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呂雉皇后:獨后制漢


作者:無 車     整理日期:2016-01-30 11:51:32

讀史使人明智,這是一本讓您了解歷史,更對生活處事有所幫助的書。
本書簡介:
  本書講述呂后臨朝稱制,計誅趙王,虐殺戚氏,戲戮趙堯,震懾朝野。為權(quán)位,以外孫女做兒妻為皇后,內(nèi)親聯(lián)姻,封王諸呂。為社稷,忍辱化解漢匈刀戈,為漢室贏得休養(yǎng)生息。減稅賦,省刑罰,治黃河,拓荒蕪,鞏固朝綱。韓信遺徒丁明自毀容顏、隱姓埋名,屢屢加害呂雉,呂雉每每臨危脫難。丁明驅(qū)狗為患,最終得手時眼見呂雉為民為社稷所做的一切,只是為時已晚。臨終之時的呂雉心有不甘,飲藥時意欲親為,無奈身不由己,一碗藥湯灑向黃土。
  作者簡介:
  無車,本名范玉杰,河南鄭州人,鄭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有歷史隨筆《成語外傳·秦漢篇》和生活隨筆《尖山獨語》等書。近年專注于“漢后”系列小說的創(chuàng)作,已出版長篇歷史小說《呂雉皇后·雉媒秦關(guān)》,本書為其姊妹篇。
  目錄:
  第一回持令節(jié)使者施小計,赴拜壇將軍陷牢籠/001
  第二回玉門渡留駐焦急客,驛傳前情動妙齡女/008
  第三回拒詔命只身闖后宮,戀情結(jié)無奈埋遺患/015
  第四回漢劉邦入土為高祖,戚夫人居殿事嗣君/021
  第五回戚環(huán)使強永巷贖身,薄姬韜晦代國為后/028
  第六回母為虜?shù)溂皨蓛荷恚啾芴竺?035
  第七回懦皇上使強護手足,剛太后逞智退廷臣/043
  第八回群臣失寧尋隙躁動,獨后靜心伺機誅王/050
  第九回百密一疏趙王殞命,不忍之忍炮制人彘/057
  第十回觀人彘劉盈犯癡呆,見義兄韋蟬欲行刺/064
  第十一回因避禍陳茂習(xí)仕宦,為保身趙堯進讒言/071
  第十二回探故舊張良復(fù)進食,履新職陳茂初嘗鮮/078
  第十三回訪城垣太后驚墜木,撒酒瘋公子戲新娘/085
  第十四回復(fù)仇女尋隙欲施毒,刻薄人偷閑結(jié)辯士/092
  目錄:
  第一回持令節(jié)使者施小計,赴拜壇將軍陷牢籠/001
  第二回玉門渡留駐焦急客,驛傳前情動妙齡女/008
  第三回拒詔命只身闖后宮,戀情結(jié)無奈埋遺患/015
  第四回漢劉邦入土為高祖,戚夫人居殿事嗣君/021
  第五回戚環(huán)使強永巷贖身,薄姬韜晦代國為后/028
  第六回母為虜?shù)溂皨蓛荷恚啾芴竺?035
  第七回懦皇上使強護手足,剛太后逞智退廷臣/043
  第八回群臣失寧尋隙躁動,獨后靜心伺機誅王/050
  第九回百密一疏趙王殞命,不忍之忍炮制人彘/057
  第十回觀人彘劉盈犯癡呆,見義兄韋蟬欲行刺/064
  第十一回因避禍陳茂習(xí)仕宦,為保身趙堯進讒言/071
  第十二回探故舊張良復(fù)進食,履新職陳茂初嘗鮮/078
  第十三回訪城垣太后驚墜木,撒酒瘋公子戲新娘/085
  第十四回復(fù)仇女尋隙欲施毒,刻薄人偷閑結(jié)辯士/092
  第十五回順?biāo)浦坳戀Z行宴,敲山震虎齊王獻城/099
  第十六回清宮納新田穎歸適,陰差陽錯竇漪赴代/107
  第十七回意念行俠陸賈穿針,胸懷鬼魅韋蟬謀刺/114
  第十八回抱不平火中取炙栗,連環(huán)計輕取失意人/121
  第十九回西街斗雞險中求勝,縣府行賄洞門走光/128
  第二十回豪家借力屬官當(dāng)?shù),太后撐腰新令使?136
  第二十一回油盡燈枯蕭何終老,順風(fēng)使舵曹參治齊/144
  第二十二回三牽牛齊相訪隱士,二進京漢君囑忠臣/151
  第二十三回曹參履新因襲舊章,宣嵐設(shè)宴借酒消愁/159
  第二十四回蕭規(guī)曹隨皇后褒揚,呂府拜祭劉章得寵/167
  第二十五回單于撒野尋釁后宮,呂雉忍辱坦然御外/175
  第二十六回釜底抽薪公主嫁女,甥舅合巹荒唐大婚/182
  第二十七回變性情天子淫無度,犯小人幸臣遭暗算/189
  第二十八回孤臣落難太后諱言,落井下石命懸一線/196
  第二十九回巧周旋俠士解獄患,救傷兔弱女懷刺客/203
  第三十回赴郊祀城垣刺太后,辭官職野曠宴知音/210
  第三十一回勸酒徒夫妻共拜陵,祭功侯太后親舉喪/217
  第三十二回拿刺客棗核設(shè)連環(huán),告高廟太后始稱制/224
  第三十三回道不同朝堂起紛爭,心有隙暗里弄是非/232
  第三十四回耿介漢義氣辭印綬,陰毒人茍且偷性命/239
  第三十五回立朝威功將遭羞辱,明是非諫臣得封疆/245
  第三十六回入山寨行賈說賣錢,爭水源兩族生宿怨/251
  第三十七回福倚禍良臣巧周旋,盜亦仁惡商獻治策/258
  第三十八回祭長陵長陵建城邑,探鄉(xiāng)里鄉(xiāng)里分田宅/266
  第三十九回受田宅澤潤披閻巷,封諸呂患遺禍?zhǔn)雷?273
  第四十回太后營權(quán)郡國行錢,留侯退隱保身就國/281
