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翠游


作者:寒 泉     整理日期:2016-07-20 19:25:33

江湖所重,并非只有快意刀劍!杯歌刀劍散無主,落花飛雪皆懷苦。舊夢遺恨雖無數(shù),小橋流水清風舞。 
本書簡介:
  翡翠山莊少主燕銘初歷江湖,于徐州遇開遠鏢局鏢主之女顧敏,知其被纖手派下毒之后,共赴巫域?qū)で蠼夥,途中遇浪蕩子馬月及書生傅云,抽絲剝繭之余,窺出幾番江湖舊事!
  作者簡介:
  寒泉,本名張東偉,九零年生于晉北,遲來的后起之秀。
  目錄:
  第一章 年少往事001
  第二章 紅塵初遇008
  第三章 夜郎垂恩015
  第四章 放馬江湖023
  第五章 巫域笛聲037
  第六章 霸王回首044
  第七章 纖纖素手053
  第八章 一笑傾城059
  第九章 戒備森嚴067
  第十章 居士之韻074
  第十一章 映日紅花079
  第十二章 無名鏢局083
  第十三章 寥落乞丐089
  第十四章 箱中之寶095
  第十五章 我自逍遙100第一章 年少往事001第二章 紅塵初遇008第三章 夜郎垂恩015第四章 放馬江湖023第五章 巫域笛聲037第六章 霸王回首044第七章 纖纖素手053第八章 一笑傾城059第九章 戒備森嚴067第十章 居士之韻074第十一章 映日紅花079第十二章 無名鏢局083第十三章 寥落乞丐089第十四章 箱中之寶095第十五章 我自逍遙100第十六章 偶遇妙僧108第十七章 英雄相惜113第十八章 正派之風118第十九章 其劍如詩123第二十章 漫血蓮花128第二十一章 秦晉之好132第二十二章 龍行蛇影136第二十三章 又見小雨143第二十四章 翩然若蝶147第二十五章 孿生藍童153第二十六章 十生谷主164第二十七章 只此佳人172第二十八章 重獲新生182第二十九章 玄衣使者189第三十章 世外之島198第三十一章 初定姻緣202第三十二章 食之美味205第三十三章 再續(xù)前緣209第三十四章 第一大莊213第三十五章 主客妙談218第三十六章 不幸遭遇223第三十七章 安家小妹231第三十八章 又遇高人235第三十九章 紅顏猶在239第四十章 不只詞句246柔云浮在夕陽前輕盈地飄蕩,涼風吹過平緩的山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菊香。此季北國的大部草木已漸露枯黃,而這里還綠似盛夏,極照應它所屬山莊的名字——翡翠!二十四年前“玉子”凌軒退隱江湖,前輩嘆惋,后生頓足,塞北江南無數(shù)芳容艷軀為之憔悴,就連不懂風雅的草莽大盜也常念誦“玉子”身在江湖時所作的詩: 歸鄉(xiāng)遙甸翠茗盛,暉冶雎浩吟。青山伏天脈,曲水繞村回。暮中歸鄉(xiāng)客,敝衣攜酒行。含醉倚垂柳,笑與父老談。 風仍在吹,斜陽的血色就要被黑暗鋪蓋,溪水聲在寧靜的夜里漸漸變大。如果用心聽會聽出一種詭秘的精神,似永不停息地嘲弄這個充滿快樂和骯臟的世界。晨曦,微霧籠罩,菊花滴露。劍,輕似鴻毛,慢如漣漪,飛轉(zhuǎn)仿鶴回旋,停頓恰矢入的。“少爺,安公子傳人來說近日得獲一件寶物,邀少爺前去觀賞。”