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冰雪雙生子


作者:S.K.特里梅因     整理日期:2016-06-26 23:39:06

失去一個雙胞胎女兒后,為了活著女兒的成長,為了家庭的完整,安格斯夫婦都努力地維系著生活的平靜,然而,女兒的死亡就是懸在每一個心靈的空洞。掩藏在平靜水波下,真的是一起看似簡單的意外墜樓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誰在撒謊?撲朔迷離事件的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本書簡介:
  安格斯和莎拉擁有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女兒,其中一個女兒莉迪亞在一次事故中死去。這時他們恰好繼承了一座蘇格蘭孤島,于是他們帶著活著的女兒科斯蒂搬去孤島,希望能夠粘合過去支離破碎的狀態(tài),開始新的生活?墒,科斯蒂卻聲稱父母搞錯了自己的身份——其實自己是莉迪亞,死去的是科斯蒂——這對夫婦的世界再度崩塌。于是,莎拉開始了尋找真相的過程,而安格斯的反應(yīng)卻讓她深深地感到困惑……而這時一場猛烈的風(fēng)暴將莎拉和女兒困在小島上,事情的真相也漸漸浮出水面…
  作者簡介:
  S.K.特里梅因出生在英國德文郡,暢銷小說家,撰寫的文章經(jīng)常發(fā)表于世界各地的報紙和雜志。現(xiàn)居倫敦,有兩個女兒。又過了一個小時,我才讓女兒重新平靜下來,并最終睡去——她緊緊地抱著小獅子,簡直要把它勒死?蛇@時,我卻無法入睡。接下去的六個小時,我躺在鼾聲如雷的安格斯身旁,雙眼緊閉,心中卻波濤翻滾,腦海里回響的全是她那句:我是誰?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哪個“我”已經(jīng)死去,這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早上七點,我從亂哄哄的床上爬起來,又緊張,又疲倦。我用刺啦作響的電話聯(lián)系上喬希,他打著呵欠答應(yīng)我,早上潮水漲起來的時候,開船送我到賽爾基停車場,去取我停放在那里的轎車。我剛放下電話,就見安格斯困兮兮地走進廚房。當(dāng)然,他對我的做法充滿了不解,打著呵欠拋來一連串問題:你干嘛要給喬希打電話?你干嘛去那么早?發(fā)生什么事了?我試圖作答,卻欲言又止。我不想把實情告訴他,至少現(xiàn)在不想。整個事情太詭異,太可怕,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實在不想跟他說。所以,我寧可選擇撒謊。也許,過去我就應(yīng)該多撒些謊,也許,許多年前,我出軌的那件事,我就應(yīng)該撒謊,那樣,自己犯下的這個錯誤,也不會對我們的婚姻,造成無法彌補的破壞。然而,此時此刻,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自責(zé),我必須解釋自己為什么要這么早出門,因為我要開車到格拉斯哥,去查閱一篇文章,因為伊莫金給我介紹了一個活兒,我得盡快完成,賺到錢補貼家用。我還告訴他,科斯蒂昨晚又做了一個噩夢,我不在的時候,他得多安慰她。一個噩夢。只是一個噩夢而已。一個拙劣的謊言,但他似乎信了。接著,喬希駕船趕到,睡眼惺忪的樣子。我們繞過薩爾瑪戴爾,來到奧恩賽。我沖上防波堤的臺階,跳進車子,瘋狂駕車前往格拉斯哥——從凱爾到威廉堡,再到市中心,路上順便給伊莫金打了個電話,請她幫忙。她認識蘇格蘭最好的心理治療師——馬爾科姆•凱拉韋。幾個月前,我讀過伊莫金的幾篇文章,她在其中一個贊揚現(xiàn)代母親角色的章節(jié),提到過這些心理治療師,F(xiàn)在,我需要她的幫助。“你能幫我預(yù)約一下嗎?就現(xiàn)在行嗎?”“什么?”“艾米,拜托。”我一邊盯著光禿禿的蘭諾赫高地,一邊開著車,一邊打著電話。周圍不會有警察以開車打手機為由拘捕我。間或露出的陽光,將狹窄的峽灣鍍上一層暗銀色的光芒。“拜托,艾米,我需要你幫幫我。”“嗯,好吧……好吧,我可以一試。他會給你回電話的。不過,嗯,莎拉——你確定你沒事?”“什么?”“莎拉——就是——你知道的——”“伊莫金!”這就是朋友,這就是一路始終陪伴我走過的朋友——她感覺到我的情緒,于是不再問問題,而是掛斷電話,去幫我聯(lián)系。我能肯定,開車的時候,就能接到他辦公室的回電,同意在我提前四小時預(yù)約的情況下見我。謝謝你,伊莫金。此時此刻,我已經(jīng)在凱拉韋位于喬治大街的辦公室里。心理治療學(xué)家馬爾科姆•凱拉韋博士坐在一張真皮轉(zhuǎn)椅上,前面是一張窄長的金屬書桌。他把兩個手掌緊緊合在一起,好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走右手雙胞胎般的指尖抵住下頜。他第二次提出這個問題。“您真的認為您之前是搞錯了嗎?那天晚上,在德文郡?”“我不知道。不。是的。我不知道。”一陣沉默。還不到兩點半,外面格拉斯哥的天空已經(jīng)暗了下來。“好吧,我們把當(dāng)時的情況再過一遍吧。”于是,他把整個情況,重要的情況,他手中的案例,我女兒的死,我活著的女兒存在精神崩潰的可能,這些事情,又過了一遍。我聽著他的復(fù)述,眼睛卻不由自主透過方形的窗戶和被煤煙熏黑的窗臺,望向外面天空上翻卷的烏云。格拉斯哥,到了冬天,簡直是一座撒旦之城——充滿著維多利亞式的陰厲和禁欲色彩。我干嘛要到這里來呢?凱拉韋自言自語地提出更多問題。“默克羅夫特夫人,您跟您先生經(jīng)常談?wù)撨@個問題嗎?”“不經(jīng)常。”“為什么?”“只是因為——我不想讓情況更加惡化,我的意思是,在我確定真相之前。”自我懷疑再次襲來:我在這里干什么?有什么意義?馬爾科姆•凱拉韋看上去已過中年,但又穿著牛仔褲,顯得似乎沒那么老。他穿著一件很傻的高領(lǐng)毛衣,戴著一副無框眼鏡,兩個圓形的鏡片好像是在說“oo”,一副無精打采的架勢讓人生氣。這樣一個人,怎么會比我更了解我的女兒呢?他怎么可能告訴我我不知道的事呢?