各樣的生活狀態(tài),我們后人在反映他們當年的歷史時,為什么不可以視野放得更寬闊些,從一些瑣碎和生活細節(jié)中,反映出的歷史更為真實。涉及紅軍題材,不要動不動就沖鋒陷陣戰(zhàn)火焇煙,還有更豐富的內涵更豐富的生活情境,那些瑣碎,才能真正的表現(xiàn)那一代人的情懷和那個時代的真實。 這正是我所追求的。 “那段歲月,已很少有人再去回首;那個時代中的人,已在人們的紀念中被逐漸忘卻。然而,從那段歷史,我們照見現(xiàn)在的虛華;從他者,我們照見了自我的卑瑣。文字里,我們看不到作者任何的情感傾向和語意指向,而是幾近原生態(tài)地把一段歷史歲月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達到了一種純粹的客觀寫作。細節(jié),終究會呈現(xiàn)出一些意味深長的精神寓意?瓷先ニ貥闵踔帘孔镜奈淖种,透射著靈魂的力量和穿越歷史時空的想象。這是以往的戰(zhàn)爭文學中所不曾給予的。這既是樸素的文字對于我們的吸引,更是一種精神魅力的召喚。”————蔣書麗《另一種歷史言說》第一章 蝗蟲把天都要吞了 哥哥點了燈,拎著在弟面前晃了晃。那天天很黑,四下里像被人潑了黑漆。屋外聽得見咝啦咝啦的聲音,不是一聲,也不是一陣,是持續(xù)不斷。從早上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狗日的蝗蟲,掃地樣喲……那么好的麥子沒影了……全讓狗日的蝗蟲毀了。”哥在昏暗里說著。 “這句你都說了好些遍了……”做弟弟的說。 “好些遍好些遍,那又怎樣?!” 燈影里,弟也眨了眼看哥。 哥說:“隊伍據(jù)說要開拔了,說是往南走。” 弟說:“往南走往南走……” “看你說的,往南走……我一走,家里就你一個人了……” “一個人就一個人……” “你才十二歲呀,叫哥怎么放心得下。” “放心不下你不會跟隊伍上說?”弟弟朝哥翻白眼,他的臉很圓,眉呀眼呀嘴巴鼻子全放在該放的地方。 “說什么?!” “你就說讓我跟隊伍一起走就是了,我也當兵吃糧。” “你做夢吧……看你這么說……你才多大,沒根槍高……” 弟弟還那么伸長脖子,他朝黑暗里啐了一口。 “你啐我?” “我沒啐你,我口里有痰,我喉嚨間癢,忍不住就想啐嘛……我就啐了……” “我說你沒槍高,你就啐哥。” “我沒啐……沒槍高我能做別的呀,隊伍上也不全都扛槍的。” “隊伍是有做雜活的,送信的吹號的做馬夫伙夫的……他們也不會收個半大的孩娃兒的呀。” “你說的?” “這不明擺了的事嗎?” 弟弟黑了一張臉,他不看他哥,他看角落。 “你就不會試試?”弟弟說。 哥哥說:“試試就試試。”他想,就張張嘴的事。 天剛亮,崔工勝就翻身起床。推門,看見田像才剃過的腦殼,那些麥,只存些茬茬了。遠處,一片黃煙彌漫,他知道那不是煙,是蝗蟲。 崔工勝站在那發(fā)了一會兒愣,他朝那邊啐了一口。鬼蝗蟲,有本事你把日頭也吃了?把石頭吃了?他心上那么說。 走到巷口,他看到呂大每了。呂大每在屋檐下抽煙,氣下得猛,呼嚕呼嚕地響。 “蝗蟲把天都要吞了,你狗日的悠閑自在坐檐下抽煙,看風景呀?”崔工勝說。 “我看看它們有多大能耐……” “能耐不能耐,反正蝗蟲飛過的地方莊稼就毀了……又要餓死人了。” “你管它,又餓不死咱。過幾天隊伍開拔,據(jù)說往南邊去,南邊有好吃好喝的,南邊又沒蝗蟲……” “可是我家崔工利呢?” 抽煙的男人才抬起頭,說:“是喲!