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林堡是瑞典國寶級作家,他的《紅房子》等小說深受中國讀者喜愛!逗D匪貚u居民》是斯特林堡本人認為“最好的作品之一”。出版至今已被譯成25種文字,故事的本身、精美的語言、絕妙的譬喻都激勵著譯者前赴后繼接受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此次首個中文譯本由上海文藝出版社鄭重推出,旅居瑞典多年的譯者王曄精心翻譯,瑞典學院院士、翻譯家馬悅?cè)唤淌谟H自審閱譯稿,并由著名作家閻連科作序推薦。斯特林堡在《海姆素島居民》中展示的是活生生的一切。鮮活的風景,鮮活的心臟的跳動,血液的流淌、沸騰和凝固,可讓人感同身受的喜悅、憤怒、尷尬、絕望。它是小說,卻比生活還真實。它從生活中提煉的那份真實,有一種讓人面對著生活和生命中讓人害怕又熱愛的,所有骯臟又純凈、荒誕又合理、殘酷也柔軟的事實的力量。在這樣一種遠離了做作,遠離了小盆景的真山真水面前,我們只能和小說主人公卡爾松一樣屈膝于它的壯麗。在斯特林堡筆下,大海就是生活,那里有所有的故事和情感;那里有風平浪靜也有狂風暴雪,那里滋生著一切,也可以埋葬和收容一切。生活繼續(xù),也許是永遠——哪怕是經(jīng)由不同的人的傳遞。 本書簡介: 小說的主角是個有健康神經(jīng)和良好血液的雇工,來自韋姆蘭省,40歲上下的卡爾松。他到比他年長的寡婦福洛德太太擁有的海姆素島打點農(nóng)莊。主人的獨子古斯藤只愛打獵和捕魚?査啥r(nóng)活,有生意頭腦,他在休耕的地里種苜蓿,將空著的房子租給夏天的度假客,等等,成功進行了改革,改善了農(nóng)莊經(jīng)濟。福洛德太太出于農(nóng)莊經(jīng)營的需要,更出于性的欲望,用農(nóng)莊主的身份誘惑卡爾松,卡爾松在一段與城市姑娘的無望戀愛后積極響應(yīng)了福洛德太太,兩人成婚;楹蟮目査傻《杵饋,妻子小產(chǎn),他逼她立遺囑,讓自己承繼農(nóng)莊。妻子在冬夜跟蹤私通的卡爾松和女傭,凍出了病。垂危時,她讓兒子燒毀遺囑。在將卡爾松太太的棺材運往教堂的長途跋涉中,棺材掉進海里的冰窟窿。突起的東風讓冰凍的海面崩裂成大海。在海水的追趕下,卡爾松淹沒;幸存的古斯藤成為海姆素島新主人。第一章……………………卡爾松去做雇工,被看成一只輕佻的、松雞那樣在求偶期表演的鳥。他像旋風一般,在一個四月的晚間來了,脖子上用皮帶掛了一只赫格奈斯陶罐赫格奈斯(h?gan?s)是瑞典南部一個以產(chǎn)陶瓷出名的城市。?死吐逄贀u了鯡魚船去達拉島碼頭接他。然而,等他們再回到船上,真像是被耽擱了永久。他們得上零售商那兒弄上一桶焦油,進藥房去拿給豬殺害蟲用的汞軟膏,再跑郵局買張郵票,去“大拐彎”處的費婭·勒弗斯特羅姆那兒,用半磅舊重量單位,半磅約兩百克。左右的編網(wǎng)細線跟她借一只公雞,最后,他們到了客棧,在那兒,卡爾松請姑娘們喝了咖啡,還外帶小點心。這么著,他們終于回到船上?査梢贫妫鋵嵅粫,先前壓根沒見過橫帆船,可他喊道,得升高前桅的大帆——那其實根本就不存在。