此時,他的眼睛從圓形的鏡片后面盯著我,說道,“默克羅夫特夫人,也許,現(xiàn)在我們應(yīng)該從我們知道的事情,過渡到我們不知道,或者無法知道的事情。”“好的。”“先說重要的,”他直起身子。“今天早上,你打過電話之后,我自己也做了一些研究,也咨詢過幾位在皇家醫(yī)院工作的同行。我懷疑,恐怕我們目前還找不到可靠的區(qū)分同卵雙胞胎的方法,尤其是像您家這種極其特殊的情況。”我也回盯著他。“DNA檢測呢?”“不行,恐怕不行。即便我們能夠”——他皺著眉頭說道——“從您去世的女兒那里采集到足夠多的樣本,通常的DNA測試也無法區(qū)分出她們之間的任何差異。同卵雙胞胎就是這樣:一模一樣——不光基因一樣,面容和體型也一樣。這其實對警察執(zhí)法也會造成困擾,曾經(jīng)有過一些案例,雙胞胎作案,法院卻無法對其定罪,因為雖然作案現(xiàn)場有他們的DNA樣本,警察也沒辦法確定作案的究竟是哪一個。”“那指紋呢,會有不同嗎?”“對,有時,雙胞胎的指紋或者足紋會存在細微的差異,即便同卵雙胞胎也不例外。可是,您的女兒,當(dāng)然,呃……是被火化的,是嗎?”“是的。”“而且,兩個女孩之前都沒有被采集過指紋。”“沒有。”“所以,您也看出這其中的難度了吧。”他以出人意料的活力嘆了口氣。接著,他站起身,走到窗口,眺望著窗外忽明忽暗的街燈。才下午三點,路燈就亮了。“這真是個棘手的問題,默克羅夫特夫人。如果您的兩個女兒都活著,那我們以后還有其他的辦法來區(qū)分她們——比如使用面部血管擴張或者面部熱紅外圖像測量法,可是,其中一個已經(jīng)去世,要是想去做回顧分析……這自然是不大可能的。解剖學(xué)也沒法幫到我們。”他轉(zhuǎn)過身,看著疑惑地坐在大皮椅上的我。我覺得自己簡直像一個嬰兒,雙腳幾乎夠不到地面。“可是,說不定這些都沒有必要呢。”“什么?”“我們可以樂觀一點,默克羅夫特夫人。讓我們換個角度來看,看看心理學(xué)能給出怎樣的答案。我們知道,雙胞胎中,失去一方會讓另一方感到極度悲傷。”科斯蒂,我可憐的科斯蒂。“失去同胞兄弟姐妹的同卵雙胞胎,在喪親哀傷指數(shù)的八個等級當(dāng)中,都會有很高的分數(shù)——他們會經(jīng)歷更嚴重的失落感、負罪感,甚至出現(xiàn)抑郁和人格解體。”他稍稍嘆了口氣,然后接著說道:“由于這種極度的悲傷,可能出現(xiàn)異常、尤其是人格分裂的狀況,最大的可能是,您的女兒科斯蒂只是出現(xiàn)了幻覺,或者錯覺。愛丁堡大學(xué)的博士,曾經(jīng)就同卵雙胞胎中,一方失去另一方后的反應(yīng)做過專項研究。他們發(fā)現(xiàn),與普通的雙胞胎相比,失去同胞兄弟姐妹的雙胞胎出現(xiàn)徹底精神分裂的概率要高出許多。”“科斯蒂要瘋了嗎?”后面黑色的窗前,他的輪廓分外分明。“不是瘋,更多是心理失常,或者說是嚴重時常。想想科斯蒂要獨自承受的一切:不管是別人還是她自己,只要看到她,就會想起她去世的姐妹。每次她照鏡子的時候,都像看到她去世的姐妹。同事,她還要忍受你,和你丈夫的各種把她們倆搞混的狀況。同時,她一定會懼怕面對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生日——她一定經(jīng)歷著我們都無法真正理解的那種孤獨。”我努力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凱拉韋繼續(xù)說道,“這種迷茫失落的感覺一定很嚴重。而且,活著一方在另一方去世之后,可能會感覺愧疚和深深的懊悔:為自己活下來感到愧疚。目睹父母的悲傷,尤其是父母如果發(fā)生爭執(zhí)之后,這種愧疚會進一步加重。所以,這種事件發(fā)生后,許多家庭會出現(xiàn)離婚,全家人都陷入悲傷中無法自拔。”說完后,他徑直看向我,顯然是期待看到我的反應(yīng)。“我們沒有吵架。”我只能說這一句,聲音很輕。“我是說——也許我們曾經(jīng)一度爭吵過:我們的婚姻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那么一段困難時期,可是,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從不在女兒面前爭吵,對,我想我們沒有這么做過。沒有。”凱拉韋走到第二扇窗戶前門,一邊望著外面的路燈,一邊說道:“悲傷、自責(zé),和突如其來的孤獨,摻雜在一起,會以一種非常極端的方式,打破活著的一方內(nèi)心的平衡。如果你像我一樣,去翻看那些關(guān)于失去同胞兄弟姐妹的雙胞胎的文獻,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這樣的例子。一方去世后,另一方會撿起對方的個性,變得更像去世的那一方。一項美國的研究發(fā)現(xiàn),有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在雙胞胎哥哥去世之后,變得非常像他的哥哥,以至于他的父母以為,他被‘死去的哥哥的靈魂上了身。’另一個案例中,一個十多歲的少女失去了她的雙胞胎妹妹后,居然自發(fā)地用起了妹妹的名字,這樣,她就能”——凱拉韋側(cè)過身子望著我——“不再做她自己。這是她使用的原話,她想不再做她自己。她想成為她死去的雙胞胎妹妹。”一陣停頓。我不得不回應(yīng)道,“所以,您的結(jié)論是,科斯蒂就是科斯蒂,可是,”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可是她假裝自己是莉迪亞,或者認為自己是莉迪亞,這是為了拜托自己的愧疚,和悲傷?”“在我看來,非常有可能。沒有確診之前,我也只能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可是,那只狗呢?賓尼的反應(yīng),又怎么解釋?”凱拉韋回到他的轉(zhuǎn)椅前坐了下來。“從某種程度上講,狗的反應(yīng)確實令人費解。是的。當(dāng)然,你是對的,狗能夠通過氣味來識別同卵雙胞胎,這一點,即使是最好的DNA測試也無法做到。當(dāng)然,我們也知道,雙胞胎中活著的一個,通常跟寵物都有著很親密的感情,甚至用寵物來取代去世的另一個。