老仆須發(fā)如銀卻脊直神健,步履盈緩,慈愛從容,看來同晉地一帶的大商人沒兩樣,只是一雙眼睛特別謹慎,恭敬。仆人姓楚,名客吟,已屆花甲,曾中進士,卻不做官,喜愛釀酒,躬耕三十載,四年前接受翡翠山莊重金禮聘服侍少主燕銘。初時高傲,服侍少主半月開始斂氣屏息。楚客吟閱人無數(shù),極會應酬,舊日雖在草野,也能出有篷車,食有佳味。因其間或為人劃策,精妙深遠,饋贈良多。所以他入山莊自不為利,只因山莊太有名,幾乎接近傳奇。翡翠,清淡典雅,溫潤含俏。山莊,雄奇宏闊,剛勁藏柔。劍已被收起,眉輕揚,刻裁般俊臉浮笑,笑帶邪氣,無名之邪。“哦!”聲若刀削,堅毅決斷。葉在落,馬在奔,馬叫翻羽,得自周穆王八駿之一,意是行越飛禽。墨發(fā)飛,白衣鼓風,無鞭,從不用鞭,快如閃電。云輕馬閑,漆金鐵門中央鏤著一只仰空啼鳴的野鶴,丹頂白身,自由遠而望,翩然欲飛。側(cè)嵌柳木,木上有聯(lián),左首“清茶狂雨愁離亂”,右首“醇酒暖爐喜奢華”,眉懸“財來財去”。檐邊垂著一雙燈籠,籠上各書一楷字——安!“賢弟,又在練劍吧。”此人二十左右,修眉朗目,一身綢緞,所佩之玉價值連城,不好武藝卻大量收集精良兵器,只因他有個嬌俏戀武的妹妹。此人說話溫謙中帶著一種霸道的得意,就像隨時會發(fā)生海嘯的平靜水面,令人愉快又渾身覺得不自在。他就是大財主安定坤的獨子安韶,其姐姐安玲已嫁虎順將軍吳鎮(zhèn),妹妹安羽正值豆蔻。“哈哈,玩而已,好劍客未必須勤練。”“賢弟這話有趣。”“安兄叫小弟前來觀寶,不知以安兄的家勢天下還有何物被視為寶?”燕銘語調(diào)淡然,似乎對這件寶物并不掛心,只是盛情難卻前來敷衍一番。“哈哈,愚兄之家雖說不上富可敵國,卻也頗有積蓄,賢弟家的山莊更是財富名譽的化身,如是金銀珠玉和賢弟共賞當真無趣得緊。”“哦?小弟似乎有些動心了,依小弟猜此物定是安兄此趟赴江南所獲。”“賢弟聰明,愚兄此番到福建談生意不想出奇的順利,原以為福建人錙銖必較,實際上慷慨得很。談后生意愚兄還不怎放心,百般思解也沒發(fā)現(xiàn)漏處。家父常提起一句話,這世上最大的利益來自吃虧,因為這個虧是人家自愿去吃的,賢弟對家父的理論可有見解?”燕銘正望著一只棲在樹枝上的云雀,他當然也在聽安韶說話。“安兄,老伯能創(chuàng)出這么大的家業(yè)自然理論高深,何況一句多次在你面前提出的話。哎,安兄,不知那件寶物是否會動?”“哈哈,愚兄知道賢弟動物中最愛名馬,靜止的東西最愛好劍?上в扌诌@件寶物既非汗血赤兔,也非清霜倚天,只是一截竹子,準確地說是一支用竹子做成的笛。”此話如被街井之人聽了定會發(fā)笑,天下笛子基本都用竹子做成,有何好說。兩人正穿月洞門,里面的飛詠湖首先撲入眼簾。湖不廣,湖水清澈明凈,邊上是三五成群的垂柳,綠草襲地,除此之外,別無妙物。安宅內(nèi)燕銘對此湖最有興趣,每次看到就會浮現(xiàn)安羽燦笑如花、天真活潑的身影,再想起她吟詩時認真的樣子更是說不出的歡暢。“不知這個笛子哪里出眾?”“賢弟對武學癡戀,想必知道‘雨燕碎蝶’吧。據(jù)聞這便是‘雨燕’曾用過的笛。”燕銘看似孤傲,卻仁慈善良,頗喜冒險,做事極干脆。若喜歡一件事,其耐心可比日月,若無興趣從不受人逼迫。小時燕銘遲呆木訥,說話結(jié)巴,常掉眼淚。