海關(guān)碼頭上站著領(lǐng)航員和搬運工,他們對著小船上的指揮咧嘴大笑; 這時,船帆讓風吹偏了方向,朝向了薩爾特塞肯。“喂,你船上有洞“有洞”是有雙關(guān)語意的玩笑話,為島民常用,指船上有女人。,” 一名見習領(lǐng)航員的喊聲透過風傳來,“ 堵。《伦。”卡爾松忙著找船上的洞時,克拉拉擠開他,抓過舵去; 洛藤操起槳,把小船又弄成了側(cè)迎風 ,現(xiàn)在能以蠻不錯的速度朝著阿斯普海峽開了?査墒莻小個頭、四方臉的韋姆蘭人,藍眼睛,鼻子彎得活脫就是姊妹鉤。他精力充沛、頑皮、好奇,可海上的事他一點不懂,他是被喚到海姆素島該島是故事的發(fā)生地,島名的瑞典文有“家”的意思。照管田地和牲畜的——自打福洛德老頭走了,寡婦孤單單呆在農(nóng)莊,可就沒別的人愿意管這些了。不過這會兒,卡爾松打算著手從姑娘們那兒擠點島上生活的情形和人際關(guān)系出來,他得到了典型的島民式答復(fù):“哎呀,我可不知道!哎呀,這我可沒法說!哎呀,我壓根就不知道。”結(jié)果從她們那兒,卡爾松什么也沒打探到!小船在多巖石、少植被的小島和不毛的石頭小島間飛濺著水花向前,長尾鴨在巖石后嘎嘎叫喚,黑色的雄松雞在云杉林里低鳴,小船穿過海灣和激流,直到暮色沉降,星星一個個列隊跑出來。這會兒,小船進入一片寬闊水域,那里赫烏德斯雪爾的燈塔眨了眨眼。有時,他們漂過一只掃把航標舊式的紅色桿形浮標,上端扎有常用來做掃把的秸稈。,有時漂過一只看起來跟鬼一樣的白航標。忽而是殘留的飄雪,像是在漂白的亞麻布;忽而是漂浮的漁網(wǎng)浮標跳出黑色水面,船從那上頭駛過時,浮標刮擦了龍骨;忽而一只假寐的鷗受驚地從它的孤巖上立起,燕鷗和海鷗們吹打出一片噪音,活像拉警報,比魔鬼還糟。而最遠處,星星走進大海的地方,能看見一艘大蒸汽船的一只紅眼睛、一只綠眼睛,蒸汽船拖了一長排圓形的、從沙龍的舷窗透射出來的光亮。對卡爾松來說,一切都是新的,他打聽著每一件事。這會兒,他得到了答案,那么多,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撞入了一個陌生的領(lǐng)地。“他是陸上的。”——這話基本就跟城里人在鄉(xiāng)下人面前想說的一樣。小船拍打著水花進入一片海峽,到了避風處,于是他們得落下帆,劃起槳。很快,進入另一片海峽,他們能看見在深處,在榿木和松樹間,一座農(nóng)舍里發(fā)出的亮光。“現(xiàn)在我們到家啦。”克拉拉說,小船駛?cè)胍粭l狹窄的港灣,有一條水道在蘆葦間被劈開,蘆葦?shù)种仙暇,發(fā)出沙沙聲,吵醒一只產(chǎn)卵的、被餌鉤誘惑了的梭子魚。農(nóng)莊的雜種狗吠叫,看得見一盞提燈在農(nóng)舍那兒移動。小船在這當口固定在了木橋碼頭的尾端,卸貨開始了。船帆卷在桁端,桅桿放下了,拉索拿木滑鉤卷了起來。焦油桶被推上了岸,桶、罐、籃子和包袱轉(zhuǎn)眼間都立在了木橋碼頭上。在半明半暗中,卡爾松打量四周,只瞧見新奇和不熟悉的東西。木橋碼頭外有絞車,上頭蕩著魚簍,沿木橋長邊的一側(cè)有扶手,上頭掛滿浮標、系船繩、鉤錨、砝碼、線、延繩、鉤子,而鯡魚桶、水槽、魚蝦籃、大桶、 大缸和延繩盒子堆在支架板上。