你家工利怎么辦呢?” “我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你和師長說得上話,你去跟師長說說,也許他需要個馬夫,也許他需要個端茶倒水的勤務……” 呂大每是司務長,也就做些采買的勾當,師長那要好煙好酒的,就會支使他去辦。他能隨便進師長的廂房。至于他說是師長的遠房親戚,這就難說了。沒人去師長那對證,誰敢問這事呢?就都信了他。 崔工勝說:“你是師長他遠親,你有面子,你去給我說說。我會記得你大每的人情的。你知道我工勝是個講義氣的人,我要還我會還……你這個人情。” 呂大每想說什么,看見對方眼里淚花兒叼著,沒忍心說出來,說出來的卻是另一句話:“你看你不必弄出眼里濕東西嘛……你是個男人呀……” “我跟你去說就是,不就一句話的事……我去跟師長說就是。”呂大每說。 讓他做我書童 洪天禹老打嗝,一大早又連打了三個。有人說:“師長,你又喝多。” 洪天禹說:“鬼喲,我有三天沒喝到一滴酒了……” “可我怎么聞到你打嗝噴出的酒氣?” “我還聞到你嘴里噴出的屎臭……許團長,你屁是從嘴里放的吧。” 許世魁沒生氣,那話洪天禹是笑笑了說的。 許世魁跟了洪天禹多年,還在山中做草寇營生時,許世魁就管洪天禹叫大哥。跟了大哥打家劫舍,后來被馮玉祥部招安。入了行伍,當兵吃糧。洪天禹做了師長,許世魁在他手下做團長。這么多年,洪天禹說話就這么的,許世魁聽慣了,也知道洪天禹脾性,他只笑笑不回話,不然對方會回一句更狠的。洪天禹對許世魁的淡定也不會憋氣,他更有了說粗話臟話的理由,他不能把那些話放在肚子里,洪天禹心頭郁悶了就會在肚子里憋許多粗話臟話。 要是呂大每不來,兩個男人還得那么你來我去的一大堆的難入耳的話語比拼,但呂大每出現(xiàn)了。 洪天禹說:“大每你幾天沒在我眼前晃了。” 呂大每舉了手中的酒壺和菜:“我給師長弄這個去了。” 師長見了酒,到嘴邊的話就收了去,眉開眼笑的。說:“說曹操,曹操就到。” “是師長想酒了吧。” 洪天禹還嘿嘿地笑著:“想酒我就想你,想你我就想酒……一回事……” 三個人當下就在那小院里喝上了。這幾個月來,天災人禍。富前不大的鎮(zhèn)子,過了三茬隊伍。先是吳國于的馬隊。“吳國于欠我十幾條人命。”每提到這個人,洪天禹就咬牙切齒。洪天禹和吳國于都在江湖上為匪。一個占山,一個在平原間流竄。有時難免犯了對方的地盤,兩股草寇難免結下梁子。洪天禹人多占了兵強。吳國于人雖少但卻是支馬隊占了馬壯。因此,誰也占不了絕對上風,也因此誰也不服誰。后來洪天禹入了隊伍,那情形就不一樣了。洪天禹那天對了天空喊:“你狗娘養(yǎng)的吳大麻子,我要你粉身碎骨!” 主意是張師爺出的,他讓洪天禹派了幾個人劫了給自己送糧草的馬隊,然后跟長官說這是吳國于的人干的。長官正心事重重,哪有心思顧得上許多。說,糧草是給你洪天禹的,人搶了你搶回來就是,不然你們官兵全餓肚子! 洪天禹師出有名。大兵壓境,橫掃宿敵,公報私仇呀。打得吳國于馬隊落荒而逃。就逃到富前。等洪天禹率部追到這地方,吳國于帶了余部已經(jīng)翻山入了湖北地界。洪天禹很得意,你出了這地方就如魚無水,只死路一條的了。他剛想著這事,突然覺得事態(tài)并不妙。吳國于屁滾尿流地躥到富前,把火氣憤懣也發(fā)泄在了這地方。雞飛狗跳,酒和值錢物什當然橫掃一空。到自己率追兵殺到,富前只剩個空殼。這更激怒了洪天禹,他要帶人窮追猛打,斬草除根。洪天禹正要乘勝追擊,上司來命令了:你們就坐守富前待命。 他們在那呆了不到半月,第三撥“兵馬”竟然是蝗蟲。