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迷霧之子卷二:升華之井


作者:布蘭登·桑德森     整理日期:2016-06-29 09:29:28

·壓倒性的才能、極富感染力的熱血精神——《時光之輪》官方指定續(xù)寫人布蘭登·桑德森憑借自己鮮明的特色擊敗丹·布朗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榜冠軍,一個新時代的開啟等待您的見證! ·《迷霧之子》系列作為布蘭登·桑德森的成名作之一,完美地體現(xiàn)出了“布蘭登風(fēng)格”:平易近人的文字,嚴密而新穎的魔法體系,媲美推理小說的故事布局,以及在追求黑暗叛逆的大風(fēng)潮之中仍然毫不動搖的少年般的純粹!這是一部能讓您回想起閱讀*初的快樂的小說。 ·全部譯文經(jīng)過重新修訂,大幅提升了閱讀體驗,同時加入了作者*添筆,極具收藏價值! 
本書簡介:
  有人用生命教會我何為信任;我卻不得不再次去懷疑自己深愛的人們。 “你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自取滅亡。”結(jié)束了高壓統(tǒng)治的最后帝國,并沒有如紋等人預(yù)期的那樣煥發(fā)新生,反而頻繁爆發(fā)異象:落灰吞噬土地,領(lǐng)地硝煙四起,大軍兵臨城下……仿佛是統(tǒng)御主在臨死前對眾人留下的詛咒。如今的紋,已經(jīng)是帝國里最強大的迷霧之子;而她的情人,原本被視為無能貴族的伊蘭德,也成為了統(tǒng)御區(qū)新君。但他們所面臨的,卻是比當(dāng)年試圖推翻暴政時更為錯綜復(fù)雜的困境。束手無策之際,紋的腦海中傳來一個神秘鼓動,昭示了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紋為這鼓動誘惑,遲疑,動搖。但緊接著,一個更讓她心碎的消息傳來——真正的敵人早已潛入,正隱藏在她身邊伺機背叛……
  作者簡介:
   美國奇幻作家,曾續(xù)寫羅伯特·喬丹的《時光之輪》系列,打敗丹·布朗,空降紐約時報暢銷榜冠軍。其處女作《諸神之城:伊嵐翠》出版當(dāng)年便獲得RomanticTimes奇幻史詩大獎,并連續(xù)入選2006、2007年美國科幻/奇幻界地位最高的新人獎項。布蘭登才思敏捷,腦洞清奇,其代表作《迷霧之子》全球銷量突破150萬,確立了他在新生代奇幻作家中的領(lǐng)軍地位。作者官網(wǎng):http://www.brandonsanderson.com“這本書有完美縝密的架構(gòu)……我強烈推薦給任何一位渴求好書的讀者。”——羅賓·霍布(《刺客》系列作者) “一個繁復(fù)的革命計劃,透過作者縝密的布局,逐步實行。小說結(jié)構(gòu)完整,前后聯(lián)系緊密:布蘭登·桑德森能否抽空來寫個推理小說?”——紗卡(臺灣推理文學(xué)研究會MLR) “陰謀、權(quán)術(shù)和詭計錯綜復(fù)雜地融合在一起的世界。”——《書單》雜志 我將這些文字寫于鋼鐵上,除此之外的,均不可信。1遠處軍隊的陰影像暗色的血漬般染上地平線。依藍德·泛圖爾王靜靜地站在陸沙德的城墻上,望著敵軍。大片大片的灰燼緩緩地落在他身側(cè)。不是炭塊熄滅后的死白灰燼,而是顏色更深、更冷酷的黑灰;疑饺旱幕顒幼罱貏e頻繁。依藍德感覺灰燼輕灑在他的臉龐跟衣服上,但他絲毫不為所動。遠方,血紅色的太陽即將落下,前來掠奪他的王國的敵軍,成了一片逆光的剪影。“有多少?”依藍德低聲問道。“我們猜有五萬人。”哈姆說道,他倚著城垛,壯碩的手臂交疊在石頭上。無數(shù)年來的落灰早已將整座城染黑,城墻也無可幸免。“五萬名士兵……”依藍德的聲音越發(fā)低了。雖然他們相當(dāng)積極地招兵買馬,卻只勉強召集了不到兩萬人,而且都是訓(xùn)練不足一年的農(nóng)民。光要維持這么一小支軍隊就已經(jīng)讓國庫資源左支右絀。如果當(dāng)初找到統(tǒng)御主的天金,情況可能還會不同,但就現(xiàn)在的狀況來看,依藍德的政府正陷入嚴重的財務(wù)危機。“你有什么看法?”依藍德問。“我不知道,阿依。”哈姆低聲說,“遠見向來是卡西爾的專長。”“但你協(xié)助過他。”依藍德說道,“你跟其他人都曾是他的團員,是你們一起想出如何推翻帝國,并且落實了這個計劃。”哈姆沒回答,依藍德覺得自己可以猜出對方心中的念頭。一切的核心都是卡西爾。策劃的人是他,將所有狂想轉(zhuǎn)化成可行計劃的人也是他。他才是領(lǐng)袖、天才。一年前,就在人民終于憤而推翻統(tǒng)御主的同一天,卡西爾死了。連這一點都是他秘密計劃中的一部分。依藍德在混亂中登上了王座,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越發(fā)覺得自己會守不住卡西爾跟他的伙伴如此犧牲才贏得的東西,甚至可能輸給比統(tǒng)御主還要殘酷的暴君——一名空有“貴族”之名,卻器量狹小、奸險狡猾的惡霸,正帶領(lǐng)著軍隊前來陸沙德。那是依藍德的親生父親。史特拉夫·泛圖爾。“你有沒有可能……說服他不要進攻?”哈姆問道。“也許吧。”依藍德遲疑地回答,“除非議會打算要直接開城投降。”“他們想這么做?”“說實話,我不知道。我只是擔(dān)心他們會這樣想。這支大軍嚇到他們了,哈姆。”而且這是無可避免的,他心想。“總之,兩天后我會在議會上提案,同時阻止議會做出沖動的決定。多克森今天就會回來了,是嗎?”哈姆點點頭:“趕在那支大軍的先遣部隊來之前。”“我認為應(yīng)該召集所有團員來開會。”依藍德說道,“看能不能想出解決目前困境的方法。”“我們的人手還是不太夠。”哈姆說道,搓搓下巴,“鬼影還要一個禮拜才能回來,他統(tǒng)治老子的誰知道微風(fēng)什么時候才會回來,已經(jīng)好幾個月都沒有他的消息了。”依藍德嘆口氣,搖搖頭:“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哈姆。”他轉(zhuǎn)身,再次望向滿是灰燼的大地。日落后,軍隊點起了篝火,夜霧很快便會出現(xiàn)。我得盡快回皇宮去,好好地想一想提案,依藍德心想。“紋去哪里了?”哈姆轉(zhuǎn)向依藍德問。依藍德想了想。“這個嘛……”他開口,“我也不太清楚。” 紋輕巧地落在潮濕的石板地上,看著迷霧開始在她身邊聚集,隨著黑夜的降臨涌現(xiàn),如半透明的藤蔓般蜿蜒糾結(jié),彼此纏繞。偌大的陸沙德城,安靜無聲。自統(tǒng)御主死亡后依藍德成立自由新政府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一年,但平民們一入夜仍然都待在家里,因為他們畏懼迷霧,這份恐懼深植于傳統(tǒng),而不僅僅是統(tǒng)御主的律法。紋靜靜地前行,五官保持高度敏銳,一如往常地在體內(nèi)燃燒錫跟白镴。錫增強她的感官,讓她的夜視力增強,白镴則讓她的身體更強壯,腳步更輕盈,再搭配上紅銅——讓她使用镕金術(shù)時不會被其他燃燒青銅的人察覺。這三種金屬,她幾乎從不熄滅。有人說她疑神疑鬼,她覺得這是保持警覺。無論如何,這個習(xí)慣好幾次救了她的命。她來到一條安靜的街道,停下腳步,探出頭窺視。其實她從不完全了解自己是如何能燃燒金屬,因為她從出生以來就在使用镕金術(shù),接受卡西爾的正式指導(dǎo)前全憑直覺使用,所以“為什么”這件事對她來說,完全不重要。她跟依藍德不同:不需要凡事都有合理的解釋。對紋而言,她只要知道吞下金屬便能使用金屬的力量就夠了。她欣賞力量,因為她深知沒有力量的感覺。即使是現(xiàn)在,她在外表上還是沒有半點戰(zhàn)士的樣子。身形嬌小,不到五尺的她有著深黑色的頭發(fā)與蒼白的肌膚,她知道自己看起來幾乎是怯弱的,雖然已經(jīng)無法像童年流落街頭時那樣裝成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但看起來也絕對沒有令人畏懼之處。她喜歡這樣,這時她有利——任何能讓她獲得優(yōu)勢的事情,都是好的。她也喜歡夜晚。陸沙德雖然廣大,白天時卻仍然顯得擁擠,令人窒息;但夜晚降臨后,迷霧如深厚的云朵般落下,抑制、柔化、模糊一切。巨大的堡壘化成滿是陰影的高山,擁擠的平民住所像是被小販遺棄的瑕疵品般凌亂堆積。紋蹲在建筑物旁,仍然觀察著路口,小心翼翼地在體內(nèi)燃燒鋼,這也是她之前吞下的金屬之一。一團透明的藍色線條立刻出現(xiàn)在眼前,向四周延伸,只有她能看得見。藍線從紋的胸口發(fā)出,連接附近的一切金屬來源。線條的粗細直接對應(yīng)金屬物體的體積,有些指向銅制門閂,其他則是固定木板的粗陋鐵釘。她靜靜地等待。沒有線條晃動。燃燒鋼是判別附近是否有人的好方法。如果他們身上佩戴了金屬,移動的藍色線條會讓他們暴露行蹤,當(dāng)然,這不是鋼的主要用途。紋小心翼翼地探入沉甸甸的腰囊,掏出一枚錢幣,撞擊的聲響被厚重的墊布掩蓋。這枚錢幣跟別的金屬一樣,也有一條藍線與紋的胸口連接。她將一枚錢幣彈入空中,抓住它的線條,然后燃燒鋼,反推錢幣。金屬片飛向空中,因為鋼推的力量在迷霧中劃出一道弧線,伴隨著清脆的聲響落在街心。迷霧繼續(xù)盤旋,這在紋的眼中看起來,仍然濃密且神秘,遠比單純的霧氣更厚重,也比任何一般氣候現(xiàn)象更規(guī)律,不斷翻騰飄流,在她身邊形成一條條細細的霧河。錫增強了她的視力,讓她能看穿迷霧,黑夜在她眼里顯得更明亮,迷霧也顯得較不厚重,但依然存在。一道影子出現(xiàn)在廣場之中,響應(yīng)她剛拋入街心的錢幣,那是他們預(yù)先設(shè)定的暗號。紋小心翼翼地彎身上前,認出那影子是歐瑟,一只坎得拉。它用的身體跟一年前那具不同,當(dāng)時它扮演的是雷弩大人的角色。然而,紋已經(jīng)頗為熟悉它現(xiàn)在這副逐漸禿頭、五官平凡的皮囊。歐瑟來到她面前。“主人,你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嗎?”它問道。語氣恭敬,但總帶有那么一絲的敵意。一如往常。紋搖搖頭,環(huán)顧四周。“也許我弄錯了。”她說道,“也許沒有人在跟蹤我。”承認這件事讓她有點難過,她原本很期待今天晚上也可以跟她的窺探者對打。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誰,一開始還誤以為對方是殺手。也許他真的是?墒撬坪鯇σ浪{德興趣缺缺,對紋倒是興致勃勃。“我們應(yīng)該回去了。”紋站起身,“依藍德會找我。”歐瑟點點頭。就在此時,一波錢幣躥過迷霧,直朝紋飛灑而來。我開始懷疑,也許只剩下我還存有理智。其他人難道看不出來?他們急著想要英雄出現(xiàn),實現(xiàn)泰瑞司預(yù)言的承諾,所以直接做出結(jié)論,認為所有的傳說跟故事都適用于同一個人。2紋立刻做出反應(yīng),跳起避開,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層層布條組成的披風(fēng)隨著她掠過濕滑石板地面的身影翻飛。錢幣撞上她身后的地面,激起一陣碎石屑后又反彈,在霧中留下漣漪。“歐瑟,快走!”她喝道,而它早就已經(jīng)逃向附近的小巷里。紋轉(zhuǎn)身蹲低,雙手按著沁涼的地面。镕金金屬在她腹中焚燒。她燃燒鋼,看到透明的藍線出現(xiàn)在身旁,然后全神貫注地等待,等著……另一波錢幣從陰暗的迷霧間躥出,每一枚背后都跟著一條藍線。紋立刻驟燒鋼,反推錢幣,擊回黑暗中。夜晚再次回復(fù)沉靜。雖然兩旁聳立著平民住宅,但以陸沙德的標(biāo)準(zhǔn)而言,這里的街道算是寬廣的。迷霧懶洋洋地盤旋,將街道的盡頭隱匿。八個人從霧里走出。紋微笑。她猜得沒錯:有人在跟蹤她。不過,這些人不是她的窺探者。他們?nèi)狈λ(wěn)健的優(yōu)雅和力量感。這些人魯莽很多。是殺手。很合理。如果是她帶著一支軍隊要來征服陸沙德,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一隊镕金術(shù)師刺殺依藍德。突然間,腰側(cè)傳來一陣壓力,把她推倒在地,她咒罵一聲,感覺腰間的錢袋在被大力推著。她自行拉斷了繩子,讓敵方镕金術(shù)師將錢幣推離她身邊。在這群殺手中,至少有一人是射幣——能燃燒鋼與推動金屬的迷霧人。仔細一看,有兩名殺手的腰間都有藍線,指向他們的錢袋。紋想回敬對方,把他們的錢袋也推走,但動手之前卻遲疑了。沒必要這么快動手,說不定還要用到他們的錢幣。自己少了錢幣,也失去了遠程攻擊的能力,不過如果這是一個默契十足的團隊,那遠程攻擊也沒有意義,因為他們的射幣跟扯手也一定早就準(zhǔn)備好要對付突來的錢幣攻擊。逃跑也不是好選擇,如果她逃了,他們會繼續(xù)去對付真正的目標(biāo)。沒有人會派殺手來殺保鏢。殺手是用來殺重要的人——像是依藍德·泛圖爾,中央統(tǒng)御區(qū)的王。她愛的人。紋驟燒白镴,全身肌肉緊繃,愈發(fā)靈敏、危險。前面有四名打手,她心想,打量著前進的人。他們這群專燒白镴的人會擁有超越常人的肌肉能力,能承受凡人無法承受的身體重創(chuàng),在近身戰(zhàn)中是很危險的對手,其他拿著木盾牌的人是扯手。她向前虛晃一招,讓前進的打手們立即向后一跳。八名迷霧人對一名迷霧之子,如果他們夠小心,是會有點勝算的。兩名射幣各自靠街邊站立,準(zhǔn)備從兩面夾擊她。最后一名靜靜站在扯手旁的人一定是煙陣,在戰(zhàn)斗中算不上很重要的角色,因為他的能力是讓敵方镕金術(shù)師無法探查到同伴的存在。八名迷霧人?ㄎ鳡柲苻k到,他連鋼鐵審判者都能殺死。但她不是卡西爾。關(guān)于這點,她仍然無法判定到底算不算是好事。紋深吸一口氣,懊惱身邊沒有多余的天金,只好燃燒鐵,讓她能拉引剛剛朝她襲來、落在附近的錢幣,和用鋼推錢幣是一個道理。她握住錢幣,朝下一拋,向上跳躍,假裝要反推錢幣,讓自己飛入空中。其中一名射幣瞬時鋼推紋的錢幣,將它擊飛。镕金術(shù)無論推拉都必須以施術(shù)者的身體為中心點,紋此時沒有可用的錨點,因為再推向那枚錢幣只會讓她反向朝側(cè)面飛去。她落回地面。就讓他們以為我被困住了,她心想,蹲踞在街上。打手似乎更有信心了點,走上前來。就是這樣,紋心想。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這就是殺死統(tǒng)御主的迷霧之子?就這瘦骨如柴的小家伙?有可能嗎?我自己也常這么想。第一名打手彎腰打算要攻擊,紋瞬間反攻。黑曜石匕首脫鞘而出,鮮血飛濺在黑夜里——紋一彎腰,躲過打手的木杖后,雙刃同時劃過他的大腿。男子大喊出聲,打破夜晚的沉靜。紋向另外的男子們沖去,第二名打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對紋展開攻擊,經(jīng)過白镴增強的手臂揮舞著木杖。紋往地上一撲,木杖打在她披皮的布條上,隨后,紋再次彈起,躲過第三名打手的攻擊。一波錢幣朝她飛來。紋伸出手,鋼推,但那名射幣仍然繼續(xù)前推,兩人的推力在空中對撞。推拉金屬的關(guān)鍵在于重量,當(dāng)錢幣懸掛在紋跟殺手之間時,便等同于紋以全身重量和殺手的全身重量相抗衡,兩人因此均被往后拋,紋躲開了打手的攻擊,射幣則倒向地面。又一陣錢幣從另一個方向襲來,紋不待身體落地便驟燒鋼,讓自己的力量再次增強。眼前的藍線是一團混亂,但她可以將整團錢幣推開。這名射幣一感覺到紋的碰觸便放開他的暗器,金屬四散在霧氣之間。紋立刻以肩膀著地,翻滾一圈,驟燒白镴增強平衡感,再瞬間躍起,同時燃燒鐵,將即將消失的錢幣又拉引了回來。錢幣飛快地朝她撲來,紋順勢跳到一旁,將所有錢幣鋼推向沖上來的打手們,但錢幣卻立即轉(zhuǎn)向,朝扯手的方向旋轉(zhuǎn)前進。扯手無法推開錢幣,因為他跟一般的迷霧人一樣,只擁有一種镕金術(shù)力量,所以只會鐵拉,但善用這項能力,便足以讓他妥善保護他的打手同伴。他舉高盾牌,伴隨著一聲悶哼,所有錢幣同時撞上木盾,散落一地。不等看到結(jié)果,紋就已展開另一波攻擊,直接奔向左邊倒地不起、無人保護的射幣。男子驚訝地大喊,另一名射幣想要出手引開紋的注意力,但他的動作太慢。匕首插進左邊的射幣胸口,要了他的性命。他不是打手,無法燃燒白镴增強體能。紋抽出匕首,扯下他的錢袋。那人的喉頭一陣咯咯作響,倒在石板地上。一個,紋心想,快速轉(zhuǎn)身,汗水從額前飛散。走廊般的街道上,如今有七個人在她面前。他們大概以為她會逃,沒想到她卻沖上前去。沖到離打手們不遠處時,紋用力一跳,拋開從死人身上奪來的錢袋。剩下那名射幣大喊,立刻想推開錢袋,但紋早已憑借推錢幣的上升之勢飛躍過打手的頭頂。受傷的那名打手腦子還算清醒,留在后方保護著射幣。看到紋在面前落地,他舉起了自己的木棍。她彎腰閃過他的第一擊,舉高匕首,然后——藍線閃入她的視線范圍。快如閃電。紋立刻轉(zhuǎn)身,反推旁邊的門把,側(cè)翻閃避,她在地上一翻滾,單手撐地彈起,霧氣沾濕的雙腳在地上一陣打滑。一枚錢幣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彈跳數(shù)下。那枚錢幣的攻擊目標(biāo)似乎不是她,而是瞄準(zhǔn)剩下的那名射幣殺手,他剛剛似乎被逼出手將錢幣推走。到底是誰出的手?歐瑟?紋猜想,但不可能。坎得拉不是镕金術(shù)師,況且,它不會主動攻擊。歐瑟只會按照指令行動。那名射幣殺手看起來也一臉迷惘。紋抬起頭,驟燒錫,看到有個人站在附近的建筑物上方。一個黑暗的身影。他甚至懶得隱藏自己。是他,她心想。她的窺探者。窺探者站在原地,不再對沖向紋的打手出手。面對同時襲來的三根木杖,紋咒罵出聲,彎腰閃掉一根,轉(zhuǎn)身繞過另一根,在握著第三根木杖的男子胸口插入匕首。他后退幾步,卻沒倒地。白镴讓他強撐不倒。他為什么要插手?紋邊想邊跳到一旁。為什么要對一看就知道能將錢幣推開的射幣攻擊?但這一時的分神卻幾乎讓她喪命。一名打手趁她注意力不集中的瞬間,從側(cè)面沖向她——正是被她劃傷大腿的那人。紋勉強閃過他的攻擊,卻陷入原先三人的包圍之中。三人同時出手。她勉強扭身,避過兩人的攻擊,但第三人的木杖直直擊中她的腰際,巨大的撞擊力讓她直飛向街道的另一邊,撞上一扇木頭店門。一陣碎裂聲傳來,幸好是門碎,不是她。她軟倒在地上,匕首不知掉落何處。一般人在這種情形下早就死了,但她經(jīng)過白镴增強的身體遠比一般人耐打許多。她掙扎著喘氣,強迫自己站起來,驟燒錫,感官猛然增強,痛楚也被放大。突來的沖擊讓她神志一下子清醒。她被打中的腰側(cè)深深疼痛,但她不能停下來,有打手正朝她沖過來,高舉起了木杖。紋蹲在門口,驟燒白镴,雙手握住木杖,低咆一聲后抽回左手,一拳將堅實的武器擊成木屑。打手腳下一陣踉蹌,紋將手中剩下的半截木杖朝他雙眼揮打過去。縱使應(yīng)該已頭暈?zāi)垦,他仍然沒有倒地。不能靠蠻力打敗那些打手,她心想。我不能停下來。她沖到一旁,刻意忽略身上的痛楚,打手們試圖追她,但她比他們輕瘦,更重要的是,更快。她繞過他們,回頭來攻擊射幣、煙陣和扯手。一名受傷的打手再度退后來保護這些人。射幣朝上前來的紋拋擲兩把錢幣,紋將錢幣推開,轉(zhuǎn)而拉引對方腰間的錢袋。錢袋被紋拉扯,那名射幣悶哼一聲。因為錢袋被綁在他的腰間,所以她的拉引將他整個人往前扯去。打手伸出手,拉住了他。射幣有了穩(wěn)固的錨點,紋反而被拉向他,她驟燒鐵,舉著拳頭飛過天際。那名射幣大喊出聲,一手忙著拉扯繩索,想把錢袋解下。太遲了。拉力讓紋直直前沖,經(jīng)過射幣的同時,一拳揮向他的臉頰,他的頭扭到一邊,脖子啪的一聲折斷。紋落地的同時,手肘直捶向訝異的打手下巴,將他朝后擊飛,接著補上一記飛踢,正中打手的脖子。這兩個人再也無法起身。解決了三個。被拋下的錢袋落地、破裂,在紋腳邊的地上灑下上百個紅銅光點。她無視于陣陣發(fā)疼的手肘,轉(zhuǎn)身面對扯手。他握著木盾站在原地,奇特的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憂心。爆裂聲在她身后響起。紋大叫出聲,錫力增強的耳朵對突來的聲響過度反應(yīng),痛楚穿刺她的頭顱,令她舉手捂住耳朵。她忘記了煙陣的存在,他手中握著一對木條,設(shè)計成互擊時會發(fā)出巨大聲響的樣式。動作引起反應(yīng),行動帶來后果,這是镕金術(shù)的原則。