橋頭有個船屋,里面掛滿了做獵鳥誘餌用的,塞得鼓鼓的歐絨鴨、紅胸秋沙鴨、斑臉海番鴨、鵲鴨; 而在檐下的架子上,有帆、桅桿、櫓、船鉤、槳架、水舀子、碎冰錐、淡水鱈棒。岸上立著樹樁子,掛著的鯡魚網(wǎng)那么大,跟最大的教堂窗戶似的。比目魚網(wǎng)的網(wǎng)眼簡直伸得進手臂,新結(jié)的鱸魚網(wǎng)白得仿佛是最好的雪橇網(wǎng)放在雪橇前方的網(wǎng)狀布,用來擋住馬蹄騰起的雪塊。, 從木橋碼頭往上,延伸著一條路,像是紳士宅第的通道,道旁是兩行叉狀柱子,柱子上掛著拖拉大圍網(wǎng)。路的最上方,提燈晃了過來,把光柱打在沙石道上,道上有貝殼和干魚鰓的閃光, 而拖拉大圍網(wǎng)里殘留的鯡魚鱗閃爍,就像是白霜落在蜘蛛網(wǎng)上。燈也照射著一張看來被風吹得干巴巴的老女人的臉,一雙小小的、和善的眼睛,因為常年盯著爐火而縮皺著。雜種狗跑在她前頭,那是個毛茸茸的家伙,它在海邊看來和在陸地上一樣自在。“喂,親愛的,是你們到家了嗎?”老女人招呼著,“把小伙子也帶來了?”“是呀,我們回來啦,卡爾松也在,大嬸你瞧!”克拉拉說。老女人在圍裙上擦干右手,把它伸向雇工。“歡迎啊,卡爾松,但愿你喜歡我們這兒。姑娘們,你們買了咖啡和糖沒有,帆都收進船屋了?上來吧,得吃點什么了。”一群人走上斜坡,卡爾松沒吭聲,心里直好奇,等著看他的生活在這新地方怎么個立腳。大房間壁爐里的火燃著,白色活腿桌一種通過改變可移動的桌腿的位置來改變大小的桌子。上鋪著干凈桌布,上頭立著燒酒瓶,瓶子中間收腰,像只沙漏,酒瓶周圍是幾個帶玫瑰和勿忘我花圖案的古斯塔夫貝里牌瓷杯子;一只新烤的小圓面包、幾塊脆面包片、一盤黃油、糖罐和奶油壺完成了餐桌的擺設(shè),這讓卡爾松覺得闊氣,他可沒指望這海角天邊會有這些。而大房間本身看來也很是不錯,他在燃燒的爐光中評估這房間,搖曳的火光和銅臺上的燭光給桃花心木的雪紡櫥因起初擺放雪紡綢料得名。櫥有前板,可合起可放下,放下可作寫字臺。打上了某種朦朧的光澤,反射在打蠟的盒子和掛鐘的黃銅鐘擺上,閃爍在鑲嵌了銀色波紋的鳥槍桶上,讓《訓誡書》、《贊美詩》、《日歷》和《農(nóng)人實務(wù)手冊》的燙金書脊跳了出來。“來吧,卡爾松。” 老女人邀請道。作為新時代的孩子,卡爾松沒跑著躲進倉房,而是立刻走過去,坐在沙發(fā)長椅上,在這當口,姑娘們把他的箱子放在了走道另一頭的廚房里。老女人取下咖啡壺,放進魚皮干魚皮干早先用于煮咖啡豆,魚皮中分離出的蛋白質(zhì)和將咖啡弄得渾濁的成分一起沉淀于壺底。 ,把咖啡壺重新掛在火上,讓它多煮上一會,同時,再次邀請著,這回加了一句,卡爾松該坐到桌邊。雇工坐了下來,卷了卷帽子,察看著風向,琢磨該怎么起航 ; 因為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他決定要和雇主處好了,可他還沒弄清楚,老女人是不是那種能容忍別人說話的人,在他弄明白地形之前,他不敢徑直打開話匣子。“那可是張呱呱叫的雪紡櫥!”他試探著指了指櫥上的黃銅玫瑰。“嗯!”老女人說,“可那里頭沒幾個錢。”“哦,肯定有。”卡爾松巴結(jié)道,一面把小拇指伸進拉蓋的鑰匙孔里,“我敢打賭,這里頭有不少錢!”