沒想到竟然把滿眼的嫩綠也洗劫干凈,F(xiàn)在,洪天禹推開門,看見的是片黃土。他的心上也漫起了黃塵,他想喝酒,他想酒能洗干凈一些東西。 “喝!喝喝!”洪天禹嚷了。 呂大每三碗酒下肚,膽就大了,嘴皮子就活了。說:“師長,我有個事想跟你說。” “你說你說!” “你該有個勤務的,你該有個服侍你的人。” “我副官叫吳國于派來的殺手殺死了……”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吳國于派殺手要殺你,月黑風高夜是譚副官給你擋了子彈……” “我的譚福山兄弟呀……”洪天禹語氣有點悲哀,他把面前的一大碗酒一下子全倒進了喉嚨。臉上起了潮紅,看人就目光直了,大口呼氣,大口吐氣,然后是一串的嗝,夾雜的全是酒氣。 “你說你說……” 呂大每就把那話說了。 “崔工勝父母都亡故了,家里沒別人……就只個弟弟……” “噢!” “可憐人兒喲……才十一歲的嘛……你看這鋪天蓋地的蝗蟲……要收了多少人的命的喲……” “噢噢!” 許世魁倒是急了:“你看你個大每喲,你嘴叫糞堵了,你說話閃閃爍爍的有話你直說!” “我說了嘛……我跟師長說你該有個勤務的,你該有個服侍你的人的嘛……我是說讓崔工勝的弟弟來給師長做勤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洪天禹猛拍了下桌子,把旁邊兩個嚇了一大跳。然后他很響地說了句:“好!” “師長,你把我嚇壞了!”呂大每抹了額上的汗說。 “你答應了的?!……謝謝師長……”呂大每有點誠惶誠恐。他根本就沒想到會是這么個結果,他只是借了酒勁說那么一句的。 “可是……”洪天禹瞇了那雙小眼睛說了聲“可是”。 旁邊的兩個大了眼睛看他。 “可是……那么個小童做不了我的副官的。”洪師長沒睜眼,他說。 許世魁說:“那是那是,一個小娃兒能當副官的嗎?” “說了做勤務,做個勤務兵服侍大哥……” “不行!”洪天禹這回睜開了那對小眼。 許團長和呂司務又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看著洪天禹。 洪天禹慢聲細氣地說:“讓他做我書童。” “噢噢!”對面的兩個人同時“噢”出了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上一塊大石頭被人掀了。他們想笑,但沒笑出來。洪天禹響馬一個,大字不識一籮,竟然還整出個什么書童? “那孩子的嘴牢嗎?”洪天禹說。 呂大每說:“這師長你就更放一百個心啦,他和他哥一樣,嘴像兩片石頭,話少得像禿子頭上的毛發(fā)。” “那就好!” 呂大每小心地說:“這事就這么定了?” “喝酒!”洪天禹說。 就是喝酒喝酒,管他什么書童不書童的? 三個人把那壇子酒喝光了。 你以為天上會掉下個金元寶? 書童崔工利那時不知道他已經(jīng)做了人家的書童,他坐在破屋前的大石頭上看天。他哥崔工勝一臉的心事重重的樣子,灰褐色的天空和蝗蟲弄出的滿地狼藉,讓他心上更塞滿亂草。哥哥心里惦著的是弟弟今后的日子。那天,呂大每說跟了他去當兵吃糧,他還覺得事情很遙遠,當兵吃糧呀,餓不了肚子喲。擱過去,隊伍上招兵買馬那是個難事情,要抓丁。可現(xiàn)在不一樣,這一年先是澇,后是旱,然后是蝗蟲。你看蝗蟲把糧弄了個精光,隊伍上也沒糧的,還多添那么多嘴?鬼信?人都擠破了頭想去隊伍上。當兵有衣穿有飯吃,總比逃難要好。 崔工勝不知道蝗蟲漫天飛舞那天,洪天禹站在窗前得意地笑著。 