  第四十一回軟硬兼施呂媭化局,操勞過度呂雉病倒/289
  第四十二回寄望偏方夫人涉險,溫柔夢里太后行止/296
  第四十三回入迷陣后宮欲納夫,斬亂麻侯府痛舍愛/304
  第四十四回履新職陳茂赴東郡,相駿馬荊陵入關(guān)中/311
  第四十五回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天外有天隔行隔山/318
  第四十六回太精明大意陷連環(huán),假木訥小心蟬脫殼/325
  第四十七回落魄人空手套白狼,懵懂帝豪言失皇位/334
  第四十八回憑口舌游士獲百金,獲信息騙子行實業(yè)/342
  第四十九回交歡重臣駕馭天下,聯(lián)姻劉呂穩(wěn)固江山/349
  第五十回玉門渡楊七得神助,虎牢關(guān)呂嘉失先機/357
  第五十一回好事多磨劉澤封王,陰差陽錯呂菡為后/364
  第五十二回誤解頻生兩兩進京,恩怨難了雙雙赴死/370
  第五十三回新郡守急功治河水,舊郡丞慢對待時機/377
  第五十四回陳茂求全退步治河,劉章義氣御前殺呂/385
  第五十五回存大局呂雉弈棋布,知天命棗核歸太真/393
  第五十六回心系黎民太后訪察,大義出手功虧一簣/401
  第五十七回落魄儒生無源生妒,邊緣丞相有意求安/409
  第五十八回臨危不亂從容布局,病魔發(fā)作朝堂免相/417
  第五十九回傷心處方顯大性情,患難時才知真友誼/424
  第六十回胸有成數(shù)笑看風(fēng)云,世事難料奈何花落/431
  第一回持令節(jié)使者施小計,赴拜壇將軍陷牢籠
  燕南的春天,遠沒有關(guān)中的那份熱鬧與淳樸。長安城已是春意撩人、桃花盈面,人們把暖了一冬的羊皮襖褪去,只著一件夾襖,甚或是光著膀子到田土上討生活。而此時的燕地,還是一片蕭瑟,麥苗還在黃著臉貼地皮偷懶,車轍間的宿草依然干枯著,被馬蹄踏得只剩下干澀的草莖。遠處的村舍被淹沒在光禿的榆樹林中,間或的一縷炊煙,告訴路人這里還有生機;而那偶爾閃過車外的一樹桃紅,向路人昭示,春天已經(jīng)顧臨。
  兩駕三馬傳車緩緩行進在乍暖還寒的春日里,于士卒前呼后擁中,一路北上。
  只是擦肩而過的行人并不知道,兩車之內(nèi)是當(dāng)朝太尉、絳侯周勃和護軍中尉、曲逆侯陳平,他們是奉詔前往燕地監(jiān)斬舞陽侯樊噲的。人們更不知道,此時后車空無一人,而陳平正擠在周勃的傳車之內(nèi),與周勃拉扯著閑話,不時地掀開黑色的車幔,看著晴碧的天宇,感受著還寒的北風(fēng)。偶有楊柳枝條掃過,那嫩黃色的葉芽在這冷冽中綻放出絲絲春意。陳平收回手,夸張地搓兩下,說道:“時已仲春,還這般涼。好在我?guī)е鴬A衣!闭f著話,故作得意地攏一下夾衣,不無討好地又說道,“絳侯,你果真不冷嗎?要不,給你暖會兒?”
  周勃搖搖頭,他在盤算著如何與盧綰開打。此番受命劉邦接替樊噲討伐盧綰,勝算自不在話下,只是面對這昔日呼前喚后的老兄弟,如何出手?此時聽到陳平又在沒話找話,便接道:“我是帶兵打仗的,什么苦沒吃過?這點冷能叫苦?若是這會兒開戰(zhàn),我便光著脊梁在戰(zhàn)車上拼殺,你信不信?”
  陳平點頭:“哪有不信之理?絳侯乃馬上英雄!”
  周勃難得地嘻嘻一樂:“當(dāng)年曲逆侯不也是都尉?只是后來老是驂乘,便手無縛雞之力了。當(dāng)年我還去皇上面前告過你呢,可越告你越受寵!”周勃眼神突然變得賊兮兮的,“老實說,是不是你長得俊,面如桃花身似柳?”
  陳平自失地一笑,不置可否。陳平身材修長,眉清目秀,打小便招蜂引蝶的,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卻還是孑然一身:人俊家窘,富者莫肯嫁,貧者不肯娶,高不成低不就。三十出頭,才娶上大戶張負的孫女為妻。只是張家雖富,這孫女卻是克夫之命,而且連克五夫;陳平不在乎這些,或者說也認(rèn)了,因為他更為看中的是別的。陳勝斬木為兵揭竿而起之后,他便辭別長兄陳伯,加入反秦義軍。
  然而又是一波三折。先事魏王,魏王不聽,適逢有人數(shù)進讒言,陳平心中害怕,遂投奔項羽。計收殷王有功受獎,可是封金、尉印還未捂熱,殷王復(fù)反。聞知項羽大怒,陳平緊著退封金、辭尉印,逃至修武,趕上劉邦平靖三秦,出關(guān)東征,經(jīng)魏無知引薦,做了都尉。劉邦此時正欲招納諸侯,便有意做個樣子給天下看,破格賜陳平驂乘,典護諸軍。跟隨劉邦一路由豐沛殺入關(guān)中又打回關(guān)東的大將們不服氣:項羽軍中不入流之輩,卻來監(jiān)督我等,天理何在?于是周勃跟著灌嬰面陳劉邦:“陳平雖是美丈夫,肚子里未必有貨。當(dāng)年在家盜嫂,事魏不容,事楚不忠,來漢又受金,陛下怎敢重用呀?”劉邦只是呵呵一笑,打發(fā)走一幫老兄弟,召來陳平問話。陳平知道紙里包不住火,干脆坦白了對劉邦說道:“魏王不用,項王不信,所以臣才離去;聞漢王善容人,故來相投。臣只身投靠,身無分文,不受金何以為生?”劉邦喜歡這份坦誠,不再追究,后來見到魏無知,又提起這事,笑著問道:“無知呀無知,你怎么推薦這么一人?”魏無知說得更露骨:“陛下說的是他的德行,我薦的是他的能力,只要問計于國家,管他盜嫂,管他受金!”