父親燕順譜精明強悍,將父親傳下的家業(yè)振得更為興盛。燕銘出生時他極是高興,十年始得一醉。其時燕順譜二十有六,意氣風發(fā),十六歲第一次沾酒便醉倒,醒來后覺得自己太過膿包,再后亦常飲酒,并未醉過。那日再醉當真痛快,自己管轄山莊雖才五年,父親也很喜歡,不過內(nèi)心實愿早早傳后,樂享余生。不想高興得太早,兒子四歲方才學會走路,說話更能氣死人,要是如此也還罷了,總能教好,最差也可大器晚成。惱怒的是兒子膽怯軟懦,怕見生人,淚如泉涌,淚痕未干又要流淚,所以那些年月燕順譜在外威嚴端莊,回家后便沮喪委頓。有時燕銘哭的聲大他恨不得一拳打死這個不成才的東西,無奈每次都是拂袖跨馬,狠狠地騎上一回。山莊因此駿馬甚多,不過性子都不烈。他十六歲沾酒,兒子在這點上倒比他趕先六年。山莊景致文雅,莊丁卻多半粗豪。山莊戒賭,這類人不能賭就只有喝酒了。燕銘經(jīng)常見到家丁聚在一塊兒喝酒吃肉,但從未有過興趣去嘗。那日被父親臭罵,蹲在院子里哭。家丁就在不遠處喝酒,他們都知道公子爺?shù)男宰,越哄越哭得聲響,所以都不理會。燕銘哭得乏了便坐倒在地抽泣,聽得有個家丁說道:“王三,若不是親嘗,俺還不知廣西這桂花酒這么夠味兒,你妹夫可真夠意思。”一家丁回道:“那是,這是俺妹夫特地孝敬俺的。若不是俺爹死得早,哪有你們的福氣!”其余家丁都說:“那是,那是。”原先那人又說道:“要是俺有個妹妹,俺也把她嫁到廣西去,好讓妹夫也孝敬俺幾壇桂花。”又有個人說道:“哈哈,你要是有,干脆也把你妹妹嫁給王三的妹夫吧。”“哈哈!”眾家丁聽了齊聲大笑。王三急了,說道:“那可不成,他要是敢娶,俺非敲碎他的腦袋。”一個人說道:“不好,你敲碎了你妹夫的腦袋,你妹妹要守寡,你也沒得好酒喝了,豈不是賠本生意?”眾家丁又大笑,王三說道:“俺當然不敲了,倪老二也沒妹妹,哈哈。”又一人說道:“可是俺有,不過俺可不把妹妹嫁到廣西,他媽的,那地方太潮,不對路,咱北方人可住不慣,俺要把妹妹嫁給這山西的財主,然后讓他孝敬俺上好的竹葉青。”王三大笑連說:“最好,最好。”突然老管家急步走來說莊主的至交今日要來,要大家一起相迎。眾家丁端起各自面前的碗來一飲而盡。這些家丁極為豪爽,刀槍跟前不皺一下眉頭。他們都是窮苦出身,筋強骨壯,燕順譜招來一一優(yōu)待。這些好漢家底最好的也就幾塊貧地,得到燕莊主眷顧自然感激不盡。天很藍,陽光明媚,云在悠閑地飄,樹上喜鵲正啼叫。燕銘已停止哭泣,目光正對著那壇家丁留下的桂花酒,呆住片刻便漫不經(jīng)心地走去瞧。壇中酒已剩少許。燕銘彎腰嗅了嗅,一股沁肺的香氣令身體一振,不覺又嗅了幾嗅,再看壇外紅底墨跡果然寫著“桂花”。燕銘識字不多,這兩個倒還較熟,他也不是不用功,只因腦子太笨,詩經(jīng)的開篇《關雎》他足足背了六天才勉強背會。剛才哭得用力,嗓子發(fā)干又想嘗嘗這香香的東西,他見家丁一口一碗,壇中既已不多索性抱起便喝。不料第一口剛?cè)攵,他就感到喉嚨灼熱,鼻子發(fā)辣,急忙放下想找瓜吃。他有個習慣,每吃到很辣的東西就要吃西瓜,別人也都覺得這習慣有趣。剛要叫家丁,又來了股鉚勁兒。他想他們喝得我為啥喝不得,他們一口一碗我一口就喝兩碗,卻不知他口小只怕三口都喝不得一碗,于是又提起壇子倒了兩碗,再看看壇中又剛好倒了一碗。待坐下來后,他先撿了一塊盤中所剩的牛肉吃,不料這牛肉竟難咬得很,這會兒更倔了,使勁咬肉,咬一頓飯工夫方才嚼爛。