許世魁那些天陪了他的長官。譚副官死后,許世魁一直陪伴在洪天禹的身邊。除了洪天禹上窯子他不隨身外,基本就貼身做陪同和保鏢。 許世魁看見洪天禹莫名地笑,說:“要死人的,這蝗蟲過去皇帝都怕,你還笑?” “是我洪天禹走運的時候了。”洪天禹說。 許世魁后來明白他說的是人馬。 洪天禹趁了天災擴充了他的人馬,是他開心的理由。崔工勝也因此入了隊伍從此衣食無憂,也是他開心的理由。 不開心的是想到弟弟。 他思前想后,覺得得帶他弟崔工利去下封屯。 封屯離富前五十里地。兩兄弟走了大半天,到封屯天已近黃昏。他們去了二舅家,兄弟兩個娘死得早,娘在世時對二舅最好。雖說是親舅,但二舅比崔工勝大不了幾歲。二舅也和兄弟倆常常一起玩耍和他們親近。想想,他們也就二舅一個親人了。崔工勝想把弟弟托付給二舅潘耕晨。 二舅正在屋里發(fā)呆,他面前鋪了張舊報紙,那個男人正對了那張報紙發(fā)呆。崔工勝兩兄弟走進那張門時,他家二舅抬頭看了一眼,有點意外。 “什么風把你們吹來?……好好,你們幫我拿個主意。” 崔家兄弟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再說他們不識字,看不懂那紙上蝌蚪。 那是張《申報》,潘耕晨捏在手里看了好幾天,不只是看喲,似乎在細心研究什么。那報紙這些天來被潘耕晨捏得皺巴巴的,F(xiàn)在,他又用手指指了指報紙上那幾行字。 崔工勝說:“我又不認字……” “他們招種棉高手哩……工錢開得高……” “種棉高手?!” “就是!” “去什么地方?” “沒說,只說到上海找這個地址……只要他們聘了,路上花的盤纏費用一應他們出。” “上海?!……上海有棉花地嗎?” “沒有……上;ɑㄊ澜纾瑒e的花應有盡有,就是沒棉花地。” “你打算去看看?” “為什么不?現(xiàn)在鬧蝗蟲,田里麥子棉花都成了泡影,去看看總比坐在家等死強也比出外逃荒強。” “那是!” “我得去!我看我是好運來了……種棉高手,說的就是我喲……” “唉!” “你看你嘆氣?……噢噢,我知道你怕我跟你借錢,我還正要找你籌盤纏,你看你嘆氣就算了。” 崔工勝從兜里掏出兩個銀洋丟了過去:“我看二舅種棉花能不能種出金子來?!” 潘耕晨把銀洋收了:“我說一早喜鵲兒叫哩,是有好事呀……工勝你記著,這錢舅會還你!說不定我種棉花種出金子了呢?這年頭,什么事都難說。” 那銀洋是他剛發(fā)的餉。洪天禹說新兵到隊伍上就是入新家,做家長的要給個紅包,你們去打平伙還是逛窯子下賭場隨你們了,開心就好! 00 崔工勝有點沮喪,他黑著臉。他不是舍不得那兩個大洋,是他弟崔工利他放心不下呀,原本是想交給二舅,但二舅卻橫生出另一個事,做不了指望了。 他弟崔工利卻沒把什么往心上裝,在黃塵里奔跑跳躍,還竟然跑去抓蝗蟲,一副天真無邪模樣。 “你還瘋!你以為天上會掉下個金元寶?!”他朝他弟吼著。 崔工利愣了下,然后不急不慢地對他哥說:“有時天上就會掉下個東西,不然蝗蟲從哪來的嘛?天上掉雨,就水災來了。天上太陽火一樣,滴水不落,就旱了,然后蝗蟲就來了。你看怪了,一澇一旱,蝗蟲必來,你看不是天是什么?” 做哥的啞了。 還真像天上掉下個什么,才到富前,就看到呂大每手舞足蹈地朝他兄弟兩個奔來。然后,把那個好消息砸向這對兄弟。 事情像做夢一樣 崔工利十一歲,但人長得瘦小,看去不到十歲樣子。人小心卻大,鎮(zhèn)上有說書的來,擠進去聽,恨不得每一個字都不漏了。說三國說水滸說薛仁貴征西,心上一些芽芽就冒呀冒的,常;孟肓藦能娮鲈獛泴④。 