“當初從拍賣會上弄回來時可能還有幾個錢,可福洛德死了,古斯藤服了兵役,農(nóng)莊就沒什么動作。還有,他們蓋了新房子,對活著的人和牲畜可沒一點用處,就這么越來越糟啦。放糖,卡爾松,喝杯咖啡。”“我先開始嗎,我?”雇工討好地問。“是呀,也沒別人在家。”老女人回答說,“那上帝保佑著的孩子扛著槍到海上去了,把諾爾曼也拖著,所以,就沒啥是拾掇了的。不過是他們出去打鳥,牲畜和魚都沒管好,卡爾松,你看,所以才找你來,好把一切理順了,因此,你要比他們高出一頭,看住小伙子們?査梢灰獊砥姘?”“是嗎,大嬸,要說叫我比其他人高出那么一點兒,好叫他們聽我的,那就得有個規(guī)矩,我就需要個撐腰的,因為我知道要是跟小伙子們平起平坐、客客氣氣的,會是個什么樣。”卡爾松快速推進,覺得抓到了要點,“海上的活我不懂,我不干涉,可地里的,那個我在行,我要能說了算。”“哎呀,這我們等明天再安排,明天是禮拜天,可以在白天里慢慢合計。現(xiàn)在,卡爾松你再喝上一杯,然后好上床去。”老女人給他倒上第二杯咖啡,卡爾松拿過沙漏狀的酒瓶,斟上酒,約占杯子的四分之一,然后呷了一口,他想繼續(xù)剛才被打斷了的、特別合自己心意的談話?衫吓似鹕砣軤t火,姑娘們快速地跑進跑出。狗在農(nóng)莊里叫喚,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啊,是小伙子們回來了。”老女人說。聽得見外頭的說話聲,靴底的釘子踩在石頭上的咔嚓聲,在窗臺上的盆栽鳳仙花之間,卡爾松看見外頭月光下兩個肩頭扛槍、背上馱了包裹的男子的輪廓。 狗在門口叫喚起來,大房間的門立刻給推開了。穿著橡膠高幫套鞋和又長又厚的漁民夾克的兒子帶著獵人自信的驕傲,大步跨進來,隨手將打獵包和一堆歐絨鴨扔在門口的桌上。“晚上好,媽媽。給你的肉!”他招呼著,根本沒注意到新來的人。“晚上好,古斯藤。你們出去好長時間了。”老女人回答著,一面對那些漂亮的有著炭黑和純白的羽毛、玫瑰紅胸脯和海綠色脖子的歐絨鴨投去不由自主的喜悅一瞥,“看得出你們收獲不賴!哦,你瞧,卡爾松來啦,我們等的人。”老女人的兒子用他那雙讓淺紅眼簾半遮著的銳利小眼睛對卡爾松探尋地勾了一下,表情立即從開放變成警戒。“晚上好,卡爾松。”他短促而有保留地說。“晚上好。”雇工掂量好了這兒子,用一種隨意的、準備好要占上風的調(diào)子搭了腔。古斯藤在桌頭坐下,胳膊支在窗臺上, 讓媽媽給他倒了杯咖啡,自己立即在其中摻上燒酒。他一邊喝,一邊偷偷瞄著卡爾松,卡爾松拿起鳥來察看。“好貨色,這些個!”卡爾松說,他捏了捏鳥的胸脯,“瞧它們多肥,你可是個好獵手,我看得出,槍法好,都打在了要害上。”古斯藤回復(fù)了一個狡黠的笑。他立刻明白雇工根本不懂打獵,因為雇工在夸槍法,那打在順著的羽毛上的,其實是把鳥弄得不值錢,只能做誘餌了?煽査蔁o所畏懼、喋喋不休,他夸了海豹皮包,贊了槍,表現(xiàn)出他完全是個對海上的事一竅不通的蠢蛋。“你把諾爾曼怎么著了?”老女人這會兒問,她開始有些瞌睡。“他在把東西搬到船屋里,”古斯藤回答,“不過,馬上就來了。”“隆德克維斯特已經(jīng)睡下了,唔,也確實是時辰了,卡爾松一定累了,在外頭顛了一天?査,要是你跟我來,我這就領(lǐng)你去看睡覺的地方。”