有了第一次,燕銘這次先深吸了口氣,端起一碗也不管它是辣還是熱只管往嘴里倒,這才發(fā)現(xiàn)一口喝不完,卻不放下,在一連喝了四口后終于將它喝完。他頓覺頭腦發(fā)脹似感暈沉,不過在看到碗底朝天后真是說不出的歡喜。這無名的喜悅令他遍身舒坦,他竟哈哈大笑起來。這下更不管了,在拿起第二碗時,他也不吸氣了,就那么直飲而盡。剛放下第二碗,他又拿起第三碗,亦是一鼓作氣。喝完后,他便躺倒在地,看著天上白云,心中不知所想。待要站起時,燕銘覺得自己好似得了病般虛弱無力。勉強站起后,他又拿起了碗。他喝了幾次覺得無物入肚,提起壇子倒發(fā)現(xiàn)也無物入碗,說了一聲“沒了”,便搖搖擺擺地瞎逛起來。他倒是比父親先六年嘗到了酒的滋味,卻和父親一樣是醉了。不過他醉得比父親妙。燕順譜當年是和朋友去喝,燕銘是獨自哭后去喝,而且喝得頗有風范。馬廄里剩十匹馬,或站或臥。燕銘醉眼走到第三匹,只因第三匹馬正瞪著他瞧。他以前見過馬踢人,也就不敢親近,此時醉意正盛全無畏縮。這馬身如披墨,膘勻腿健,頭前半尺長一寸寬的一縱白毛更增神氣。燕銘走近,嘴里不停地贊道:“好馬,好馬。”他自然不會辨馬。不過,他運氣不錯。此馬外表雖神勇非凡,其實柔順得很,燕銘的母親平日喜歡騎的兩匹馬中就有這匹。柔滑的感覺似春風拂面。燕銘摸著馬頸,腳步更是虛浮。他個子不高,蹦了幾蹦也跨不上馬背,左右思量將馬牽近槽邊,先解了繩,站在槽沿斜腳一掠,輕輕松松地跨上了馬背。馬倒真是柔順,再加燕銘還是少年,騎在上面仿若無物,因此還在悠閑地張望。燕銘雖然已醉,但坐上馬來還是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快慰。燕銘叫了兩聲,發(fā)現(xiàn)馬還不動,忽然想起家仆騎馬時都用鞭子拍馬屁股,于是也試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之后,他才想到自己沒帶鞭子,又因手夠不著馬屁股,于是拍了拍馬背。可惜他的力氣太小,馬似乎覺得是在為自己撓癢。燕銘見馬還不走,一時惱了起來,扯住最尾一點馬鬃用力揪著。馬因為吃痛,前蹄跳了一跳。燕銘被彈起后又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馬背上。他又用力拍了拍馬背,馬似乎才發(fā)覺背上有人,慢悠悠地溜達了出來。燕銘騎在馬上剛出來,就撞見了管馬的阿四。阿四正準備喂馬草料,見到少爺騎馬啞得嘴都結(jié)了。燕銘在馬上傻笑著道:“好馬,好馬。”阿四在反應過來后,立馬走過去叫停了馬,準備扶少爺下來。不料少爺死活不下,阿四纏得久了,燕銘大罵道:“滾!老子就要騎。”阿四這回懵了,他可從未見過少爺用這口氣說話,竟不自覺后退了。燕銘又笑得春風得意起來。說也真巧,燕銘的母親今天去法尊寺祈愿去了,燕順譜剛剛?cè)ビ笥。奴仆阻不住少爺,也無處可告,就任由燕銘大方地出了山莊。燕順譜回來就聽見燕銘在大聲嚎叫。燕銘騎術不精,又醉眼惺忪,再加上騎馬時只圖快活不斷揪馬鬃,柔順的馬被折騰得快發(fā)瘋了,最終把他摔了下來。所幸性命無礙,除斷了一條腿外,其余只是擦傷。燕順譜身旁立著一個眉清目朗,青衫巾束的后生。