錫讓她的眼力能穿刺霧氣,讓她擁有勝過殺手的優(yōu)勢,但錫也讓她的聽覺極端敏銳。煙陣再次舉起木條。紋低咆一聲,從地面抓起一把錢幣,射向煙陣。扯手自然將這把錢幣拉向自己,讓它們撞上木盾再反彈入空中,此時紋偷偷鋼推了其中一枚,讓它落到他身后。 男子放下盾牌,對紋的小動作渾然無覺。紋立刻鐵拉錢幣,讓它朝自己的方向直飛,然后大力射入扯手后背中心。他無聲倒地。四個。所有人停下動作。跑向她的打手突然停下腳步,煙陣也放下他的木條。少了射幣跟扯手,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能推或拉金屬,留下紋站在一片錢幣當(dāng)中。如果她用了這些錢幣,就連那些打手都不是她的對手。她只需要……另一枚錢幣從窺探者的屋頂飛來。紋咒罵一聲,彎下腰?墒沁@枚錢幣沒有攻擊她,而是直接擊中煙陣。那名煙陣向后仰倒,即刻死去。什么?紋一驚,低頭看著死人。打手沖上前來,紋反而后退,皺眉心想,為什么要殺煙陣?他已經(jīng)不具威脅性了。除非……紋熄滅紅銅,然后燃燒青銅,這能讓她感覺到附近是否有其他镕金術(shù)師正在使用力量。她感覺不到打手在燃燒白镴。附近仍有煙陣在隱藏他們的镕金術(shù)。還有其他人在燃燒紅銅。突然間,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為什么這群人會冒險攻擊迷霧之子,為什么窺探者要攻擊射幣,為什么他要殺煙陣。紋正身陷極大的危機之中。她必須在瞬間做出決定。此時,她仰賴直覺。從小在街頭長大,曾是盜賊與騙術(shù)高手,對她而言,直覺遠比邏輯更為自然。“歐瑟!”她大喊,“去皇宮!”這當(dāng)然是個暗號。紋向后一跳,暫時忽略打手的動向,等她的仆人彎身閃出小巷。它從腰帶中抽出某樣?xùn)|西拋向紋:一個小玻璃瓶,正是镕金術(shù)師用來儲存金屬碎屑的容器。紋瞬間將瓶子鐵拉入手中。不遠處,原本倒在地上裝死的第二名射幣突然咒罵出聲,爬起身來。紋轉(zhuǎn)身,將瓶內(nèi)的液體一飲而盡。里面只有一顆金屬珠。天金。她不敢冒險將它放在身上,否則它在戰(zhàn)斗時可能被別人搶走,因此她命令歐瑟今晚留在附近,必要時將瓶子拋給她。射幣從腰間拉出一把隱藏的玻璃匕首沖向紋,打手也跟在他身后逼近。紋一瞬間有些后悔自己的決定,卻想不出回避的方法。這些人在他們之中藏了一個迷霧之子。跟紋一樣的迷霧之子,能夠燃燒十種镕金金屬的每一種,他等待著適當(dāng)?shù)臅r機,想趁她不備時撂倒她。他一定有天金。然而打敗天金持有者的方法只有一種。天金是終極镕金金屬,只有迷霧之子才能使用,也能輕松左右戰(zhàn)爭的結(jié)果。每顆珠子都是天價——但如果她死了,擁有天價之寶又有什么用?紋燃燒她的天金。周遭的世界似乎變了模樣,每樣在移動的東西——搖曳的門窗,飛散的灰燼,攻擊的打手,甚至連綿的霧氣都散發(fā)出半透明的分身。分身擋在本尊前,讓紋清楚看見未來瞬間將發(fā)生的事情。只有另外那名迷霧之子不受影響,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并非一道天金影子,而是幾十個影子,顯示他也在燃燒天金。他的行動停下了,紋的身體必定也剛爆發(fā)出數(shù)十道令人迷惘的天金影子,因為紋能看到未來,能看見他的下一步行動,因此將改變自己的行為,于是他的行為也將有相應(yīng)的改變,結(jié)果就是兩個人的可能性宛如面對面的兩面鏡子中的倒影,在不斷的反射中延長至無限,誰都占不了上風(fēng)。雖然他們的迷霧之子停下腳步,但四名不幸的打手仍然繼續(xù)前沖,完全不知紋正在燃燒天金。紋轉(zhuǎn)身,站在倒地的煙陣旁,一腳將木條踢入空中。一名打手揮舞著木杖沖上前來,透明的天金木杖影子穿過她的身體。紋轉(zhuǎn)身閃到一旁,可以感覺到真正的木杖從她耳邊呼嘯而過。有了天金的庇佑,閃躲這種程度的攻擊易如反掌。她從空中抓下一根木杖,朝打手的脖子劈下,轉(zhuǎn)身再握住另一根,扭腰敲上男人的頭顱。他一面呻吟,一面倒下,紋再次轉(zhuǎn)身,輕松躲過另外兩根木杖。紋的木杖朝第二名打手的頭揮下,碎裂成木屑,發(fā)出空洞的聲響,像是樂師的敲擊——打手的頭顱裂開。他倒地后再也站不起來。紋將他的木杖踢入空中,拋下手中斷裂的武器,接住空中那根,轉(zhuǎn)身舞出杖花,同時絆倒剩余的兩名打手,各在他們的頭上快速卻強力地敲了一記,動作行云流水。兩人死去。紋蹲低身體,一手握著木杖,另一手按著被霧氣沾濕的石板地。那個迷霧之子遲遲沒有上前,紋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猶疑。力量不等同于能力,而他最大的兩項優(yōu)勢,天金跟偷襲都已經(jīng)不起作用了。他轉(zhuǎn)身從地上抓起一把錢幣射出,不是朝向紋,而是丟向仍站在巷口的歐瑟。他顯然希望紋對仆人的擔(dān)憂會引開她的注意力,甚至讓他有脫逃的機會。但他錯了。紋無視于錢幣的去向,向前沖去,就在歐瑟的皮膚被幾十枚錢幣刺穿,大聲痛呼的同時,紋也將她的木杖拋向迷霧之子的頭。在木杖脫離她手指的瞬間,它的天金影子瞬間減少成只剩一個。迷霧之子殺手彎腰完美地閃過,但這個動作使他一時分心,讓紋得以逼近。她得盡快攻擊,因為她吞下的天金珠子不大,很快就會燒完,一旦沒了珠子,她的行動將完全暴露在對方面前,而她的對手將能完全掌握她的行動。他——她那名已經(jīng)極為恐懼的對手舉起匕首,就在那瞬間,他的天金用完了。紋的狩獵直覺立刻作出反應(yīng),她揮高拳頭,而他試圖要舉起手臂抵擋這次攻擊,但她早就看出他的意圖,因此半途改變攻擊方向,直拳擊中他的臉,同時趁他手中的玻璃匕首掉落摔碎前,靈巧地奪走了對方手中的匕首,直起身,揮手割斷了他的咽喉。他緩緩地倒下。紋站起身重重地喘氣,一群殺手尸體倒在她腳邊,有一瞬間,她感到自己龐大無比的力量。有了天金,她無所不能。她可以閃躲任何攻擊,殺死任何敵人。天金燃盡。一切突然暗淡下來。身側(cè)的痛楚回到紋的意識中。她咳嗽、呻吟,知道自己會有瘀青,大瘀青。大概還斷了幾根肋骨。可是她又贏了。就差那么一點……如果她輸了,會發(fā)生什么事?如果她不夠小心,或戰(zhàn)斗的技巧不夠高明呢?依藍德會死。紋嘆口氣,抬起頭。他還在那里,從屋頂上看著她,雖然過去幾個月來兩人互相追逐不下五六次,但她從來沒逮到他。總有一天,她會在夜里將他逼到死角。但不是今天。她沒那個體力,事實上,紋內(nèi)心某處還在擔(dān)心他會攻擊自己,可是……她心想,他剛才救了我。如果我太靠近那名隱藏身份的迷霧之子,我早就死了。只要他在我沒察覺的時候燃燒天金,他的匕首就會出現(xiàn)在我胸口。窺探者繼續(xù)看著她片刻,整個人一如往;\罩在迷霧之中,然后他轉(zhuǎn)身,跳入黑夜。紋讓他離開,她得處理歐瑟的事。她蹣跚地走到歐瑟身邊,停下腳步。它穿著仆人的襯衫、長褲,平凡無奇的身上滿是被錢幣攻擊的傷口,鮮血正汩汩流出。它抬起頭看她。“怎么?”它問道。“我沒想到會有血。”歐瑟一哼。“你大概也沒想到我會痛。”紋張開口,卻沒說話。事實上,她的確沒想過這件事,但是她硬下心腸。這東西有什么權(quán)利來責(zé)怪我?不過,坎得拉還是很有用。“謝謝你把瓶子丟給我。”她說道。“這是我的責(zé)任,主人。”歐瑟一面呻吟,一面以破碎的身體撐著小巷邊的墻壁站起來,“卡西爾主人將保護你的工作交給我。我一向遵從契約。”啊,對了。那偉大的契約。“你能走路嗎?”“不太容易,主人。那些錢幣打碎了幾根骨頭。我需要一個新身體。用這里的殺手可以嗎?”紋皺眉。她轉(zhuǎn)身看著死人們,看到他們躺在地上的血腥樣子,胃部一陣翻攪。她殺了八個人,手段殘忍而有效,正如卡西爾所訓(xùn)練的那樣。這就是我,她心想。跟這些人一樣,是殺手。這是無可避免的。必須有人要保護依藍德。可是,想到歐瑟要把他們其中一人吃掉,消化他的尸體,讓它奇特的坎得拉感官記住那人的肌肉、皮膚和器官的位置,好讓它日后能復(fù)制出一模一樣的身體,就讓她更為反胃。她瞥向一邊,看到歐瑟眼中隱藏的鄙夷。歐瑟心里清楚紋對它吃人類身體的想法,而紋也清楚它對她的偏見是作何感想。“不行。”紋說道,“我們不用這里的人。”“那你得幫我另外找一具身體。”歐瑟說道,“契約明定我不能殺人。”紋的胃再次翻攪。我會想到辦法的,她心想。它目前的身體屬于一個殺人犯所有,在被處決后交給了歐瑟,但紋還是擔(dān)心城里有人會認出他的臉。“你能回皇宮嗎?”紋問道。“得花點時間。”歐瑟說道。紋點點頭,讓它離開,轉(zhuǎn)身面對尸體。不知為何,她可以預(yù)料到,今晚會是個轉(zhuǎn)折點。史特拉夫的殺手的確造成了遠超過他們想象的損害。那顆天金是她的最后一顆。下次有迷霧之子攻擊她時,她將無法抵擋。她應(yīng)該會跟今晚被她殺掉的迷霧之子一樣,死得輕而易舉。我的弟兄們忽略其他事實。他們無法將其他發(fā)生的奇特事件串連起來。他們對我的反對聽而不聞,對我的發(fā)現(xiàn)視而不見。3依藍德嘆口氣,將筆拋回桌上,靠回椅背揉著額頭。他自認為在這世上對政治理論的熟悉程度應(yīng)該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至少在他所認識的人當(dāng)中,沒有人對經(jīng)濟學(xué)的研讀、政府架構(gòu)的研究,還有政治辯論的經(jīng)驗比得上他。他了解所有能讓一個國家穩(wěn)定公正的理論,并且很努力要將這些理論落實在他的新王國中。他只是沒想到,原來內(nèi)閣議會這么令人煩躁。他站起身,走到一旁幫自己倒了一點冰鎮(zhèn)過的酒,在經(jīng)過陽臺門邊時停下腳步。遠處,一片光暈穿透迷霧。是他父親軍隊的篝火。他放下酒杯。在目前這么精疲力竭的狀態(tài)下,酒精可能沒多少幫助。我不能就這么毫無進展地睡著。他心想,強迫自己回到位置上。議會即將要召開,他今天晚上必須完成他的提案。依藍德拿起紙張,瀏覽其中的內(nèi)容,就連他都覺得自己的筆跡很難看,上面一大堆被畫掉的句子跟注記反映出他的焦躁。他們知道軍隊的逼近已經(jīng)好幾個禮拜了,但是議會居然還在爭論該如何應(yīng)對。有些人想要議和,有些人認為該要獻城,更有人覺得應(yīng)該要立刻反擊。依藍德?lián)墨I城那方正在形成多數(shù)意見,因此他才要提案。如果這個動議通過,他就能爭取到更多時間。身為王,他有權(quán)與外國政權(quán)直接交涉,這個提案會禁止議會做出任何沖動的行為,至少得等他先跟中央統(tǒng)御區(qū)的相關(guān)人士會面過再說。依藍德再次嘆口氣,拋下紙張。議會只有二十四個人,但要他們一致同意某件事情似乎比他們所爭論的議題本身還要困難。依藍德轉(zhuǎn)身,看著他桌上的唯一一盞桌燈,眼神穿過空曠的陽臺,望向火光。他聽到腳步聲在頭上的屋頂響起。是紋在巡夜。依藍德寵溺地一笑,但即使想到紋,還是無法讓他的心情好轉(zhuǎn)。她今晚打敗的那群殺手,我能利用嗎?如果他公開這次攻擊,議會會想起史特拉夫是多么草菅人命的人,因此減低將城市拱手讓人的意愿,但是……也許他們也會開始害怕史特拉夫會派殺手攻擊自己,因此更想投誠。有時候,依藍德不禁思考,也許統(tǒng)御主是對的。當(dāng)然不是指他對人民的壓迫,而是他權(quán)集一身的做法。最后帝國即便有諸多不是,卻是最穩(wěn)固的存在,它持續(xù)了上千年,撐過無數(shù)叛亂,在世上維持著屹立不搖的地位。不過,統(tǒng)御主是長生不老的,依藍德心想。那是我絕對做不到的。議會是最好的途徑。依藍德通過給予人民一個內(nèi)閣,讓眾人都能擁有真正合法的權(quán)利,以便讓他建立起穩(wěn)定的政府。人民會有國王來維系體制的永續(xù),作為團結(jié)的象征,這個人不會像政府官員那樣可以隨意更換,具有神圣性,但人民也能擁有由他們的同儕組成的議會來為民喉舌。一切理論上聽起來都相當(dāng)美好。不過他們得先活過接下來的幾個月。依藍德揉揉眼睛,再次沾濕筆尖,在文件最下方開始書寫新的句子。 統(tǒng)御主已死。一年過去,紋仍然難以完全理解這個概念。統(tǒng)御主曾經(jīng)是……一切。他是國王也是神,是立法者也是最終的權(quán)威,是永恒且絕對的,如今,卻死去了。是紋殺的。當(dāng)然,事實沒有故事那般偉大。讓紋打敗皇帝的不是英雄般的力量或是神秘法力,她只是看穿他讓自己長生不老的秘密,因為運氣好,甚至可以說是在意外中利用了他的弱點。她既不勇敢也不聰明。只是運氣好。紋嘆口氣。她的瘀青陣痛,但她受過更嚴重的傷。她坐在曾經(jīng)是泛圖爾堡壘的皇宮屋頂,就在依藍德的陽臺上方。也許關(guān)于她的傳言是言過其實,但它們有助于保住依藍德的性命。如今雖然數(shù)十名軍閥在曾經(jīng)是最后帝國的國境內(nèi)斗爭不休,但沒有人敢侵犯陸沙德。直到現(xiàn)在;鸸庠诔峭馊紵。史特拉夫很快就會知道他的殺手失敗了。然后呢?攻城嗎?哈姆跟歪腳警告過,陸沙德不適合長期抗戰(zhàn)。史特拉夫也一定知道這點。不過,至少此時此刻,依藍德是安全的。紋越來越擅長找到并且處理殺手,幾乎每個月她都會逮到想溜進皇宮的人。大部分只是間諜,鮮少有镕金術(shù)師,但無論是普通人的鋼刀或镕金術(shù)師的玻璃匕首,都能同樣輕易地殺死依藍德。她不會容許這件事發(fā)生——無論發(fā)生什么事,無論需要什么代價,依藍德都必須活著。一陣心慌突然襲上心頭,讓她忍不住爬到天窗邊去檢查他的安危。依藍德安全地坐在下方的書桌邊,忙著撰寫某個新提案或法條。王位并沒有改變這個人多少。他大約二十多歲,大她不過四歲,卻非常重視研究,對外表毫不在意,只有在參加重要聚會時才勉強愿意梳個頭發(fā),連剪裁合身的套裝穿在他身上都顯得凌亂。他可能是她所遇過最好的人。認真、堅定、聰明、善良,而且不知道為什么,他愛她。有時候,與殺了統(tǒng)御主相比,這件事更令她訝異。紋抬起頭,繼續(xù)望著軍隊的火光,然后看看兩側(cè)。窺探者沒有回來。在這樣的夜里,他經(jīng)常會試探她——過度靠近依藍德的房間,然后再消失在城市中。當(dāng)然,如果他想殺依藍德,他可以趁她跟別人打斗時動手……這是個令人不安的念頭。紋不能隨時看著依藍德。令她害怕的是,有太多時間他都暴露在外。的確,依藍德有其他的保鏢,其中甚至有镕金術(shù)師,但他們跟她一樣分身乏術(shù)。今天晚上這批殺手是她這陣子以來所碰過最高強,也是最危險的。只要一想到躲在他們之中的迷霧之子,她就忍不住顫抖。他的攻擊技巧不是太好,但只要燃燒天金,挑選好時機攻擊紋的弱點,打倒紋并不需要太多技巧。迷霧繼續(xù)盤旋。軍隊的存在訴說著令人不安的事實:周圍的軍閥已經(jīng)開始鞏固他們的領(lǐng)域,并且開始想擴張了。就算陸沙德能抵擋史特拉夫,還是會有其他人。紋靜靜地閉上眼睛,燃燒青銅,仍然擔(dān)心窺探者或其他镕金術(shù)師可能在附近,準(zhǔn)備趁上次暗殺行動失敗后眾人警覺心降低的空隙動手。大多數(shù)迷霧之子認為青銅是種沒有多大用處的金屬,因為它很容易抵抗,只要靠燃燒紅銅,迷霧之子就能隱藏镕金術(shù),同時保護自己的情緒不受鋅或黃銅的操弄。也因為這樣,大多數(shù)迷霧之子認為,不隨時燃燒紅銅是愚蠢的行為。但是……紋有能力穿透紅銅云。紅銅云不是肉眼可見的東西,而是更為模糊的存在,類似一團被壓制的空氣,镕金術(shù)師能夠在其中燃燒他們的金屬,卻不需擔(dān)心會被燃燒青銅的人感應(yīng)到?墒牵y卻可以感覺到在紅銅云中使用金屬的镕金術(shù)師。她至今不知為什么自己可以辦到,就連她所認識的镕金術(shù)師中最強的卡西爾都無法穿透紅銅云?墒墙裢,她什么都沒感覺到。她嘆了口氣,睜開眼睛。雖然這項奇特的能力常讓她充滿疑問,但至少不是她獨有。沼澤確認過鋼鐵審判者也可以穿透紅銅云,她也確定統(tǒng)御主辦得到,但是……為什么她能?為什么只不過勉強受過兩年迷霧之子訓(xùn)練的女孩能辦到?不只如此。她依然清晰記得,與統(tǒng)御主戰(zhàn)斗的那天早上發(fā)生的一些事。她和誰都沒說過,因為那讓她有點害怕關(guān)于她的傳言跟傳說都是真的——不知為何,她從霧氣里汲取了力量,利用它們作為镕金術(shù)的燃料,而非金屬。她最后能打敗統(tǒng)御主完全是因為那股力量,霧的力量。她對自己說,猜出統(tǒng)御主的伎倆只是因為運氣好,可是……那天晚上她辦到了一件奇怪的事,使用了她不應(yīng)該擁有也無法重現(xiàn)的能力。紋搖搖頭。他們知道的真的太少,這說的不僅僅是镕金術(shù)。她跟其他依藍德新生王國的領(lǐng)導(dǎo)人們已經(jīng)盡力了,但少了卡西爾的指引,紋覺得自己茫然無措。計劃、方向,甚至是目標(biāo),都像是霧中惘然的身影,朦朧且恍惚。你不該離開我們的,阿凱,她心想。你拯救了世界,但你應(yīng)該要活著?ㄎ鳡,海司辛幸存者,構(gòu)思且執(zhí)行最后帝國瓦解計劃的人。紋曾跟他相識,曾跟他共事,曾受過他訓(xùn)練。他是傳說,更是英雄。但他曾經(jīng)也是個凡人,會犯錯,不完美。司卡們自然而然崇拜他,然后將卡西爾帶來的危險狀況怪罪在依藍德跟其他人頭上。這個想法讓她心中充滿苦澀。每每想到卡西爾,同樣的情緒就會涌現(xiàn),也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被遺棄了,抑或是因為知道卡西爾跟自己一樣,其實都是名過其實的人。紋再嘆口氣,閉上眼睛,繼續(xù)燃燒青銅。今晚的戰(zhàn)斗耗費了她不少精力,讓她開始憂慮未來幾個小時該如何打起精神繼續(xù)守夜,尤其當(dāng)她……她感覺到了什么。紋猛然睜開眼睛,驟燒錫,轉(zhuǎn)身趴在屋頂隱藏身影。有人正在燃燒金屬,青銅波動微弱、隱約地鼓動,幾乎感覺不到,像是有人正很小聲地敲著鼓。鼓聲被紅銅云遮掩,那個人以為他們的紅銅足以隱匿他們的形跡。到目前為止,除了依藍德跟沼澤外,世上再沒有別人知曉她奇特的力量。紋小心翼翼地匍匐前進,手指跟腳趾被屋頂?shù)募t銅瓦片凍得冰冷,她試圖判斷鼓動的方向,有哪里……不太對勁。她無法判斷她的敵人正在燃燒哪種金屬。是白镴的快速敲擊嗎?還是鐵的韻律?鼓動的感覺非常模糊,像是厚泥巴中的漣漪。來自很近的地方,在屋頂上……就在她面前。紋全身僵硬,蹲下,夜風(fēng)在她面前穿過一片霧墻。他在哪里?她的感官各執(zhí)一詞:青銅說有東西在她正前方,但她的眼睛拒絕同意。她研究著黑影里的霧,抬起頭確認,然后站起身。這是我的青銅感應(yīng)第一次出錯,她皺著眉頭想。然后,她看到了。不是霧里的東西,而是霧的一部分。那個影子站在幾尺外,很容易忽略,因為它的外形只隱約被迷霧勾勒出來。紋驚喘一聲,后退一步。那個影子繼續(xù)站在原處。她看不出太多細節(jié),它的五官很朦朧模糊,僅由被風(fēng)吹亂的翻騰迷霧組成,要不是它的形狀遲遲未變,她會以為它就和云朵形成的動物一樣偶然。但它一直在。每多一絲迷霧,它的身體跟長長的頭部輪廓就更清晰。混亂,卻穩(wěn)定?雌饋硭坪跏侨诵危瑓s沒有窺探者那么實在,感覺起來……看起來……不對勁。人形上前一步。紋立刻有了反應(yīng),拋出一把錢幣并向前推,金屬片穿過迷霧,勾拉出痕跡,直直穿透霧中的人形。它站在原地片刻后,瞬間散去,消失在迷霧凌亂的細絲間。 依藍德華麗地寫完了最后一句,雖然知道自己還是會請書記官將他的手稿重謄一遍,但他仍然感到相當(dāng)自豪,相信自己終于推演出一套能夠說服議會不向史特拉夫投降的論述。下意識地,他瞥向桌上的一疊文件,最上面放著一封看似簡單的黃色信件,依然端正地折起,血漬般的封蠟已經(jīng)被拆碎。信的內(nèi)容不長,依藍德很輕松地就能記起信中的內(nèi)容。 吾兒:我相信你在陸沙德照看泛圖爾產(chǎn)業(yè)的這段時間,應(yīng)該過得相當(dāng)愉快。我已經(jīng)掌握北方統(tǒng)御區(qū),即將回到我們位于陸沙德的堡壘,屆時你便可將城市控制權(quán)交還予我。史特拉夫·泛圖爾王 統(tǒng)御主死后,所有攻擊最后帝國的軍閥跟豪強中,史特拉夫·泛圖爾是最危險的一個,這是依藍德個人的切身體驗。他的父親是一名真正的帝國貴族:他視人生為無止境的追名逐利,而且也很擅長操弄這個游戲,他讓泛圖爾成為了崩塌時期前最強大的家族。依藍德的父親不會將統(tǒng)御主的死視為悲劇或勝利,只是一個機會。