  劉邦聞聽大喜,知道陳平喜歡金錢,便大加賞賜,拜為護軍中尉。
  想到此,陳平假意嗔怒:“呸!”不過,生性木訥的周勃能開口講話,這是他求之不得的,因為他與周勃平素不睦,而今次他又必須套出周勃的話來。于是陳平又撿著話說道:“我靠的是計謀,不亞于你馬上馳騁!
  “你別嘴硬,沒準(zhǔn)兒真是你模樣俊俏,皇上才格外喜歡你。整天打打殺殺,
  有個俏模樣誰不喜歡?要不現(xiàn)下選個屬官,還要‘五官周正’;是能打還是能殺?”
  “守成與打天下不一樣——哎,你別老拉扯我行不行?再說,若非天下大亂,像你這歪瓜裂棗,能入朝廷?還太尉?”
  “太尉小了,相國!歪瓜裂棗、胸?zé)o塊墨,說我的是吧?可把頭掖袴腰帶上沖敵陷陣的是誰?我。不過說實話,太尉、相國,皇上高興了一句話罷了,誰也沒當(dāng)真,有封地食邑,有仗可打,夠了!敝懿粺o揶揄地說道。他心知陳平瞧不起自己,其實他同樣瞧不起陳平,此番若不是皇上差遣,他才不會與陳平同輦。
  他本是沛縣人,但祖上卻是卷縣遷來,沒有什么根基,打小便跟著父親靠編織蠶箔為生,日子過得拮據(jù),常常去給辦喪事的人家吹簫,混口肉吃。一來二去,與喜歡結(jié)交的泗水亭長劉邦、賣狗肉的樊噲成為摯交,劉邦沛縣起事,周勃便丟下編了一半的蠶箔,跟了劉邦戰(zhàn)場廝殺。周勃生得五大三粗,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樊噲情急時還能辯出個歪理來,而他卻是一根筋,只知道拼殺,著急了便是粗聲大氣地放炮。但這脾氣劉邦喜歡,剖符分封時,賜絳縣八千一百八十戶作為周勃食邑,與張良、蕭何、樊噲一起于漢六年正月丙午日封為徹侯,號稱絳侯。
  “絳侯還真看得開。倒也是,樊噲也是封了相國出征的!标惼竭在按著自己的思路,引著周勃說話。
  “可他這個相國還未暖熱,便要砍頭了。對了,這樊噲真的會反?他可是皇上的連襟,皇后的妹夫呀!
  陳平輕輕噓出口氣,這正是他所擔(dān)心的。辭別劉邦之時,他已感到這位馬上馳騁的皇帝時日無多,這恐怕也是劉邦僅憑人言樊噲在劉邦晏駕后欲盡誅戚夫人和趙王而急于置樊噲于死地之所在。他不敢違逆劉邦,可辭別時劉邦的神情他清楚,已是不久于世;而且明擺著劉邦身后必是皇后天下,他不能不有所顧忌。他這一生,既有幸進,更有坎坷,數(shù)番生死取舍才得有今日之貴,他不愿得而復(fù)失。
  現(xiàn)下的境況是遵旨行事,日后呂雉定會問罪,官爵自是不保,性命恐亦擔(dān)憂。而逆旨留下樊噲性命,交與劉邦定奪,或可是條生路。但此舉乃一著險棋,抗旨乃死罪,現(xiàn)下無路可走,只有先置死地,能否后生,也只能聽天由命了。自己非劉邦故臣,若能攀上周勃,日后縱有不測或可多幾分周旋,甚或是墊背。他與周勃素來不睦,周勃看他不慣,他更瞧不起周勃;但這些豐邑老臣拼老命得來的功爵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而且又有劉邦呵護,他又不能不低頭,F(xiàn)在聽到周勃信口說出樊噲與皇后的關(guān)系,他知道火候到了,便趁熱打鐵地說道:“樊噲乃皇上故舊,比之你我更為親近。樊噲功高啊,出生入死,數(shù)番于危厄之中脫困于皇上。更何況樊噲又是皇后的妹夫,親上加親,貴上加貴,不可等閑視之。皇上一時憤怒,欲斬樊噲,事后恐免生悔。唉!”
  陳平長嘆一聲止住話語,周勃正聽得入神,突然一驚,說道:“那當(dāng)如何?圣命難違,殺又不妥;噬峡隙ê蠡冢D蚰嚅L大的弟兄,也就是氣頭上一句話。
  皇上也是讓那戚夫人迷了魂,牽扯到她,什么情分都不顧。你說你越是護她,她越是上臉,別人越是煩她,你要是百歲了,別人能不收拾她?”周勃言說劉邦從無顧忌,即使到朝堂上偶爾還放粗語。
  陳平依然不改話由,接著說道:“皇上一時之怒,命你我軍中手刃樊噲,然而氣消之后呢?”他很清楚劉邦的為人,本想說皇上必為脫責(zé)而加罪于己,為了安撫皇后,砍自己腦袋的可能都有,但又覺不妥,畢竟周勃是跟隨皇上起事的老人,自己卻不敢妄言,于是便試探著說道,“以我之見,不如先將樊噲囚禁,押解京城,由皇上自行處置,如何?”
  “對,還是你有計謀,交給皇上,要殺要剮由便,省得你我落埋怨。”
  “絳侯有意,便這么辦!
  “你繞我?怎么是我有意,這么辦?我只是來接替樊噲,殺樊噲可是護軍中尉的公干!
  陳平壞壞地笑起來,之后言道:“總之要仰仗相國相助,方能力擒樊噲,不然我只好捉只鳥兒回朝復(fù)命嘍!”
  “這你一萬個放心,皇上交代的事,萬死不辭!