所以,根據(jù)我的猜測,可能是科斯蒂和賓尼之間,建立了這種更加親密的聯(lián)系,而賓尼則對這種寵愛式的親密有了不同的反應(yīng)。”此時,雨點重重地從格拉斯哥的天空上摔打下來。我更加茫然了。我曾經(jīng)差一點就要相信,是我親愛的莉迪亞回來了,現(xiàn)在看來,活著的還是科斯蒂。我想象著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扑沟僖矔@樣想嗎?我的心跳忽然加速起來:毫無意義。“那么,接下來呢?接下來會怎樣?”“很難給出確定的答案。不過,我推測,最大的可能是,這種情緒失常的狀況終將過去,一旦科斯蒂看出,你依然把她視為科斯蒂,依然把她當(dāng)做科斯蒂來疼愛,不會因為她是科斯蒂而責(zé)怪她,她就會再次成為科斯蒂的。”他像演說家那樣發(fā)表著自己的結(jié)論,也營造出談話即將結(jié)束的氛圍。顯然,我的咨詢到此結(jié)束。凱拉韋把我送到門口,并且像星級酒店的門童那樣,把我的雨衣遞給我,然后用閑聊式地口吻問道:“科斯蒂轉(zhuǎn)學(xué)到新的學(xué)校了?”“是的,她下個星期開始上課。我們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yīng)。你知道的……”“很好,很好。學(xué)校是走向正;闹匾画h(huán):我希望,并且也相信,在那里待上幾個禮拜,她一定會交上新朋友,而目前的混淆也會過去的。”他擠出一絲笑意,顯得很真誠的樣子。“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殘酷,甚至是難以忍受的。”他頓了一下,目光正好與我相對。“你怎么樣?你還沒有談?wù)勀阕约?過去的一年你經(jīng)受了如此嚴重的打擊。”“我?”“是的,你。”這個問題把我給問住了。我盯著凱拉韋的臉,和他那淡淡的職業(yè)性的笑容。“我想我沒什么問題。搬家也算是轉(zhuǎn)移下注意力吧,我愿意這樣做,也希望它能奏效。我只希望這一切都能過去。”他再次點點頭。眼鏡下面的雙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請務(wù)必跟我保持聯(lián)系。下午好,默克羅夫特夫人。”就這樣,他辦公室的門在我身后“啪”的一聲關(guān)上,我沿著金銀兩色相間的簇新臺階來到樓門口,踏上格拉斯哥濕漉漉的街道。路燈在凍雨中制造出一個個霧蒙蒙的光環(huán),冷冷街道上空空蕩蕩,只有一名黑衣女子在風(fēng)中奮力前行,那名女子就是我。我預(yù)訂的快捷假日酒店就在街角拐彎處。我整晚都待在酒店里,訂了份外賣,然后坐在酒店硬邦邦的床上,用一把塑料勺直接從塑料盤里舀來吃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視,努力不去想科斯蒂的事。我看完自然節(jié)目,又看了烹飪節(jié)目,直到內(nèi)心變得空洞麻木,什么也感覺不到。沒有悲哀,沒有焦慮,只有一片寂靜。也許暴風(fēng)雨已經(jīng)過去了,也許事情就是這樣,也許生活可以繼續(xù)。次日的早餐跟昨天的晚餐一樣無味,我慶幸自己終于可以開上車子,向北方的大荒原開去。窗外,灰色的小鎮(zhèn)建筑漸漸變成綠色的原野,然后是大片的森林,然后是起伏的山脈,上面點綴著初雪的斜紋,我的情緒也漸漸振奮起來。凱拉維當(dāng)然是對的:他是享譽全國的兒童心理治療學(xué)家。我有什么可反駁的?科斯蒂·默克羅夫特就是科斯蒂·默克羅夫特,再胡思亂想就是荒謬的行為。我可憐的孩子被深深地愧疚搞糊涂了;氐郊液螅乙煤帽П,抱上一個小時,接著,在赫布里底群島香甜清冷的空氣中,重新開始我們的生活。我的左側(cè),湛藍色的林尼峽灣一直延伸到深灰色的天際,遠處的圍墻和樹籬如絲線一般,勾勒出通往海島的道路,它們穿過森林和荒原,通向漁港,通向馬萊格的渡輪的臨時停泊港。我一邊開車一邊瞟了眼儀表盤上的時間。別人告訴我,如果時間趕得及時,搭上從馬萊格到阿爾瑪戴爾的渡輪,然后開車沿通往諸島的公路到奧恩塞,就可以不必往北到凱爾繞一大圈,行程也能縮短兩個小時。我把車子開進停車帶,然后給卡爾馬克渡輪公司的接待小姐打了電話。好消息,下一班渡輪將在下午一點出發(fā),時間很充裕。于是,我又給托蘭家里打了個電話,在嘶嘶啦啦的雜音中跟安格斯說了自己的行程,然后模糊聽到他在電話那邊說,“好的,好的,我會開船去接你。”又是一陣嘶嘶啦啦。“對,救生船。我……”嘶嘶。“很好——”嘶嘶——啦啦——咔咔咔咔。“我會去奧恩塞碼頭接你……”他的聲音消失在一片靜電的雜音當(dāng)中?磥,這條電纜很快就會徹底癱瘓。“兩點半。兩點半!安格斯,兩點半在奧文賽碰面。”我?guī)缀趼牪灰娝幕卮,只是猜想他說了句“好的”?墒,我們有船了!我趕到馬萊格港口,港灣里鱗次櫛比地停泊著一艘艘捕蟹船和捕蝦船,許多海防警察在海邊巡邏,一群漁民在熱烈地交談,這樣一派繁忙的景象,讓我的心情也開朗起來。我輕松地把轎車開上渡輪,坐在車里,笑容迷離把零錢通過收費窗口遞到一名波蘭收費員手中,小伙子長得蠻英俊,穿著一件巨大的防水衣,從一臺智能售票機中取著票。接著,我興奮地把車子開下渡輪,開上斯雷特通往奧恩塞的主干道——我們有船了!一條真正的屬于我們自己的船!我興奮地踩下油門,加快車速,翻過南奧恩塞的最后一座山峰。這里本是一片荒涼的曠野,但卻異常繁忙——因為當(dāng)?shù)厝巳魏螘r候都可以把汽車停在這里,去搜索正常的手機信號,或者用智能手機上一下網(wǎng)。這里也是遠眺奧恩塞的最后一道屏障。下山的時候,我放慢車速,就看見它,我的新家。一看到它,我的心跳也加快起來。托蘭。美麗的艾琳托蘭。自從我們搬到這里以來,我還是第一次對它產(chǎn)生如此依戀的感覺。我們的新家,雖然原始簡陋,但我卻為它周圍美麗的風(fēng)景而著迷,為向南涌動經(jīng)過薩爾瑪戴爾的壯闊洋流而著迷,為峽灣之間傲然屹立的挪依德特而著迷。這是一種刺痛人心的美,是那種開始自愈的疼痛。我再也不想回到倫敦,我想待在這里。艾琳托蘭。屬于我們的島。我心馳神往地把車子開下山坡,穿過小鎮(zhèn),最后停在碼頭外的賽爾基停車場上。安格斯果然站在那里,摟著穿著粉紅外套的科斯蒂,一臉嚴肅?