況且,史特拉夫心中意志懦弱且無用的兒子居然自稱為中央統(tǒng)御區(qū)之王這件事,大概早讓他笑掉了大牙。依藍德?lián)u搖頭,繼續(xù)研究他的提案。再重讀幾次,修正一點,我就可以上床睡覺了。我只是要……一個身著披風(fēng)的身影從屋頂?shù)奶齑败S下,輕輕地降落在他身后。依藍德挑起眉毛,轉(zhuǎn)身面對蹲低的身影:“紋,你知道我是故意開陽臺的吧?你想的話可以從那里進來。”“我知道。”紋說道,然后她沖過房間,以镕金術(shù)師超自然的流暢動作,檢查了他的床下,再走到他的柜子前將門扯開,帶著野生動物的警覺向后一躍,但里面顯然沒有看到什么會令她緊張的事物,于是她開始檢查通往依藍德其他房間的門戶。依藍德寵溺地看著她。他花了點時間才習(xí)慣紋特別的……怪癖。他常開玩笑地說她神經(jīng)兮兮,她則回敬這叫小心謹慎。她來他房間時,不管怎樣,有一半時間都會去檢查他的床跟衣柜,另一半時間她會忍住,但依藍德經(jīng)常抓到她以懷疑的眼神偷偷瞥著可能的藏身之處。她不需要擔(dān)心他的安危時,不用這么緊張,但依藍德漸漸開始了解,在他以為是法蕾特·雷弩的面孔之后,隱藏著另一個很復(fù)雜的人。他愛上了她在宮廷中展現(xiàn)的一面,卻不知曉她容易緊張、疑神疑鬼的迷霧之子那一面,對他而言,要將兩人視為同一人,仍然有些困難。紋關(guān)上門,暫時停下動作,用她圓溜溜的黑眼睛看著他。依藍德發(fā)覺自己不由自主地微笑。雖然她有她的怪異之處,但也可能正因為那些特質(zhì),所以他深愛這名瘦弱的女子,以及她堅定的眼神跟不加掩飾的性格。她和他所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是兼具單純與誠實、美貌與智慧的女子。不過,她有時會讓他擔(dān)心。“紋?”他站起身問道。“你今天晚上看到過什么奇怪的東西嗎?”依藍德想了想。“除了你嗎?”她皺眉,踏步走過房間,依藍德看著她穿著黑長褲、男襯衫的身影,迷霧披風(fēng)的布條拖曳在身后。一如往常,她將披風(fēng)的帽罩放下,步伐中帶著燃燒白镴的人所獨有且自然流露的流暢優(yōu)雅。專心點!他告訴自己,你真的累了。“紋?出了什么事?”紋瞥向陽臺:“那個迷霧之子。那個窺探者,他又出現(xiàn)在城里了。”“你確定?”紋點點頭:“但是……我不認為今晚他要來攻擊你。”依藍德皺眉。陽臺門仍然大開,一絲絲迷霧穿入,沿著地板爬行,直到終于蒸發(fā)。在門外是……黑暗;靵y。只不過是霧而已,他告訴自己。水汽。沒什么好怕的。“你為什么認為那個迷霧之子不會來攻擊我?”紋聳聳肩;“我就是覺得他不會。”她經(jīng)常這樣回答。紋出生于街頭,因此她相信直覺,奇特的是,依藍德也相信她的直覺。他打量著她,看出她肢體語言中表露的不自在。今天晚上發(fā)生了讓她不安的事情。他望入她的雙眼,與她四目交接片刻,直到她別過眼。“怎么了?”他問道。“我還看到……別的東西。”她說,“至少,我以為自己看到了。有東西在霧里面,像是煙形成的人形。我還可以用镕金術(shù)感覺到那個人,但后來它就消失了。”依藍德的眉頭鎖得更緊。他走上前,抱住她:“紋,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你不能每天晚上都在街頭巡夜,然后大白天還要醒著。就算是镕金術(shù)師,也需要休息。”她靜靜地點頭。在他的懷里,他一點都不覺得她是殺死統(tǒng)御主的強大戰(zhàn)士,只感覺她像是累得超過極限的女子,像是無法招架世事無常的女子,跟依藍德有著相同心情的女子。她讓他抱著她。一開始,她的身體還有些僵硬,仿佛有一部分的她仍然以為自己會被傷害,有一絲殘余的原始本能無法理解,怎么會有只有愛而無憤怒的碰觸?墒牵饾u放松下來。依藍德是少數(shù)能讓她放松的人。當(dāng)她抱他,真正在抱他時,她會以幾乎是恐懼的焦慮緊緊攀住他。不知為何,即使她具有強大的镕金術(shù),而且意志力過人,紋亦是出奇驚人的脆弱。她似乎需要依藍德。因為這點,他覺得自己非常幸運。有時候,她讓人幾乎腦充血?墒,遇見她還是一件幸事。紋跟他沒有討論他的求婚以及她的拒絕,不過依藍德經(jīng)常回想起那件事。女人真難懂,他心想,而且我還挑了其中最奇怪的一個。不過,他也沒什么立場抱怨。她愛他。所以,他也能應(yīng)付她的怪癖。紋嘆口氣,抬起頭來看他。當(dāng)她終于放松時,他低下頭吻她,吻了很久,令她嘆息出聲。之后,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她靜靜地說道,“我今天把最后一點天金用完了。”“因為跟殺手戰(zhàn)斗?”紋點點頭。“嗯……我們知道這是早晚會發(fā)生的事。我們的存量不可能一直維持下去。”“存量?”紋問道,“卡西爾只留了六顆珠子給我們。”依藍德嘆口氣,更用力地抱緊她。他的新政府應(yīng)該要繼承統(tǒng)御主的天金,傳說中的金庫里應(yīng)該存著數(shù)量驚人的天金,卡西爾認定他的新王國能夠擁有這筆財富,他死的時候堅信這點。問題是,沒有人找到那筆庫存。他們只找到了一點天金——被做成統(tǒng)御主用來儲存壽命的護腕——那些早已被他們花在城市的補給上,而且其中的天金含量其實只有一點點,跟傳說中的庫存量相差非常多,比那些護腕多上數(shù)千倍的天金財富,應(yīng)該仍在某處。“我們只好再想辦法應(yīng)付了。”依藍德說道。“如果有迷霧之子攻擊你,我殺不死他。”“那是在他也有天金的前提下。”依藍德說道,“它已經(jīng)越來越稀有了。我懷疑其他國王也不會有太多。”卡西爾毀了海司辛深坑,世上唯一產(chǎn)天金的地方。但是,如果紋真的得跟有天金的人戰(zhàn)斗……不要去想,他告訴自己。你只要不斷去找,也許就能買到天金,或是找到統(tǒng)御主的庫存,如果它真的存在……紋抬起頭,看見他眼中的擔(dān)憂,而他知道她也推演出跟他一樣的結(jié)論。如今也沒什么選擇,紋能將天金的存量用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了不起。可是,當(dāng)紋退后一步,讓依藍德回到他書桌前時,他忍不住要去想那顆天金可以被如何使用。他的人民冬天時需要糧食?墒,如果賣了那顆金屬,他邊坐下邊想,我們會讓更多世界上最危險的镕金術(shù)武器落入敵人手中,還是讓紋把它用了好。當(dāng)他重新開始工作時,紋將頭探過他的肩膀,遮住燈光。“這是什么?”她問道。“要議會在我的和談結(jié)果出來前不得私自行動的提案。”“又來了?”她歪著頭,瞇著眼,試圖要看懂他的筆跡。“議會拒絕了上一個版本。”紋皺眉。“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他們,他們必須接受?你是王。”“聽我說。”依藍德說道,“這正是我一直想要證明的。我只是人,紋。也許我的意見不比他們的好。如果我們一起討論這份提案,它會比一個人提出的來得好。”紋搖搖頭:“它會太懦弱。沒有利牙。你應(yīng)該更相信自己。”“這跟相信無關(guān),跟正義有關(guān)。我們花了上千年推翻統(tǒng)御主,如果我做事的方法跟他一樣,那又有什么差別呢?”紋轉(zhuǎn)身直視他的雙眼:“統(tǒng)御主是個邪惡的人。你是個好人。這就是差別。”依藍德微笑:“在你心中就是這么簡單,對不對?”紋點點頭。依藍德半抬起身,再次吻她。“我們有些人會把事情想得更復(fù)雜些,所以你要多擔(dān)待點,F(xiàn)在,麻煩你從我的燈光前移開,好讓我能繼續(xù)工作。”她哼了哼,還是站起身,繞過桌子,留下一縷香氣。依藍德皺眉。她什么時候用的?她有許多動作快到他根本來不及發(fā)現(xiàn)。眾多矛盾之處組成這名自稱為紋的女子,香水是其中之一。她要進入霧中時,不會用香水,通常只為他而使用。紋喜歡不被人發(fā)現(xiàn),但她也酷愛身上擁有香味——而且如果他沒注意到她換了味道,紋還會有點生氣。她似乎生性多疑且事事提防他人,但對她的朋友卻是無可動搖地忠誠。她夜晚外出時只穿著黑跟灰,非常努力要隱藏自己,但一年前在舞會上見到她時,穿著禮服的她又顯得無比自然。不知道為什么,如今她停止穿裙裝,也從未解釋過為什么。依藍德?lián)u搖頭,繼續(xù)專心在他的提案上。跟紋相比,政治似乎單純許多。她雙臂靠在書桌上,一邊看著他工作,一邊打呵欠。“你應(yīng)該去休息了。”他說道,再次潤濕筆尖。紋想了想,點點頭,脫下迷霧披風(fēng),裹在身上,然后倒在他桌旁的地毯上。依藍德停下動作。“我不是要你躺那里,紋。”他有點好笑地說道。“外面還有個迷霧之子。”她以疲累且模糊的聲音回答,“我不會離開你身邊。”她在披風(fēng)中翻個身,依藍德注意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痛楚。她正注意不往左身側(cè)施力。她鮮少告訴他打斗的細節(jié)。他告訴自己,不要杞人憂天,但沒有用。強壓下心中的憂慮,他強迫自己再次開始閱讀。就在他快要讀完,發(fā)覺有一小處可以修改的瞬間——門上傳來敲門聲。依藍德煩躁地轉(zhuǎn)身,不知道又是誰來打擾他。一秒后,哈姆的頭出現(xiàn)在門口。“哈姆?”依藍德說道,“你還沒睡?”“很不幸,沒錯。”哈姆走入房間。“你又這樣熬夜,瑪?shù)吕瓡霘⒘四恪?rdquo;依藍德說道,放下筆。雖然紋有很多怪癖,但至少她跟依藍德一樣,喜歡熬夜。哈姆只是翻翻白眼。他仍然穿著他標(biāo)準(zhǔn)的背心跟長褲。他同意當(dāng)依藍德的侍衛(wèi)隊隊長時,唯一的條件是他永遠都可以不穿制服。哈姆走入房間時,紋睜開一只眼睛,很快又放松下來。“不過也來不及阻止你了。”依藍德回答,“請問有何貴干?”“我想你應(yīng)該會感興趣——我們已經(jīng)辨認出想殺紋的殺手的身份。”依藍德點點頭:“可能是我認得的人。”大多數(shù)镕金術(shù)師是貴族,而他對所有史特拉夫麾下的镕金術(shù)師都很熟悉。“我覺得不是。”哈姆說道,“那些是西方的人。”依藍德皺眉沉吟片刻,紋精神一振。“你確定?”哈姆點點頭:“所以不太可能是你父親派來的,除非他很努力在法德瑞斯城招兵買馬,他們主要是來自于加爾得跟康拉得家族。”依藍德靠回椅背。他的父親據(jù)守在鄔都,泛圖爾的祖地。法德瑞斯跟鄔都隔著半個帝國之遙,有好幾個月的腳程,所以他父親雇用西方镕金術(shù)師的機率相當(dāng)?shù)臀ⅰ?ldquo;你聽說過灰侯·塞特嗎?”哈姆問道。依藍德點點頭:“西方統(tǒng)御區(qū)自封為王的其中一人。我對他所知不多。”紋坐起身,皺眉:“你覺得是他派來的?”哈姆點點頭:“他們一定在等溜進城里的機會。最近幾天城門的混亂交通一定讓他們有機可乘,這意味著史特拉夫軍隊抵達以及對紋的襲擊兩件事是同時發(fā)生的,算是巧合。”依藍德瞥向紋。她迎向他的目光,他看得出來她不完全相信殺手不是史特拉夫派來的。依藍德則沒有這么多疑。幾乎每個獨裁者都派過殺手來殺他,為什么塞特要缺席?是天金,依藍德煩躁地心想。他從來沒找到過統(tǒng)御主的寶庫,卻無法阻止帝國中其他的統(tǒng)治者認定他已經(jīng)把天金藏在某處。“至少,殺手不是你父親派來的。”向來積極樂天的哈姆說道。依藍德?lián)u搖頭:“我們的血緣關(guān)系阻止不了他,哈姆,相信我。”“他是你父親。”哈姆說著,面露憂色。“那對史特拉夫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他沒派刺客的原因大概是他懶得動手,不過如果我們撐得夠久,他就一定會。”哈姆搖搖頭:“我聽說過有兒子弒父好取代他們的地位,但父親殺兒子……不知道老史特拉夫的腦子是哪里有問題,居然想殺你。理論上……”“哈姆?”依藍德打斷他。“嗯?”“你知道我通常很愿意跟你聊天,但我現(xiàn)在真的沒時間談這個。”“噢,對。”哈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要離開,“我也該回去找瑪?shù)吕恕?rdquo;依藍德點點頭,揉揉額頭,再次拿起筆。“記得要召集大家來開會。我們需要組織我們的盟友,哈姆。如果我們想不出個聰明絕頂?shù)挠媱潱@個王國可能就要完了。”哈姆轉(zhuǎn)過身,依然微笑著:“阿依,聽你說得未免絕望。”依藍德望向他:“議會一團混亂,五六支大軍閥全副武裝準(zhǔn)備對我們動手,幾乎每個月都有人派殺手來刺殺我,而且我愛的女人正漸漸把我逼瘋。”紋對最后一句哼了一哼。“哦,只有這樣。”哈姆說道,“你看,不怎么嚴重啊。至少我們的對手不是長生不老的神跟他全能的祭司們。”依藍德一呆,忍不住輕笑出聲。“晚安,哈姆。”他說完,轉(zhuǎn)身回去處理他的提案。“晚安,陛下。”也許他們說得對。也許我發(fā)瘋了、嫉妒了,或只是笨。我的名字是關(guān),哲人、學(xué)者、叛徒。我是發(fā)現(xiàn)艾蘭迪的人,也是第一個聲稱他是永世英雄的人。我是開始一切的人。4這副身體沒有明顯的傷口,仍然倒在原處,村民們不敢動他。他的四肢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周圍的泥土因為他死前的掙扎而凌亂。沙賽德伸出手,手指沿著其中一道痕跡摸下,雖然東方統(tǒng)御區(qū)的土壤比北方的陶土含量高,卻仍然偏黑而非褐色。連這么南邊的地方都有落灰。被洗干凈、堆滿肥料的無灰土壤,是只有貴族花園中的裝飾植物才能夠享用的奢侈品。世界上其他地方只能想辦法利用沒有處理過的土壤。“你說他死時是一個人?”沙賽德問道,轉(zhuǎn)向身后的一小群村民。一名皮膚黝黑干硬的男子點點頭:“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泰瑞司主人。他只是站在那里,附近沒有別人,突然間他呆住,就倒在地上扭了一陣,然后就……不動了。”沙賽德繼續(xù)研究尸體扭曲的肌肉,尸體臉上的表情凍結(jié)在痛苦的一剎那。沙賽德帶來了他的醫(yī)療紅銅意識庫——也就是束在他右上臂的金屬環(huán)——以意識探入,找到幾本他存在里面的醫(yī)書,翻閱一陣。的確是疾病,死時癥狀包括抽搐痙攣,雖然很少會這么快發(fā)作后致死,但也不是沒有先例。如果不是因為其他的狀況,沙賽德不會這么在意這個人的死法。“請你再說一遍你看到的事情。”沙賽德開口。站在眾人前面,皮膚干硬的男子叫做特珥,一聽這話臉色略微發(fā)白。他現(xiàn)在處于蠻尷尬的立場,雖然喜歡引人注意的天性讓他想要到處宣稱自己的經(jīng)歷,卻也害怕引來迷信同伴的懷疑。“我只是經(jīng)過,泰瑞司主人。”特珥說道,“我就走在二十碼之外的小路上,看到老杰得在耕作,他是個很勤奮的人,我們有些人在大人們離開后就不做事了,但老杰得依然繼續(xù)工作,我想他是知道無論有沒有貴族主人,冬天時我們還是要吃東西的。”特珥停了一下,瞥向旁邊:“我知道別人怎么說我,泰瑞司主人,但我真的親眼看見。我經(jīng)過時是大白天,但這邊的山谷里有霧,我就沒再往前走,因為我從來不去霧里,這點我太太可以作證。我準(zhǔn)備往回走,卻看到老杰得他還在工作,好像沒看到霧一樣。“我打算要叫住他,但還來不及出聲,他就……就像我跟你說的那樣,我看到他站在那里,然后全身一僵,霧在他身上繞了一下,他開始抽搐扭動,好像有很強壯的東西正抓著他在搖晃,然后,他就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沙賽德依然跪在地上,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尸體。特珥顯然有編故事的習(xí)慣,但這個尸體跟他的故事有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吻合之處,再加上沙賽德自己幾個禮拜前的經(jīng)驗——霧在白天出現(xiàn)。沙賽德站起身,面向村民:“請給我一把鏟子。”沒有人幫他挖墳?zāi)。在南方的大熱天中,這是件緩慢、辛苦的工作。雖然秋天已到了,太陽還是很熾烈。陶土很難挖掘,幸好沙賽德多存了一些力量在他的白镴意識庫中,現(xiàn)在正是取用的時候。他的確需要,因為他并非強壯的人。身材高挑,四肢修長的他更像是個學(xué)者,同時仍然穿著泰瑞司侍從官的鮮艷長袍,也繼續(xù)剃頭,這是他四十多年來擔(dān)任侍從官養(yǎng)成的習(xí)慣。他不想引起土匪的覬覦,沒有戴太多珠寶,但他的耳垂又長又大,上面有許多可掛耳環(huán)的耳洞。白镴意識的力量略略增強了肌肉,讓他看起來較為壯碩,但即便有額外的力氣,當(dāng)他挖完墳?zāi)箷r,外袍上仍然沾滿了汗水跟泥巴。他將尸體推入墳?zāi)怪校o靜地站了片刻。這人曾是個認真的農(nóng)夫。沙賽德在宗教紅銅意識中尋找合適的宗教,從他創(chuàng)造的多個索引之一開始,當(dāng)他找到合適的宗教時,才會取出其儀式細節(jié)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出現(xiàn)的文字跟他寫下、記憶那時一樣清晰,當(dāng)然,這個記憶在他腦海中會隨著時間消失,但在那發(fā)生之前,他會將這份記憶送回金屬意識中,這就是守護者——他的族人——儲存大量知識的方法。今天他選的記憶屬于哈達,一個南方宗教,有個專司農(nóng)業(yè)的神靈。跟大多數(shù)在統(tǒng)御主時代被壓制的宗教一樣,哈達的信徒早已絕跡上千年。按照哈達的下葬儀式,沙賽德走到一旁的樹木邊,或者該說,在這一區(qū)勉強可稱為樹的灌木叢邊,拔下一根長長的枝干。村民們好奇地看著他將枝干拿回墓旁,彎下腰,將它插入泥土里,就在墳?zāi)沟南路剑w的頭邊,然后他站起身,開始將土堆回墳中。農(nóng)民以暗淡無光的雙眼看著他。如此抑郁,沙賽德心想。在五大統(tǒng)御區(qū)中,東方統(tǒng)御區(qū)是最動蕩、最混亂的一個。這里的男子全都年過半百。募兵團很有效率,這個村莊中的丈夫跟父親們可能都死在了某個不再重要的戰(zhàn)場上。很難想象居然有事情能比統(tǒng)御主的獨裁高壓還可怕。沙賽德告訴自己,因為他跟其他人的貢獻,這些人的苦難會結(jié)束,他們有一天能獲得富足的生活。但他也親眼看到農(nóng)夫們被迫自相殘殺,孩子們餓死,只因為某個暴君強制“征收”了整個村莊的食糧。他看到盜賊橫行霸道,只因為統(tǒng)御主的軍隊不再巡邏運河。他看到混亂、死亡、憎恨、動蕩,而他無法不承認,自己必須擔(dān)負一部分的責(zé)任。他繼續(xù)填埋坑洞。他受的訓(xùn)練是要成為學(xué)者跟家仆,他是一名泰瑞司侍從官,是最有用、最昂貴、地位也最高的仆人。如今,這件事已經(jīng)沒有意義。他從來沒挖過墳?zāi),但他仍然很認真,很努力,充滿敬意地進行這項工作。意外的是,進行到一半時,農(nóng)夫們開始幫他一起將土壤推入洞中。也許這些人還是有希望的,沙賽德心想,感激地讓其中一人接過他的鏟子,完成工作。當(dāng)他們結(jié)束后,哈達樹木的頂端剛好突出在墳?zāi)骨胺降哪嗤辽稀?ldquo;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特珥問道,朝樹枝點點頭。沙賽德一笑:“這是個儀式,特珥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話,應(yīng)該還要搭配一篇祈禱文。”“祈禱文?鋼鐵教廷的嗎?”沙賽德?lián)u搖頭:“不是的,朋友。這是一篇以前就有的祈禱文,來自統(tǒng)御主之前的年代。”農(nóng)民們面面相覷,皺著眉頭,特珥搓著下巴?墒,當(dāng)沙賽德念著他簡短的哈達禱詞時,沒有人說話。結(jié)束后,他轉(zhuǎn)向農(nóng)民們:“它叫哈達教。我想,你們有些祖先是它的信徒。如果你們希望的話,我可以將它的教義教導(dǎo)給你們。”眾人靜默地站在原地。人數(shù)不多,二十幾人,多數(shù)是中年婦女還有幾名較為年長的男子,只有一個年輕人,一腳套著義肢。沙賽德有點意外看到他在農(nóng)莊中活了這么久,因為大多數(shù)貴族會殺死殘障與病患,以避免他們浪費資源。“統(tǒng)御主什么時候回來?”一名婦女問道。“我想他不會回來了。”沙賽德說道。