卡爾松想留下來,看沙漏瓶里的液體流出,但暗示已太明顯,他不敢造次。老女人隨卡爾松進了廚房,但很快就回轉(zhuǎn)到恢復(fù)到坦然狀態(tài)的兒子跟前。“哎,你覺得這人怎么樣?” 老女人問,“我看他蠻可靠,挺想干,也機靈 。”“哦——才不是!”古斯藤拖著嗓子道,“別信他,媽媽,他說的全是狗屁,那家伙!”“哎喲,瞧你說的。哪怕他話多,照樣也能做事地道。”“相信我,媽媽,這是只輕佻的求偶鳥求偶鳥,如松雞一樣在求偶期會舞蹈的鳥,指輕佻,不負責任的人。,我們從他那兒脫身之前,會被他拖苦。不過,不要緊。他干他的活,吃他的飯,不許離我太近,不許。是啊,你從不信我說的?赡闱浦昧,瞧著好了!你后悔時就太晚了!老隆德克維斯特不就是那樣的嘛!他也是軟舌頭,可他的脊梁更軟,我們只好對付著,現(xiàn)在看來是要拖到他老死了。這種愛夸夸其談的人唯一靠得住的是他們的好食欲。相信我!”“好了,古斯藤。你和你爹一個樣,從不把人往好處想,還總要求些不可能的。隆德克維斯特也不是什么漁民,也是從陸上來的,可他能做好多其他人做不了的事。我們這兒可再也雇不到漁民了,他們都去了海軍或海關(guān),還有領(lǐng)航站,現(xiàn)在也就只有陸上的人來這兒。是呀,你明白嗎,人得接受能得到的。”“嗨,這我明白。誰也不想在農(nóng)莊里多干,都想替國王服務(wù)。這兒集合的全是陸上來的垃圾。別以為沒啥原因,會有什么正經(jīng)人到海島來,所以我重復(fù)先前說過的話:睜大眼睛!”“哎呀,你呀,你是該睜大眼睛,”老女人回道,“好好看著你的東西,反正這一切到頭來都是你的。你得在家多待著,別老到海上去,至少別老像你總做的那樣,還拉上其他干活的人。”古斯藤指著一只歐絨鴨說:“啊唷,媽媽,假如一冬天燒的都是咸肉和干魚,你總也希望桌上來點烤肉吧,所以你可別嘮叨。何況我又沒上酒館,我總得有點樂子。吃的我們不是有嘛,這就夠了,銀行里還有點錢存著,農(nóng)莊爛不了,它要是燒了,隨它燒去好了,反正上了火災(zāi)險。”“是,農(nóng)莊爛不了,這我也曉得,可其他所有的那些都破了;h笆得修了,溝得挖,倉房頂通了,雨都漏到了牲畜身上,沒一個碼頭是結(jié)實的,船干得跟火種一樣,網(wǎng)得浸泡,牛奶棚需要新頂。唉呀呀,天知道有那么多必須做、還根本沒做的事,F(xiàn)在我們倒要看看,會不會給收拾好了。因為我們請了人來安頓這些,就看卡爾松是不是這么個人了。”“好,你讓他收拾就是了。”古斯藤回嘴,指頭插到短短的頭發(fā)里,頭發(fā)都豎了起來,“諾爾曼來了!來喝一杯,諾爾曼!”諾爾曼這會兒進了大房間,他有著粗短身材,淺色金發(fā),開始發(fā)灰的金胡子,藍眼睛,他跟老女人打了個招呼,然后坐在他的狩獵同伴身邊。兩個英雄都掏出陶土煙斗,裝上黑錨牌煙葉后,開始像獵人們通常所做的那樣,喝上一杯摻燒酒的咖啡,仔細檢查每一槍、每一彈,所有他們在海上的戰(zhàn)績。手指伸在彈口里把鳥兒們查驗了,小球兒都數(shù)了,不確定的幾槍全討論過,出行的新計劃也擬定了。這當口,卡爾松在廚房里打量著他的夜間庇護所。這是個小木屋,看上去像是只帶著朝天龍骨的縱帆船,裝了全世界所有的貨物在漂浮。