他一走進房中,眾人都對他凝住片刻。這后生乍一看似覺書呆氣十足,但眼睛卻無半分呆滯,周身更是一塵不染仿若仙人,尤其笑起來時竟像一柄極鋒利的劍,透著寒光,透著邪氣,更透著一股仿佛林泉深處藐視萬生的傲慢。待燕順譜知道兒子受傷情由時臉上洋溢著一種難以言明的神情。他因執(zhí)掌山莊,臉上時常帶著如冰的剛毅,但他此刻的表情卻仿似溶漿爆射之前的不平靜。燕銘此時已酒醒,看見父親頓覺害怕起來。“哈哈!”這是一聲從久遠的時代傳來的狂笑,一聲一輩子都或許沒有機緣發(fā)出的大笑,聲穿屋脊,直入九霄。燕銘看著父親莫名其妙地大笑,竟忘了疼痛,只因這幾年燕順譜在兒子面前從未笑過,何況如此震人心肺的笑。燕銘的母親柳如茵就在兒子身邊,她那滿臉關切的神色也添了幾許疑惑。“好兒子,你終于開竅了!”燕順譜精悍的眼睛滲出些許眼淚,淚勝于血。眾人恍悟,唯獨那青衫后生還帶著茫然。大家都知道燕銘平日軟懦,很沒志氣,此番斗膽生事,莊主不僅不以為憂,反而高興。燕順譜隨即恢復平日的冷靜說:“忘了介紹,這位朋友姓陳,名宇霖。”柔云浮在夕陽前輕盈地飄蕩,涼風吹過平緩的山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菊香。此季北國的大部草木已漸露枯黃,而這里還綠似盛夏,極照應它所屬山莊的名字——翡翠!二十四年前“玉子”凌軒退隱江湖,前輩嘆惋,后生頓足,塞北江南無數(shù)芳容艷軀為之憔悴,就連不懂風雅的草莽大盜也常念誦“玉子”身在江湖時所作的詩: 歸鄉(xiāng)遙甸翠茗盛,暉冶雎浩吟。青山伏天脈,曲水繞村回。暮中歸鄉(xiāng)客,敝衣攜酒行。含醉倚垂柳,笑與父老談。 風仍在吹,斜陽的血色就要被黑暗鋪蓋,溪水聲在寧靜的夜里漸漸變大。如果用心聽會聽出一種詭秘的精神,似永不停息地嘲弄這個充滿快樂和骯臟的世界。晨曦,微霧籠罩,菊花滴露。劍,輕似鴻毛,慢如漣漪,飛轉(zhuǎn)仿鶴回旋,停頓恰矢入的。“少爺,安公子傳人來說近日得獲一件寶物,邀少爺前去觀賞。”老仆須發(fā)如銀卻脊直神健,步履盈緩,慈愛從容,看來同晉地一帶的大商人沒兩樣,只是一雙眼睛特別謹慎,恭敬。仆人姓楚,名客吟,已屆花甲,曾中進士,卻不做官,喜愛釀酒,躬耕三十載,四年前接受翡翠山莊重金禮聘服侍少主燕銘。初時高傲,服侍少主半月開始斂氣屏息。楚客吟閱人無數(shù),極會應酬,舊日雖在草野,也能出有篷車,食有佳味。因其間或為人劃策,精妙深遠,饋贈良多。所以他入山莊自不為利,只因山莊太有名,幾乎接近傳奇。翡翠,清淡典雅,溫潤含俏。山莊,雄奇宏闊,剛勁藏柔。劍已被收起,眉輕揚,刻裁般俊臉浮笑,笑帶邪氣,無名之邪。“哦!”聲若刀削,堅毅決斷。葉在落,馬在奔,馬叫翻羽,得自周穆王八駿之一,意是行越飛禽。墨發(fā)飛,白衣鼓風,無鞭,從不用鞭,快如閃電。云輕馬閑,漆金鐵門中央鏤著一只仰空啼鳴的野鶴,丹頂白身,自由遠而望,翩然欲飛。側(cè)嵌柳木,木上有聯(lián),左首“清茶狂雨愁離亂”,右首“醇酒暖爐喜奢華”,眉懸“財來財去”。檐邊垂著一雙燈籠,籠上各書一楷字——安!“賢弟,又在練劍吧。”此人二十左右,修眉朗目,一身綢緞,所佩之玉價值連城,不好武藝卻大量收集精良兵器,只因他有個嬌俏戀武的妹妹。此人說話溫謙中帶著一種霸道的得意,就像隨時會發(fā)生海嘯的平靜水面,令人愉快又渾身覺得不自在。