“他為什么遺棄我們?”“改變的時候到了。”沙賽德說道,“也許該是學(xué)習(xí)新的知識,探索新的人生的時候了。”眾人一陣騷動,沙賽德無聲地嘆氣。這些人將信仰與鋼鐵教廷和它的圣務(wù)官聯(lián)系在一起。宗教不是司卡會多加思考的話題,他們對這種事避之不及。守護者們花了上千年搜集跟記憶世界上死去的宗教,沙賽德心想。誰能想到,沒了統(tǒng)御主后,人民已經(jīng)不想知道他們曾經(jīng)失去的東西?可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責(zé)難這群人。他們正掙扎著想活下去,原本已經(jīng)嚴酷的世界突然變得更加難以預(yù)料。他們累了。所以遺忘許久的信仰無法引發(fā)他們的興趣,不也很自然嗎?“來吧。”沙賽德說道,轉(zhuǎn)身面向村莊,“我有其他更實用的事情可以教你們。”而我也是背叛艾蘭迪的人。因為如今我知道,他絕對不被允許完成他的征途。5紋可以看見城市中到處都是焦慮的跡象。工人們焦慮地四處游走,市場的忙碌也帶著一絲憂慮,像是被逼到墻角的老鼠,害怕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面臨末日卻無處可逃。在過去一年中,許多人都離開了。貴族們逃跑,商人們找尋其他做生意的地方,但在同時,城市里涌入無數(shù)司卡,他們不知如何聽到了依藍德的解放宣告,因此帶著希望和樂觀而來,以一個過度操勞、營養(yǎng)不良,不斷被打擊的族群而言,他們已經(jīng)盡力了。因此,雖然眾人預(yù)言陸沙德很快就會垮,雖然到處都有人竊竊私語說它的軍隊又小又弱,人民依然留了下來,工作,生活,一如以往。司卡的生活向來就不穩(wěn)定。看到這么繁忙的市場,還是讓紋很不習(xí)慣。她走在坎敦街上,穿著習(xí)慣的長褲跟襯衫,想著在崩解時期前造訪這條街道的情景。當(dāng)時,這里是一些高級裁縫店。依藍德解除司卡商人的禁令后,坎敦街就變了。這條道路變成狂亂的市集,充滿店鋪、小販、帳篷,為了要吸引剛獨立且開始獲得薪水的司卡工人,店主們也改變他們的銷售方式。過去他們以豪華的櫥窗吸引顧客,現(xiàn)在則是大呼小叫,利用店員叫賣,甚至以雜耍來招攬客人。街道忙碌到讓紋通常會遠遠避開,然而今天比平常更加嚴重。兵臨城下的大軍引發(fā)最后一波狂亂的買賣,人民試圖為未來即將發(fā)生的事情做好準(zhǔn)備,空氣中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少了些街頭藝人,多了些叫賣。依藍德下令八座城門全部關(guān)閉,因此逃跑已經(jīng)不是可以選擇的選項。紋在心中暗暗猜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后悔留下來。她以穩(wěn)定卻快速的腳步走在街上,雙手交握避免肢體顯得僵硬。小時候她在十幾個不同城市的路上游蕩時,就不喜歡人群,因為太難記住這么多人的來去,太難專注于這么多同時發(fā)生的忙亂的事情。小時候,她會待在人群邊緣,躲藏起來,只偶爾沖出去抓起掉落的錢幣或被忽略的食物,F(xiàn)在的她不一樣了。她強迫自己挺直背脊,不允許眼睛垂下或試圖尋找躲藏的地方。她已經(jīng)進步很多,但看見人群仍會讓她想起過去,而且那永遠會是她的一部分。仿佛在響應(yīng)她的念頭一般,兩個流浪兒穿過人群,一名穿著面包師傅圍裙的壯碩男子對他們大聲怒罵。依藍德的新世界中仍然有流浪兒,不過她心想,付錢給司卡可能讓流浪兒的生活大有斬獲,因為有更多口袋可以偷取,更多人讓店主分心,更多食物可以分配,更多雙手來喂乞丐。她很難把她的童年跟現(xiàn)在的世界聯(lián)想在一起。對她而言,街頭上的流浪兒得學(xué)會安靜、躲藏,晚上才能出門翻垃圾,只有最勇敢的流浪兒才敢割別人的錢袋,因為大多數(shù)貴族都認為司卡的性命不值一錢。在她還小時,紋知道有好幾個流浪兒被經(jīng)過的貴族殺害或砍斷手腳,只因為他們看了覺得礙眼。依藍德的法律可能無法消除貧窮——雖然這是他非常想做的事——但街頭流浪兒的生活質(zhì)量確實有改善。他的眾多優(yōu)點,包括這一項,都是她愛他的原因。人群之中仍然有些貴族,全是被依藍德說服,或認為身家性命留在城內(nèi)會比出城安全的人。他們或是走投無路,或是軟弱,或愛好冒險。紋看著其中一人走過,身邊圍繞著侍衛(wèi),因為她的普通打扮決定忽略她,沒多看她一眼。沒有貴族女子會像她這樣穿著。那我是嗎?她心想,停在某間店鋪的櫥窗旁,看著里面的書籍。這家店的生意向來不大,但利潤頗豐,專門服侍無所事事的皇家貴族。她利用鏡中的倒影確保沒有人要從她背后突襲。我是貴族女子嗎? 也許有人會說她的貴族身份只是因為裙帶關(guān)系。國王愛她,想娶她,而且她是海司辛幸存者的徒弟,即使她的母親只是司卡,她的父親——倒絕對是貴族。紋舉起手,摸著簡單的青銅耳針,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紀念品。只是小東西,但紋不確定自己想更了解母親,畢竟她曾經(jīng)想要殺掉紋,而且也的確殺了紋的妹妹,后來是瑞恩,紋的同母異父哥哥,救了她。他將滿身是血的紋,從才剛剛將耳針刺入紋耳朵不久的母親臂彎中拉出?墒,紋依然留著那耳針。算是提醒吧。事實上,她不覺得自己是貴族,某些時候她甚至覺得和依藍德的貴族世界相比,她跟發(fā)狂的母親有更多共同點。在崩解時期前她參加的舞會跟宴會都只是假象,夢一般的回憶,不屬于瀕臨崩毀的政府跟夜夜有殺手出沒的世界。況且,紋參與舞會的身份一直都是個騙局,她只是假裝是個名叫法蕾特·雷弩的女孩。而她依然在假裝。假裝不是餓著肚子在街頭長大的女孩,不是被鞭打次數(shù)遠超過受到他人善待次數(shù)的女孩。紋嘆口氣,離開櫥窗。但下一間店鋪令她忍不住停下腳步。櫥窗里面擺了宴會禮服。店里沒有客人。在即將被進攻前夕,鮮少有人會想買禮服。紋在敞開的門前停下,幾乎像是被人用镕金術(shù)拉引而離不開那樣。店內(nèi)的假人身著華麗的禮服,紋看著那些衣物——緊束的腰際跟如鐘口般散開的裙擺。她幾乎可以想象自己站在周圍流瀉著輕柔的音樂,桌面雪白的舞會之中,而依藍德站在他的陽臺邊,翻著一本書。她差一點要走進店里。但,何必呢?城市即將被攻擊了。況且,那些衣服很昂貴。當(dāng)初她花的是卡西爾的錢,現(xiàn)在她花的是依藍德的錢,而依藍德的錢就是王國的錢。她背對禮服,走回大街。那些已經(jīng)不是我了。法蕾特對依藍德無用。他需要的是一名迷霧之子,而不是別扭地穿著不合身禮服的女孩。她昨晚的傷口已經(jīng)變成瘀青,提醒她自己的處境。它們愈合的狀況很好,她一整天都在大量燃燒白镴,不過身體大概還要僵硬好一會兒。紋加快腳步,走向牲畜柵欄,但邊走邊瞥到有人正在跟蹤她。也許用“跟蹤”這個詞還太高估對方的行為了,那個人顯然不擅長隱藏自己,他的頭頂即將光禿,兩旁的頭發(fā)卻留長,身上穿著一件簡單的司卡罩袍:米色的單件長衣,因灰燼而染黑。這下可好了,紋心想。這就是她避開市集跟任何司卡聚集地的原因之一。她再次加快腳步,那個人也增加了速度。很快地,他笨拙的動作引來注意力,但大多數(shù)人沒有咒罵他,反而尊敬地停下腳步,甚至還有人加入他,不久之后,紋身后跟了一小群人。有一部分的她想拋下錢幣立刻飛走。是啊,紋半挖苦自己,大白天用镕金術(shù),這樣才不會有人注意到嘛。所以她嘆口氣,轉(zhuǎn)身面對眾人。沒有一個人看起來有威脅性,男性都穿著長褲跟暗色襯衫,女子穿著一件式實用的裙裝,幾個男子則穿著滿是灰燼的單件罩袍。幸存者祭司。“繼承者貴女。”其中一人說道,上前跪倒在地。“不要這么稱呼我。”紋低聲說道。祭司抬頭看著她:“求你。我們需要方向。我們擺脫了統(tǒng)御主,但現(xiàn)在該怎么辦?”紋后退一步。卡西爾知道他做了什么嗎?他建立起司卡對他的信仰,然后以殉道者的身份死去,讓他們憤而起身反抗最后帝國。他有想過之后的事情嗎?他有預(yù)見到幸存者教會的成立,同時將卡西爾取代統(tǒng)御主作為神明來崇拜嗎?問題是,卡西爾沒有留下任何教條給他的追隨者。他唯一的目標(biāo)就是打敗統(tǒng)御主,有一部分是為了復(fù)仇,一部分是為了確立他的影響,還有一部分,紋希望,也是因為他真心想要解放司卡。但現(xiàn)在怎么辦?這些人一定跟她有同樣的感受,感覺彷徨無依,沒有光芒可以指引他們。紋當(dāng)不了那道光芒。“我不是卡西爾。”她低聲說道,又退了一步。“我們知道。”其中一人說道,“你是他的繼承人。他離開了,這一次是你幸存下來。”“求求你。”一個婦女說道,上前一步,手中抱著一名年幼的孩童,“繼承者貴女。如果打倒統(tǒng)御主的手能摸摸我的孩子……”紋試圖退得更遠,但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抵上人墻。女子靠得更近,紋終于舉起遲疑的手,摸上嬰兒的額頭。“謝謝你。”女子說道。“你會保護我們,對不對,繼承者貴女?”一個年輕人問道,他不比依藍德大多少,有著臟污的臉龐跟誠實的雙眼,“祭司說你會阻止那支軍隊,只要你在,士兵就無法進城。”這句話超過了她忍耐的極限。紋模糊地低聲應(yīng)了一句,然后轉(zhuǎn)身從人群間擠出。幸好信眾們沒有再跟著她。當(dāng)她終于慢下腳步時,她不斷深呼吸,不是因為疲累。她走入兩家商店間的小巷,站在陰影中,雙臂緊抱自己。她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想著該如何如何不受他人注目,如何能顯得安靜且無足輕重,F(xiàn)在,她不再有這些選擇。那些人期待她什么?他們真的認為她能靠一己之力阻止那支軍隊嗎?她在訓(xùn)練的早期就學(xué)會一件事:迷霧之子并非無敵。她能殺死一個人。十個人會讓她有點難以招架。一支軍隊……紋控制住自己,深呼吸幾口。良久后,她走回忙碌的街道,目的地已然不遠——一間很小,單面開放的帳篷,四面有柵欄。商人懶洋洋地靠在旁邊,他是一名臃腫的男子,只有一半的頭上有頭發(fā)。紋呆站在原地片刻,無法判斷那是因為疾病、受傷,或純粹是喜好。男人看到她站在柵欄邊時,精神一振,拍落身上大量的灰塵,大搖大擺地走向她,露出僅存的幾顆牙齒,假裝他沒聽過也不在乎城外的軍隊。“啊,年輕的小姐。”他說道,“在找小狗嗎?我有任何女孩看了都會愛上的小幼犬,讓我抱一只來,你一定會覺得那是你見過最可愛的小東西。”紋雙臂交握,看著男子伸手從柵欄里抓出一只小狗。“不對。”她說道,“我是來找狼獒的。”商人抬起頭:“狼獒,小姐?那不是給你這樣的女孩子的寵物,那些是兇猛的野獸。我?guī)湍阏抑豢蓯鄣拿,很可愛又很聰明的?rdquo;“不。”紋攔下他的動作,“抱一只狼獒來給我。”男子再次停下腳步,看著她,在身上不雅的幾處地方抓了抓。“好吧,那我去看看……”他走向離街邊最遠的柵欄。紋靜靜地等著,盡量低著頭避開氣味,聽著商人對他的動物大喊,挑選合適的一只。過了一陣子,他終于拉著一條狗走回到紋身邊。的確是條狼獒,但身體不大,眼神溫柔乖順,顯然脾氣相當(dāng)溫和。“它是那一窩里最小的。”商人說道,“我敢說是適合年輕女孩的好動物,應(yīng)該也會是條好獵犬。這些狼獒的嗅覺遠遠好過任何動物。”紋準(zhǔn)備掏出錢袋,低頭時看到狗兒喘氣的臉,它似乎正在對她微笑。“拜托,我的統(tǒng)御主啊。”她怒道,推開狗跟主人,直接走到后面的柵欄。“小姐?”商人疑問道,不確定地跟在她身后。紋在四周搜尋著狼獒,她看到一頭巨大的黑灰色猛獸被綁在前方的木棍上,反抗地盯著她,喉嚨發(fā)出低咆。紋指著它問:“那頭多少錢?”“那頭?”商人問道,“好小姐,那是看門犬,是用來放在貴族的莊園中四處跑,攻擊任何擅入的人的。那是最殘暴的動物之一啊!”“好極了。”紋說道,掏出幾枚錢幣。“好小姐,我不可能將它賣給你,不可能的。我敢打賭,它比你還要重一倍以上。”紋點點頭,拉開柵門,大步走進去。商人大聲叫喊,但紋直接走到狼獒面前。它開始瘋狂地對她吠叫,嘴角白沫四濺。抱歉了,紋心想。她燃燒白镴,彎身沖上前,一拳捶向動物的頭。動物全身一僵,腳步一陣蹣跚,然后失去意識倒在地上。商人停在她身邊,嘴巴合不起來。“繩子。”紋命令道。他遞上一條繩子,讓她將狼獒的四條腳捆綁在一起,她驟燒白镴,將動物甩到肩上,身側(cè)的痛楚只讓她略略皺眉。這東西的口水最好不要滴到我的襯衫,她心想,將一些錢幣遞給商人,走回皇宮。 紋將昏迷的狼獒甩在地上。門口的守衛(wèi)在她進門時投以奇特的目光,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撣撣雙手的毛屑。“那是什么?”歐瑟問道。它回到了她在皇宮的房間,但現(xiàn)在的身體顯然已經(jīng)不堪負荷,必須在平常人類沒有肌肉的地方形成肌肉才能讓骨架維持完整,而且在愈合的過程中,整個身體看起來極不自然,同時,它身上仍穿著前一夜沾滿鮮血的衣服。“這個。”紋說道,指著狼獒,“你的新身體。”歐瑟呆了瞬間。“那個?主人,那是條狗。”“是啊。”紋說道。“我是個人。”“你是只坎得拉。”紋說道,“你能模仿皮膚跟肌肉。毛呢?”坎得拉看起來并不高興。“我不能模仿。”它說道,“但我能使用那動物原本的毛,就像我可以用它的骨頭一樣……難道沒有別的身體嗎?”“我不會為你殺人,坎得拉。”紋說道,“而且就算我殺人,我也不會讓你……吃了他們。況且,這具身體比較不顯眼,如果我一直換不同的陌生男子當(dāng)侍從官,會有人說閑話的。我過去幾個月以來一直在跟大家說想把你換掉。我會跟他們說,我終于讓你離開,不會有人想到我的新寵物其實就是我的坎得拉。”她轉(zhuǎn)身朝尸體點點頭。“這個很有用。人們不會像留意人那樣注意狗,所以你能竊聽到很多對話。”歐瑟眉皺得更深:“我不輕易做這種事。你必須透過契約來強迫我。”“好。”紋說道,“這是我的命令。要花多久?”“一般的身體只需要幾個小時。”歐瑟說道,“這可能會花更久時間。那么多毛要看起來正常是個大挑戰(zhàn)。”“那你現(xiàn)在就該開始了。”紋說道,轉(zhuǎn)向門口,但她在出去的途中,注意到書桌上有個小盒子。她皺眉,走過去掀起蓋子,里面有張小卡片。 紋貴女:這是您要求的下一種合金。鋁不容易取得,但一個貴族家庭最近離城,我買到了他們的一些餐具。我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但我相信這值得嘗試,我將鋁混合百分之四的紅銅,感覺成果很有潛力。我讀過這種組合,它叫做硬鋁。您的仆人,泰利昂 紋微笑,將紙條放在一旁,拿出盒子里其他的東西:一小袋金屬粉跟一塊薄薄的金屬條,兩者應(yīng)該都是這個叫做“硬鋁”的金屬。泰利昂是镕金金屬師傅。雖然他本身并非镕金術(shù)師,但幾乎畢生都在為迷霧之子跟迷霧人鑄造合金跟創(chuàng)造金屬粉。紋將袋子跟金屬條收入口袋,轉(zhuǎn)向歐瑟?驳美鏌o表情地看著他。“今天送來給我的?”紋問道,朝盒子點點頭。“是的,主人。”歐瑟說道,“就在幾個小時前。”“你居然沒告訴我?”“抱歉,主人。”歐瑟波瀾不驚,“你沒有命令我要告訴你是否有收到東西。”紋恨恨地咬牙。它知道她有多焦慮地等待泰利昂送另一種合金來。他們之前試用過的合金都不對。知道某處有一種镕金金屬等待被發(fā)掘讓她很不安。除非找到,否則她不會罷休。歐瑟坐在原處,臉上的表情淡漠,昏倒的狼獒依然躺在它面前的地上。“你快處理那具身體。”紋說道,轉(zhuǎn)身離開房間去找依藍德。紋最后在書房找到依藍德,他跟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起在研讀某些文件。“老多!”紋說道。他前天一到后就進房休息,因此她并沒有時間多跟他交談。多克森抬頭,微笑。他矮壯卻不胖,黑色的短發(fā),臉上依舊留著他慣常的半長胡子。“哈啰,紋。”“泰瑞司怎么樣?”她問道。“很冷。”多克森回答,“我很高興能回來,不過我真希望回來時沒發(fā)現(xiàn)外面那支軍隊。”“無論如何,我們都很高興你回來了,多克森。”依藍德說道,“沒有你,王國差點四分五裂了。”“看起來不像啊。”多克森說道,闔上一個檔案夾,放回一疊檔案的最上頭,“看來我不在時,皇家事務(wù)局把事情維持得很好,你們根本不需要我。”“胡說。”依藍德說道。紋靠著門,看著兩人繼續(xù)他們的討論,強做歡顏。兩個人都下定決心要讓這個王國存續(xù),即使是要他們假裝喜歡彼此。多克森指著文件中的各處,討論財務(wù),還有他去依藍德統(tǒng)治之下的外圍村莊時所發(fā)現(xiàn)的問題。紋嘆口氣,望向房間對面。陽光從彩色玫瑰窗透進來,讓不同的色彩照耀在活頁夾和桌子上。即便到了現(xiàn)在,紋仍然不習(xí)慣貴族堡壘中隨處可見的華麗布置。那扇紅色與淺紫的窗戶既繁復(fù)又美麗,但貴族們顯然覺得它平凡到只適合放在堡壘的簡陋房間之中,像依藍德現(xiàn)在的書房這樣。房間里堆滿了書,屋頂?shù)降匕彘g都是書柜,但已裝不下依藍德日漸增加的藏書量。她向來對依藍德的閱讀品味沒什么興趣,里頭大多數(shù)都是政治或歷史書籍,題材跟古老的書頁一樣枯燥。許多都曾是鋼鐵教廷的禁書,但這些老哲學(xué)家能把最禁忌的議題寫得極端無聊。“好了。”多克森說道,終于闔起他的活頁夾,“在你明天的演說前,我還有些事情要做,陛下。哈姆跟你說過明天晚上還有城市防衛(wèi)會議嗎?”依藍德點點頭:“如果我能說服議會不要把城市交給我父親,之后我們必須想出策略來應(yīng)付這支軍隊。我明晚會派人去找你。”“很好。”多克森說道,朝依藍德點點頭,對紋眨眨眼睛,然后走出了擁擠的房間。多克森一關(guān)上門,依藍德便嘆口氣,靠回他豐軟的椅子。紋走上前:“他真的是個好人,依藍德。”“噢,我知道。不過好人不代表討人喜歡。”“他也很好相處。”紋說道,“堅定,冷靜,可靠。我們整團人都依賴他。”雖然多克森不是镕金術(shù)師,他仍是卡西爾的第一副手。“紋,他不喜歡我。”依藍德說道,“真的……我很難跟用那種眼神看我的人好好相處。”“你沒給他公平的機會。”紋抱怨,停在依藍德的椅子邊。他抬起頭看她,露出疲累的笑容,背心散開,頭發(fā)簡直一團亂。“嗯……”他懶懶地握住她的手,“我喜歡這件襯衫,紅色很適合你。”紋翻翻白眼,讓他輕輕將她拉入椅子上吻她。他的吻帶有激情,可能還有對生命中恒常事物的需要。紋響應(yīng),感覺自己貼近他時逐漸放松。數(shù)分鐘后,她嘆口氣,覺得舒坦了很多。她鉆入他身旁,跟他坐在同一張椅子上。他將她拉近,讓椅子沐浴在透過窗戶照入的陽光下。他微笑,瞥向她:“你……好像用了新的香水。”紋哼了一聲,頭靠在他的胸前:“那不是香水,依藍德。是狗味。”“噢,幸好。”依藍德說道,“我還擔(dān)心你瘋了。那么,請問你為什么會想要聞起來是狗的味道呢?”“我去市場買了一條狗,把它抱回來喂給歐瑟,當(dāng)成它的新身體。”依藍德一愣。“紋,這真是太聰明的主意了!沒有人會懷疑狗是間諜。不知道以前有沒有人想到過……”“一定有。”紋說道,“畢竟這么做實在太方便了,不過我猜想到這件事的人不會去跟別人分享。”“有道理。”依藍德說道,再次靠回椅背。兩人如此貼近,紋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依然緊繃。明天的演講,紋心想。他在擔(dān)心。“不過,我得承認一件事。”依藍德懶洋洋地說,“我有點失望你不是用狗味的香水。以你的社會地位,我可以想象一些當(dāng)?shù)氐馁F族仕女會試圖模仿你,那樣就太有趣了。”她挺起身,抬頭看著他得意洋洋的笑容:“你知道嗎?依藍德,有時候很難知道你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呆。”“那不是讓我顯得更神秘嗎?”“你要這么說也行。”她再次貼近他。“不不,你聽我說,你還沒看出這正是我聰明的地方。”他說,“如果一般人分不出我什么時候是白癡,什么時候是天才,那也許他們會把我犯的錯都視為絕佳的政治操作。”“只要他們不把你絕佳的政治操作視為錯誤就好。”“應(yīng)該不會。”依藍德說道,“我想我最近沒什么會讓人看錯的地方。”聽到他僵硬的口氣,紋擔(dān)憂地抬起頭,但他笑了笑,轉(zhuǎn)移話題:“所以歐瑟要變成狗了,那它晚上還能跟你一起行動嗎?”紋聳聳肩:“我想是吧,但我其實打算這一陣子不要帶它。”“我希望你能帶著它。”依藍德說道,“你每晚出去都把自己逼到極限,讓我很擔(dān)心。”