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將深愛的女人制成標本的殘酷愛情。一男一女兩個殺手以愛的方式相互確認。一個人在船上遇到一名青年男子推著一個坐輪椅的美麗女人,并意外撿到這名男子遺失的筆記本。從中讀到一個標本師的愛恨情仇——著名作家閻小黎橫死于私邸,花樣少女蘇紫離奇失蹤。案件撲朔迷離,始終懸而未決。相關者的人生逐漸被越來越重的陰影籠罩。數(shù)年以后,標本師愛上了樣貌和氣質(zhì)神似前女友蘇紫的女人焦小蕻,她是自己已故同學歐陽世閣的妻子。兩顆年輕的心慢慢靠近,兩人的命運從此徹底改變,卷進了充滿禁忌的親密游戲。蘇紫去向之謎慢慢揭開,歐陽世閣的真實死因浮出水面。每一個人物似乎都心懷鬼胎,各有目的,模糊了善惡的界限。奇怪的生死,神秘莫測的過去,真假難辨的故事,關聯(lián)舊秘密的絕對禁地……未解懸案滋生出的惡逐漸萌芽生長。人性、獸性、慘案背后的愛情令人驚嘆唏噓…… 作者簡介: 夏商,著名作家,原名夏文煜,1969年12月出生于上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東岸紀事》《乞兒流浪記》《裸露的亡靈》及四卷本文集《夏商自選集》。 放好行李箱,靠在欄桿上抽煙,一旁的婕婕抱著玩具熊,臉在熊鼻子上磨蹭,把鼻尖拱成豬八戒狀,咯咯咯笑。上小學二年級了,還喜歡各種長毛絨玩具,熊貓、斑點狗、企鵝、黑猩猩,丟在床鋪或寫字桌上,睡覺時摟著,做功課時摸一摸。按心理學說法,孩子依賴玩具,表面看是童心,深層原因是缺乏安全感。她靠一點過來,細密濃黑的發(fā)絲,和她媽媽一樣。那人在舷梯口出現(xiàn)時,給我留下的印象是有點憔悴,眼圈發(fā)黑,明顯缺覺。套一件皺巴巴的灰色格子T恤,斜挎一只帆布包:草綠色臟成了枯草色,紅布縫成的鐮刀斧頭早已殘破,包角處磨損出碎絮,剛從垃圾堆撿來似的。金堡島屬于本市飛地,一座縣建制的死火山島,距母城約270海里,一早從聯(lián)草集碼頭上船,次日午時抵達目的地。今天這班船是“友誼號”,一等艙雙人大床,設施齊全帶電視。三、四等艙少則四人,多則十幾人同宿,統(tǒng)艙更是又臟又鬧的難民營?紤]下來,二等艙最適合,有衛(wèi)生間和衣柜,兩張單人床。抽完煙,屈起手指將煙頭彈進洗筆江,卻見從舷梯口消失的那人推著輪椅再次出現(xiàn),輪椅上是個年輕女人,垂肩烏發(fā)遮住了大半邊臉。一股奇異的淡香彌漫在空氣里,好聞得禁不住要深呼吸。“友誼號”共四間二等艙,分為B1、B2、B3、B4室,我住B3室。房間不大,七八個平方,本以為兩張單人床是并排,卻是上下鋪。剛才進屋放行李,就抱怨客輪公司摳門,二等艙票價那么貴,卻如此逼仄,還有股難聞的尿臊味。坐下不久,聽到敲門聲。“誰呀?”婕婕問道。環(huán)形鎖旋動,擴大的門隙中露出一張臉,正是那年輕人。“我是隔壁B2室的,請問你們有肥皂么?”“衛(wèi)生間不是有肥皂么?”我說。“只有一小塊香皂,我不用香皂,只用堿皂。”“抱歉,沒堿皂。”“噢,那對不起。”那人捎上了門。“婕婕去把門關一下,好像沒鎖上。”我說。“那你以后不能再亂扔煙頭了。”婕婕去關門,卻被外力推開,那張臉再次出現(xiàn)。“你干嘛,差點撞破了我的頭。”婕婕嚷道。“對不起,請問看到我的包了么?”此刻,客輪響起了汽笛聲。“是那只很舊的帆布包么?”我說。“是啊是啊,你撿到了?”他急促道。“剛才在甲板上見你背著,那么破的包沒人會偷的,回房間再找找。”“找過了,記得放在衣櫥里,眨眼就不見了。”那人的臉在門隙中漸漸縮小?洼喴20海里的時速一路向南,此行是送婕婕去金堡父母家。我平時上班,沒時間照顧她。去年她開始念書,寒暑假 就送到爺爺奶奶那兒,住到開學前夕。“友誼號”由江入海,風平浪靜,開得很平穩(wěn)。一早起來有點乏困,婕婕爬到上鋪,摟著玩具熊睡起了回籠覺。我在下鋪,將被子和枕頭壘起來,靠著發(fā)呆。人一無聊就容易犯煙癮,去甲板上抽煙,正巧那人也在,問他是否找到了帆布包。他搖搖頭。過了一會兒,我們各自回房間。