最上端,在煙灰色屋脊下,梁上掛著網(wǎng)和釣魚的齒輪;其下是待風干的木板和支架,還有一束束亞麻和大麻線、撓鉤、 熟鐵、一串串大蒜、牛油蠟燭、木頭飯盒 ; 在一根大梁上掛了一長串新填好的誘餌鳥,另一根梁上擔著羊皮,第三根梁上蕩著釣魚用防水長靴、毛線衫、亞麻內(nèi)衣、襯衫和襪子;橫梁間架著串了脆面包的木桿,掛鰻魚皮的棍子以及有著曳釣繩和底延繩吊錘的樹枝。山墻窗邊有一張未油漆的木桌,靠墻是三張拉開的沙發(fā)床,鋪好了還算干凈的粗布床單。老女人指給卡爾松看其中一個是他的位置之后,就帶著蠟燭消失了,把新來者拋在昏暗里。只有壁爐里一點微弱的余燼和讓窗框分裂了的月影短短地打在地板上。出于謹慎和安全的考慮,上床時間不點蠟燭,因為姑娘們的床也在廚房里?査砷_始在暗色里脫衣服。他脫掉外套和靴子,把表從背心口袋里掏出來,就著壁爐余燼的光上發(fā)條,表只在周日和一些重要日子才使用,他剛把鑰匙插在發(fā)條眼里,用多少有些不大習慣的手轉(zhuǎn)動,聽見床上的一堆衣服里冒出個低沉、刺耳的嗓音:“哎喲喂,他還有只表呢!”卡爾松跳了起來,借著微光,低頭看去,兩只窺視的眼睛和一顆亂糟糟的頭被兩條毛乎乎的手臂支撐著。“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卡爾松說,想表現(xiàn)出自己可不是沒話好回。“教堂的鐘會敲兩遍,告訴人啥時候該去——可是我從來不去。”那顆頭說。“可是,可是,可你要是坐直了,我就給你澆盆水。”“這主意不壞。”對方回嘴,“不過你倒是個時髦家伙,靴脖子上還有摩洛哥皮呢。”“是啊, 再告訴你一聲,我還有橡膠套鞋呢。”“老天啊,還有橡膠套鞋!那你一定也能請我喝酒了!”“沒錯,這我辦得到,假如你想要的是那玩意。”卡爾松干脆地說,然后去拿陶罐,“給,自己喝吧。”隆德克維斯特拔下塞子,呷了一口,然后把罐子遞還過去。“上帝保佑你,我敢說這是燒酒。干杯,歡迎來島上!打現(xiàn)在起,我就稱呼你卡尓松了,你可以叫我滑稽的隆德克維斯特,我往往是叫這個。”說著,他又縮回被窩筒里去了?査擅摿艘路,把表掛在鹽罐上,把靴子擱在地板當中——月光讓紅色摩洛哥皮飾看得見,然后他滑進了床。除了隆德克維斯特在壁爐那頭的鼾聲,屋里一片寂靜?査尚阎,想著將來。福洛德太太關(guān)于他要高出一頭,把農(nóng)莊轉(zhuǎn)動起來的話像顆釘子釘在他腦子里,這釘子周圍疼痛、發(fā)脹,像是腦子里長出了什么腫瘤。他躺著想那桃花心木的雪紡櫥和那兒子紅色的頭發(fā)、懷疑的眼睛。他看見自己走著,褲子口袋上鐵絲拴著的大串鑰匙嘩啦作響。然后,有人到他面前要錢,他撩開皮圍裙,搖著右腿,手伸到口袋里,感覺鑰匙抵著大腿,他找著鑰匙,像挑麻絮那樣,等他抓到最小的那把,開雪紡櫥的,他把它插在鑰匙孔里,就像今晚他用小拇指做的那樣,可這鑰匙孔,像是有著眼珠的眼睛,變得圓圓的、大大的、黑黑的,仿佛槍口,而在槍桿另一頭,他看見那兒子銳利又狡猾的紅眼睛在瞄準,好像在捍衛(wèi)自己的金子。有人進了廚房,卡爾松猛地從瞌睡中驚醒過來。地板中央,格子狀條紋的月光所在的地方,兩個穿白色衣服的人形站著,又迅速沉到一張床上,床嘎吱作響了好長一陣,像是船只正對抗著搖晃的碼頭。