  陳平終于放下心來。雖說成事在天,但謀事卻在人。能做的均已做過,余下的便只是聽天由命了。
  此時天交午時,太陽掛在南天,車內(nèi)氣溫上升,居然感到了一些燥熱,陳平解開夾衣領(lǐng)口扇著風(fēng)。周勃笑他衣厚,他只一笑,又面色嚴(yán)肅地說道:“絳侯,樊噲擁兵在外,你我直奔軍中,倘若樊噲聽命則罷,若是情急反抗,你我孤軍深入,難以制伏,如何是好?”
  周勃面露難色,問道:“你說?”
  陳平沉思片刻,點著頭說道:“只宜智取。”
  周勃透著緊張問道:“這個,你拿手,說吧,怎么辦?我聽你的!
  陳平突然哈哈大笑:“沒這么嚴(yán)重。”說著話掀開車幔朝外看看,“已入涿郡了,前面是范陽,我的意思,簡單用食,然后趕到廣陽住下。廣陽距薊縣不足百里,召樊噲,伺機下手擒拿!
  “范陽也別停了,車上吃點干糧。我還有點鹿肉沒吃完呢,眼看到了燕國,有吃的了!
  “也好,早點趕到早些準(zhǔn)備。只是苦了絳侯!
  “我可是吃苦之人;噬霞次缓笪乙矝]閑著,一直打打殺殺,風(fēng)餐露宿家常便飯,倒是曲逆侯享受。”
  “皇上哪次出征我沒伴駕?只不過未如絳侯一般沖鋒在前而已。——也罷,車上吃點吧。前天路過侯國,也未招待絳侯,這次到了廣陽,我有一位換命的兄弟方陵在那兒,讓他好好招待絳侯。燕地可有個習(xí)俗,你知道嗎?”
  周勃聽到陳平賊兮兮的聲調(diào),猜得出肯定有趣,于是憨憨而道:“不知道!
  “事出姬丹。”
  “姬丹是誰?”
  “荊軻,知道吧?”
  “當(dāng)然知道,俠客,刺秦王。”
  “指使荊軻的便是姬丹。”
  “那是燕太子丹。”
  “對,正是這個太子丹。當(dāng)年姬丹廣交賓客,不愛后宮,偶遇荊軻愛莫釋懷,遣后妃于荊軻侍宿,此后便化為民俗,賓客相過,以妻陪宿!
  周勃恍然大悟。他雖然四處征戰(zhàn),卻無暇顧及各地風(fēng)俗,即使聽到了也是左耳進右耳出。不過燕地此俗,他倒聽過,而且與燕王盧綰有關(guān)。于是他頗有興致地說道:“這我知道。當(dāng)初盧綰封為燕王,就國時遇到燕地故舊,人家將愛妻陪他過夜,可是后來人家到薊縣尋他,他卻不肯將媳婦陪人家睡覺。每次他進京朝覲,我們見著總要問他,罵他不仗義,要么別睡人家的媳婦,要么也讓自己媳婦陪人。你猜他怎么說?‘林秀死活不干!’”
  “我亦有耳聞。”
  “你說,林秀那一身肥膘,滿臉雙眼皮,倒找都不要,要睡得捏著鼻子!
  陳平也不自覺地笑了:“你們老兄弟總出人家窩囊,其實未必是真。不過我這位兄弟十足燕地人,當(dāng)年我在項王手下時救過他的命!
  “那咱們?nèi),看他會不會讓他媳婦陪你過夜。”周勃難得的一臉壞笑。
  “非也。我是說,今晚陪絳侯。”
  “可別,到時候他到長安找你,我媳婦可比林秀還老虎。”
  “方陵兄去長安也是找我,不會找你!
  “你肯把媳婦給他?”
  “去!不過我自有辦法!
  一路說笑,天色將晚時分,人馬來到廣陽縣城,方陵得知陳平到來,格外熱情,看著周勃將百十號人馬在傳舍安頓住,邀了二人過府飲宴。周勃因為陳平路上所言,席間非常留意方陵之妻:年紀(jì)尚輕,杏眼柳眉,透著北方女子的火烈,不覺心中突突直跳。一天的車馬不停,陳平有點困倦,簡單應(yīng)付之后,主賓相讓著各自回房就寢。
  周勃喚來士卒為他洗腳、鋪床,正要脫衣入眠,只聽門外輕叩,未等他開口,吱呀一聲屋門緩開,周勃拿眼看去,正是方妻。周勃渾身一激靈,酒意全無,呼地跳到床對面,左手攥住解開的上衣襟,撞見鬼魅似的問道:“夫人,何事?”
  方妻莞爾一笑:“絳侯是貴客,我家夫君遣奴妾來,看絳侯有何吩咐?”
  “沒有沒有!夫人請回!敝懿沂种被,身體如騎在馬上一般打戰(zhàn)。
  方妻又是輕輕一個媚笑,周勃骨頭都要酥掉,右手卻搖個不停。
  “那,絳侯請安歇,奴妾告退!毖凵裰胁粺o失落地含著笑意退身而去。
  周勃僵在床邊,過了許久,他才醒過神來,渾身一戰(zhàn),長出一口氣來。周勃不再解帶,和衣躺在床上。一夜翻來覆去,直到雞鳴頭遍,才昏昏睡去。剛?cè)雺簦懵犚魂嚽瞄T聲,慌得跳下床,躲在門邊聽半天,沒動靜了這才開門,卻見陳平幽靈一般地立在門口,壞壞地看著周勃,周勃看清陳平,松下一口氣,說道:“嚇?biāo)牢伊恕!?br/>  陳平嘿嘿兩聲:“絳侯戰(zhàn)場殺人無數(shù),誰還能嚇住絳侯?”
  “進來吧!敝懿首鳛⒚摰刈岅惼竭M門,“如何召來樊噲,才是正理!
  陳平進屋,輕輕掩上門,收起玩笑,說道:“廣陽縣令已來拜見,沒讓叨擾你——昨晚肯定睡不好。別說,我知道——我已命他征集千名庶徒,由你這百十士卒遣使,在廣陽城郊筑壇,然后召樊噲登壇拜詔!