扑沟俚故切邼匚⑿χ。他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知道,出問題了。“那么”我盡量掩飾自己的擔(dān)心,現(xiàn)在能出什么問題呢?“你花了多少錢?”“花五百英鎊從因弗內(nèi)斯的代理商蓋爾福斯公司買的,喬希幫我把它運回來的。兩點五米,可充氣。算是砍過價的。”他有些心虛地對我咧嘴一笑,顯得很帥氣——然后把我領(lǐng)到碼頭,手指向一艘鮮艷的橙色充氣救生艇。只見它漂浮在奧恩塞港口平靜的水面上。“喬希擔(dān)心這艘船太娘,不適合開著到酒吧去喝大酒。不過,他純屬瞎扯。”“是啊。”科斯蒂一手緊緊攥著她的小獅子,另一只手牽著爸爸的大手,等著跟爸爸媽媽一起坐船回家去。他爸爸繼續(xù)說道:“見過很多大渡輪的人,都是開著這種快艇返回輪船的。它也夠輕,一個人就能在沙灘上拖動。而且,我們沒有安全的拋錨點,似乎只能選這種船了,對嗎?”“嗯。”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對船一無所知。雖然心里還是為船而開心,但總覺得這里面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我先上船,”安格斯說道。“然后扶你們倆上來。”他跳下石階,然后爬進救生艇,小艇在他體重的作用下晃個不停。他轉(zhuǎn)過身,朝著女兒張開雙臂,說道:“好吧,科斯蒂,你想不想在媽媽前面先上來呀?”我睜大眼睛瞪著他,心里滿是疑問?扑沟偻艺f道:“假設(shè)你有一條狗,一只貓,和另一只貓,分別叫‘你好’‘再見’和‘過來’。有一天,你帶它們逛公園,你就喊。”“什么?”她自己小聲笑了起來,雪白的牙齒閃閃發(fā)光,小牙在長,有一個有點晃動了,F(xiàn)在,她終于正常地笑了。“要是你帶著它們逛公園,媽媽,帶著小貓和小狗,你就叫它們‘你好’、‘再見’和‘過來’,結(jié)果呢,就看它們到處亂跑,根本不知道該做什么!”我勉強擠出笑容。這屬于那種——那種冷笑話——要是在過去,科斯蒂會跟莉迪亞倆人玩得不亦樂乎,她們會編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然后把它夸大、夸大,直到兩人不約而同地爆笑出來。可如今,再也沒有人能跟她玩這樣的游戲了。我努力大笑出來,假裝著被逗笑?扑沟俣⒅,后面大海藍色的波濤的映襯下,她的小臉顯得有些哀傷。“我做了個夢,”她說,“又是噩夢,夢見外公站在一個白色的房子里。”“什么?親愛的?”“莎拉!”安格斯的聲音比奧恩塞的寒風(fēng)還要犀利。“莎拉!”“什么?”“你就不能幫幫她嗎?”他瞪著我,繼續(xù)說道,“幫科斯蒂到船上來。”我抓起科斯蒂的雙手,把她拎到船上,然后跟著跳下船。科斯蒂此刻有些心不在焉,憂傷地盯著海浪出神。我靠到安格斯身邊,小聲問他:“發(fā)生什么事了?”他聳聳肩,壓低聲音悄悄對我說道。“又做夢了。昨天晚上。”“一樣的噩夢?”“是的。夢到很多臉。沒什么大不了的,會結(jié)束的。”他轉(zhuǎn)過身,竭力振作精神,笑著說,“好吧,各位,歡迎登上默克羅夫特皇家海軍無雙號。出發(fā)!”我看了看安格斯擠出的笑容,又看了看女兒胖乎乎的金發(fā)小腦袋,想著這個一次次重演的噩夢。她已經(jīng)反復(fù)做了好幾個月了,現(xiàn)在,怎么他外公也出現(xiàn)在里面?為什么安格斯要故意忽略它?它一定有象征性的意義,一定意味著什么。只是我現(xiàn)在想不出來。安格斯發(fā)動船舷外的馬達,海風(fēng)在耳邊呼嘯?扑沟倏吭诖仙,低頭俯瞰著下面的海浪。我擔(dān)心她沖鋒衣的帽子被風(fēng)吹掉會著涼。不過,小艇很快就帶著我們來到抵達托蘭,科斯蒂跳了出去,跑上通往家的小路,顯然是因為就要到家而開心起來。賓尼像往常一樣,在廚房門口等著我們,似乎不想進門去。我們還在外面,安格斯試圖教會我,如何把船固定在燈塔旁的鐵欄桿上。“不對,像這樣,”他說。“像這樣弄。”昏暗的光線下,我努力學(xué)習(xí)如何打結(jié),但又一次失敗了。他嘲笑我道:“米爾弗頓,你真是個旱鴨子。”“那你是什么,格斯,老海豹?”他大笑起來。我倆之間的氣氛顯然又好了起來,標(biāo)準的家庭的氛圍:餐桌上擺著一壺?zé)岵,端著馬克杯,吃著蛋糕,拿著主意,我們是一對為家庭而奮斗的小夫妻。屋子里充滿新漆的甜香氣息,安格斯走進儲藏室,劈柴,生活,然后我開始做晚飯。我將目光從馬鈴薯上移開,無意中瞟向窗外,奧恩塞鎮(zhèn)華燈初上,我們之間,又回歸到那種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男人和女人角色分工,很傳統(tǒng),但又不失性感。晚飯過后,我們啜飲著合作社買來的廉價葡萄酒。我握著安格斯的手說到,“那艘船買得好。”他絮叨著說了些關(guān)于海水危險和姥鯊的事情,我沒太留意他講話的內(nèi)容,只是享受著他講話的聲音。我們居然跟姥鯊住在同一個地方。壁爐里火苗熊熊燃燒,我們打開第二瓶葡萄酒?扑沟匍_心地捧著一本雜志回到她的房間。安格斯拿出一本關(guān)于纜繩打結(jié)的書,準備教給我一些給船繩打結(jié)的特殊方法——用一段細繩子,打出帆腳索、夾板搭、限位器等等。我們再一次依偎著坐到地毯上。我盯著那根灰色的細繩,竭盡全力練習(xí)著?删毜降17遍,那個結(jié)還是一到我手里就散開。安格斯耐心地嘆了口氣。“要是你不能掌握好打結(jié)的技能,”他說,“你就一點忙也幫不上了。”我抬頭望著他。“難道我沒有努力學(xué)嗎?”他頓了一下,大笑起來。那總成熟的、深沉的、極為性感的大笑。接著,他靠過來,輕吻著我的唇,這是丈夫的吻,愛人的吻。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那種化學(xué)反應(yīng)還在。經(jīng)歷了這所有的事,它還是或多或少地存在著。一想到這里,我不禁萌生出一種幸福,或者類似于幸福的感覺。那晚剩下的時間,安格斯和我又干了不少家務(wù):他用水泥漿把衛(wèi)生間抹了一下,然后修理了一些新的管道。我則心懷喜悅地把那些棚子墻壁上的涂鴉用涂料刷去:它們太可怕了。我擺好一把椅子,準備處理第二處涂鴉,那是一個小丑。