“我應(yīng)付得來。”紋說道,“總要有人守護你。”“是啊。”依藍德說道,“但誰來守護你?”卡西爾。即便到現(xiàn)在,這仍然是她直覺的反應(yīng)。她認識他還不到一年,但那一年是她這輩子中,第一次感覺到受人保護?ㄎ鳡査懒。她,跟全世界的人一樣,都必須學(xué)會如何在沒有他的情況下活下去。“我知道你那天晚上跟那群镕金術(shù)師對戰(zhàn)時受傷了,”依藍德說道,“所以知道有人跟你在一起,有助于我的心靈健康。”“坎得拉不是保鏢。”紋說道。“我知道。”依藍德說道,“可是它們極端忠誠。我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只坎得拉會破壞契約。它會照看你。我擔(dān)心你,紋。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晚不睡,一直在寫提案嗎?我睡不著,我知道你可能正在哪里戰(zhàn)斗,甚至更嚴重的,躺在某條街道上等死,只因為沒有人去幫你。”“我有時候會帶歐瑟一起。”“是的。”依藍德說道,“但我也知道你會找借口把它留下?ㄎ鳡枎湍阗I到一名極為寶貴的仆人。我不了解你為什么這么努力地回避它。”紋閉起眼睛:“依藍德。它吃了卡西爾。”“那又怎么樣?”依藍德問道,“卡西爾已經(jīng)死了。況且,那是卡西爾下的命令。”紋嘆口氣,睜開眼睛:“我只是……不信任那東西,依藍德。那怪物不自然。”“我知道,”依藍德說道,“我父親向來雇用坎得拉。歐瑟多少能幫上忙,答應(yīng)我你會帶著它。”“好吧?墒俏蚁胨膊幌矚g這樣的安排。當(dāng)它在扮演雷弩,而我在扮演它的侄女時,我們就處不來。”依藍德聳聳肩:“它會遵從契約。這才是最重要的。”“它是遵從契約。”紋說道,“可是那不是它自愿的。我敢發(fā)誓,它很喜歡讓我氣急敗壞。”依藍德低頭看著她:“紋,坎得拉是絕佳的仆人,它們不會做這種事。”“不,依藍德。”紋說道,“沙賽德才是絕佳的仆人。他喜歡跟人在一起,幫助他們,我從來不覺得他厭惡我。歐瑟可能會遵照我的每個命令,但它不喜歡我,它從來就不喜歡我。我看得出來。”依藍德嘆口氣,揉揉她的肩膀:“你不覺得你有點不理性嗎?你沒有理由要如此恨它。”“哦?”紋問道,“就像你沒有理由跟多克森處不來?”依藍德一愣,然后嘆口氣。“你說得有道理。”他說道,一面繼續(xù)摸著紋的肩膀,一面抬頭望著天花板,若有所思。“怎么了?”紋問道。“我做得不是太好,對不對?”“別傻了。”紋說道,“你是個很棒的王。”“我也許是個差強人意的王,但我不是他。”“誰?”“卡西爾。”依藍德輕輕說道。“依藍德,沒人要你當(dāng)卡西爾。”“哦?”他回答,“這就是為什么多克森不喜歡我。他憎恨貴族,從他的言行舉止中都看得出來。由他的過去來看,我其實也不能真的怪他什么,但無論如何,他不認為我該當(dāng)王,他認為我的位置應(yīng)該是由某個司卡來擔(dān)任,最好是卡西爾。他們都這么認為。”“胡說八道,依藍德。”“是嗎?如果卡西爾還活著,我會是王嗎?”紋一愣。“你明白了吧?他們接受我,不論是平民,商人,甚至是貴族,但在他們的心底,其實寧愿我是卡西爾。”“我不這么希望。”“真的?”紋皺眉,然后坐起身,轉(zhuǎn)個方向,讓自己順著躺椅跪伏在依藍德的上方,兩人的臉只有幾寸遠:“你永遠不準(zhǔn)這么想,依藍德?ㄎ鳡柺俏业睦蠋,但我不愛他。不像我愛你這樣。”依藍德深深望入她的雙眼,然后點點頭。紋深吻了他,然后再次縮在他身邊。“為什么不愛?”依藍德良久后問道。“嗯,首先呢,他好老。”依藍德輕笑:“我記得你也取笑過我的年紀。”“那不一樣。”紋說道,“你比我只大幾歲?ㄎ鳡柛臼抢项^了。”“三十八歲不是老頭。”“差不多了。”依藍德再次輕笑,但她看得出來,他對于她的答案不完全滿意。為什么她選了依藍德,而非卡西爾?卡西爾才是那個有遠見的人,是英雄,是迷霧之子。“卡西爾是個偉大的人。”紋輕輕說道,讓依藍德摸著她的頭發(fā),“可是……依藍德,他有他的問題。令人害怕的問題。他很極端,瞻前不顧后,甚至有點殘忍,學(xué)不來寬容。他會毫無罪惡感,甚至毫不在乎地殺人,只因為他們支持最后帝國或是為統(tǒng)御主工作。“我可以將他當(dāng)成老師和朋友般敬愛,但我不認為我能愛他,由衷地愛那樣的人。我不怪他,他跟我一樣是街頭出身,當(dāng)你為了生存需要如此辛苦地掙扎時,你會變得堅強,也會變得嚴厲。無論是不是他的錯,卡西爾都……太像我年紀更小時所認識的一些人。當(dāng)然阿凱比他們好太多太多,他內(nèi)心善良,也的確為了司卡犧牲性命,但他實在太冷酷了。”她閉起眼睛,感覺依藍德的溫暖。“你,依藍德·泛圖爾,就是好人。一個真正的好人。”“好人無法成為傳說。”他低聲說道。“好人不需要成為傳說。”她睜開眼睛看著他,“他們無論如何都會做對的事情。”依藍德微笑,然后親吻她的頭頂,靠回椅背。兩人在充滿溫暖陽光的房間里,放松地躺了好一陣子。“他曾經(jīng)救過我一命。”依藍德終于說道。“誰?”紋驚訝地問道,“卡西爾?”依藍德點點頭:“在鬼影跟歐瑟被逮捕,卡西爾死去那天。當(dāng)哈姆跟一群士兵試圖要放走囚犯時,廣場陷入一片亂斗。”“我在那里。”紋說道,“跟微風(fēng)和老多一起躲在一條小巷里。”“真的?”依藍德說道,口氣聽來覺得有點好笑。“因為我去找你。我以為他們把你跟歐瑟一起逮捕了,那時它仍假裝是你的叔叔。我試圖要去籠子那里把你救出來。”“你去做什么?依藍德,那個廣場是座戰(zhàn)場!我的統(tǒng)御主,那里面有審判者!”“我知道。”依藍德淺淺地微笑,“因為想殺我的那個人就是審判者。他都舉起了斧頭之類的,然后……卡西爾出現(xiàn)了。他撞上審判者,將他推倒在地。”“可能只是巧合。”紋說道。“不。”依藍德輕聲說道,“他是特地來的,紋。當(dāng)他跟審判者對打時,看了我一眼,我從他的眼中看了他的來意。我一直都在想那個瞬間。每個人都告訴我,卡西爾甚至比老多更憎恨貴族。”紋想了一下。“他……在最后開始有點改變了,我想。”“改變到愿意冒生命危險去救一名與他毫無關(guān)系的貴族嗎?”“他知道我愛你。”紋露出淺淺的微笑說道,“我想,在最后,這一點戰(zhàn)勝了他心中的恨。”“我沒想到……”依藍德話還來不及說完,就看到紋轉(zhuǎn)過頭。她聽到聲響。有腳步聲。她坐起身一秒后,哈姆的頭探入房間。不過當(dāng)他看到紋坐在依藍德的腿上時,他停下腳步。“噢。”哈姆說道,“抱歉。”“別走,等一下。”紋說道。哈姆又探入頭,紋轉(zhuǎn)向依藍德:“我差點忘記今天來找你的原因。我今天剛收到泰利昂寄給我的新包裹。”“又一個?”依藍德問道,“紋,你什么時候才會放棄?”“我不能冒這個險。”她說道。“它不可能這么重要吧?”他問道,“如果所有人都忘記最后一個金屬有何效用,那它一定不是特別強大。”“這是一個可能。”紋說道,“也可能它的力量大到教廷很努力要守住這個秘密。”她從椅子上滑下來站起身,從口袋中掏出布袋跟薄金屬條。她將金屬條遞給從沙發(fā)椅上坐起的依藍德。反射著銀光的金屬跟它的原生金屬——鋁——一樣,輕得不像真的。镕金術(shù)師一不小心燃燒到鋁時,會將體內(nèi)所有其他金屬全部燒光,因此,鋁一直是鋼鐵教廷的秘密。紋會知道鋁的用處完全是因為有一晚曾被審判者逮到并灌食過,正是她殺死統(tǒng)御主的前一個晚上。一直以來,正確的鋁合金比例都是個謎。镕金術(shù)用的金屬都是成雙成對的:鐵跟鋼,錫跟白镴,紅銅跟青銅,鋅跟黃銅。鋁跟……某樣?xùn)|西。希望那是個強大的東西。她的天金已經(jīng)用完了,需要其他替代品。依藍德嘆口氣,將金屬條遞還給她。“你上次燒這種東西時病了兩天,紋。我嚇?biāo)懒恕?rdquo;“它害不死我的。”紋說道,“卡西爾向我保證過,燃燒比例不正確的合金只會讓我很不舒服。”依藍德?lián)u搖頭:“卡西爾偶爾也會犯錯的,紋。你不是說他誤解了青銅的效用嗎?”紋一時間無法回應(yīng)。依藍德的擔(dān)心如此懇切,她感覺到自己有點被說服。但是……當(dāng)城外的軍隊進攻時,依藍德會死。城里的司卡應(yīng)該能夠活下來,畢竟沒有統(tǒng)治者會蠢到將如此繁榮城市中的居民屠殺殆盡,但王一定會被殺。她打不過一整團軍隊,在準(zhǔn)備工作上也出不了什么力。但是,镕金術(shù)是她的特長,而她越擅長操縱金屬,就越能保護自己所愛的男人。“我必須試試看,依藍德。”她說道,“歪腳說史特拉夫不會立刻攻擊,因為他還需要幾天讓他的士兵休整以及探查城中狀況,意思是我不能再等下去。如果這塊金屬真讓我病倒,至少我還能有時間復(fù)原,來得及參與戰(zhàn)斗,前提是我必須現(xiàn)在就試。”依藍德表情越發(fā)嚴肅,卻沒有阻止她,經(jīng)驗告訴他制止不是對待紋的最佳方法。于是,他站起身:“哈姆,你覺得這么做好嗎?”哈姆點點頭。他是名戰(zhàn)士:對他而言,冒險是合理的。她請他留下來是因為萬一不順利,她需要他將她抱回床上。“好吧。”依藍德說道,無奈地回身面向紋。紋坐回椅子上,向后靠穩(wěn),捏起一小撮硬鋁粉,吞了下去。她閉起眼睛,感覺體內(nèi)的镕金存量。常見的八種都在,而且分量充足,體內(nèi)并無天金或金,也沒有兩者的合金。就算她有天金,那么稀少的金屬也只能用在緊急情況,而除了天金之外剩下的三種不覺的金屬沒有太大用途。新的金屬存量出現(xiàn),跟前四次一樣。每次她燃燒鋁合金,立刻就會感到一陣炫目的頭痛。我怎么就是學(xué)不乖……她心想,咬緊牙關(guān),探入體內(nèi),將新的合金點燃。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你試了嗎?”依藍德?lián)牡貑柕。紋緩緩點頭:“沒有頭痛,可是……不覺得這個合金有什么功效。”“可是它正在燃燒?”哈姆問道。紋點點頭。她可以感覺到體內(nèi)有著熟悉的溫?zé)岣,一小簇火焰告訴她,金屬正在燃燒。她試著動了動,卻分辨不出這金屬對她的身體有何影響,最后只能抬頭聳聳肩。哈姆皺眉:“如果它不會讓你不舒服,那你就找對了合金比例。每種金屬只有一種正確合金比例。”“也許吧。”紋說道,“但說不定真相并非我們以為的那樣。”哈姆點點頭:“這是什么合金?”“鋁跟紅銅。”紋說道。“有意思。”哈姆說道,“你完全沒感覺?”紋搖搖頭。“你得再多試試看。”“看來這次是我運氣好。”紋將硬鋁熄滅后說,“泰利昂推斷,只要我們手中有足夠的鋁,大概有四十種合金可以試試看。這只是第五種。”“四十種?”依藍德難以置信地問,“我沒想到原來可以有這么多種合金!”“不一定需要兩種金屬才能做出合金。”紋心不在焉地說,“只要一種金屬加別的東西就好。例如鋼,那是鐵跟碳的合金。”“四十種……”依藍德又復(fù)誦了一次,“你每一種都要試?”紋聳聳肩。“總要有個開始。”依藍德一聽這話,臉上立刻浮現(xiàn)擔(dān)憂的表情,但什么也沒說。“對了,哈姆,你找我們什么事?”“沒什么大事。”哈姆說道,“我只是來看看你想不想打兩場。外面那支軍隊讓我全身不舒服,而且我想你多練習(xí)一下木杖也不是壞事。”紋聳聳肩:“好啊。”“阿依,你要一起來嗎?”哈姆問道,“順便練練?”依藍德大笑:“跟你們之一對打?我可要顧到我的皇家體面啊。”紋抬頭看著他,微微皺起眉頭:“你真的應(yīng)該多練習(xí)一下,依藍德。你連劍都握不好,你的決斗杖也用得糟糕透頂。”“有你保護我,我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紋眉皺得更深了:“我們不可能隨時在你身邊,依藍德。如果你比較擅長保護自己,我就不必這么擔(dān)心。”他只是微笑著將她拉起來:“有一天我會練的,我保證。可是今天不行,我心里掛著太多事情。就讓我去觀摩一下好嗎?也許光是看著你們,我就能學(xué)到點技巧。我偏好任何不需要被女孩子打得滿地找牙就能學(xué)會的武器訓(xùn)練。”紋嘆口氣,但沒再堅持。我現(xiàn)在要寫下這些紀錄,將之刻在一塊金屬板上,因為我害怕。為自己的安危感到害怕。是的,我承認我只是凡人。如果艾蘭迪真的能從升華之井返回,我很確定他的首要目標(biāo)會是我的性命。他不是個邪惡的人,卻是個無情的人。我想,他會這樣,都是因為他所經(jīng)歷的事。6依藍德靠在護欄邊,望著校場。有一部分的他真的想下場跟紋和哈姆一起練習(xí),但絕大部分的他不認為有此必要。他心想,所有可能對我下手的殺手都應(yīng)該是镕金術(shù)師。我就算訓(xùn)練個十年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在校場內(nèi),哈姆甩了幾下木杖,接著點點頭。紋握著比自己長一尺有余的木杖踏上前?粗麄,依藍德忍不住比較起兩人的差異。哈姆有著戰(zhàn)士的強壯身形跟壯碩肌肉,紋卻只穿著貼身襯衫跟長褲,少了披風(fēng)的掩飾,她看起來比平常還瘦弱。哈姆接下來的話更強調(diào)兩人間的差異。“我們是在練習(xí)木杖,不是鋼推或鐵拉,不要用白镴以外的金屬,可以嗎?”紋點點頭。他們經(jīng)常以這種方式對打練習(xí)。哈姆聲稱無論一名镕金術(shù)師有多強大,基礎(chǔ)練習(xí)都是無可取代的,不過他讓紋用白镴,因為他認為如果不習(xí)慣燒它,突然增強的力量跟靈敏度只會讓身體手足無措。校場是一座中庭,位于皇宮的軍舍旁邊,周圍是一條開放式的長廊。依藍德站在長廊中,屋頂幫他的眼睛遮去了刺目的艷紅太陽,令他感到相當(dāng)舒適,輕飄飄的落灰又開始下起,偶爾有大片灰燼從空中飄落。依藍德環(huán)住雙臂,靠在欄桿上,偶有士兵從他身后走過,忙著去辦事,但也有些人駐足觀看。對城堡守衛(wèi)們來說,觀看紋和哈姆的對打是個愉快的休閑活動。我應(yīng)該要繼續(xù)去修改提案的,依藍德心想。不是站在這里看紋練武?墒……過去幾天來的壓力緊繃到讓他很難找到再去讀一遍演講稿。他真正需要的是花點時間思考,所以,他靜靜地站在這里觀看。紋謹慎地靠近哈姆,雙手堅定地握著木杖。過去的依藍德會覺得仕女不該穿著長褲跟襯衫,但他跟紋相處的時間已經(jīng)久到習(xí)慣了她這樣的穿著。禮服跟裙裝是很美,但簡單的式樣看起來更適合她,因為那讓她看起來很自在。況且,他還蠻喜歡薄衣服穿在紋身上的樣子。紋通常會讓對方先攻,今天也不例外。哈姆首先展開攻勢,兩人的木杖傳出一陣敲擊聲。紋雖然身形嬌小,卻絲毫不落下風(fēng)。兩人迅速交手數(shù)招,接著各自退開,小心翼翼地繞著對方尋找機會。“我賭女孩贏。”依藍德注意到有人正一跛一跛地沿著走廊朝他走來,于是轉(zhuǎn)身,看到歪腳站到他旁邊,啪的一聲將一枚十盒金錢幣拍到欄桿上。依藍德朝他的將軍投以微笑,歪腳則是猙獰地咧嘴。大家都明白,這是他打招呼的方式。依藍德很快就喜歡上紋的伙伴們——多克森除外——不過他花了一段時間才習(xí)慣歪腳。這矮小的老人的臉長得像是扭曲的蘑菇,似乎隨時都不滿地瞇著眼睛,講話的聲音聽起來也悶悶不樂。不過,他是一名才華洋溢的工匠,更是一名镕金術(shù)師。他是個煙陣,不過已經(jīng)鮮少使用他的力量。將近一年來,歪腳擔(dān)任依藍德軍隊的將軍。依藍德不知道歪腳是從哪里學(xué)會如何帶領(lǐng)士兵,但他非常擅長,也許是因為他腿上多出一條疤痕的同時,除了贏得歪腳的外號之外,也學(xué)會了兵法。“他們只是在練習(xí)對打,歪腳。”依藍德說道,“不會有人‘贏’的。”“他們最后一定會認真起來。”歪腳說道,“從沒有例外。”依藍德想了想。“你這是要我賭紋輸啊。”他終于說道,“這對我的健康來說,應(yīng)該不太好。”“那又怎么樣?”依藍德微笑,掏出一枚錢幣。他還是有點怕歪腳,所以不想冒犯他。“我那不爭氣的侄子去哪里了?”歪腳一面看著兩人對打一面問道。“鬼影?”依藍德問,“他回來了?他是怎么進城的?”歪腳聳聳肩。“他在我門口放了件東西。”“禮物?”歪腳哼了一聲:“是一名葉伐城的大師的雕刻作品。上面貼了張紙條,寫說‘老頭,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大師作品長什么樣’。”依藍德輕笑,但被歪腳瞪了一眼,又不敢再笑下去。“小兔崽子的膽子從來沒那么大過。”歪腳嘟囔道,“我敢發(fā)誓,都是被你們這幫人帶壞的。”歪腳幾乎像是在微笑。還是說,他是認真的?依藍德從來都分不清楚歪腳是真如表面上那么脾氣惡劣,還是其實自己一直都被他耍得團團轉(zhuǎn)。“軍隊的情況如何?”依藍德終于問道。“亂七八糟。”歪腳說道,“你想要一支軍隊?那你得再給我一年的訓(xùn)練時間,F(xiàn)在這群小伙子連拿棍子的老太婆們都打不過。”太好了,依藍德心想。“不過現(xiàn)在也沒辦法。”歪腳抱怨,“史特拉夫正在建造一些基本防御工事,但他主要是讓士兵休整。這個周末他應(yīng)該就會進攻。”校場里的紋跟哈姆繼續(xù)練習(xí)。目前的進展很慢,哈姆正在花時間停下來解釋一些原則或是姿勢。依藍德跟歪腳看了一段時間,對打逐漸變得激烈,每場的時間漸漸拉長,兩人開始認真起來,腳步在堅實的灰土地上踢起一陣陣煙霧。雖然兩人力氣、臂長、訓(xùn)練天差地別,紋還是讓哈姆費了不少力氣。依藍德發(fā)覺自己不由自主地微笑。將近兩年前,依藍德第一眼看到她時,就發(fā)覺她是“特別”的,只是到現(xiàn)在他才開始明白,光是“特別”兩字有多不足以形容紋。一枚錢幣敲了敲木頭欄桿。“我也是押紋贏。”依藍德驚訝地轉(zhuǎn)身。說話的男子也是士兵,跟其他士兵一起站在后面觀看。依藍德皺眉:“你是……”然后,他沒再問下去。那個胡子不對,站姿也太挺——站在后面的人一定是“那家伙”,錯不了。“鬼影?”依藍德不可置信地問道。年輕男孩在很明顯的假胡子后面微笑:“是叫哪門。”依藍德的頭立刻開始痛了起來:“統(tǒng)御主的,你該不會又開始說起方言了吧?”“偶爾懷舊時講個兩句而已。”鬼影邊笑邊說道。他的口音顯示了他的東方血統(tǒng)。依藍德剛認識男孩的前幾個月,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幸好,他逐漸擺脫了街頭方言,一如不再合身的舊衣服。如今這個身高超過六尺的十六歲年輕人跟依藍德一年前見到的火柴棒已經(jīng)截然不同。鬼影靠在依藍德身旁的欄桿上,擺出青少年特有的散漫姿態(tài),完全毀掉了士兵的形象。當(dāng)然,他的確也不是士兵。“為什么要扮裝,鬼影?”依藍德皺眉問道。鬼影聳聳肩:“我不是迷霧之子。我們這種比較普通的間諜不會飛檐走壁,只好用別的方式搜集情報。”“你站在那里多久了?”歪腳問道,瞪著他的侄子。“你來之前我就到了,老頭子。”鬼影回答,“然后回答你的問題,我兩天前回來的,其實比多克森還更早到,我只是想在回報之前先休息一下。”“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依藍德開口,“我們現(xiàn)在正在打仗。這可不是休假的好時機。”鬼影聳聳肩:“我只是不希望你又把我派到別處,如果這里要開戰(zhàn),我希望能在這里。那才刺激嘛。”歪腳一哼:“那你這套制服又從哪弄來的?”“呃……這個嘛……”鬼影眼光偷溜到一邊,稍微又變回依藍德初識他時,那個沒有多少自信的男孩。歪腳低聲罵了兩句沒大沒小,依藍德只是大笑,拍拍鬼影的肩膀。男孩微笑地抬起頭。雖然他一開始不引人注意,但事實證明,他跟紋前任團員中的任何一人同樣重要。身為錫眼,就是能燃燒錫來增強感官的迷霧人,鬼影可以聽到遠方的交談,更可以看到遠處的細節(jié)。“無論如何,歡迎你回來。”依藍德說道,“西邊有什么消息?”鬼影搖搖頭:“我很不愿意自己說話時聽起來像是壞脾氣的叔叔,但西邊的情況并不好。你知道關(guān)于統(tǒng)御主的天金在陸沙德的傳言吧?又出現(xiàn)了,而且這次比先前都還流傳更廣。”“我以為這件事情已經(jīng)處理好了?”依藍德說道。微風(fēng)跟他的手下花了將近六個月散布謠言,誤導(dǎo)所有軍閥,讓他們相信天金一定是被藏在另外一座城市,依藍德在陸沙德里沒有找到。“看來沒有。”鬼影說道,“而且……我覺得有人刻意散布這些謠言。我在街上混得夠久,感覺得出來這是個刻意編造的故事,這些傳言不對勁。有人故意要讓所有軍閥的矛頭指向你。”這真是太好了,依藍德心想。“你不知道微風(fēng)在哪里,對不對?”鬼影聳聳肩,但他已經(jīng)不再注意依藍德,正看著校場內(nèi)的對打。依藍德轉(zhuǎn)頭回去看紋跟哈姆。正如歪腳所預(yù)測,這兩人開始更認真地比賽。