  樊噲奉命討伐叛王盧綰,然而盧綰未做抵抗,便逃至長城以北。樊噲正準(zhǔn)備清剿盧綰余寇,得知周勃、陳平前來燕地,吩咐屬下暫緩出擊,嚴(yán)加戒備,等候周、陳二人到來。誰知二人行至廣陽縣便自駐扎,而且聞報周勃在廣陽城郊筑壇,不知所以。五日后,樊噲接到使者送達的周勃名謁,邀樊噲廣陽郊外登壇拜詔。
  樊噲心中暗罵,哪來這么多禮數(shù),但還是急急地趕往廣陽縣,隨使者直奔拜壇。
  陳平此時已將皇帝令節(jié)供奉于壇。樊噲登上祭壇,納身便拜,正待起身之時,卻見侍立兩旁的士卒蜂擁而上,將猝不及防的樊噲雙手反剪,押在拜壇。陳平這才宣詔。
  聽完詔書,樊噲一聲“謝皇上”,旋即齜出大門牙沖著周勃破口大罵:“周勃,狗日的,要殺要剮明著來,干嗎這么偷雞摸狗的不仗義!”
  周勃也覺理虧,諾諾道:“樊噲兄弟,為兄也是沒辦法。本來皇上命曲逆侯和我將你軍中斬首的,我們尋思著皇上一時情急才下詔殺你,所以將你押往長安,聽?wèi){皇上發(fā)落。”
  “這么說我還要感謝你!呸!殺刮由便。曲逆侯我不怪,人家是靠計謀取悅皇上的,咱們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兄弟,也給我使絆子耍陰招!”
  陳平知道樊噲在指桑罵槐,而且他知道無論打仗還是罵陣周勃都不是樊噲的對手,于是接道:“此事不怪絳侯,都是我的主意,為的是免生干戈。”
  樊噲一點不買賬:“我知道是你曲逆侯的主意。恐怕向皇上進讒言殺樊噲的也是你吧!”
  “天地良心,我哪里告發(fā)?我也是進宮后才知道的,好生驚訝,舞陽侯不信可以問絳侯。”
  “他一個老實蛋,還不被你唬得滴溜溜轉(zhuǎn)!這你拿手呀!挖個坑、撩個磚頭、背地扔把刀,連殺父妻母的冒頓單于都不是你對手。”
  “我承認(rèn),與留侯比,我那些皆為陰謀,不過也不是你老兄說得那樣卑鄙、齷齪!
  “這么說我還冤屈你了?我這廂賠罪了——不行,手被反背上了,兄弟心領(lǐng)了。好歹你還給兄弟撩個磚頭,免得死不了遭罪;挖個坑,免得暴尸荒野;背地扔把刀,免得嚇著兄弟,不知不覺、無聲無息便一命嗚呼!
  “舞陽侯情急善辯,自愧不如。當(dāng)年鴻門面斥項王,天下皆知!
  “我可不是光憑一張嘴,我是提刀擁盾,撞開衛(wèi)卒沖進項羽營帳的!
  陳平搖頭一笑,他不愿與樊噲再爭執(zhí)下去,于是說道:“絳侯與我也是奉皇上之命行事,多有得罪之處,還望舞陽侯海涵!
  “少扯咸淡,我還是那句話,皇上殺刮由便,可是給我使陰的,不服!”
  陳平一聳肩:“得罪。”
  樊噲被陳平的神態(tài)激怒,看看立在一旁一副無辜模樣的周勃,心中更是無名火起,突然身子稍作下蹲,瞬間發(fā)力,將反剪自己的六名士卒甩向一旁,樊噲借勢沖向傻愣著的周勃,左手挾制脖子,右手已然將周勃的佩劍掂在手中,架在周勃脖頸。陳平大驚,叫道:“舞陽侯要抗旨嗎?”
  樊噲齜出大門牙一笑:“我不抗旨,我讓周勃小子給兄弟道個歉!”然后一挺佩劍,拖長聲音:“說——”
  周勃并不害怕,只是覺著對不住兄弟情分,心中有愧,無奈地說道:“都是兄弟不好,還望樊噲兄見諒。”
  “這還差不多!”樊噲說著松開手,將佩劍還給周勃,又對周圍的幾名士卒一齜大門牙,笑道:“憑你們幾個還想制住我舞陽侯?”說著自背雙手,“來吧!
  幾名士卒看看樊噲,再看看陳平,這才慢慢上前,將樊噲押入囚車。這是由立車改制的檻車,四面和頂上全是碗口粗的杉木桿,車門被鐵鏈牢牢鎖住,任是樊噲力大無比,卻是奈它不得。
  第二回玉門渡留駐焦急客,驛傳前情動妙齡女
  樊噲束手就擒,陳平張羅著押解上路,周勃緊著告辭,說是“軍中不可一日無將”,其實他是無顏面對樊噲,更怕陳平再出什么招數(shù)讓自己背黑鍋。周勃走近檻車,盯視著還在喘粗氣的樊噲,突然伸出右拳,隔著杉木桿縫隙,重重地打在樊噲身上,口中說道:“兄弟就此別過,到了京城,是死是活,便看你的造化了!闭f完也不看陳平一眼,更不敢與前來送行的方陵夫妻正視,跨上樊噲來時所乘戰(zhàn)車,面目凝重、神色威嚴(yán)地迎風(fēng)而去。
  望著遠去的周勃,陳平下意識地噓出口氣,回過頭來沖樊噲一笑:“舞陽侯,皇命在上,此去關(guān)中千余里路,檻車勞頓之苦還望忍耐。在下會一直守在舞陽侯左右,細心照顧,傾力維護!