就在這時,我手里打著刷涂料用的磙子,停了下來。我抬起頭,看見那個小丑低著頭,那張悲傷的白臉,在往下看。我忽然莫名地意識到什么,像突然被針刺了一下。白色的房間,悲傷的面孔,俯視。那個經(jīng)常重演的噩夢,現(xiàn)在,又是她的外公。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科斯蒂的夢。一切再次改變,我害怕起來。又過了一個小時,我才讓女兒重新平靜下來,并最終睡去——她緊緊地抱著小獅子,簡直要把它勒死?蛇@時,我卻無法入睡。接下去的六個小時,我躺在鼾聲如雷的安格斯身旁,雙眼緊閉,心中卻波濤翻滾,腦海里回響的全是她那句:我是誰?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哪個“我”已經(jīng)死去,這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早上七點,我從亂哄哄的床上爬起來,又緊張,又疲倦。我用刺啦作響的電話聯(lián)系上喬希,他打著呵欠答應(yīng)我,早上潮水漲起來的時候,開船送我到賽爾基停車場,去取我停放在那里的轎車。我剛放下電話,就見安格斯困兮兮地走進廚房。當(dāng)然,他對我的做法充滿了不解,打著呵欠拋來一連串問題:你干嘛要給喬希打電話?你干嘛去那么早?發(fā)生什么事了?我試圖作答,卻欲言又止。我不想把實情告訴他,至少現(xiàn)在不想。整個事情太詭異,太可怕,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實在不想跟他說。所以,我寧可選擇撒謊。也許,過去我就應(yīng)該多撒些謊,也許,許多年前,我出軌的那件事,我就應(yīng)該撒謊,那樣,自己犯下的這個錯誤,也不會對我們的婚姻,造成無法彌補的破壞。然而,此時此刻,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自責(zé),我必須解釋自己為什么要這么早出門,因為我要開車到格拉斯哥,去查閱一篇文章,因為伊莫金給我介紹了一個活兒,我得盡快完成,賺到錢補貼家用。我還告訴他,科斯蒂昨晚又做了一個噩夢,我不在的時候,他得多安慰她。一個噩夢。只是一個噩夢而已。一個拙劣的謊言,但他似乎信了。接著,喬希駕船趕到,睡眼惺忪的樣子。我們繞過薩爾瑪戴爾,來到奧恩賽。我沖上防波堤的臺階,跳進車子,瘋狂駕車前往格拉斯哥——從凱爾到威廉堡,再到市中心,路上順便給伊莫金打了個電話,請她幫忙。她認識蘇格蘭最好的心理治療師——馬爾科姆•凱拉韋。幾個月前,我讀過伊莫金的幾篇文章,她在其中一個贊揚現(xiàn)代母親角色的章節(jié),提到過這些心理治療師,F(xiàn)在,我需要她的幫助。“你能幫我預(yù)約一下嗎?就現(xiàn)在行嗎?”“什么?”“艾米,拜托。”我一邊盯著光禿禿的蘭諾赫高地,一邊開著車,一邊打著電話。周圍不會有警察以開車打手機為由拘捕我。間或露出的陽光,將狹窄的峽灣鍍上一層暗銀色的光芒。“拜托,艾米,我需要你幫幫我。”“嗯,好吧……好吧,我可以一試。他會給你回電話的。不過,嗯,莎拉——你確定你沒事?”“什么?”“莎拉——就是——你知道的——”“伊莫金!”這就是朋友,這就是一路始終陪伴我走過的朋友——她感覺到我的情緒,于是不再問問題,而是掛斷電話,去幫我聯(lián)系。我能肯定,開車的時候,就能接到他辦公室的回電,同意在我提前四小時預(yù)約的情況下見我。謝謝你,伊莫金。此時此刻,我已經(jīng)在凱拉韋位于喬治大街的辦公室里。心理治療學(xué)家馬爾科姆•凱拉韋博士坐在一張真皮轉(zhuǎn)椅上,前面是一張窄長的金屬書桌。他把兩個手掌緊緊合在一起,好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走右手雙胞胎般的指尖抵住下頜。他第二次提出這個問題。“您真的認為您之前是搞錯了嗎?那天晚上,在德文郡?”“我不知道。不。是的。我不知道。”一陣沉默。還不到兩點半,外面格拉斯哥的天空已經(jīng)暗了下來。“好吧,我們把當(dāng)時的情況再過一遍吧。”于是,他把整個情況,重要的情況,他手中的案例,我女兒的死,我活著的女兒存在精神崩潰的可能,這些事情,又過了一遍。我聽著他的復(fù)述,眼睛卻不由自主透過方形的窗戶和被煤煙熏黑的窗臺,望向外面天空上翻卷的烏云。格拉斯哥,到了冬天,簡直是一座撒旦之城——充滿著維多利亞式的陰厲和禁欲色彩。我干嘛要到這里來呢?凱拉韋自言自語地提出更多問題。“默克羅夫特夫人,您跟您先生經(jīng)常談?wù)撨@個問題嗎?”“不經(jīng)常。”“為什么?”“只是因為——我不想讓情況更加惡化,我的意思是,在我確定真相之前。”自我懷疑再次襲來:我在這里干什么?有什么意義?馬爾科姆•凱拉韋看上去已過中年,但又穿著牛仔褲,顯得似乎沒那么老。他穿著一件很傻的高領(lǐng)毛衣,戴著一副無框眼鏡,兩個圓形的鏡片好像是在說“oo”,一副無精打采的架勢讓人生氣。這樣一個人,怎么會比我更了解我的女兒呢?他怎么可能告訴我我不知道的事呢?此時,他的眼睛從圓形的鏡片后面盯著我,說道,“默克羅夫特夫人,也許,現(xiàn)在我們應(yīng)該從我們知道的事情,過渡到我們不知道,或者無法知道的事情。”“好的。”“先說重要的,”他直起身子。“今天早上,你打過電話之后,我自己也做了一些研究,也咨詢過幾位在皇家醫(yī)院工作的同行。我懷疑,恐怕我們目前還找不到可靠的區(qū)分同卵雙胞胎的方法,尤其是像您家這種極其特殊的情況。”我也回盯著他。“DNA檢測呢?”“不行,恐怕不行。即便我們能夠”——他皺著眉頭說道——“從您去世的女兒那里采集到足夠多的樣本,通常的DNA測試也無法區(qū)分出她們之間的任何差異。同卵雙胞胎就是這樣:一模一樣——不光基因一樣,面容和體型也一樣。這其實對警察執(zhí)法也會造成困擾,曾經(jīng)有過一些案例,雙胞胎作案,法院卻無法對其定罪,因為雖然作案現(xiàn)場有他們的DNA樣本,警察也沒辦法確定作案的究竟是哪一個。”“那指紋呢,會有不同嗎?”“對,有時,雙胞胎的指紋或者足紋會存在細微的差異,即便同卵雙胞胎也不例外?墒牵呐畠,當(dāng)然,呃……是被火化的,是嗎?”