教學(xué)已經(jīng)結(jié)束,不再有快速、重復(fù)性的喂招,而是在認真對戰(zhàn),兩人在一片棍花跟塵霧間游移纏斗;覡a被攻擊帶起的勁風(fēng)吹起,在他們身旁飛舞,走廊上更多士兵停下腳步觀看。依藍德向前傾身。镕金術(shù)師間的對戰(zhàn)似乎比常人更為激烈。紋試著想攻擊,可是哈姆揮杖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紋居然能實時舉起武器抵擋,但哈姆的力道讓她整個人翻倒,她以單肩著地,單手拍向地面魚躍而起,腳下滑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fù)了平衡,穩(wěn)住身形。白镴,依藍德心想,讓再笨拙的人都能變得靈巧,而在紋這樣原本就很靈活的人身上……紋的眼睛一瞇,與生俱來的固執(zhí)出現(xiàn)在她下巴的線條跟不悅的表情上。她不喜歡被打敗,就算她的敵手明顯強過她許多。依藍德站直身體,打算要出聲喝止打斗。在那一瞬間,紋沖上前去。哈姆仿佛早已預(yù)料她的行動,立刻舉起木杖對沖入攻擊范圍的紋揮擊。她彎腰躲向一旁,僅以數(shù)寸之距閃過,揮動木棍用力捶向哈姆手中木杖的后部,讓他失去重心。然后,她俯身突擊?墒枪泛芸毂惴磻(yīng)過來。他順勢繞著紋轉(zhuǎn)了一圈,利用慣性讓木杖揮舞一圈后,直朝紋的胸口強勁揮下。依藍德不禁大喊一聲。紋一躍而起。她沒有金屬能讓她反推,但那似乎不重要。她躍入空中,離地只有七尺,輕而易舉地翻過哈姆的木杖。木杖從下方揮空,她則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手指幾乎要碰到哈姆的木杖,單手將自己的木杖舞成一團杖花。落地的同時,她的木杖呼嘯低揮,尖端劃過的地面被勾出一道飛灰。木杖重重擊向哈姆的雙腿后側(cè),將他絆倒。他大叫一聲,摔倒在地。紋再次躍入空中。哈姆重重仰天摔倒在地面,紋落在他的胸口,冷靜地以木杖末端敲敲他的額頭。“我贏了。”哈姆躺在原處,一臉茫然,紋則蹲在他的胸口。塵土跟灰燼靜靜地在中庭落下。“我的天啊……”鬼影低聲喃喃,似乎道出十幾名圍觀士兵的心聲。終于,哈姆輕笑出聲:“好,你打倒我了。那現(xiàn)在能不能請發(fā)發(fā)善心,在我按摩麻掉的腿時,幫我拿點東西喝。”紋微笑,從他胸口跳下,照他的要求去做。哈姆搖搖頭,爬起來。雖然他剛剛是這么說,但他走路時看不出絲毫異樣,也許會有個瘀青,但不會礙事太久。白镴除了增強體力、平衡和速度之外,更能讓身體從根本上變得更強壯。能夠打碎依藍德一雙腿的力道,在哈姆身上會顯得無關(guān)緊要。哈姆加入他們,朝歪腳點點頭,輕捶鬼影的手臂,然后靠著欄桿,揉揉左邊小腿,微微齜牙咧嘴:“依藍德,我敢發(fā)誓,跟那女孩對打有時簡直像在捕風(fēng)。她從來不會出現(xiàn)在我預(yù)想的地方。”“她是怎么辦到的,哈姆?”依藍德問道,“我是指剛剛那一跳。就算以镕金術(shù)師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也太神奇了。”“她不是用鋼嗎?”鬼影說道。哈姆搖搖頭:“不,我不覺得。”“怎么可能?”依藍德問道。“镕金術(shù)師可以從金屬汲取力量。”哈姆嘆口氣后放下腳,“有些人能比其他人擠出更多能量,但真正的力量是來自金屬,不是人的身體。”依藍德想了想。“所以怎么樣?”“也就是說……”哈姆續(xù)道,“镕金術(shù)師不需要擁有強健的身體就能擁有超強的力量。如果紋是藏金術(shù)師,那情況就不一樣,你可能沒看過沙賽德的力量如何增強——他的肌肉會變大,但镕金術(shù)的所有力量都是來自金屬。“大多數(shù)的打手,包括我自己,都認為白镴只會增強力量,畢竟燃燒白镴的壯漢會比使用同樣镕金力量的普通人更強壯。”哈姆搓著下巴,瞄著紋在地上留下的痕跡:“可是呢……嗯,我開始在想,也許還有其他的區(qū)別。紋是個瘦瘦的小東西,當(dāng)她燃燒白镴時,比任何普通戰(zhàn)士都要強壯好幾倍,而這所有的力量都塞入一個小身體里,她根本不需要負擔(dān)額外的肌肉重量。她像是……昆蟲一樣,力量遠超過身體看上去所能承載的量。所以,當(dāng)她要跳的時候,爆發(fā)力驚人。”“可是你還是比她強壯。”鬼影說道。哈姆點點頭:“這一點是我的優(yōu)勢,但前提是我打得中她——這越來越難辦到了。”紋終于回來,端著一壺冰涼的果汁,她顯然回了趟堡壘,而不是直接倒放在中庭里的溫啤酒。她遞了一大杯給哈姆,也記得幫依藍德跟歪腳拿了杯子。“嘿!”鬼影對正在倒果汁的她喊道,“那我呢?”“你那胡子看起來蠢死了。”紋邊倒邊說。“所以我沒東西喝?”“沒錯。”鬼影一愣。“紋,你是個怪女孩。”紋翻翻白眼,然后瞥向中庭的水桶,水桶旁邊的一個錫杯子飛入空中,橫越了中庭。紋伸出手,啪的一聲接住,然后放在鬼影面前的欄桿上:“高興了吧?”“你幫我倒點東西喝我就會高興。”鬼影說道,歪腳則一邊悶哼,一邊從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伸出手將欄桿上的兩枚錢幣攬過收起。“嘿,對了!”鬼影說道,“阿依,你欠我錢。快點付。”依藍德放下杯子:“我沒答應(yīng)要跟你賭。”“你賠給壞脾氣老頭了,為什么不賠給我?”依藍德一愣,嘆口氣,又掏出一枚十盒金的硬幣,放在鬼影的錢旁邊。男孩微笑,以利落的扒手招數(shù)瞬間掃起。“多謝你贏了,紋。”他眨眼說道。紋對依藍德皺眉:“你賭我輸?”依藍德大笑,隔著欄桿吻她。“不是我自愿的,我是被歪腳強迫的。”歪腳一聽這話就哼了一聲,灌下剩余的果汁,伸出手要人幫他重新倒?jié)M。紋沒反應(yīng),他只好轉(zhuǎn)向鬼影,惡狠狠地朝男孩一皺眉。鬼影嘆口氣,拿起壺斟滿歪腳的杯子。紋依然不太滿意地盯著依藍德。“我建議你小心點,依藍德。”哈姆輕笑道,“她打人還蠻痛的……”依藍德點點頭:“所以,附近有武器時不要惹她比較好,是吧?”“我可是過來人。”哈姆說道。紋一聽這話就哼了哼,翻過欄桿站在依藍德身邊。依藍德一手摟住她,同時瞄到鬼影眼中一閃而逝的羨慕。依藍德懷疑那男孩愛慕紋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但又覺得這也不能算是鬼影的錯。鬼影搖搖頭:“我得幫自己找個女人。”“那你還留著那個胡子干嗎?”紋說道。“只是個偽裝而已,紋。”鬼影說道,“阿依,你能不能給我個貴族頭銜什么的?”依藍德微笑:“我覺得這二者無關(guān),鬼影。”“對你來說有效啊。”“這很難說。”依藍德說,“我總覺得是紋愛上我,所以才愿意忽略我的頭銜,而不是因為我的頭銜才愛上我。”“但在她之前你還有別人。”鬼影說道,“貴族女孩。”“是有過一兩個。”依藍德承認。“但紋習(xí)慣把競爭對手都殺掉。”哈姆說笑。依藍德大笑:“她只處理過一個,而且是珊自找的,畢竟她當(dāng)時正想刺殺我。”他寵愛地低下頭看著紋。“不過我得承認,紋的確會讓別的女人一敗涂地。只要有她在,其他人看起來都黯然失色。”鬼影翻翻白眼:“她把情敵殺死那部分比較有趣。”哈姆輕笑,讓鬼影為他倒更多果汁。“如果你想離開她,只有統(tǒng)御主知道她會做出什么事,依藍德。”紋立刻全身一僵,將他拉得更緊。她已經(jīng)被遺棄太多次。即使兩人共同渡過這么多難關(guān),即使他已經(jīng)向她求婚,依藍德仍然必須不斷對紋承諾,他不會離開她。該換個話題了,依藍德心想,原本輕松愉快的氣氛逐漸消散。“好了。”他開口道,“我要去廚房找點東西吃。你要來嗎,紋?”紋瞥向天空,應(yīng)該是在看離天黑還有多久。一會兒后,她點點頭。“我也去。”鬼影說道。“你不準(zhǔn)去。”歪腳說道,一把揪住少年的后領(lǐng)。“你得待在這里,解釋你到底從哪里弄到的我手下士兵的制服。”依藍德輕笑,帶著紋離開。說實話,雖然結(jié)尾有點走調(diào),但來看他們練習(xí)仍讓他心情愉快不少?ㄎ鳡柕膱F員有一種特質(zhì),就是能在最險峻的情況下依然談笑自若,這讓他暫時忘記自己的煩惱,也許這是幸存者留下的影響。據(jù)說,卡西爾堅持無論情況有多惡劣,大家都必須說笑,對卡西爾而言,這也是一種反抗。當(dāng)然,問題并未因此而消失,他們?nèi)匀槐仨毭鎸σ恢П人麄兇蠛脦妆兜能婈,以及幾乎無防御力的城市,可是,如果說有人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生存下來,那必定是卡西爾的團員。在依藍德的堅持下,紋填飽了肚子后,跟著他一起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她房間地板上的是跟她之前買回來那只一模一樣的狼獒。它看看她,然后低下頭。“歡迎回來,主人。”坎得拉以嘶啞的低咆聲說道。依藍德贊賞地吹聲口哨,紋則繞著它走了一圈。每根毛發(fā)的位置都完美無缺,如果它沒說話,絕對不會有人猜得出這不是原本的狗。“你怎么還能說話?”依藍德好奇地問道。“聲帶是皮肉,不是骨頭,陛下。”歐瑟說道,“更年長的坎得拉知道如何變化自己的身體,而不僅僅是復(fù)制。我仍然需要消化尸體才能記憶且重塑一模一樣的特征,但有些問題我可以自行解決。”紋點點頭:“所以做這個身體花的時間比你之前說的還要更久?”“不是的,主人。”歐瑟說道,“是因為毛發(fā)。很抱歉我沒有先警告你,要長出這樣的毛發(fā)需要非常仔細的過程,而且很花精力。”“其實你之前說過。”紋說道,揮揮手。“你覺得這具身體怎么樣,歐瑟?”依藍德問道。“說實話嗎,陛下?”“當(dāng)然。”“它貶低了我的價值,同時也冒犯了我的自尊。”歐瑟說道。紋挑起一邊眉毛。你今天講話還真直接啊,雷弩,她心想。今天心情比較暴躁,是吧?它瞥向她,但她無法讀懂狗臉的表情。“即使如此……”依藍德開口,“你仍然會使用這具身體,對嗎?”“當(dāng)然,陛下。”歐瑟說道,“我寧死也不會破壞契約。契約是生命。”依藍德對紋點點頭,仿佛剛證明一件很關(guān)鍵的事情。任何人都能聲稱他們是完全忠誠的,紋心想。如果有人用“契約”來保證他們的榮譽感,那就更可怕了,如此一來,當(dāng)他們終于背叛時,才會令人感到更驚訝。依藍德顯然在等她做些什么。紋嘆口氣說:“歐瑟,我們未來要花更多時間相處。”“如你所愿,主人。”“是不是我的意愿還很難說。”紋說道,“但這件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你那具身體還靈活嗎?”“還可以,主人。”“來吧。”她說道,“咱們來看看你跟不跟得上。”可是,我也害怕,我所知道的一切,我的故事,會被遺忘。我害怕未來的世界。害怕我的計劃會失敗。害怕比深黯更可怕的末日。7沙賽德從沒想到他會有欣賞泥巴地的一天,但事實證明,這種地面拿來寫東西再適合不過。他拿根長棍子在地上畫了幾個字,讓他的六名學(xué)生照著抄。他們各自重復(fù)寫了幾次。即使他在不同的農(nóng)村司卡聚落間住了一年,沙賽德仍然訝異于他們生活的貧瘠。整個村莊中沒有半支粉筆,更遑論墨水或紙張。一半的小孩光著屁股亂跑,唯一的住所是低矮狹長、屋頂破爛,僅有一個房間的矮土堆。幸好這些司卡還有農(nóng)具,雖然他們沒有任何可以用于狩獵的弓箭或彈弓。沙賽德帶領(lǐng)一群人去荒廢的宅邸中搜尋可用物資,但收獲不大。他向村莊長老建議帶領(lǐng)村民冬天時搬入宅邸住,但他不確定他們會不會照辦。光是去一趟宅邸就讓他們滿心恐懼,大多數(shù)人甚至不愿意離開沙賽德的身邊,那個地方讓他們想起領(lǐng)主,領(lǐng)主則讓他們回憶起痛苦。他的學(xué)生們繼續(xù)抄寫。他花費了不少口舌向長老們解釋為何學(xué)習(xí)書寫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最后他們幫他挑選了一些學(xué)生,沙賽德很確定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討他歡心。他看著他們寫字,緩緩地搖頭。這些人的學(xué)習(xí)不帶任何熱情。他們會來是因為被命令要來,因為這是“泰瑞司主人”的意思,而不是真心想接受教育。帝國崩解之前,沙賽德經(jīng)常想象一旦統(tǒng)御主不在了,世界會是個什么樣。他想象守護者出現(xiàn),將被遺忘的知識跟事實帶給興奮、感激的人民。他想象自己夜晚時在溫暖的爐火邊教導(dǎo)眾人,說故事給熱切的聽眾聽。他從來沒想過他的對象會是人手不足的村莊,村民們晚上疲累到無力理會過去的故事,從來沒想象過這群人對他的到來感覺是受到打擾,而非感激。你得對他們有耐心,沙賽德嚴肅地告訴自己。他的夢想如今看起來似乎更像是虛榮心作祟。其他的守護者先烈,為了護衛(wèi)知識的安全與隱密而死的數(shù)百名守護者,從來沒有期待要接受贊美或欣賞。他們嚴謹且默默無名地完成了偉大的工作。沙賽德站起身檢視學(xué)生們的字跡。他們寫得越來越好了,終于能認出所有的字母。雖然不是多大的成就,但總是個開始。他對眾人點點頭,讓他們離開去協(xié)助準(zhǔn)備晚餐。所有人站起身鞠躬后四散。沙賽德跟著他們走出屋外,發(fā)現(xiàn)到天色原來這么暗了,他也許把學(xué)生們留得太晚了。他搖搖頭,繞過小山坡一樣的土堆屋。他仍然穿著彩色V形花紋的侍從官服裝,也戴上了幾副耳環(huán)。他仍然依循舊習(xí),因為那是他所熟悉的,即使它們對他也是壓迫的象征。未來的泰瑞司人們會怎么穿著?統(tǒng)御主強制加諸于他們身上的生活方式,是否會成為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停在村落邊緣,低頭看著南谷,谷里充滿黑灰,間或穿插著褐色的樹藤或矮灌木。當(dāng)然沒有霧。霧只有晚上才出來。那些故事是錯的。一定是他看錯了。而且就算不是錯的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他沒有責(zé)任要追究這種事。如今帝國已經(jīng)崩解,他必須散播他的知識,而不是浪費時間追逐愚蠢的故事。守護者不再是搜尋者,而是指導(dǎo)者。他帶著上千本書,題材有關(guān)農(nóng)業(yè)、衛(wèi)生、政府、醫(yī)藥。他需要把這些都教給司卡。這是席諾德所決定的?墒巧迟惖滦睦锏哪硞角落在抗拒這種想法,所以他很有罪惡感。村民需要他的教導(dǎo),他也誠心想要幫助他們,但是他覺得自己錯過了一些線索。統(tǒng)御主死了,但故事似乎沒有結(jié)束。難道他漏掉了什么?某個甚至比統(tǒng)御主更重大的事情?某個如此重大,如此廣泛到幾乎被忽略的盲點?還是其實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他思索著。從成年以來,我?guī)缀跛袝r間都花在反抗跟戰(zhàn)斗中,冒著其他守護者認為是瘋狂的險。我并不滿足于虛與委蛇,我必須要親自參與反抗行動。雖然反抗行動成功,沙賽德的族人仍然沒有原諒他。他知道紋跟其他人認為他很溫順,但相較于其他的守護者,他簡直是個瘋子,一個魯莽、不值得信賴的愚人,因為他的沖動,危及整個組織。他們相信他們的責(zé)任就是等待,觀察,直到統(tǒng)御主消失的那天來臨。藏金術(shù)師的數(shù)量太少,不可以冒險參與公開的反抗行動。沙賽德違背了這條族規(guī)。現(xiàn)在他又無法安于當(dāng)導(dǎo)師的平靜生活。這是因為他在潛意識中知道他的人民仍然處于危險中,還是因為他無法接受被排除在核心之外?“泰瑞司主人!”沙賽德轉(zhuǎn)身,那個聲音聽起來極為恐懼。又有人死于霧中了嗎?他立刻想到。詭異的是,雖然如此驚恐的聲音響起,所有司卡仍然待在土屋內(nèi)。幾扇門略略打開,但沒有人緊張地跑出來,甚至沒有好奇的人現(xiàn)身,只有發(fā)出尖叫的人沖到沙賽德面前。她是一名農(nóng)人,一個矮壯的中年婦女。她沖上前來的同時,沙賽德檢查了自己身上的藏金存量。他的白镴意識在身上,可以提供力量,還有一個非常小的鋼戒指能增加一點速度,突然間,他后悔今天沒多戴幾只手環(huán)。“泰瑞司主人!”女人氣喘吁吁地說,“他回來了!他回來找我們了!”“誰?”沙賽德問道,“死在霧里的人嗎?”“不是,泰瑞司主人。是統(tǒng)御主。”沙賽德發(fā)現(xiàn)他就站在村莊外。天色已黑,來找沙賽德的女人害怕地回到土屋內(nèi)。沙賽德只能想象這些可憐的人每天如何被夜晚跟迷霧困于屋內(nèi),只能縮在屋里,擔(dān)心著門外的危險。的確是不祥的危險。陌生人靜靜地站在光禿的路面上,穿著黑色袍子,幾乎跟沙賽德一樣高。光頭,沒有珠寶,除非刺穿雙眼的巨大金屬錐算是珠寶。不是統(tǒng)御主。是鋼鐵審判者。沙賽德仍然不了解這種怪物如何能繼續(xù)活著。那對金屬錐寬到剛好塞入審判者的整個眼眶,毀掉整顆眼珠,銳利的尖頭從頭顱后方微微刺出。傷口沒有半滴血。不知為何,這一點讓他們顯得更詭異。幸好,沙賽德認得這名審判者。“沼澤。”沙賽德輕聲說道,霧氣開始凝聚起來。“你很難追蹤,泰瑞司人。”沼澤說。他的聲音讓沙賽德大為震驚,跟先前已經(jīng)不同了,變得更沙啞,更粗糙,仿佛聲帶被嚴重摩擦過,像是長年咳嗽的人所發(fā)出的聲音。跟沙賽德見過的其他審判者一模一樣。“追蹤?”沙賽德問道,“我沒想到有人要找我。”“無所謂。”沼澤說道,轉(zhuǎn)向南方,“我找你。你必須跟我來。”沙賽德皺眉:“為什么?沼澤,我在這里有工作。”“不重要。”沼澤轉(zhuǎn)回去面對他,少了眼球的注視盯在沙賽德身上。是我的錯覺,還是自從我們上次見面后,他已經(jīng)變成了陌生人?沙賽德一陣哆嗦。“到底什么事,沼澤?”“瑟藍集所是空的。”沙賽德一愣。集所是教廷在南方的重鎮(zhèn),在崩解之后是統(tǒng)御主信仰的審判者跟高階圣務(wù)官所退聚的地方。“空的?”沙賽德問道,“不可能。”“事實如此。”沼澤說道。他說話時沒有任何肢體語言。沒有手勢,沒有表情。“我……”沙賽德沒說完。集所的圖書室不知隱藏了多少知識,奇跡,跟秘密。“你必須跟我來。”沼澤說,“如果被我的同胞發(fā)現(xiàn),我會需要你的幫忙。”我的同胞。審判者從什么時候變成沼澤的“同胞”了?沼澤滲透他們是卡西爾推翻最后帝國計劃的一部分。他是他們中的叛徒,不是弟兄。沙賽德遲疑了。沼澤的側(cè)影顯得……不自然,甚至有點陰森。危險。別傻了,沙賽德暗罵自己。沼澤是卡西爾的哥哥,幸存者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身為審判者,沼澤有權(quán)管轄鋼鐵教廷,因此雖然他參與了反叛行動,許多圣務(wù)官依然聽從他的指示。對于依藍德·泛圖爾剛具雛形的政府而言,他是不可或缺的寶貴助力。“去收拾東西。”沼澤說道。我應(yīng)該待在這里,沙賽德心想。教導(dǎo)人民,而不是在大地上馳騁,追逐自我滿足。然而……“霧開始在白天出現(xiàn)了。”沼澤輕輕說道。沙賽德抬起頭,沼澤正直視著他。在殘存的天光下,尖錐的圓底像是兩個圓盤般閃閃發(fā)光。迷信的司卡以為審判者有讀心術(shù),但沙賽德知道那只是愚蠢的迷信。審判者擁有迷霧之子的力量,因此能操弄他人情緒,卻不具有讀心術(shù)。“你為什么這么說?”沙賽德問道。“因為那是真的。”沼澤說道,“整件事尚未結(jié)束,沙賽德。甚至還沒開始。統(tǒng)御主……他只是用來拖延的棋子。一顆栓塞。少了他,我們剩下的時間已然不多。跟我一起去集所,我們必須趁機徹底搜查。”沙賽德想了想,點點頭:“我去跟村民解釋一下。我們今晚就能出發(fā)。”沼澤點點頭,沒有跟著沙賽德一起進入村莊,只是站在原處,站在黑暗中,霧氣包圍了他。一切都回到可憐的艾蘭迪頭上。我為他感到難過,因為他被強迫要承受的一切。因為他被強迫要成為的樣子。8紋躍入霧中,飛翔進夜空,越過黑暗的房屋和街道。迷霧里偶爾透出一點顫顫巍巍的燈火?赡苁茄惨沟氖匦l(wèi),也可能是不幸的深夜旅人。紋察覺到自己開始下墜,立刻朝身前彈出一枚錢幣,用鋼推讓它加速落到地面,著地的瞬間利用反作用力將自己彈起,騰回空中。鋼推的力道越小,越難控制,每跳一次,躍入空中的速度便越快。迷霧之子的跳躍不比鳥類的飛行,而像是反彈的箭矢。然而,紋的動作仍是優(yōu)雅的。她深吸一口氣,在城市上方劃出弧線,感受沁涼潮濕的空氣。白天的陸沙德彌漫著炙熱的鑄鐵廠、烘烤的垃圾和飛落灰燼的氣味,但夜晚的霧氣讓空氣染上美妙的冰冷舒爽,近乎純凈。