富前來了隊伍,他亢奮了幾天,天天看人家操練。 他哥崔工勝和富前的一幫后生入了隊伍,崔工利的臉黑了有幾天。有人說:“哎哎!是誰欠了你的米還的是糠吧?” 他說:“沒人欠我米谷我也沒欠人米谷。” “那你臉拉成這樣?” 崔工利朝人翻白眼:“為什么隊伍上就不要我呢?” 有人牽過那匹馬,指了指馬背:“你騎上去我看看。” 崔工利試了好幾回,他沒法騎上那馬背,不僅沒騎上去,連那馬都欺他,揚起蹄子扎實地給了他兩下,害得他屁股痛了近半月。出門,走路一瘸一拐,身后就有許多指戳嬉笑。他羞丑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了。他恨死了那個人恨死了那匹馬。后來他知道,他不該恨那人那馬,沒有他們,也沒有他崔工利后來的一切。 他真的入了隊伍,事情像做夢一樣。他哥跟他說,你給我記住了,從今后你要管住你那張嘴,師長要找個石頭嘴的書童,你嘴多話多,你不管住你這差事就丟了,不僅差事也許命也丟了!崔工利很堅決地給他哥說,就當我的兩片嘴皮叫刀割了喲,我會管住的。他哥說,你要管不住,信不信我真割了你嘴皮。 他們給了他一套小號軍服,他穿了還耷拉出好長一截。他哥要給他剪裁下,說你這么的不好看。但崔工利不肯。說師長給我的衣服我不能改,我要好看干嘛?我要我是個兵。 他成天穿了那身衣服走上躥下的,屁股眼里三把火燒了,坐不住。忙上忙下,拎了水煙壺,說:“師長,我給你點撮煙。”拎了水壺,壺嘴上熱氣騰騰,說:“師長,我給你泡杯茶。”拎了酒壺則說:“師長,來一口來一口!” 然后就是去找書。師長說:“工利,你要多費點心思給我找書。” 崔工利就屁顛屁顛地四處跑,走村串戶給師長收書。 很多人大眼小眼地看了他:“當兵打仗,搶地盤,攻城略地稱霸一方,要書干什么?” “我們師長他要。” “噢?!你們師長也不識幾個字,他讀什么書?” 他朝人家撅嘴翻白眼:“誰生來就認字的?” 人家看他那架勢再說下去就要發(fā)飆使性,收住了嘴。有人就把一些閑書散頁敷衍了塞給他。崔工利當然也不識字,分不清書高低好壞,有成冊的紙,紙上印有字就是書,就全盡收到匣子里。他總是滿載而歸。他挑了那兩只書匣,大汗淋漓卻興致勃勃地把擔子撂到洪天禹面前。 洪天禹一臉的燦爛,揀起幾本書翻了翻,朝他的書童豎起大拇指:“好小子!” 柜頂上有包棗,洪天禹抓過來拋給崔工利:“周長官送給我的山西交城駿棗,賞給你吃吧!” 崔工利打開,紅紅的棗色澤鮮亮。他不吃,他把棗包了一層又一層,用麻繩纏綁了掛在胸前,晃蕩了到處走。 人說,“你脖上掛了什么?” “師長的棗,師長給我的棗。” “師長的棗也是棗,難道能是金子?” “那不一樣!” “來,拈顆我們嘗嘗,看一樣不一樣?” 崔工利不肯,他脖子上吊著那包東西晃蕩了一天,把富前角角落落全走了個遍。黃昏的時候,他坐在場坪處廢石磨嚼食棗子。有人過他就會遞上一顆:“哎哎!洪長官的棗喂!” 又說:“你不是要嘗嘗師長的棗的嗎?來你拈一顆。” 大家都那么嚼了,崔工利這個看看,那個看看,覺得大家都嚼出滋味,心里花就開了。還剩了一把,他抓掌心里不肯給人。 “我要留了我哥嘗。”他說。 他哥崔工勝去了火車站,他要送下二舅潘耕晨。到天黑人才回來,他弟那把棗一直捏在手心,遞給崔工勝時,那棗軟成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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