“是的。”“而且,兩個女孩之前都沒有被采集過指紋。”“沒有。”“所以,您也看出這其中的難度了吧。”他以出人意料的活力嘆了口氣。接著,他站起身,走到窗口,眺望著窗外忽明忽暗的街燈。才下午三點,路燈就亮了。“這真是個棘手的問題,默克羅夫特夫人。如果您的兩個女兒都活著,那我們以后還有其他的辦法來區(qū)分她們——比如使用面部血管擴張或者面部熱紅外圖像測量法,可是,其中一個已經(jīng)去世,要是想去做回顧分析……這自然是不大可能的。解剖學(xué)也沒法幫到我們。”他轉(zhuǎn)過身,看著疑惑地坐在大皮椅上的我。我覺得自己簡直像一個嬰兒,雙腳幾乎夠不到地面。“可是,說不定這些都沒有必要呢。”“什么?”“我們可以樂觀一點,默克羅夫特夫人。讓我們換個角度來看,看看心理學(xué)能給出怎樣的答案。我們知道,雙胞胎中,失去一方會讓另一方感到極度悲傷。”科斯蒂,我可憐的科斯蒂。“失去同胞兄弟姐妹的同卵雙胞胎,在喪親哀傷指數(shù)的八個等級當(dāng)中,都會有很高的分數(shù)——他們會經(jīng)歷更嚴重的失落感、負罪感,甚至出現(xiàn)抑郁和人格解體。”他稍稍嘆了口氣,然后接著說道:“由于這種極度的悲傷,可能出現(xiàn)異常、尤其是人格分裂的狀況,最大的可能是,您的女兒科斯蒂只是出現(xiàn)了幻覺,或者錯覺。愛丁堡大學(xué)的博士,曾經(jīng)就同卵雙胞胎中,一方失去另一方后的反應(yīng)做過專項研究。他們發(fā)現(xiàn),與普通的雙胞胎相比,失去同胞兄弟姐妹的雙胞胎出現(xiàn)徹底精神分裂的概率要高出許多。”“科斯蒂要瘋了嗎?”后面黑色的窗前,他的輪廓分外分明。“不是瘋,更多是心理失常,或者說是嚴重時常。想想科斯蒂要獨自承受的一切:不管是別人還是她自己,只要看到她,就會想起她去世的姐妹。每次她照鏡子的時候,都像看到她去世的姐妹。同事,她還要忍受你,和你丈夫的各種把她們倆搞混的狀況。同時,她一定會懼怕面對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生日——她一定經(jīng)歷著我們都無法真正理解的那種孤獨。”我努力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凱拉韋繼續(xù)說道,“這種迷茫失落的感覺一定很嚴重。而且,活著一方在另一方去世之后,可能會感覺愧疚和深深的懊悔:為自己活下來感到愧疚。目睹父母的悲傷,尤其是父母如果發(fā)生爭執(zhí)之后,這種愧疚會進一步加重。所以,這種事件發(fā)生后,許多家庭會出現(xiàn)離婚,全家人都陷入悲傷中無法自拔。”說完后,他徑直看向我,顯然是期待看到我的反應(yīng)。“我們沒有吵架。”我只能說這一句,聲音很輕。“我是說——也許我們曾經(jīng)一度爭吵過:我們的婚姻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那么一段困難時期,可是,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從不在女兒面前爭吵,對,我想我們沒有這么做過。沒有。”凱拉韋走到第二扇窗戶前門,一邊望著外面的路燈,一邊說道:“悲傷、自責(zé),和突如其來的孤獨,摻雜在一起,會以一種非常極端的方式,打破活著的一方內(nèi)心的平衡。如果你像我一樣,去翻看那些關(guān)于失去同胞兄弟姐妹的雙胞胎的文獻,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這樣的例子。一方去世后,另一方會撿起對方的個性,變得更像去世的那一方。一項美國的研究發(fā)現(xiàn),有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在雙胞胎哥哥去世之后,變得非常像他的哥哥,以至于他的父母以為,他被‘死去的哥哥的靈魂上了身。’另一個案例中,一個十多歲的少女失去了她的雙胞胎妹妹后,居然自發(fā)地用起了妹妹的名字,這樣,她就能”——凱拉韋側(cè)過身子望著我——“不再做她自己。這是她使用的原話,她想不再做她自己。她想成為她死去的雙胞胎妹妹。”一陣停頓。我不得不回應(yīng)道,“所以,您的結(jié)論是,科斯蒂就是科斯蒂,可是,”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可是她假裝自己是莉迪亞,或者認為自己是莉迪亞,這是為了拜托自己的愧疚,和悲傷?”“在我看來,非常有可能。沒有確診之前,我也只能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可是,那只狗呢?賓尼的反應(yīng),又怎么解釋?”凱拉韋回到他的轉(zhuǎn)椅前坐了下來。“從某種程度上講,狗的反應(yīng)確實令人費解。是的。當(dāng)然,你是對的,狗能夠通過氣味來識別同卵雙胞胎,這一點,即使是最好的DNA測試也無法做到。當(dāng)然,我們也知道,雙胞胎中活著的一個,通常跟寵物都有著很親密的感情,甚至用寵物來取代去世的另一個。所以,根據(jù)我的猜測,可能是科斯蒂和賓尼之間,建立了這種更加親密的聯(lián)系,而賓尼則對這種寵愛式的親密有了不同的反應(yīng)。”此時,雨點重重地從格拉斯哥的天空上摔打下來。我更加茫然了。我曾經(jīng)差一點就要相信,是我親愛的莉迪亞回來了,現(xiàn)在看來,活著的還是科斯蒂。我想象著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扑沟僖矔@樣想嗎?我的心跳忽然加速起來:毫無意義。“那么,接下來呢?接下來會怎樣?”“很難給出確定的答案。不過,我推測,最大的可能是,這種情緒失常的狀況終將過去,一旦科斯蒂看出,你依然把她視為科斯蒂,依然把她當(dāng)做科斯蒂來疼愛,不會因為她是科斯蒂而責(zé)怪她,她就會再次成為科斯蒂的。”他像演說家那樣發(fā)表著自己的結(jié)論,也營造出談話即將結(jié)束的氛圍。顯然,我的咨詢到此結(jié)束。凱拉韋把我送到門口,并且像星級酒店的門童那樣,把我的雨衣遞給我,然后用閑聊式地口吻問道:“科斯蒂轉(zhuǎn)學(xué)到新的學(xué)校了?”