接著是床單的蠕動聲和吃吃的笑聲,直到歸于沉寂。“晚安,小姑娘們,”聽得見隆德克維斯特快要熄滅了的聲音,“請夢見我。”“行,我們會留意。”洛藤回答。“噓!別跟那糟老頭說話。”克拉拉警告說。“你們是——那么好,那么好!但愿我也能那么好,和你們一樣!”隆德克維斯特嘆口氣,“哦,上帝,人會變老,再也得不到想要的,生活里就只有垃圾。晚安,孩子們,你們得留神卡爾松——他有只表,還有摩洛哥靴子!啊,卡爾松,他是個幸運的家伙!幸運來,幸運走,幸運的人得到姑娘。——你們躺那兒格格地笑個啥!喂,卡爾松,我能再喝口酒嗎,這兒可實在是冷死了,壁爐那兒有冷氣透過來。”“不,現(xiàn)在你沒得喝,我要睡了。”卡爾松說,他關(guān)于將來的夢被攪斷了,那夢里既沒酒也沒姑娘,而他的位置已比人高出一頭了。沉寂重新降落,只有穿過兩道門透來的獵人故事的低沉聲音,以及在此中間,夜風輕輕碰觸壁爐風門的聲音?査珊仙涎劬,半睡中聽見洛藤低低的嘰咕,像是在背誦什么,開頭他沒聽明白,接著聽到一句長長的不打頓的話:“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quán)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 這段禱告文的全文是: 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為圣,愿你的國降臨,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nèi)沼玫募Z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quán)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晚安,克拉拉,睡個好覺。”不一會,姑娘們的床那兒傳來呼嚕聲,而隆德克維斯特是在拖著木頭——不管是當真的還是玩笑——把窗戶弄得咔嗒作響?査商芍、迷糊著,不清楚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直到他覺得被子給掀開了,一個胖胖的、汗津津的身子爬到了自己身邊。“是我——諾爾曼。”一個討好的聲音低低地說,卡爾松明白了,自己要和這名雇工合用一張床。“哦,射手回來了,”隆德克維斯特生銹的低音嘟噥著,“我猜著年輕人是會在周六晚上出去射兩槍。”“你也可以呀,隆德克維斯特,可你沒槍了,不行了。”諾爾曼噓道。“我不行嗎?”老頭兒不想服輸,“我能拿氣槍打烏鶇,我能,我在床單里也行!”“喂,你們把火都滅了嗎? ” 門廳外傳來老女人親切的聲音。“滅了。”他們同聲說。“那么,晚安!”“晚安,嬸子。”接著是長長的嘆氣,然后是喘息和吸氣聲,直到呼嚕聲又打了起來。可卡爾松還是半夢半醒地躺了一會,數(shù)著窗格子,好讓自己真做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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