他就是大財主安定坤的獨子安韶,其姐姐安玲已嫁虎順將軍吳鎮(zhèn),妹妹安羽正值豆蔻。“哈哈,玩而已,好劍客未必須勤練。”“賢弟這話有趣。”“安兄叫小弟前來觀寶,不知以安兄的家勢天下還有何物被視為寶?”燕銘語調(diào)淡然,似乎對這件寶物并不掛心,只是盛情難卻前來敷衍一番。“哈哈,愚兄之家雖說不上富可敵國,卻也頗有積蓄,賢弟家的山莊更是財富名譽的化身,如是金銀珠玉和賢弟共賞當真無趣得緊。”“哦?小弟似乎有些動心了,依小弟猜此物定是安兄此趟赴江南所獲。”“賢弟聰明,愚兄此番到福建談生意不想出奇的順利,原以為福建人錙銖必較,實際上慷慨得很。談后生意愚兄還不怎放心,百般思解也沒發(fā)現(xiàn)漏處。家父常提起一句話,這世上最大的利益來自吃虧,因為這個虧是人家自愿去吃的,賢弟對家父的理論可有見解?”燕銘正望著一只棲在樹枝上的云雀,他當然也在聽安韶說話。“安兄,老伯能創(chuàng)出這么大的家業(yè)自然理論高深,何況一句多次在你面前提出的話。哎,安兄,不知那件寶物是否會動?”“哈哈,愚兄知道賢弟動物中最愛名馬,靜止的東西最愛好劍?上в扌诌@件寶物既非汗血赤兔,也非清霜倚天,只是一截竹子,準確地說是一支用竹子做成的笛。”此話如被街井之人聽了定會發(fā)笑,天下笛子基本都用竹子做成,有何好說。兩人正穿月洞門,里面的飛詠湖首先撲入眼簾。湖不廣,湖水清澈明凈,邊上是三五成群的垂柳,綠草襲地,除此之外,別無妙物。安宅內(nèi)燕銘對此湖最有興趣,每次看到就會浮現(xiàn)安羽燦笑如花、天真活潑的身影,再想起她吟詩時認真的樣子更是說不出的歡暢。“不知這個笛子哪里出眾?”“賢弟對武學癡戀,想必知道‘雨燕碎蝶’吧。據(jù)聞這便是‘雨燕’曾用過的笛。”燕銘看似孤傲,卻仁慈善良,頗喜冒險,做事極干脆。若喜歡一件事,其耐心可比日月,若無興趣從不受人逼迫。小時燕銘遲呆木訥,說話結(jié)巴,常掉眼淚。父親燕順譜精明強悍,將父親傳下的家業(yè)振得更為興盛。燕銘出生時他極是高興,十年始得一醉。其時燕順譜二十有六,意氣風發(fā),十六歲第一次沾酒便醉倒,醒來后覺得自己太過膿包,再后亦常飲酒,并未醉過。那日再醉當真痛快,自己管轄山莊雖才五年,父親也很喜歡,不過內(nèi)心實愿早早傳后,樂享余生。不想高興得太早,兒子四歲方才學會走路,說話更能氣死人,要是如此也還罷了,總能教好,最差也可大器晚成。惱怒的是兒子膽怯軟懦,怕見生人,淚如泉涌,淚痕未干又要流淚,所以那些年月燕順譜在外威嚴端莊,回家后便沮喪委頓。有時燕銘哭的聲大他恨不得一拳打死這個不成才的東西,無奈每次都是拂袖跨馬,狠狠地騎上一回。山莊因此駿馬甚多,不過性子都不烈。他十六歲沾酒,兒子在這點上倒比他趕先六年。山莊景致文雅,莊丁卻多半粗豪。山莊戒賭,這類人不能賭就只有喝酒了。燕銘經(jīng)常見到家丁聚在一塊兒喝酒吃肉,但從未有過興趣去嘗。那日被父親臭罵,蹲在院子里哭。家丁就在不遠處喝酒,他們都知道公子爺?shù)男宰樱胶逶娇薜寐曧,所以都不理會。燕銘哭得乏了便坐倒在地抽泣,聽得有個家丁說道:“王三,若不是親嘗,俺還不知廣西這桂花酒這么夠味兒,你妹夫可真夠意思。”一家丁回道:“那是,這是俺妹夫特地孝敬俺的。若不是俺爹死得早,哪有你們的福氣!”