紋到達跳躍的頂峰,有那么一瞬間懸掛在空中,等著軌跡改變。猛然,她往城市墜去,迷霧披風(fēng)的布條在她身邊飄動,和頭發(fā)交織在一起。墜落的同時,她閉著眼睛,想起在卡西爾放任卻仔細的教導(dǎo)下,剛學(xué)習(xí)接觸迷霧的那幾個禮拜。這是他給予她的。自由。雖然她成為迷霧之子已經(jīng)有兩年,但每每在霧氣間翱翔時,心神俱醉的感覺從未離去。她閉著眼睛,燃燒鋼:線條出現(xiàn)在她眼簾后,一把絲線般的藍色光芒映著黑暗。她選了兩條指向下方的藍線,鋼推,讓自己重新畫出拋物線。在這之前我是怎么活過來的?紋心想,睜開眼睛,抬手將披風(fēng)撩在身后。一段時間后,她再次開始落下,此時卻不再拋擲錢幣,而是燃燒白镴增強四肢力量,重重落在環(huán)繞泛圖爾堡壘的高墻上。青銅顯示附近沒有人使用镕金術(shù),鋼鐵并未顯示附近有金屬以異常的軌跡朝堡壘移動。紋蹲在黑暗的墻頭邊緣,腳趾攀著石塊邊緣,停了片刻。腳下的巖石涼爽,錫讓皮膚比平常更為敏感,她可以感覺出石墻需要好好刷洗一遍。那上面夜晚受到潮濕空氣的養(yǎng)護,白日則有附近的高塔遮蔭,開始長出苔蘚。紋靜靜地看著一陣微風(fēng)推擠翻攪迷霧,聽見下面街道傳來有人移動的聲音,像是在奔跑。她渾身緊繃,檢查她的金屬存量,直到她察覺那犬形的身影。她朝墻的另一面拋下錢幣,跳下。歐瑟已坐在地上,她輕巧落地,最后一瞬間鋼推錢幣好減緩降落的速度。“你的動作很快。”紋贊賞地說道。“我只需要繞過皇宮花園即可,主人。”“可是這次你比以前都更能跟上我的行動。狼獒的身體比人類更快。”歐瑟想了想。“我想是吧。”它承認。“如果我要穿越城市,你跟得上嗎?”“應(yīng)該可以。”歐瑟說道,“如果跟丟了,我會回來這里讓你把我找回去。”紋轉(zhuǎn)身,沖入一條小巷,歐瑟安靜地跟在她身后?纯此桓蒙细斓乃俣,她燃燒白镴,立刻加快速度,沿著沁涼的石板地奔跑,雙足一如往常赤裸。一般人絕對無法維持這種速度,就算是訓(xùn)練有素的運動員也不可能跟上她,他絕對很快就會疲累。光靠白镴,紋可以極速飛奔好幾個小時。白镴給了她力量,超越正常人感知的平衡感,讓她在迷霧統(tǒng)治的黑暗街道上狂奔,若是有人看見,也只能看到一團布帶跟裸足。歐瑟一直跟在她身邊。它在黑夜中跟她并肩奔跑,全神貫注地大口喘氣。厲害,紋心想,轉(zhuǎn)向旁邊的小巷,輕松從六尺高的柵門躍下,進入某低階貴族的宅邸。她轉(zhuǎn)身,腳步在濕草上一滑。紋仔細觀察四周。歐瑟跳上木柵欄頂端,深色的犬形身體從霧間落在紋面前,穩(wěn)穩(wěn)坐在地上,一邊喘氣,一邊靜靜地等著,眼神隱含反抗。不錯嘛,紋心想,掏出一把錢幣?茨愀桓蒙线@個。她拋下一枚錢幣,后翻入空中,在霧中回旋、扭翻,反推井邊的水龍頭,落在附近的一座屋頂上,再拋下一枚錢幣,鋼推越過下方的街道。她不斷在屋頂間跳躍,有需要時隨意拋下一枚錢幣,偶爾瞥向后方,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努力試圖跟上。它扮成人類時鮮少跟隨她,都是紋在定點跟它碰面,但在夜晚中的行動,迷霧間的跳躍……這是專屬于迷霧之子的領(lǐng)域。依蘭德叫她帶著歐瑟時,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意味著什么嗎?如果她繼續(xù)在街上奔跑,絕對會暴露自己的行蹤。她落在屋頂上,抓住建筑物的石頭屋檐,猛然停下,探出身子俯瞰三層樓高的地面。迷霧在身旁盤繞,她繼續(xù)保持平衡。萬籟俱寂。這么快就甩掉啦,她心想。我只要向依藍德解釋說——歐瑟重重落在不遠處的屋頂上,緩步朝她走來,然后一屁股坐下,期待地看著她。紋皺眉。她以迷霧之子的速度在屋頂上足足跑了十分鐘。“你……怎么上來的?”她質(zhì)問。“我先跳上一棟比較矮的樓房,然后再跳到這上面,主人。”歐瑟說道,“然后我沿著屋頂一路跟隨你。屋頂間的距離很近,所以不難跳。”紋的迷惑必定暴露在她臉上,因為歐瑟主動繼續(xù)解釋:“我對這把骨頭的判斷也許……言之過早了,主人。它的嗅覺確實出眾,不僅如此,所有感官也都很敏銳。就算在一片漆黑中,也很容易追蹤你去了哪里。”“原來……如此。”紋說道,“這是好事。”“主人,我能否詢問剛才一番追逐的目的是什么?”紋聳聳肩:“我每天晚上都這么做。”“你似乎很認真想要甩掉我。如果你不讓我留在你身邊,我很難保護你。”“保護我?”紋問道,“你甚至不能打斗。”“契約禁止我殺人類。”歐瑟說道,“可是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找人來幫忙。”或是在危險時丟給我一點天金,紋承認。它說得沒錯,它可能很有用。我為什么這么堅定要把它甩掉?她瞥向歐瑟,后者正很有耐心地坐在原地,胸口上下劇烈起伏。她甚至沒意識到坎得拉其實也需要呼吸。它吃了卡西爾。“來吧。”紋說道。她從屋頂上跳下,反推錢幣,沒有停下來注意歐瑟是否跟上。她下墜時,從口袋中又掏出一枚錢幣,但決定先不要用,改成反推旁邊的窗框。一如大多數(shù)的迷霧之子,她經(jīng)常使用最小幣值的夾幣來跳躍。在眾多錢幣中,正好這種滿足跳躍跟彈射的理想大小跟重量。對大多數(shù)的迷霧之子而言,拋一枚夾幣,甚至一整袋夾幣都是無足輕重的支出。但紋不像大多數(shù)的迷霧之子。在她小時候,一把夾幣是驚人的財富,如果她省吃儉用,這些錢夠她吃好幾個禮拜。當(dāng)然,如果被其他盜賊發(fā)現(xiàn)她得到這么大一筆錢,絕對意味著痛苦,甚至死亡。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餓肚子了。雖然她的房間里仍然隨時有一包干糧,但也只是因為習(xí)慣,而非焦慮。說實話,她對自己的改變不知該作何感想。不需要擔(dān)心日常生活所需是好事,但她的問題被更為嚴峻的麻煩所取代。關(guān)于國家興亡的麻煩。一整國人民的……未來。她在城墻頂端著陸。城墻比泛圖爾堡壘周圍的圍墻還高,更為堅固。她跳到城垛上,手指抓著突出的石塊,向前探出,望著外面軍隊的篝火。她從來沒見過史特拉夫·泛圖爾,但光從依藍德口中聽說的事情就夠讓她擔(dān)心了。她嘆口氣,反手朝城垛一推,跳到城墻的走道上,靠著其中一塊巖石,歐瑟則從一旁的城墻樓梯爬上樓,走上前來,一如先前般耐心地端坐著。不論是好是壞,紋挨餓挨揍的單純?nèi)兆右呀?jīng)一去不復(fù)還。依藍德的新生王國正陷入嚴重的危機,而她為了保住自己的命,將最后一點天金也燒光,因此他不只暴露在軍隊的危險威脅下,也面臨著任何試圖要殺他的迷霧之子帶來的危險。像是窺探者那樣的殺手嗎?神秘人介入她跟塞特的迷霧之子之間有何目的?他為什么選擇觀察她,而非依藍德?紋嘆口氣,手探入錢袋,掏出那塊硬鋁。她先前吞下去的一點仍然存于體內(nèi)。好幾個世紀以來,大家都認定镕金金屬只有十種:四種基礎(chǔ)金屬跟合金,加上天金跟黃金。然而,镕金金屬總是一對的——基礎(chǔ)金屬跟合金。紋一直覺得天金跟黃金被視為一對很不對勁,因為它們并非彼此的合金。最后才發(fā)現(xiàn),它們并不是一對,而是各自有合金,其中之一,就是脈天金——所謂的第十一金屬,它成為讓紋知道該如何打敗統(tǒng)御主的線索。卡西爾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出脈天金。當(dāng)紋最后一次見到沙賽德時,他很煩躁,至少是沙賽德式的煩躁,因為他完全找不到卡西爾口中所謂傳說的任何線索。雖然沙賽德認為教導(dǎo)最后帝國的人民是他身為守護者的責(zé)任,但她并沒有忽略沙賽德南下的行程,亦是卡西爾聲稱找到第十一金屬的方向。這塊金屬也有傳言嗎?紋暗自揣想,摩擦著硬鋁。會不會有傳言能告訴我它的功效是什么?其他金屬均有即時、明顯的效果,只有紅銅的功效是產(chǎn)生一種遮蔽,能夠隱藏镕金術(shù)師的力量不被他人察覺,因此也無法靠感官知覺理解它的功效。也許硬鋁是類似的效用,它的效果是否只有另一名試圖對紋使用力量的镕金術(shù)師才能察覺到?它是鋁的相反,鋁是讓金屬消失,難道硬鋁是讓其他金屬更耐久?有動靜。紋勉強看到一絲陰影,一開始,原始的恐懼在她體內(nèi)浮現(xiàn):是那個霧中身影,前天晚上才看到的魅影嗎?你在疑神疑鬼,她努力告訴自己。你只是太累了。況且,那一下動作帶出的影子太深,輪廓看起來太真實,不可能是同樣的魅影。是他。他站在一座瞭望塔上,沒有蹲下,甚至懶得隱藏他的身影。這名未知的迷霧之子,是高傲,還是愚蠢?紋微笑,擔(dān)憂變成興奮。她準(zhǔn)備好金屬,檢查體內(nèi)的存量。一切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今天我會逮到你,朋友。紋轉(zhuǎn)身,灑出一把錢幣,不知這迷霧之子是知道自己被發(fā)現(xiàn),還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迎接即將來的攻擊,無論如何,他輕松地閃過了。歐瑟跳起來轉(zhuǎn)身,紋抽出腰帶,拋下身上的金屬。“想辦法跟上。”她低聲囑咐坎得拉,然后奔入夜晚,追蹤獵物。窺探者在黑夜中飛躥縱跳。紋沒有太多追著另一個迷霧之子跑的經(jīng)驗,只有來自跟卡西爾的練習(xí),因此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并且對于自己先前以同樣方式對待歐瑟感到一絲罪惡感。她現(xiàn)在正親身體會要在迷霧中跟著一名決心疾奔的迷霧之子有多么困難,而且她還沒有狗的靈敏嗅覺。靜默的黑夜中響起金屬敲擊的聲響,隨著窺探者一路往城中心移動而掉落的錢幣,叮叮咚咚地落在雕像跟石板地上。許久后,他終于降落在一座噴泉廣場中。紋同時墜地,落地的瞬間驟燒白镴,往側(cè)面撲去,四肢著地的同時,她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白镴增強了她的肌肉,她隨即扭身撲前,拉引一枚錢幣至掌心。她的對手往后一躍落在鄰近噴泉的邊緣。紋落地,拋下錢幣,靠著它越過窺探者的頭頂。他彎下腰,警戒地追蹤她越過頂上的身影。紋拉住噴泉中央的一座青銅雕像,止住身勢,蹲踞在雕像斜凹的頂端,低頭看著對手。他正以金雞獨立姿勢站在噴泉邊緣,僅僅是翻騰迷霧中一抹黝黑安靜的身影,透露著……挑釁。你抓得到我嗎?他似乎無聲地在問。紋猛地抽出匕首,從雕像上躍起,利用沁涼的青銅作為錨點,朝窺探者直推而下。窺探者也利用同樣一座雕像,將自己拉前,以毫厘之差從紋身下躥過,激起一片水花,飛快的身勢如打水漂的石子在靜謐的水面輕點而過,最后一次躍起時立即反推,落在廣場的另一邊。紋落在噴泉邊緣,冰冷的清水濺濕她全身。她一聲低吼,再次朝窺探者撲去。紋墜落地面的同時,他已然轉(zhuǎn)身,抽出自己的匕首。紋在地面迅疾翻滾,避過了第一波攻勢后馬上舉起雙刃,合十刺下。窺探者迅速地閃躲,匕首上晃落的水珠點點晶亮,他蹲身落下的同時展現(xiàn)利落的身姿,全身緊繃有自信,高手。紋再次微笑,呼吸急促。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距離和卡西爾對打的夜晚已經(jīng)太遙遠。她保持低蹲的姿勢,觀察在兩人之間翻騰的迷霧。他的身材中等,體型精瘦結(jié)實,而且沒穿迷霧披風(fēng)。為什么不穿披風(fēng)?迷霧披風(fēng)是他們這類人的共同裝束,象征自信跟隱秘。兩人的距離太遠,她看不清他的臉。不過,她看到他臉上泛出一絲笑容,同時又往后躍起,反推另一座雕像。追逐戰(zhàn)正式開始。紋跟著他穿過城市,驟燒鋼鐵,落在屋頂跟街道上,躍起的身體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大弧。兩人像在游樂場中打鬧的孩童般躥過陸沙德,紋試圖想攔截對手,他則每次都恰巧躲過。他非常厲害。遠比她所認識或面對過的迷霧之子都要厲害,可能只略遜于卡西爾?墒,自從她與幸存者對戰(zhàn)過后,她的能耐也是與日俱增。這個新來的會比她還強嗎?光是想象就讓她感覺一陣興奮。她一直認為卡西爾是操縱镕金能力的至高典范,往往忘記他也不過就是在崩解時代前的兩年多才得到力量。跟我練習(xí)的時間一樣長。紋突然察覺這點。她落在狹隘、潮濕的街道,皺著眉頭,動也不動地蹲著。她明明看到窺探者朝這條街降落。狹窄又破舊的窄街其實跟一條小巷子差不了多少,兩旁都是三四層樓的建筑物,毫無動靜。窺探者可能已經(jīng)溜走,也可能正躲在附近。她燃燒鐵,卻沒有任何鐵線的動靜。不過,她還有一招……紋維持四處搜尋的行動,實際上卻已經(jīng)改換成燃燒青銅,試圖想要刺穿她認為應(yīng)該在附近的紅銅云。果然。他躲在一棟廢棄建筑物的房間里,從幾乎完全閉上的百葉窗偷偷往外看。一旦知道他人在哪里,她立刻辨認出他是用了哪些金屬跳到二樓去,還包括他用來關(guān)閉百葉窗的鐵窗鉤。有可能他之前已在這里探過路,早就打算要在這里甩掉她。很聰明,紋心想。他不可能會知道她有辦法刺穿紅銅云,可是如果她現(xiàn)在攻擊,她擁有這種力量的秘密就會泄露出去。紋靜靜地站起,猜想他正蹲在上方,警覺地等著她離去。她微笑,檢視體內(nèi)的硬鋁存量。這正是判斷她燃燒硬鋁是否會在另一名迷霧之子眼中顯得不同的好時機。窺探者應(yīng)該正在燃燒他大多數(shù)的金屬,試圖預(yù)測她的下一步行動。所以,紋自作聰明地燃燒了第十四種金屬。巨大的爆炸聲在她耳中響起。紋驚喘出聲,詫愕地跪倒在地。身邊周遭一切變得明亮,仿佛某種能量點亮了街道。而且,她覺得好冷:蝕骨鉆心、凍攝心神的冷。她發(fā)出呻吟,試圖想要了解那到底是什么聲音。它……它不是一次爆炸,而是許多爆炸連續(xù)起來。規(guī)律的鼓動。像是她身旁有人在打鼓。是她的心跳。還有微風(fēng),跟呼嘯而過的狂風(fēng)一樣響亮。狗在找食物吃的扒抓聲。人在睡夢中的鼾聲。她的聽覺仿佛被增強了上百倍。然后……沒了。紋跌坐在石板地上,猛然涌來的光線、冰冷和聲響消散。附近的陰影中有身形在移動,但她看不清。她再也無法于黑暗中見物。她的錫……燒完了,她終于回神。我體內(nèi)所有的錫都被燒完了。當(dāng)我燃燒硬鋁的同時,我也正在……燃燒錫。同時燃燒的兩者有了加乘反應(yīng)。這就是規(guī)律。硬鋁徹底燃燒光她體內(nèi)的所有錫,讓她的感官在非常短的時間內(nèi)變得無比敏銳,卻也掠走了她所有的存量。再仔細一檢查,她發(fā)現(xiàn)同時在燃燒的其他金屬,包括青銅跟白镴,也都沒有了。突然沖來的變化大到她來不及注意另外兩者。晚點再想,紋告訴自己,搖搖頭。她剛剛覺得自己可能會失明和失聰,還好沒有。她只是有點被驚嚇到。黑色的陰影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霧中。她沒有時間慢慢恢復(fù),連忙撐地站起,卻又腳步一軟。這個身形太矮,不會是窺探者。是……“主人,你需要幫忙嗎?”紋停下腳步,看到歐瑟來到她身邊坐下。“你……跟上來了。”紋說道。“很不容易,主人。”歐瑟不動聲色地說道,“你需要協(xié)助嗎?”“呃?噢,不需要。”紋搖搖頭,恢復(fù)神志,“我要你變成狗時疏忽了一件事。你現(xiàn)在不能幫我?guī)Ы饘僭谏磉吜恕?rdquo;坎得拉歪歪頭,邁步走向附近的小巷,片刻后咬了個東西回來。她的腰帶。它將腰帶放在她腳邊,坐回等待的姿勢。紋拾起腰帶,拔起其中一個備用小瓶。“謝謝你。”她緩緩說道,“你這么做真的……很細心。”“我只是履行契約,主人。”坎得拉說道,“如此而已。”但你以前可沒替我想這么多,她心想,吞下瓶內(nèi)的金屬,感覺存量再次恢復(fù)。她燃燒錫,重新取回夜視力,心底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氣。自從她的能力被發(fā)掘后,她再也不需要摸黑出門。窺探者的房間百葉窗大開。他一定是趁著她受驚的時候逃脫了。紋嘆口氣。“主人!”歐瑟大喝。紋飛快轉(zhuǎn)身。一名男子安靜地落在她身后。他看起來居然……有點面熟。瘦瘦的臉上有著一頭濃密的黑發(fā),頭正不解地微歪,她明白他眼中的疑問:她剛才為什么摔倒了?紋微笑。“也許我剛才只是要引誘你現(xiàn)身。”她悄聲說道,知道他有錫力增強的耳朵聽得見她的聲音。迷霧之子微笑,對她點點頭,似乎是在表達敬意。“你是誰?”紋上前一步問道。“敵人。”他回答,舉起手要她退后。紋停下腳步。靜謐的街道上,迷霧盤旋在兩人身邊。“為什么要幫我擊退那些殺手?”“因為……”他緩緩開口,“我也是瘋子。”紋皺眉,打量那人。她在乞丐眼中看過瘋狂的神色,但這個人不是瘋子。他驕傲挺拔地站立著,在黑夜中望著她的眼神自制而內(nèi)斂。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戲?她暗自揣摩。她花了一輩子鍛煉出的直覺警告她要小心。她才剛學(xué)會要信任朋友,但絕對不打算要對第一次在黑夜中碰面的人施予同樣的特權(quán)?墒,離她上次跟另一名迷霧之子交談已經(jīng)有一年了。她仍然有無法跟其他朋友解釋的身份沖突,就連哈姆跟微風(fēng)這樣的迷霧人都無法了解迷霧之子的奇特雙重生活。既是殺手,又是保鏢,還是貴族仕女……同時仍是迷惘、安靜的女孩。這個人對自己的身份也有同樣的困惑嗎?也許他能成為她的盟友,讓中央統(tǒng)御區(qū)有第二名迷霧之子。就算她辦不到,也不能冒險跟他開打。在夜間進行練習(xí)戰(zhàn)是一回事,但若是這比賽變得危險,對方可能會用上天金。如果那件事發(fā)生,她必輸無疑。窺探者謹慎地端詳她。“請為我解個惑。”他從霧中開口說道。紋點點頭。“你真的殺了他?”“是的。”紋低聲說道。他只有可能指一個人。他緩緩點頭:“你為什么要跟著他們玩小把戲?”“誰?”窺探者朝迷霧中的泛圖爾堡壘揮揮手。“這不是兒戲。”紋說道,“當(dāng)我愛的人陷入危險時,絕對不是。”窺探者靜靜地站著,然后搖搖頭,好像很……失望。然后,他從腰帶中掏出某樣?xùn)|西。紋立刻往后跳,但窺探者只是朝兩人之間拋擲一枚錢幣。彈了兩下后,錢幣停在石板地上。窺探者將自己反推入空中。紋沒跟上。她伸手揉揉腦袋,總覺得至少該有陣頭痛。“你讓他走了?”歐瑟問道。紋點點頭:“今晚到此為止。他打得很好。”“你聽起來像是很尊敬他。”坎得拉說道。紋轉(zhuǎn)過身,坎得拉語氣中的一絲鄙夷讓她皺起眉頭,但歐瑟耐心十足地坐在原處,再沒有透露半點情緒。她嘆口氣,重新系回腰帶。“我們得幫你弄個背帶什么的。”她說道,“我希望你能像有人形時那樣幫我?guī)е鴤溆媒饘佟?rdquo;“不需要背帶,主人。”歐瑟說道。“哦?”歐瑟站起身,緩步上前:“請拿出一個瓶子。”紋照它說的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歐瑟停下腳步,側(cè)轉(zhuǎn)過身,一邊肩膀正對著她,就在她的注視下,皮毛跟肌肉剝離,露出下方的血管跟層層皮肉。紋略略后退。“不用擔(dān)心,主人。”歐瑟說道,“我的皮肉跟你的不同。你可以說我更能……控制它。請將金屬瓶放在我的肩膀肉里。”紋照做,她看著皮肉包住瓶子后愈合,讓瓶子消失于眼前。紋嘗試燃燒鐵,沒看到藍色線條指向隱藏的瓶子——體內(nèi)的金屬不受其他镕金術(shù)師的操控,就連刺穿身體的金屬,像是審判者眼睛的尖刺或紋的耳針也不能被他人推或拉。顯然藏在坎得拉體內(nèi)的金屬亦是如此。“危急時我會把它送來給你。”歐瑟說道。“謝謝。”紋說道。“契約,主人。無須謝我。我只是按照契約行事。”紋緩緩點頭。“我們回皇宮去吧。”她說道,“我想去看看依藍德。”可是,讓我從頭說起。我在克雷尼恩初見艾蘭迪,當(dāng)時他還是個毛頭小伙子,尚未因為長達十年的領(lǐng)軍生涯而扭曲。9沼澤變了。原本是搜尋者的他變得更為……冷酷。他似乎總盯著沙賽德看不見的東西,回答時總是直接,說話時總是短促。當(dāng)然,沼澤講話從來不拐彎抹角。兩人走在風(fēng)塵漫天的官道上,沙賽德趁此機會研究他的朋友。他們沒有馬,就算沙賽德有,大多數(shù)動物也不肯靠近審判者。鬼影之前說沼澤的綽號是什么?沙賽德邊走邊想。在他變了個人之前,他們叫他……鐵眼。他后來的遭遇居然應(yīng)驗了這個綽號。大多數(shù)人覺得沼澤的改變令人惶惶不安,因此對他敬而遠之。雖然沼澤似乎并不介意,但沙賽德仍特別費心思想跟他往來。