  虎落平陽的樊噲看著周勃遠去,此時心情也平復(fù)下來,擠出點兒笑容說道:“曲逆侯,別陰陽怪氣的了,你越是這么‘侯侯’地叫,我心里越是發(fā)毛,叫著叫著便叫溝里了。此番到得京城,想來性命難保,即便留下性命,恐怕這舞陽侯也是做不成了,你也別一口一個舞陽侯,直呼其名吧。”
  “豈敢!樊將軍英武蓋世,傲視群雄,在下感心嘆服!毖哉Z間,陳平已改口稱起“將軍”,“我離開京畿多日,朝中情形不明,不如我等即刻動身,早一日到得京城長安,將軍也早一日脫困。”
  樊噲心想,恐怕是早一日受死也未可知。但他是武將,早已見慣生死,倒是早點見到劉邦,好歹有個結(jié)果,免得如此不明不白;于是點點頭。
  陳平看樊噲應(yīng)允,便別過一再挽留的方陵,跨上傳車返回長安。
  檻車行進不快,陳平盡管心急如焚,卻還是竭力隱忍,時時關(guān)顧樊噲。他知道劉邦日子無多,自己此一關(guān)鍵時刻不在朝中,萬一有個變數(shù)可如何掌握?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秦皇帝沙丘之事,守在身邊便是本錢,而今自己遠在關(guān)外,不覺額頭虛汗直冒。劉邦一旦崩逝,恐怕便是皇后的天下,樊噲這個妹夫便更為關(guān)要,這是個押寶,這是個本錢。這么心急火燎地一路向南緩行,渡過河水,已是二十余日午后。陳平吩咐士卒在玉門渡口歇下,明日再行,因為此去經(jīng)虎牢關(guān)向西是一段羊腸小道,兩面雖是土山,卻是山谷幽深險峻,山路狹窄逶迤,壁立萬仞,重險鎖天。雞鳴出關(guān),日暮時分可以趕到洛陽,否則只能在中途小亭歇腳,非常不便。
  離開關(guān)中之時,還是春天,此時已是初夏,他已換上一件青色絲衣,還覺幾分燥熱。在地方屬吏面前又不好太過隨便,只好忍著。
  朝廷重臣過宿,驛傳置尉親自出迎,安頓及畢,又引導(dǎo)著陳平巡察渡口。玉門渡口位于汜水入河水處。當(dāng)年陳平跟隨劉邦在滎陽、成皋一帶同項羽周旋,還是汜水之戰(zhàn)后,漢軍重踞成皋,這才與楚軍在廣武形成對峙之勢,最終迫使項羽鴻溝劃界。重回故地,當(dāng)年的馬嘶車鳴音猶在耳、刀光劍影仿佛目前,如今望去卻是舟楫車馬,一派升平。置尉例行公事地向陳平講說玉門渡口:“玉門渡口居成皋,背靠大坯山,面朝河水,遠眺平皋。沿汜水南走,穿越大坯山,便是虎牢。玉門渡口居大坯山之陰,為南北之咽喉,虎牢關(guān)居大坯山之陽,為東西之要沖,相距數(shù)里卻共為水陸之樞紐。”
  陳平故作認(rèn)真地聽他講說,此時插嘴問道:“當(dāng)年我隨皇上來過這里,似乎不叫玉門。”
  置尉趕緊接道:“早先,河水與汜水為大伾山阻隔,河水在山北,汜水在山南,交通極為不便。后來大禹路經(jīng)此處,盡遣河水、汜水之魚蝦,一夜之間將大伾山拱穿,汜水自此泄入河水,當(dāng)?shù)厝朔Q‘魚們拱洞’。天長日久,大伾山為汜水讓道,一分為二,漸成通南達北之渡口;噬线是漢王時曾來到渡口,問及渡口之名,我們當(dāng)?shù)厝丝谝糁,‘魚們拱洞’聽著像‘玉門古渡’,皇上連贊:‘玉門古渡,好,好!’此后便改稱為‘玉門古渡’!
  陳平心中暗笑,因為在成皋期間,他一直跟隨劉邦,卻不記得有此一說。而且他知道玉門渡口之名乃因成皋城北門俗稱玉門,出成皋城去河水渡口必經(jīng)玉門,故而才稱玉門渡口。但是百姓如此附會,畢竟心無惡意,也便一笑置之。陳平放眼望去,短短數(shù)年光景,汜水早已不見狼煙征塵,玉門已是商賈如云。東來西去的官船商楫,鱗次櫛比,街衢上更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匆匆趕路的人們并沒有太多人注意他這個青衣紫綬的朝臣。陳平自失地一笑,問道:“商船如此之多,為何停在渡口,而不趕著行船?”
  置尉一揖道:“此為等待轉(zhuǎn)由陸路入關(guān)。陸路而來的商賈皆在虎牢關(guān)東西等候,而河水北岸過來的客商大多在玉門等候;⒗侮P(guān)樓上徹夜報更,梆聲順著汜水傳至玉門?煲u鳴之時,人們便收拾行囊排隊驗關(guān)。若是雞鳴之時過不了關(guān),那便要再待一日或是中途打尖,這對于客商而言很不方便也很不安全的,尤其是征戰(zhàn)年代。所以這里便形成了雞鳴出關(guān)的壯觀場景,那叫個熱鬧!
  陳平點著頭說道:“當(dāng)真一景。只是,徹夜聽著梆聲數(shù)更,如何睡得香?”
  “對于客商而言,聽到梆聲實乃一種安慰,若是聽不到梆聲,那才睡不安穩(wěn)呢!”
  “你可習(xí)慣?”
  “初來時簡直難以入眠!可如今,睡夢之中能數(shù)出更來。若是不聞梆更,那才要失眠呢!”
  陳平想象著數(shù)著梆聲入眠、聽到雞鳴動身、所有人眾涌向虎牢關(guān)的情景,不覺失笑。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一座孤零零的屋舍,在西斜的陽光下,分明在發(fā)光,隱約感受到一種炙熱,于是問道:“那座房舍何故?”
  “回曲逆侯,那是煉丹客舍。舍主乃楚地人,姓韋,一個多月前到此,買下此舍,只說是煉丹。許多人打問,可他閉口不談,只說是七七四十九天后自見分曉;差不多便是這幾天了。此人面丑無比,腰彎背駝,倒是收養(yǎng)一義女韋蟬楚楚可人,人見人憐,卻是天天操持家事干著粗活!