其余家丁都說:“那是,那是。”原先那人又說道:“要是俺有個妹妹,俺也把她嫁到廣西去,好讓妹夫也孝敬俺幾壇桂花。”又有個人說道:“哈哈,你要是有,干脆也把你妹妹嫁給王三的妹夫吧。”“哈哈!”眾家丁聽了齊聲大笑。王三急了,說道:“那可不成,他要是敢娶,俺非敲碎他的腦袋。”一個人說道:“不好,你敲碎了你妹夫的腦袋,你妹妹要守寡,你也沒得好酒喝了,豈不是賠本生意?”眾家丁又大笑,王三說道:“俺當然不敲了,倪老二也沒妹妹,哈哈。”又一人說道:“可是俺有,不過俺可不把妹妹嫁到廣西,他媽的,那地方太潮,不對路,咱北方人可住不慣,俺要把妹妹嫁給這山西的財主,然后讓他孝敬俺上好的竹葉青。”王三大笑連說:“最好,最好。”突然老管家急步走來說莊主的至交今日要來,要大家一起相迎。眾家丁端起各自面前的碗來一飲而盡。這些家丁極為豪爽,刀槍跟前不皺一下眉頭。他們都是窮苦出身,筋強骨壯,燕順譜招來一一優(yōu)待。這些好漢家底最好的也就幾塊貧地,得到燕莊主眷顧自然感激不盡。天很藍,陽光明媚,云在悠閑地飄,樹上喜鵲正啼叫。燕銘已停止哭泣,目光正對著那壇家丁留下的桂花酒,呆住片刻便漫不經(jīng)心地走去瞧。壇中酒已剩少許。燕銘彎腰嗅了嗅,一股沁肺的香氣令身體一振,不覺又嗅了幾嗅,再看壇外紅底墨跡果然寫著“桂花”。燕銘識字不多,這兩個倒還較熟,他也不是不用功,只因腦子太笨,詩經(jīng)的開篇《關雎》他足足背了六天才勉強背會。剛才哭得用力,嗓子發(fā)干又想嘗嘗這香香的東西,他見家丁一口一碗,壇中既已不多索性抱起便喝。不料第一口剛?cè)攵,他就感到喉嚨灼熱,鼻子發(fā)辣,急忙放下想找瓜吃。他有個習慣,每吃到很辣的東西就要吃西瓜,別人也都覺得這習慣有趣。剛要叫家丁,又來了股鉚勁兒。他想他們喝得我為啥喝不得,他們一口一碗我一口就喝兩碗,卻不知他口小只怕三口都喝不得一碗,于是又提起壇子倒了兩碗,再看看壇中又剛好倒了一碗。待坐下來后,他先撿了一塊盤中所剩的牛肉吃,不料這牛肉竟難咬得很,這會兒更倔了,使勁咬肉,咬一頓飯工夫方才嚼爛。有了第一次,燕銘這次先深吸了口氣,端起一碗也不管它是辣還是熱只管往嘴里倒,這才發(fā)現(xiàn)一口喝不完,卻不放下,在一連喝了四口后終于將它喝完。他頓覺頭腦發(fā)脹似感暈沉,不過在看到碗底朝天后真是說不出的歡喜。這無名的喜悅令他遍身舒坦,他竟哈哈大笑起來。這下更不管了,在拿起第二碗時,他也不吸氣了,就那么直飲而盡。剛放下第二碗,他又拿起第三碗,亦是一鼓作氣。喝完后,他便躺倒在地,看著天上白云,心中不知所想。待要站起時,燕銘覺得自己好似得了病般虛弱無力。勉強站起后,他又拿起了碗。他喝了幾次覺得無物入肚,提起壇子倒發(fā)現(xiàn)也無物入碗,說了一聲“沒了”,便搖搖擺擺地瞎逛起來。他倒是比父親先六年嘗到了酒的滋味,卻和父親一樣是醉了。不過他醉得比父親妙。燕順譜當年是和朋友去喝,燕銘是獨自哭后去喝,而且喝得頗有風范。馬廄里剩十匹馬,或站或臥。燕銘醉眼走到第三匹,只因第三匹馬正瞪著他瞧。他以前見過馬踢人,也就不敢親近,此時醉意正盛全無畏縮。這馬身如披墨,膘勻腿健,頭前半尺長一寸寬的一縱白毛更增神氣。燕銘走近,嘴里不停地贊道:“好馬,好馬。”他自然不會辨馬。不過,他運氣不錯。