雖然他不知道沼澤是否喜歡。他們兩人的確處得不錯:有共同研究學(xué)問跟歷史的興趣,也都對最后帝國的宗教狀況很有興趣。而且,他來找我,沙賽德心想。當(dāng)然,他嘴上是說為了防止仍有審判者滯留瑟藍集所才來找人幫忙,但這借口很薄弱,因為沙賽德雖然有藏金術(shù)的力量,卻不是戰(zhàn)士。“你應(yīng)該待在陸沙德。”沼澤說道。沙賽德抬起頭。沼澤一往如常,說話只挑重點。“為什么這么說?”沙賽德問道。“他們需要你。”“最后帝國其余的地方也需要我,沼澤。我是守護者,我的時間不該被特定的一群人占據(jù)。”沼澤搖搖頭。“那些村民會忘記你來過,但沒有人會忘記即將在中央統(tǒng)御區(qū)發(fā)生的事情。”“人的忘性很強,遠超出你的想象。戰(zhàn)爭跟王國也許在現(xiàn)在看起來很重要,但就連最后帝國也有其終點。既然最后帝國已經(jīng)瓦解,守護者就不該再參與政治。”大多數(shù)守護者甚至?xí)f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參與。沼澤轉(zhuǎn)身面向他,眼睛只剩被金屬填滿的眼眶。沙賽德沒有顫抖,但感覺不舒服。“那你的朋友們呢?”沼澤問道。這是很私密的問題。沙賽德別過頭,想著紋,還有他向卡西爾發(fā)過要保護她的誓言。她現(xiàn)在不太需要保護了,他心想。她甚至比卡西爾更擅長使用镕金術(shù),但沙賽德知道,有許多其他保護的方式跟戰(zhàn)斗無關(guān)。每個人都需要支持、建言和善意的對待,尤其是紋。那可憐女孩的肩膀上承擔(dān)了太多。“我……請人去幫忙了。”沙賽德說道,“我已經(jīng)盡我所能。”“不夠。”沼澤說道,“發(fā)生在陸沙德的事已不容忽視。”“我不是在忽視它,沼澤。”沙賽德說道,“我只是盡力履行責(zé)任。”沼澤終于別過頭。“你履行錯了。這里一結(jié)束,你就回陸沙德去。”沙賽德還想開口爭辯,但什么都沒說。他能說什么?沼澤是對的。雖然他沒有證據(jù),卻相信陸沙德中正發(fā)生很緊要的事情,也需要他的協(xié)助,因為這結(jié)果會影響過去曾被稱為最后帝國的整片大陸。所以,他閉上嘴,乖乖跟在沼澤身后繼續(xù)走。他會回到陸沙德,再做一次離經(jīng)叛道的泰瑞司人。也許,最后他會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撲朔隱約的危機正威脅整個世界。他回去只是出于想跟朋友重聚的私心。他寧愿如此,因為另外一個可能性讓他不寒而栗。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最先注意到的是他鶴立雞群的身高。他雖然年輕,卻衣著樸實,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10議事廳設(shè)立在原本的鋼鐵教廷財政廷總部,天花板低矮,看起來比較像是演講廳,而非議事廳。中間有座高架的舞臺,舞臺前一排排長凳以扇形散開,舞臺右邊建了一區(qū)座位給議員,左邊則是講臺。講臺面對的方向是議員,不是群眾,但隨時歡迎一般人民前來旁聽。依藍德認為所有人都該對政府的政事運行有興趣,因此每次周會時見到僅有寥寥可數(shù)的觀眾前來旁聽,都讓他一陣難過。紋的位置在講臺這側(cè),但在后方,靠近觀眾。她跟其他護衛(wèi)面向講臺的后方以及對側(cè)的群眾,哈姆的守衛(wèi)則穿著便服坐在第一排的聽眾席,提供第一線的保護。原本紋要求舞臺前后都該各有一排守衛(wèi),卻遭遇依藍德的強力抗議,他覺得有守衛(wèi)坐在演講者身后會讓人分心,但哈姆跟紋雙雙堅持。如果依藍德每個禮拜都要出現(xiàn)在群眾面前一次,紋就要仔細監(jiān)控他跟所有能看到他的人。因此,為了要落座,紋得跨越整座舞臺。許多目光跟隨著她移動。有些人是對桃色丑聞有興趣,他們認為她是依藍德的情婦,國王跟自己的私人保鏢有親密關(guān)系更是八卦的絕佳素材;有些人則是對政治有興趣,想知道紋對依藍德有多少影響力,是否能利用她直達天聽;其余人則是對日漸散布的傳說感到好奇,想知道紋這樣的女孩子難道真能殺死統(tǒng)御主?紋加快腳步,經(jīng)過議員面前,在哈姆身邊坐下。在這么正式的場合中,哈姆仍然只單套一件背心,里頭不穿襯衫,因此穿著襯衫跟長褲坐在他身邊的紋,覺得自己相較之下并不突兀。哈姆微笑,欣喜地朝她肩膀一拍。她得強迫自己靜靜接下這一拍而不過度反應(yīng)。不是她不喜歡哈姆,正好相反,她愛他,一如愛所有原本隸屬于卡西爾團隊的成員。但是……她很難解釋,只是哈姆無意的碰觸讓她想扭身避開,總覺得人不應(yīng)該這樣隨隨便便就碰觸對方。她強迫自己甩開這些思緒,要求自己像其他人一樣。依藍德應(yīng)該有個正常的女人。他已經(jīng)到了,一注意到紋的到來,就對她點點頭,她回以微笑,然后他轉(zhuǎn)過身,繼續(xù)低聲跟潘洛德大人——其中一名貴族議員——交談。“依藍德這下可高興了。”紋低聲說道,“這地方擠滿了人。”“他們很擔(dān)心。”哈姆低聲說道,“而擔(dān)心的人對這類集會很在意。我可不覺得高興,這些人讓我們更難管理。”紋點點頭,眼光在群眾之間來回巡視。人群的組成出奇地雜亂,這是在最后帝國時代絕對不可能共同聚會的各種群體。當(dāng)然,一大部分是貴族。紋皺眉,想到這些貴族成員有多想要操控依藍德,還有他對他們許下的承諾……“你怎么會露出這種臉色?”哈姆問道,推推她。紋打量著打手,期待的眼神在他堅毅的長臉上閃爍。哈姆在辯論一事上,幾乎有超人的敏銳度。紋嘆口氣。“我不知道該怎么看這整件事,哈姆。”“這整件事?”“這整件事。”紋低聲說道,對議會比了比,“依藍德很努力想要讓所有人都滿意。他付出這么多權(quán)力,這么多錢……”“他只是想要讓每個人都得到公平的對待。”“不只如此,哈姆。”紋說道,“他簡直好像是打定主意要讓每個人都變成貴族。”“這不是件好事嗎?”“如果每個人都是貴族,那就沒有所謂的貴族。不可能每個人都有錢,也不可能每個人都管事。那是不合理的。”“也許吧。”哈姆深思地說道,“可是依藍德不是身負廣施公平正義的公眾責(zé)任嗎?”公眾責(zé)任?紋心想。我早該知道,怎么可以跟哈姆討論這種事……紋低頭:“我只是覺得他不需要議會就可以確保每個人各得其所。這些人只會爭吵,奪取他的權(quán)力,而他居然還放任他們。”哈姆沒有接話,紋繼續(xù)研究聽眾。最早到的似乎是一群磨坊工人,因此搶到了最好的位置。大概十個月前,也就是議會成立的初期,貴族派仆人來替他們預(yù)留位置,或賄賂別人放棄原本的座位,但一被依藍德知道了這件事,他便禁止了這兩項行為。除了貴族跟磨坊工人,還有許多的“新”階級。司卡商人跟工匠如今可自定價格,他們才是依藍德的新經(jīng)濟體制中真正的贏家。在統(tǒng)御主壓制的手段下,只有少數(shù)最優(yōu)秀的司卡能贏得小康生活,沒有了這些限制,司卡迅速地證明他們的能力跟敏銳度遠遠超過貴族同行,并因此在議會中掌握了與貴族對等的話語權(quán)。群眾中還有少數(shù)其他司卡,看起來跟依藍德登基之前差不多。貴族通常穿著套裝跟白日的禮帽及外套,這些司卡只穿著普通的長褲,有些還帶著白天工作留下來的污漬,衣服陳舊、破爛,沾滿灰燼。然而……他們不一樣了。不是衣著,而是姿勢。他們坐得比以前更挺,頭抬得更高,而且有足夠的空閑時間來參加集會。依藍德終于起立,代表會議開始。他今天早上讓侍從為他穿衣,因此幾乎可以算是完全整齊。他的套裝合身,扣子嚴絲合縫,背心也是搭配好的深藍色,就連頭發(fā)都被梳得整整齊齊,棕色的短卷發(fā)服服帖帖。通常依藍德會請其他演講者先開始,議員會花好幾個小時闡述對稅率或城市衛(wèi)生的看法,但今天有更緊急的事情。“各位。”依藍德說道,“由于目前的……狀況,很抱歉我們今天下午無法按照原本預(yù)定的議程進行。”二十四名議員點點頭,其中幾人暗自嘟囔了什么。依藍德沒有理會。他在公眾面前很自在,遠比紋來得自在。他攤開演講稿,紋則盯著群眾,尋找麻煩的蛛絲馬跡。“我們目前情況之緊迫應(yīng)該已相當(dāng)明朗。”依藍德開始讀出他之前準(zhǔn)備的演講稿,“這個城市面對前所未有的危機,來自于他方暴君的侵略跟圍城。“我們是新成立的國家,以統(tǒng)御主時期從未出現(xiàn)的原則奠定之邦國,然而我們又是擁有傳統(tǒng)之邦國。司卡得以擁有自由。按照我們的選擇跟決策統(tǒng)治。貴族不需屈從統(tǒng)御主的圣務(wù)官及審判者。“各位,一年的時間不夠。我們嘗到了自由的滋味,更需要時間好好品味。在過去一個月中,我們經(jīng)常討論跟爭辯這一天到來時,該采取什么行動。很顯然,我們尚未達成共識,因此,我提出團結(jié)投票案。讓我們對自己跟人民承諾,不會在未經(jīng)深思的情況下貿(mào)然獻出城市。我們要搜集更多信息,尋求其他解決方法,甚至必要時不惜一戰(zhàn)。”演講繼續(xù)進行,但依藍德已經(jīng)在她面前練習(xí)過不下數(shù)十次,因此她轉(zhuǎn)而開始研究群眾。她對于坐在后方的圣務(wù)官最為憂慮。他們對于依藍德對他們過去所作所為的負面評論似乎沒有多大反應(yīng)。她其實并不了解依藍德為何允許鋼鐵教廷繼續(xù)傳教。它是統(tǒng)御主權(quán)威的最后一塊殘骸。大多數(shù)圣務(wù)官固執(zhí)地拒絕為依藍德的政府貢獻他們在行政運作及管理上的知識,同時仍以鄙夷的態(tài)度看待司卡。然而,依藍德仍然允許他們留下來,只是嚴格規(guī)定他們不準(zhǔn)教唆反叛或暴力,卻沒有聽取紋的建議把他們逐出城市。其實,如果能讓她擁有最終決定權(quán),她會把他們通通處決掉。終于,依藍德的演講結(jié)束,紋將注意力轉(zhuǎn)回他身上。“各位,”他說道,“我心懷堅定的信念向你們提出此項提議,同時是以我們所代表的眾人之名提出。我要求有更多時間。我提議暫停所有關(guān)于城市未來的投票案,直到御使能與駐扎在城外的軍隊會面,了解是否有和談的可能性。”他放下演講稿,抬起頭,等待眾人回應(yīng)。費倫議員最先開口,他是一名商人,華貴的套裝穿得合身自在,誰也看不出來他是一年前才第一次套上這種服裝。“所以,你要我們給你決定城市命運的權(quán)力。”“什么?”依藍德問道,“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要求有更多時間,去跟史特拉夫會面。”“他拒收我們先前送去的任何信息。”另一名議員說道,“你覺得他現(xiàn)在為什么會聽?”“我們的做法根本完全錯誤!”一名貴族代表說道,“我們應(yīng)該要懇求史特拉夫·泛圖爾不要攻擊,而不是去跟他會面聊天,我們需要盡快證明我們愿意跟他配合。你們都看到他的軍隊了。他正打算要摧毀我們!”“拜托。”依藍德舉起手說道,“我們不要離題了。”另一名司卡代表議員開口,對依藍德先前的發(fā)話似乎渾然不覺。“你會這么說是因為你是貴族。”他指著剛被依藍德打斷的貴族,“你跟史特拉夫合作什么的倒容易,反正你不會有多大損失!”“不會有多大損失?”貴族說道,“我跟我的全體族人都可能因為支持依藍德反抗父親而被處決!”“呸。”一名商人開口說道,“根本沒有意義。我好幾個月前就提過,早該雇傭兵了。”“你覺得錢要從哪里來?”潘洛德大人,貴族議員中最資深的長者說道。“稅金啊。”商人揮揮手說道。“各位先生!”依藍德說道,然后再次更大聲地喊,“各位先生!”他終于引起一些注意。“我們必須下決定。”依藍德說道,“請各位不要離題了。我的提議呢?”“沒有意義。”商人費倫說,“我們何必要等?直接邀請史特拉夫入城不就結(jié)束了,他反正一定會攻下陸沙德。”紋靠回椅背,聽著他們繼續(xù)爭吵。問題在于,雖然她不喜歡那個叫費倫的商人,他的話卻不無道理。戰(zhàn)爭不是誘人的選項。史特拉夫的軍隊如此龐大,拖延真的有用嗎?“聽我說,聽我說。”依藍德說道,試圖想要引起他們的注意,卻只有零星響應(yīng),“史特拉夫是我的父親。也許我能跟他談?wù),讓他聽聽我的?陸沙德是他多年的住地,也許我能說服他不要進攻。”“等等。”其中一名司卡代表說道,“糧食呢?你看到商人的糧價漲了多少嗎?在我們擔(dān)心軍隊之前,應(yīng)該先討論如何降低物價。”“你們總是把問題怪在我們頭上。”一名商人議員指著方才發(fā)話的司卡。于是,戰(zhàn)火再度點燃。依藍德微微癱靠在講臺上,紋搖搖頭,十分同情眼前已經(jīng)分崩離析的局面。議會經(jīng)常如此結(jié)束,她覺得他們不夠尊敬依藍德,也許這是他自己的錯,因為他將他們的地位提升到近乎和自己一樣高。終于,討論漸漸平息,依藍德拿出一張紙,顯然是要準(zhǔn)備記錄提案的投票結(jié)果?雌饋聿⒉粯酚^。“好了。”依藍德說道,“投票吧。請記得,給我時間不代表放棄,只是讓我有機會去嘗試讓父親重新考慮奪取城市這一想法。”“依藍德,孩子。”潘洛德大人說道,“我們都經(jīng)歷過統(tǒng)御主的統(tǒng)治,我們都知道你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如果他想要得到這座城市,不到手就不會罷休,我們只能決定怎么樣給他比較好,也許我們能想辦法讓人民在他的統(tǒng)治之下,仍能擁有某些自由的空間。”眾人靜靜地坐在原處,第一次沒有再重新吵起來。幾個人轉(zhuǎn)向潘洛德,他正以冷靜自持的姿態(tài)坐在原位上。紋不太了解這個人,只知道他是崩解時期后留在城市里比較有勢力的貴族之一,而且他在政治上的作風(fēng)比較保守,然而她從未聽過他說出鄙夷司卡的論調(diào),也許這就是他會這么受人民歡迎的原因。“我話說得很直。”潘洛德說道,“因為這是事實。我們沒有立場討價還價。”“我同意潘洛德。”費倫插嘴,“如果依藍德想要跟史特拉夫·泛圖爾會面,我想這應(yīng)該是他的權(quán)利,王權(quán)允許他對外交涉談判,但我們不需要承諾不會將城市交給史特拉夫。”“費倫先生。”潘洛德大人開口,“我想你誤解了我的想法。我說獻出城市是無可避免的,但我們在此同時應(yīng)該盡量爭取,意思是我們至少應(yīng)該跟史特拉夫會面以了解他的意圖,現(xiàn)在就投票將城市交給他太過急躁,反而過早暴露我們的立場。”依藍德抬起頭,首次看起來滿懷希望。“所以,你支持我的提案嗎?”他問道。“我認為我們需要緩沖的空間,而如此的做法并非上上策。”潘洛德說道,“但是……既然軍隊已經(jīng)抵達,我懷疑我們能有別的做法。因此,是的,陛下,我支持你的提案。”其他幾名議員一聽潘洛德的話便隨即點頭,仿佛第一次認真考慮這個提案。那個潘洛德的力量太大了,紋心想,瞇著眼睛端詳年長的政客。他們服從他的程度遠超過服從依藍德。“那我們投票吧?”一名議員問道。于是,投票開始。依藍德一一記錄下每個議員的投票,八名貴族,包括依藍德,投票贊成,讓潘洛德的意見格外顯出分量,八名司卡議員大多贊成,商人議員大多反對,但結(jié)果是依藍德得到他需要的三分之二支持。“提案通過。”依藍德做出最后總結(jié)時說道,臉上露出些微訝異,“議會暫時否決投降議案,直到國王與史特拉夫·泛圖爾正式進行官方會談之后。”紋靠回椅背,試圖厘清她對投票的看法。依藍德的提案成功通過是好事,但達成的方式讓她不安。依藍德終于從講臺退下,讓不滿的費倫開始下一波討論。商人提案要將城市的食物儲存交給商人保管,但這次是依藍德率先帶頭反對,于是又是一番唇槍舌劍。紋饒富興味地觀察眾人。依藍德知不知道他在反對他人提案時,跟其他人有多像?依藍德跟其他幾名司卡議員想辦法拖延議程,到了午餐時間仍未進行投票。聽眾席的人紛紛站起伸懶腰,哈姆則轉(zhuǎn)向她:“不錯的會議,是吧?”紋只是聳聳肩。哈姆輕笑:“我們真的得想點辦法來處理你對公眾責(zé)任的反感,小妞。”“我已經(jīng)推翻過一個政府。”紋說道,“我覺得我暫時已經(jīng)盡了自己的‘公眾責(zé)任’。”哈姆微笑,不過仍然謹慎地盯著群眾,紋亦然。現(xiàn)在每個人都站起身來回走動,正是對依藍德下手的好時機。有一個人特別引起她的注意力,讓她皺眉。“我馬上回來。”她對哈姆說道,站起身。“你的決定是對的,潘洛德大人。”依藍德說道,站在年長的貴族身邊,趁著休息時間低聲交談,“我們需要更多時間。你知道如果城市被我父親奪走,他會采取什么手段。”潘洛德大人搖搖頭,“孩子,這可不是為了你。這么做只是為了確保費倫那個笨蛋不會在你父親保證我們的特權(quán)之前,就把城市先交了出去。”“話不能這么說。”依藍德舉起手指說道,“一定有別的方法!幸存者絕對不會不戰(zhàn)而降。”潘洛德皺起眉頭,依藍德頓時住口,暗罵自己。這名老貴族相當(dāng)老派,向他稱贊幸存者絕對不會收到什么正面反饋。卡西爾對司卡的影響讓許多貴族感覺到威脅。“你多花點時間想想吧。”依藍德說道,瞥向一旁靠近的紋。她揮手要他離開議員區(qū),因此他立刻告退,越過舞臺來到她身邊。“什么事?”他低聲問道。“后面的女人。”紋低低說道,眼中滿是懷疑,“藍色衣服,個子高挑那個。”人不難找。她穿著亮藍色的襯衫,鮮艷的紅裙,是個中年婦女,身材偏瘦,長及腰際的頭發(fā)編成一條辮子,耐心地站在原處,看著人們在房間內(nèi)走動。“她怎么了?”依藍德問道。“泰瑞司人。”紋說道。依藍德遲疑。“你確定?”紋點點頭。“那些顏色……這么多首飾,她一定是泰瑞司人。”“那又如何?”“我沒見過她。”紋說道,“而且我知道她一直在看著你。”“大家都在看我,紋。”依藍德說道,“我畢竟是王。況且,你為什么應(yīng)該見過她?”“所有泰瑞司人一進城就會來見我。”紋說道,“我殺了統(tǒng)御主,在他們眼中,我是解放他們的人,但我不認得她,她甚至沒來向我道謝。”依藍德翻翻白眼,抓住紋的肩膀,轉(zhuǎn)過她身子,不再讓她面對那婦女:“紋,我覺得我必須盡到紳士的義務(wù),告訴你一件事。”紋皺眉,“什么事?”“你美得不可方物。”紋愣住。“這有什么關(guān)系?”“完全沒有關(guān)系,”依藍德微笑說道,“我只是要你分心。”紋松了口氣,露出一絲笑意。“紋,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依藍德認真說道,“但你有時候真的很容易疑神疑鬼。”她挑起一邊眉毛:“是嗎?”“我知道你不信,但這是真的。我個人覺得這樣的特質(zhì)很迷人,但你真的認為有泰瑞司人想殺我嗎?”“可能沒有吧。”紋承認,“但老習(xí)慣……”依藍德微笑,然后瞥向聚三五成群,正在低聲交談的議員。他們的團體沒有外人。貴族跟貴族,商人跟商人,司卡工人跟司卡工人,顯得分外分裂,如此偏執(zhí)。一個簡單的提議往往造成長達數(shù)小時的爭論。他們必須給我更多時間!他心想。但在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有了更多時間之后呢?潘洛德跟費倫精準(zhǔn)地戳破了他的提案弱點。事實是,整座城市已經(jīng)陷入困境。大軍壓境,沒人知道該拿敵人怎么辦,遑論依藍德。他只是知道他們還不能放棄。還不行。一定有辦法解決。紋仍然轉(zhuǎn)過頭看著群眾。依藍德跟著她的視線:“你還在看那泰瑞司女人?”紋搖搖頭:“是別的事……有問題。那是歪腳的信使嗎?”依藍德一愣,轉(zhuǎn)過頭去。果然,在房間最遠處,有幾個士兵正穿過人群朝舞臺走來,眾人開始交頭接耳,神色惶惶不安,甚至有些人已經(jīng)快步離開房間。依藍德感覺紋緊張地全身一僵,恐懼直搗內(nèi)心。來不及了。軍隊進攻了。其中一名士兵來到高臺前,依藍德連忙沖上前去。“什么事?”他問道,“史特拉夫進攻了嗎?”士兵皺眉,一臉憂色:“不是的,陛下。”依藍德輕吐一口氣。“那是怎么一回事?”“陛下,第二支軍隊,剛剛抵達城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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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之子卷二:升華之井的作者是布蘭登·桑德森,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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