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簡介: 劉江所的《太行風云》通過太行山七里鋪這一個村莊的革命風云的變化,全面描繪了從抗日戰(zhàn)爭初期農(nóng)村建黨,一直到農(nóng)業(yè)合作化這一長段歷史時期的激烈動蕩的生活,為讀者展開了農(nóng)村變遷的動人的長幅畫卷。 七里鋪山高,見太陽晚,這倒也是事實,可是有些人說得也有點過分,說是七里鋪兩山夾個溝,那里人們的腦袋都叫山給夾扁了。也有人說,七里鋪是燒松柴點松燈,男女老少走出來,黑眉焦臉都像老灶君,有閨女也不往七里鋪嫁。鄰村上下一些當?shù)鶍尩,要是自己女孩子遇事不聽話,就會嚇唬她們,說:“看你還敢再哭!長大了定把你嫁到七里鋪!”孩子們聽了,心眼里也就從小扎下個根子,覺得七里鋪,大概總不是個好地方。 這種說法,世世代代相傳下來,鬧得七里鋪人們想給兒子問個媳婦,也常常問不上。當然,人們不愿意把閨女嫁到七里鋪,老根子還是嫌這個地方太窮苦。 從前在七里鋪,除了地主李趙兩家,連一個識字人也沒有。據(jù)村上老一輩人們傳說,記不清常觀音保的哪代老祖輩,還下過幾趟考場,可是到頭來也沒有進了學。直到如今,這一帶的人們還流傳著這么一句口頭話:“七里鋪家進秀才,沒想。”不知道就是因為這樁事,還是因為觀音保想算的事情老辦不成,村上人們便給他送了個外號叫“常沒想”。后來,觀音保參加了共產(chǎn)黨,成了七里鋪的黨支部書記,當上干部,他跟眾人一條心,他心想的事,大家也想,說辦什么,齊心合伙就能辦成什么,“常沒想”這個外號,除了老一把把的一些人好叫一半句,年輕人們就很少叫他這個名號了。 記得還是日本鬼子打進來的前幾年,李家財主仗憑權(quán)勢,橫行霸道,硬是把觀音保舅舅留給他的地皮房產(chǎn)霸去。觀音保他娘為了這事,一股著氣,當下氣厥在地,從此就得了個癱瘓癥。后來又加上氣膨大肚病,一直癱在炕上,母子們倒沒受煞罪。觀音保是個單身獨戶人,長年扛長工,家里再擱上娘這么個病人,日子可咋過!除了娘,觀音保再沒親人。從小娘拉扯,挖野菜捋樹葉帶著他,后來走州過縣,討吃要飯領著他。一趕他剛懂了點事,就看見天底下數(shù)娘最可憐,數(shù)娘最親。家貧出孝子。人們都說他是個大孝子。 這些年來,娘癱在炕上,連個身也翻不轉(zhuǎn)。也不管是天陰下雨,還是冬去春來,觀音?偸翘觳幻骶推,看那股忙活勁,當了男又頂女,丟開耙子拿掃帚。村上人們也常好這么打趣,說:“沒想,真是自樂班里個撈飯盆,生丑凈旦,什么角色也能頂。”唉,有什么辦法。辦法都是在人沒辦法時逼出來的,本事是在人最困難時練下哩。壘火,做飯,砌石頭泥炕,洗洗涮涮,燒紅打黑,這一套不用說,就連女人們做的針線活計,縫縫補補,穿針走線,他也行。他早上一起來,打鬧上一陣子,給娘把一天吃喝安排好,還得都放到她老人家身邊。緊打點慢打點,天也就是個蒙蒙亮,一點也不耽誤上工。 他晚上下工回家,一走進門,不管長七短八,總是先喊一聲“媽”,兩步并一步走到炕邊,頭頂頭挨挨娘,問長問短一番,然后這才去收拾娘身邊的鍋匙碗筷。緊接著就又是抓柴點火,燒炕擔水,不等把這些做完,就又是個二更天。 等觀音保睡下以后,娘總要打聽那么一番,“今兒主家給吃什么來?”“人是鐵,飯是鋼,不管它好歹,我兒都要吃飽。端人家飯碗不容易,吃不飽,營生也做不到。”她唯一的希望是,觀音保永也不要生災生病,才是她的大福氣。有時她也斷不了自言自語嘮叨那么一陣子,說:“媽這個不死鬼,可纏累到俺孩多會兒。”一聽到娘這么說,觀音保心上該是多么難受。他綿長細雨給娘說:“媽,我可不愿意聽你這么說。我從小歿了爹,媽熬死熬活,眼里滴血,把我拉扯大;媽,你再不能這么說了。你再躺些時候,就會慢慢好起來。”他看到娘確實是一天不如一天,身上瘦成一把干柴,渾身躺下那么多血口,已經(jīng)沒有娘原來一點人樣,可他還是不愿意娘往死的那條路上去想。 娘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她給觀音保說:“兒啦,媽也舍不下我兒,可是老人們常說,癆病水膨癱瘓癥,閻王早請定!闭f到這里,她狠狠咬咬牙根,說:“瞎了眼的閻王爺,為什么不把財主李寶泰叫走?他李家在陽世三間做下那么多惡,為什么不叫小鬼判官綁走他?要鋸了他,剮了他,剁了他,為窮人出口氣,除除害!”觀音保穩(wěn)穩(wěn)兒說:“媽,可不要動那么大肝火,看傷了你身體。我就死也不相信神神鬼鬼那一套。咱娘兒們討吃要飯,走遍嶺上嶺下,住過多多少少野墳孤廟,怎么就連一個神鬼也沒遇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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