“是的,她下個星期開始上課。我們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yīng)。你知道的……”“很好,很好。學(xué)校是走向正;闹匾画h(huán):我希望,并且也相信,在那里待上幾個禮拜,她一定會交上新朋友,而目前的混淆也會過去的。”他擠出一絲笑意,顯得很真誠的樣子。“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殘酷,甚至是難以忍受的。”他頓了一下,目光正好與我相對。“你怎么樣?你還沒有談?wù)勀阕约?過去的一年你經(jīng)受了如此嚴重的打擊。”“我?”“是的,你。”這個問題把我給問住了。我盯著凱拉韋的臉,和他那淡淡的職業(yè)性的笑容。“我想我沒什么問題。搬家也算是轉(zhuǎn)移下注意力吧,我愿意這樣做,也希望它能奏效。我只希望這一切都能過去。”他再次點點頭。眼鏡下面的雙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請務(wù)必跟我保持聯(lián)系。下午好,默克羅夫特夫人。”就這樣,他辦公室的門在我身后“啪”的一聲關(guān)上,我沿著金銀兩色相間的簇新臺階來到樓門口,踏上格拉斯哥濕漉漉的街道。路燈在凍雨中制造出一個個霧蒙蒙的光環(huán),冷冷街道上空空蕩蕩,只有一名黑衣女子在風(fēng)中奮力前行,那名女子就是我。我預(yù)訂的快捷假日酒店就在街角拐彎處。我整晚都待在酒店里,訂了份外賣,然后坐在酒店硬邦邦的床上,用一把塑料勺直接從塑料盤里舀來吃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視,努力不去想科斯蒂的事。我看完自然節(jié)目,又看了烹飪節(jié)目,直到內(nèi)心變得空洞麻木,什么也感覺不到。沒有悲哀,沒有焦慮,只有一片寂靜。也許暴風(fēng)雨已經(jīng)過去了,也許事情就是這樣,也許生活可以繼續(xù)。次日的早餐跟昨天的晚餐一樣無味,我慶幸自己終于可以開上車子,向北方的大荒原開去。窗外,灰色的小鎮(zhèn)建筑漸漸變成綠色的原野,然后是大片的森林,然后是起伏的山脈,上面點綴著初雪的斜紋,我的情緒也漸漸振奮起來。凱拉維當(dāng)然是對的:他是享譽全國的兒童心理治療學(xué)家。我有什么可反駁的?科斯蒂·默克羅夫特就是科斯蒂·默克羅夫特,再胡思亂想就是荒謬的行為。我可憐的孩子被深深地愧疚搞糊涂了。回到家后,我要好好抱抱她,抱上一個小時,接著,在赫布里底群島香甜清冷的空氣中,重新開始我們的生活。我的左側(cè),湛藍色的林尼峽灣一直延伸到深灰色的天際,遠處的圍墻和樹籬如絲線一般,勾勒出通往海島的道路,它們穿過森林和荒原,通向漁港,通向馬萊格的渡輪的臨時停泊港。我一邊開車一邊瞟了眼儀表盤上的時間。別人告訴我,如果時間趕得及時,搭上從馬萊格到阿爾瑪戴爾的渡輪,然后開車沿通往諸島的公路到奧恩塞,就可以不必往北到凱爾繞一大圈,行程也能縮短兩個小時。我把車子開進停車帶,然后給卡爾馬克渡輪公司的接待小姐打了電話。好消息,下一班渡輪將在下午一點出發(fā),時間很充裕。于是,我又給托蘭家里打了個電話,在嘶嘶啦啦的雜音中跟安格斯說了自己的行程,然后模糊聽到他在電話那邊說,“好的,好的,我會開船去接你。”又是一陣嘶嘶啦啦。“對,救生船。我……”嘶嘶。“很好——”嘶嘶——啦啦——咔咔咔咔。“我會去奧恩塞碼頭接你……”他的聲音消失在一片靜電的雜音當(dāng)中?磥恚@條電纜很快就會徹底癱瘓。“兩點半。兩點半!安格斯,兩點半在奧文賽碰面。”我?guī)缀趼牪灰娝幕卮穑皇遣孪胨f了句“好的”。可是,我們有船了!我趕到馬萊格港口,港灣里鱗次櫛比地停泊著一艘艘捕蟹船和捕蝦船,許多海防警察在海邊巡邏,一群漁民在熱烈地交談,這樣一派繁忙的景象,讓我的心情也開朗起來。我輕松地把轎車開上渡輪,坐在車里,笑容迷離把零錢通過收費窗口遞到一名波蘭收費員手中,小伙子長得蠻英俊,穿著一件巨大的防水衣,從一臺智能售票機中取著票。接著,我興奮地把車子開下渡輪,開上斯雷特通往奧恩塞的主干道——我們有船了!一條真正的屬于我們自己的船!我興奮地踩下油門,加快車速,翻過南奧恩塞的最后一座山峰。這里本是一片荒涼的曠野,但卻異常繁忙——因為當(dāng)?shù)厝巳魏螘r候都可以把汽車停在這里,去搜索正常的手機信號,或者用智能手機上一下網(wǎng)。這里也是遠眺奧恩塞的最后一道屏障。下山的時候,我放慢車速,就看見它,我的新家。一看到它,我的心跳也加快起來。托蘭。美麗的艾琳托蘭。自從我們搬到這里以來,我還是第一次對它產(chǎn)生如此依戀的感覺。我們的新家,雖然原始簡陋,但我卻為它周圍美麗的風(fēng)景而著迷,為向南涌動經(jīng)過薩爾瑪戴爾的壯闊洋流而著迷,為峽灣之間傲然屹立的挪依德特而著迷。這是一種刺痛人心的美,是那種開始自愈的疼痛。我再也不想回到倫敦,我想待在這里。艾琳托蘭。屬于我們的島。我心馳神往地把車子開下山坡,穿過小鎮(zhèn),最后停在碼頭外的賽爾基停車場上。安格斯果然站在那里,摟著穿著粉紅外套的科斯蒂,一臉嚴肅?扑沟俚故切邼匚⑿χ。他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知道,出問題了。“那么”我盡量掩飾自己的擔(dān)心,現(xiàn)在能出什么問題呢?“你花了多少錢?”“花五百英鎊從因弗內(nèi)斯的代理商蓋爾福斯公司買的,喬希幫我把它運回來的。兩點五米,可充氣。算是砍過價的。”他有些心虛地對我咧嘴一笑,顯得很帥氣——然后把我領(lǐng)到碼頭,手指向一艘鮮艷的橙色充氣救生艇。只見它漂浮在奧恩塞港口平靜的水面上。“喬希擔(dān)心這艘船太娘,不適合開著到酒吧去喝大酒。不過,他純屬瞎扯。”“是啊。”科斯蒂一手緊緊攥著她的小獅子,另一只手牽著爸爸的大手,等著跟爸爸媽媽一起坐船回家去。他爸爸繼續(xù)說道:“見過很多大渡輪的人,都是開著這種快艇返回輪船的。它也夠輕,一個人就能在沙灘上拖動。而且,我們沒有安全的拋錨點,似乎只能選這種船了,對嗎?”“嗯。”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對船一無所知。