  陳平瞥一眼眉飛色舞的置尉,本想調(diào)笑他是不是隔山羨色,又一想這是芝麻小吏,恐他經(jīng)受不起,也怕小了自己身份,便改口說道:“奇人自有奇事!庇忠晦D(zhuǎn)念道,“他若是煉丹,當(dāng)是不老之藥吧?若非急著返還關(guān)中,真想等到煉丹有成帶幾顆給皇上!
  聽到陳平言說帶丹藥給皇上,置尉嘴唇動了幾下,卻是欲言又止。此時的陳平聽到美女,平添幾分興致,心已不在置尉身上;倒不為美女本身,而是連日煩悶奔波,難得突來好心緒,不覺又瞥一眼丹房。正待移目他處,卻見丹房旁邊草叢之中有一簇鮮艷草花,那絳紫色的花蕊一串串地拔地而起,而又彎著個頭,煞是鮮艷。陳平?jīng)]有見過這種花,遂問。置尉告訴他那是烏頭花,有個行商從蜀地帶來,不想在這河邊生根了!坝卸镜,不過可以入藥,好多人需要了便來采,原來挺多的,現(xiàn)在只剩這幾株。很毒的,生的一點便可斃命!标惼礁锌溃骸疤斓刂g,太過艷麗的東西,往往隱藏著兇險!笨粗梦疽荒樢苫螅惼接值,“既然萬毒,何不除去?”“每年都除,可不知從哪兒就冒出幾株。反正也有藥用,便沒較真!
  陳平只是隨口一說,也不再追問,轉(zhuǎn)臉欣賞起玉門渡口繁鬧的街景;蚴桥R近傍晚的緣故吧,人們更是行色匆匆,大多是埋著頭趕路。南來北往的人們自覺地流動,沒有人規(guī)定什么,卻秩序井然。偶爾,人流會彎成一道波浪,那是躲避不時迎來的骯臟的乞丐,衣著光鮮的人們更多的是選擇避讓,仿佛河水遇著礁石,劈開又匯攏。置尉臉上顯出些許尷尬,陳平卻不在意,興致頗高地隨著人流蠕動!澳沁吺切〕越帧!敝梦卷樖忠恢赣仪胺降男『,將陳平的視線引開,“狗肉特爛,羊湯特香,還有丸子、炕餅。對了,說來曲逆侯或許不信,玉門最好吃的丸子、炕餅叫什么?茅坑丸子、狗屎炕餅!不過這會兒吃不到,每日不到午時便賣光光。但這些還是會讓曲逆侯嘗到的,我已吩咐驛傳備下各色小吃,保證原汁原味,而且比街面上的干凈!
  陳平感興趣的是茅坑丸子,轉(zhuǎn)身便要往小巷里邊轉(zhuǎn),置尉勸道:“里面路窄人雜,常有一些無賴混混故意在里面橫沖直撞,還專門往人家小姑懷里擠,你去拿他,又無證據(jù),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彼坪醪鲁鲫惼降男乃迹驗榈竭@里來的外地人都對著狗屎炕餅感興趣,于是又道,“其實呀,這茅坑丸子不是在茅坑里做的,狗屎炕餅也不是狗屎做的,其實呢……”
  陳平自然知道這些,他想知道的是究竟為什么叫這么個名?他正支棱著耳朵聽下文,突然身后傳來一聲巨響,天空也兀自變得通紅,人們尖叫著呆立原地望著閃光的方向,好事者則紛紛拔腳跑向出事地。置尉本是士卒出身,此時遇到變故,本能地護在陳平身前,等到響聲暫住,他才回過頭看陳平,發(fā)現(xiàn)陳平并無懼色,只是現(xiàn)著好奇。置尉一躬身:“驚著曲逆侯了,應(yīng)該是丹房方向。煩請曲逆侯先回驛傳歇息,下官前去察看!标惼叫南抡妫目匣伢A傳,便跟隨置尉趕往火光方向。
  爆炸地果然是丹房,好在丹房四周沒有民居,而且令人奇怪的是房頂被掀開,丹爐沖上天空,像事先預(yù)設(shè)一般散落在丹房周圍,竟未殃及周遭鄰里。一位十四五歲的小姑嚇得渾身哆嗦著向詢問的人們反復(fù)訴說著:“我在屋外收衣服,爹說四十九天了,要開爐,可是平時挺乖的阿速汪汪叫個不停,扯著爹的袴腿往外拉,最后竟隔著袴子咬了一口,爹追它出來,剛到我這兒,只聽轟的一聲悶響,屋頂便炸開了花,要不是阿速,爹爹……”說著話又后怕地抽噎起來。
  置尉往四周巡看一遭,四下只有一些剛剛長出不久還綠茵茵的青草,爐片散落下來燒焦草莖很快便熄滅,并無大礙,只是屋內(nèi)一應(yīng)家什片毫不留,于是踱到眾人跟前,大聲說道:“沒事了,都請回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散了散了!
  然后收起笑容,對陳平說道:“曲逆侯,咱們也回吧?”
  陳平正打量著眼前這個煉丹男子,看上去有五六十歲,但實際年齡頂多四十出頭,因為臉上滿是煙痕,一點看不出以往模樣,更看不出他的真實年齡。兩只小眼睛偶爾放出的熾烈,令人直覺并不老邁。再看身邊的小姑,眉清目秀,嬌小可人,兩行珠淚掛在面頰,更令人一顧生憐,再顧生情。陳平心思游移,好半晌才明白置尉的問話,忙得諾諾兩聲,說道:“屋子全都燒光了,這一老一小如何過夜?”
  置尉明白陳平的意思,試探著說道:“要不暫且安置在傳舍?”
  “若能安置得下,不失為善舉!
  置尉沖二人喊道:“韋翁,今晚暫且住在傳舍吧。還不謝謝……”
  不等他把“曲逆侯”三字說出口,陳平便攔住他,微笑著說道:“要謝置尉!
  置尉知道陳平不愿暴露身份,便沖著韋蟬說道:“韋蟬,趕緊收拾吧,攙你爹走!