經(jīng)過B2室,看見輪椅上的女人,似乎睡著了,睫毛蓋住了眼瞼,她的美貌甚至讓我愣了一下?恐徽,昏昏沉沉中睡去,直到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搖醒?洼喸诶思馍项嶔,胃來到嘴里,必須雙唇閉緊,不讓它掉出體外,硬吞回去的滋味真不好受。我敢打賭,比死好不到哪兒去,可畢竟是臨時的痛苦,想到岸上的好日子,忍受就顯得很有必要,這就像人生?洼喨缤藵锏哪九瑁附K于從嘴巴里掉出來,變成一攤穢物。耳膜里除了此起彼伏的呻吟,就是各種物品磕碰的撞擊聲。睡在上鋪的婕婕哼了幾聲,沒嘔吐也沒哭叫,孩子的腦垂體沒完全發(fā)育好,對外界的反應跟成人是不同的,看到的世界也是迥異的,民間有孩子通靈的說法,據(jù)說可以看到奇異的景象。不知過了多久,風浪寬恕了這條船。我去叫乘務員收拾房間,乘務員拿了笤帚過來,將畚箕里的煤灰倒在嘔吐物上,抱怨道:“今天見鬼了,這么大的風浪。”“海上有風浪不是很正常么。”我有氣無力道。“這里是近海,這么大的風浪一年遇不到幾次,可能是龍路過了。”“叔叔,真的有龍么,你見到過?”婕婕的兩條腿從上鋪掛下來。“見過啊,幾海里長,見首不見尾,威風極了。”乘務員說。“為什么我爸爸暈船那么厲害,你看上去一點事都沒有?”婕婕的好奇心總是無處不在。“陸地上的人會暈船,船上待慣的人也會暈陸。”乘務員將糅合了穢物的煤灰掃進畚箕,出去了。經(jīng)過一夜航行,次日中午,客輪抵達金堡島碼頭,我在衛(wèi)生間梳理睡癟的頭發(fā),忽聽婕婕叫我:“爸爸,你看。”走過去,見她站在衣柜前,指著一只破舊的帆布包。“有可能是走錯房間了,二等艙都長得差不多。”我說。提著帆布包去敲B2室的門,沒人應答,又敲兩下,那個打掃嘔吐物的乘務員剛好經(jīng)過,說:“這間的客人已經(jīng)走了。”父女倆趴著欄桿張望,岸上的乘客正陸續(xù)散去,百米之外,看見了那個推輪椅的背影。“喂,叔叔,你的包。”婕婕大聲呼叫。那人沒回頭,喧鬧的碼頭是天然集市,賣日雜的、賣海鮮的、賣瓜果的小販競相吆喝,婕婕的呼喊被掩蓋了。返回B3室,取了行李箱,快步下船。等到了岸上,環(huán)顧四周,不見那人蹤跡,不知拐進哪條巷子去了。“怎么辦?”婕婕看著我說。“先看下有什么東西吧。”把包打開,一本很厚的藍皮本,一支圓珠筆,再摸,沒東西了。拿起藍皮本,粗翻一下,是一本日記。“幸好不是貴重物品,等爸爸回城,去報社登一條失物招領啟事。”我把日記和圓珠筆塞進帆布包,放進了行李箱。父母家在縣城東隅,退休前他們都是中學老師,父親教美術,母親教語文,還擔任過縣二中副校長。雙教師家庭,又是獨子,學業(yè)被盯得很緊。按成績,考上城里的名牌大學不成問題,但自幼跟著父親學繪畫,我還是報考了美院,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在市油雕院,住了幾年職工宿舍,辦了一次個展,拿了幾個小獎,分了一套小兩室,結束和女友的愛情長跑,娶妻生女。公務、創(chuàng)作、家事纏身,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回來探親。家里保留了我那間小臥室,牙齒快掉完的奶奶,也就是婕婕的太奶奶,用漏風的聲音對我說:“就是十年回一次家,也得給你留著,這是你的根。”婕婕見了爺爺奶奶,瞬間就不怎么理我了。俗話說“隔代親”,祖輩對孫輩總是沒原則的縱容,等寒暑假結束,我就得給她立規(guī)矩,剝掉被慣出來的驕嬌二氣。她喜歡爺爺奶奶,和太奶奶卻不太親近,私下對我說:“太奶奶太舊了,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歡。”在父母家住了一宿,趕第二天早上的客輪回城,這一班是“勝利號”,還是訂了二等艙。上船時我特意四處留意,希望能遇到那個推輪椅的年輕人,好將帆布包完璧歸趙,但他沒有出現(xiàn)。客輪啟程,躺在下鋪,依然將被子和枕頭壘起來,靠著發(fā)呆。為打發(fā)無聊,下床取出那本藍皮日記,第一行字是: 1994年3月20日 星期天 然后我看見一個青年男子騎著自行車,行駛在去往郊區(qū)的公路上—— 驚蟄一過,漸漸暖和起來。