雖然心里還是為船而開心,但總覺得這里面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我先上船,”安格斯說道。“然后扶你們倆上來。”他跳下石階,然后爬進救生艇,小艇在他體重的作用下晃個不停。他轉(zhuǎn)過身,朝著女兒張開雙臂,說道:“好吧,科斯蒂,你想不想在媽媽前面先上來呀?”我睜大眼睛瞪著他,心里滿是疑問?扑沟偻艺f道:“假設(shè)你有一條狗,一只貓,和另一只貓,分別叫‘你好’‘再見’和‘過來’。有一天,你帶它們逛公園,你就喊。”“什么?”她自己小聲笑了起來,雪白的牙齒閃閃發(fā)光,小牙在長,有一個有點晃動了,F(xiàn)在,她終于正常地笑了。“要是你帶著它們逛公園,媽媽,帶著小貓和小狗,你就叫它們‘你好’、‘再見’和‘過來’,結(jié)果呢,就看它們到處亂跑,根本不知道該做什么!”我勉強擠出笑容。這屬于那種——那種冷笑話——要是在過去,科斯蒂會跟莉迪亞倆人玩得不亦樂乎,她們會編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然后把它夸大、夸大,直到兩人不約而同地爆笑出來?扇缃,再也沒有人能跟她玩這樣的游戲了。我努力大笑出來,假裝著被逗笑。科斯蒂盯著我,后面大海藍色的波濤的映襯下,她的小臉顯得有些哀傷。“我做了個夢,”她說,“又是噩夢,夢見外公站在一個白色的房子里。”“什么?親愛的?”“莎拉!”安格斯的聲音比奧恩塞的寒風(fēng)還要犀利。“莎拉!”“什么?”“你就不能幫幫她嗎?”他瞪著我,繼續(xù)說道,“幫科斯蒂到船上來。”我抓起科斯蒂的雙手,把她拎到船上,然后跟著跳下船?扑沟俅丝逃行┬牟辉谘,憂傷地盯著海浪出神。我靠到安格斯身邊,小聲問他:“發(fā)生什么事了?”他聳聳肩,壓低聲音悄悄對我說道。“又做夢了。昨天晚上。”“一樣的噩夢?”“是的。夢到很多臉。沒什么大不了的,會結(jié)束的。”他轉(zhuǎn)過身,竭力振作精神,笑著說,“好吧,各位,歡迎登上默克羅夫特皇家海軍無雙號。出發(fā)!”我看了看安格斯擠出的笑容,又看了看女兒胖乎乎的金發(fā)小腦袋,想著這個一次次重演的噩夢。她已經(jīng)反復(fù)做了好幾個月了,現(xiàn)在,怎么他外公也出現(xiàn)在里面?為什么安格斯要故意忽略它?它一定有象征性的意義,一定意味著什么。只是我現(xiàn)在想不出來。安格斯發(fā)動船舷外的馬達,海風(fēng)在耳邊呼嘯?扑沟倏吭诖仙希皖^俯瞰著下面的海浪。我擔(dān)心她沖鋒衣的帽子被風(fēng)吹掉會著涼。不過,小艇很快就帶著我們來到抵達托蘭,科斯蒂跳了出去,跑上通往家的小路,顯然是因為就要到家而開心起來。賓尼像往常一樣,在廚房門口等著我們,似乎不想進門去。我們還在外面,安格斯試圖教會我,如何把船固定在燈塔旁的鐵欄桿上。“不對,像這樣,”他說。“像這樣弄。”昏暗的光線下,我努力學(xué)習(xí)如何打結(jié),但又一次失敗了。他嘲笑我道:“米爾弗頓,你真是個旱鴨子。”“那你是什么,格斯,老海豹?”他大笑起來。我倆之間的氣氛顯然又好了起來,標(biāo)準的家庭的氛圍:餐桌上擺著一壺?zé)岵,端著馬克杯,吃著蛋糕,拿著主意,我們是一對為家庭而奮斗的小夫妻。屋子里充滿新漆的甜香氣息,安格斯走進儲藏室,劈柴,生活,然后我開始做晚飯。我將目光從馬鈴薯上移開,無意中瞟向窗外,奧恩塞鎮(zhèn)華燈初上,我們之間,又回歸到那種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男人和女人角色分工,很傳統(tǒng),但又不失性感。晚飯過后,我們啜飲著合作社買來的廉價葡萄酒。我握著安格斯的手說到,“那艘船買得好。”他絮叨著說了些關(guān)于海水危險和姥鯊的事情,我沒太留意他講話的內(nèi)容,只是享受著他講話的聲音。我們居然跟姥鯊住在同一個地方。壁爐里火苗熊熊燃燒,我們打開第二瓶葡萄酒?扑沟匍_心地捧著一本雜志回到她的房間。安格斯拿出一本關(guān)于纜繩打結(jié)的書,準備教給我一些給船繩打結(jié)的特殊方法——用一段細繩子,打出帆腳索、夾板搭、限位器等等。我們再一次依偎著坐到地毯上。我盯著那根灰色的細繩,竭盡全力練習(xí)著?删毜降17遍,那個結(jié)還是一到我手里就散開。安格斯耐心地嘆了口氣。“要是你不能掌握好打結(jié)的技能,”他說,“你就一點忙也幫不上了。”我抬頭望著他。“難道我沒有努力學(xué)嗎?”他頓了一下,大笑起來。那總成熟的、深沉的、極為性感的大笑。接著,他靠過來,輕吻著我的唇,這是丈夫的吻,愛人的吻。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那種化學(xué)反應(yīng)還在。經(jīng)歷了這所有的事,它還是或多或少地存在著。一想到這里,我不禁萌生出一種幸福,或者類似于幸福的感覺。那晚剩下的時間,安格斯和我又干了不少家務(wù):他用水泥漿把衛(wèi)生間抹了一下,然后修理了一些新的管道。我則心懷喜悅地把那些棚子墻壁上的涂鴉用涂料刷去:它們太可怕了。我擺好一把椅子,準備處理第二處涂鴉,那是一個小丑。就在這時,我手里打著刷涂料用的磙子,停了下來。我抬起頭,看見那個小丑低著頭,那張悲傷的白臉,在往下看。我忽然莫名地意識到什么,像突然被針刺了一下。白色的房間,悲傷的面孔,俯視。那個經(jīng)常重演的噩夢,現(xiàn)在,又是她的外公。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科斯蒂的夢。一切再次改變,我害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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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雙生子的作者是S.K.特里梅因,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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