  韋蟬嘆口氣:“除了懷里的衣物,什么也沒了!
  “丹藥呢?”置尉盯著韋翁問道。
  韋翁仰頭觀天,半晌道:“歸天了。天意呀,天意!
  置尉看一眼陳平,因為他知道陳平收留二人無非為的丹藥,現(xiàn)下丹藥沒了,還留宿他們嗎?誰知他從陳平臉上沒有讀出一點答案,只好對著父女倆說道:“走吧。”
  陳平數(shù)人回到驛傳時,天已擦黑,進門撞見出迎的虎牢關(guān)守尉和成皋縣尉,三人相熟,一個說到你地盤了不見人影,一個說人都來了也不打個照面,然后便是讓著陳平坐在上首,守尉、縣尉分兩廂,置尉陪坐用食。
  樊噲坐在放置驛傳門外的檻車之上,身子懶懶地靠在杉木桿上,冷冷地觀瞧著外面的一切。他本不是心胸狹隘之人,可看著風(fēng)光的陳平再看看檻車中的自己,難免傷神。士卒送來飯菜,想來陳平有過交代,里屋有的幾乎都給他備下了,只是樊噲沒什么胃口。本來想著人不過一死,頭砍了碗大個疤,可顛簸這十?dāng)?shù)日,他突然覺著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太冤枉。心里有了疙瘩,他的臉色自然難看,士卒們都是見過世面的,知道此時最好的辦法是躲開,不然便是出氣筒,雖然關(guān)在籠子里,還是只虎。樊噲食之無味,想起酒來,便吩咐道:“來酒!焙傲艘宦暃]人答應(yīng),樊噲?zhí)痤^才發(fā)覺身邊空無一人,于是氣沉丹田叫一嗓子:“來酒!”
  士卒聽見了,可飯菜可以上好的,酒是不敢隨意上,曲逆侯在屋內(nèi)推杯換盞,他們不敢回稟,于是裝聾作啞,自顧往嘴里塞飯。
  樊噲正要發(fā)怒,卻見跳躍的燈火中有一纖纖女子盈盈而來,那逼人的青春朝氣,愣是壓得沙場英雄喘不過氣來。此女便是韋蟬。她本與爹爹在偏舍用食,天熱開著門,早已聽到樊噲的喊聲,只是初來乍到不便造次,直到樊噲高聲叫喊仍無人應(yīng),她才望一眼爹爹,盛一碗羊湯,款款步出房門,來到檻車前,遞過羊湯,看著驚訝的樊噲,莞爾一笑:“壯士,用點兒湯吧!
  “壯士?”樊噲第一次聽人喊他壯士,一口噴出剛填入口的雁肉,“我是將軍!”突然聞到羊湯膻味,遂大叫一聲,上下嘴唇趕緊著包住大門牙,揮手過去,韋蟬手中的羊湯連碗平飛出去:“你害我!”
  韋蟬并不知道這天地不怕的樊噲偏是聞不得羊肉膻味,此時看看一地的羊湯,望望暴怒的樊噲,無所適從。樊噲也覺自己失態(tài),尤其是面對一纖弱小姑,于是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指著韋蟬問道:“你是何人?”
  樊噲粗聲大氣,加之韋蟬還在適才的驚悸之中,未曾回話,卻本能地欲往回撤身。哪知樊噲呼地立起,同時伸手揪住韋蟬的長發(fā),猶如拎起一頭小鹿。韋蟬懸在半空,手足搖動,正不知所以間,身子又呼地摔在地上,勉強站穩(wěn)了,只聽樊噲甕聲甕氣地說道:“你命大!
  韋蟬定睛看時,只見樊噲剛才捏鼻子的左手里攥著條綠蛇,那蛇不甘心地吐著蛇信,拼命掙扎。韋蟬這才明白,剛才險遭毒蛇攻擊,是樊噲眼疾手快救了自己一命。韋蟬下意識地盈盈拜下,口中稱謝。樊噲趕忙雙手做出攙扶狀,不料左手中的綠蛇借勢沖樊噲右手便是一口。樊噲悶悶的一聲,左手狠命用力,手中的綠蛇便被從中碾碎,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韋蟬知道毒蛇的厲害,跟著義父這幾年也學(xué)過不少技藝,趕緊拽過樊噲的右手,張嘴便要吮吸。哪知樊噲輕輕一甩,便將韋蟬甩開,順勢取過韋蟬腰間的腰刀,沖著右手傷處便是一刀,立時切下一塊皮肉,登時血如泉涌,然后將刀往韋蟬手中一塞,不容置疑地說道:“快放那邊火中燒一下!表f蟬明白怎么回事,毫無遲疑地轉(zhuǎn)身跑向灶火旁,將腰刀插入炭堆之中。不會兒,腰刀便被燒得通紅,她又起身跑回樊噲身邊,遞給樊噲。樊噲接過嗞嗞冒著火花的腰刀,看一眼右手,冒出的血已經(jīng)由黑紫變得殷紅,遂一咬牙,將炙熱的腰刀貼向傷口,一股焦煳之味登時彌漫四周。
  韋蟬早知樊噲要做什么,但看到眼前這一切還是免不了心驚肉跳。她癡呆地望著樊噲,眼神中充滿著仰慕。樊噲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說道:“哎哎,我這張丑臉有何好看?扭頭,旁邊地上的草,那種抓地的,對,揪點草尖,嚼……”
  不等樊噲說完,韋蟬已麻利地將草塞在嘴里,不停地咀嚼,眼睛卻是直勾勾地望著樊噲。嚼得差不多了,韋蟬俯下頭,將草末合著唾液吐到樊噲傷口上,然后輕輕用手敷勻,接著從懷中掏出一只手絹,將傷口包上,在樊噲的手背上扎出個蝴蝶結(jié),之后盯住,為自己的杰作陶醉片刻,小嘴一嘟,輕盈一笑。
  樊噲這會兒真覺著不自在了,渾身針扎一般,于是嘿嘿一笑,沒話找話地說道:“你剛才叫我什么?壯士?”
  韋蟬認(rèn)真地盯著樊噲,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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