今天溫度適中,清風徐徐,適于郊外垂釣。前幾天去漁具店買了新魚竿,原來那根用了多年,因金屬疲勞折斷了?煊邪肽隂]去陰陽浦了,起個大早,將魚竿和抽拉式魚兜塞進長帆布袋里,這是讓樓下裁縫鋪定制的,有可伸縮的背帶(騎車時斜挎在后背),書包架一側用來掛網(wǎng)格小筐,放入小桶、折疊凳、小鏟、軍用水壺,以及墊饑的饅頭。天蒙蒙亮出門,八點不到騎到了陽橋。陰陽浦有很多胡亂分岔的河涇,匯總到東歐陽村之側的洗筆江。有陽橋就有陰橋,兩者相距不過三百米,站在此橋能看見彼橋,造型是水鄉(xiāng)常見的拱形,區(qū)別在于陽橋是石橋,陰橋是木橋。當?shù)厝肆晳T進村走陽橋,出村走陰橋。看見村民從陽橋方向過來,就招呼道,回來啦?往陰橋方向去,就招呼道,出門辦事呀?平時去的垂釣點處于兩橋之間,無名河邊的土路只有半人寬,坑坑洼洼的,常被灌溉莊稼用的小水溝斷開,沒法騎車只好推行。來到一處河坡,將自行車拴在野樟或斜柳上。鄉(xiāng)村的詩意無處不在,屋頂?shù)拇稛焸冿h上鵝蛋色的澄明天空,對岸春色爛漫,鹿角狀的椏杈,旺盛的野花鋪滿綠堤,拍婚紗照的情侶擺出各種姿勢,采風的攝影師到處出沒。我很少用花鳥市場買的魚餌,喜歡就地挖蚯蚓做餌,雨后的河岸隨處可見蚯蚓屎,蚯蚓吃土,屎和土一個顏色:一小坨盤成塔尖狀,堆在蚯蚓洞附近。用小鏟輕輕一挖,就是一條。斬成兩段,穿在魚鉤上,新鮮的蚯蚓在水里扭動,截斷處漫出血腥氣,蠱惑貪嘴的魚。坐在折疊凳上,拿著魚竿,往周遭望斜眼。狗尾巴草長得癡狂,夾雜其間的叫不出名字的蕨類也不甘示弱。一只大白鵝領著幾只灰鴨,悠閑地浮在水面上。河水雖不能說一覽無遺,仍算得上清澈。顏色我形容不來,像是嫩綠,也像是淡青。河里魚多,每次來都能豐收而歸。記得年前曾釣到一條五十三斤重的鳡魚,是個人垂釣史上的重大收獲。沒舍得吃,制成標本,至今還在座架上以凝固的姿態(tài)游弋呢。制作魚類標本比哺乳動物難,魚皮薄,易掉鱗,完全是慢工出細活。不是每個標本師都能做出完美的魚標本,我是名師親授,雖比不上師傅,不過在這一行,也算高手。標本制作是冷僻行業(yè),沒有新秀選拔之類的競技比賽,要不然我肯定能入三甲。師傅曾告誡我,雖然我天資不錯,可手藝活都是靠祖師爺傳承吃飯,除了少數(shù)特別開竅的后人能有所創(chuàng)新,絕大部分唯手熟耳,沒什么值得驕傲的。師傅姓茍,卻讓我叫他“敬師傅”。他說茍姓有多個出處,念“句”音,也念“勾”音,惡作劇者會故意念成“狗”音。他家這一支出自敬姓,五代十國時,為避晉高祖石敬瑭諱,將敬姓一拆為二,一支姓茍,一支姓文。所以說,茍姓、文姓、敬姓很可能是一個祖宗。既然他要求,我就叫他敬師傅。敬師傅是標本世家出身,祖父是晚清山野獵人,姑且叫敬老祖吧。敬老祖是個聰明的獵人,狩獵之余,愛琢磨動物標本。當然,他那時并不知道標本這個說法,起個名稱叫“假殼”。假殼這詞造得很聰明,我認為比“標本”一詞更能準確概括其本質(zhì)。敬老祖開始只做些兔子、黃鼠狼、貍貓這樣的小動物,有一年家里蓋房,做了只成年母豹放在新屋前,類似于大戶人家的鎮(zhèn)宅石獅,說是用來辟邪。敬老祖的“假殼”在村鎮(zhèn)間漸有薄名,一個叫古斯塔夫的黃發(fā)藍睛洋人慕名找來。這位瑞典動物學家通過隨身翻譯告訴敬老祖,來到中國是為了采集標本,需要像他這樣有標本制作經(jīng)驗的獵人當助手。敬老祖這才知道“假殼”的學名叫標本。古斯塔夫給出的報酬讓敬老祖怦然心動,說真的,獵戶靠捕殺鳥獸去集市換些銀兩補貼家用,一個寒暑下來所剩無幾,所以當古斯塔夫用手指比畫出每月四塊銀圓時,敬老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他把頭轉向翻譯,翻譯頷首表示確認。對老百姓而言,一年四十八塊銀元無疑是巨款,敬老圓當然沒理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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