此馬外表雖神勇非凡,其實柔順得很,燕銘的母親平日喜歡騎的兩匹馬中就有這匹。柔滑的感覺似春風拂面。燕銘摸著馬頸,腳步更是虛浮。他個子不高,蹦了幾蹦也跨不上馬背,左右思量將馬牽近槽邊,先解了繩,站在槽沿斜腳一掠,輕輕松松地跨上了馬背。馬倒真是柔順,再加燕銘還是少年,騎在上面仿若無物,因此還在悠閑地張望。燕銘雖然已醉,但坐上馬來還是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快慰。燕銘叫了兩聲,發(fā)現(xiàn)馬還不動,忽然想起家仆騎馬時都用鞭子拍馬屁股,于是也試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之后,他才想到自己沒帶鞭子,又因手夠不著馬屁股,于是拍了拍馬背。可惜他的力氣太小,馬似乎覺得是在為自己撓癢。燕銘見馬還不走,一時惱了起來,扯住最尾一點馬鬃用力揪著。馬因為吃痛,前蹄跳了一跳。燕銘被彈起后又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馬背上。他又用力拍了拍馬背,馬似乎才發(fā)覺背上有人,慢悠悠地溜達了出來。燕銘騎在馬上剛出來,就撞見了管馬的阿四。阿四正準備喂馬草料,見到少爺騎馬啞得嘴都結(jié)了。燕銘在馬上傻笑著道:“好馬,好馬。”阿四在反應過來后,立馬走過去叫停了馬,準備扶少爺下來。不料少爺死活不下,阿四纏得久了,燕銘大罵道:“滾!老子就要騎。”阿四這回懵了,他可從未見過少爺用這口氣說話,竟不自覺后退了。燕銘又笑得春風得意起來。說也真巧,燕銘的母親今天去法尊寺祈愿去了,燕順譜剛剛?cè)ビ笥选E妥璨蛔∩贍,也無處可告,就任由燕銘大方地出了山莊。燕順譜回來就聽見燕銘在大聲嚎叫。燕銘騎術不精,又醉眼惺忪,再加上騎馬時只圖快活不斷揪馬鬃,柔順的馬被折騰得快發(fā)瘋了,最終把他摔了下來。所幸性命無礙,除斷了一條腿外,其余只是擦傷。燕順譜身旁立著一個眉清目朗,青衫巾束的后生。他一走進房中,眾人都對他凝住片刻。這后生乍一看似覺書呆氣十足,但眼睛卻無半分呆滯,周身更是一塵不染仿若仙人,尤其笑起來時竟像一柄極鋒利的劍,透著寒光,透著邪氣,更透著一股仿佛林泉深處藐視萬生的傲慢。待燕順譜知道兒子受傷情由時臉上洋溢著一種難以言明的神情。他因執(zhí)掌山莊,臉上時常帶著如冰的剛毅,但他此刻的表情卻仿似溶漿爆射之前的不平靜。燕銘此時已酒醒,看見父親頓覺害怕起來。“哈哈!”這是一聲從久遠的時代傳來的狂笑,一聲一輩子都或許沒有機緣發(fā)出的大笑,聲穿屋脊,直入九霄。燕銘看著父親莫名其妙地大笑,竟忘了疼痛,只因這幾年燕順譜在兒子面前從未笑過,何況如此震人心肺的笑。燕銘的母親柳如茵就在兒子身邊,她那滿臉關切的神色也添了幾許疑惑。“好兒子,你終于開竅了!”燕順譜精悍的眼睛滲出些許眼淚,淚勝于血。眾人恍悟,唯獨那青衫后生還帶著茫然。大家都知道燕銘平日軟懦,很沒志氣,此番斗膽生事,莊主不僅不以為憂,反而高興。燕順譜隨即恢復平日的冷靜說:“忘了介紹,這位朋友姓陳,名宇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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