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未盡，斯人已逝——阮玲玉一生的快樂與悲哀
本書簡介：
那夜遇見的，嬌羞的女子，像一首柔情的詩，像蜿蜒的溪水、依偎的花朵，像初生的春芽，碧綠、鮮嫩，我是愛極了她，觸摸都是不敬，一定要遠遠地，遠遠地，凝視與關注、愛惜與心疼，這樣純潔的女子，又是萬種風情，婀娜多姿的身影吸引了萬千愛慕者的眼光，我是愛極了她，悄悄藏在夢里，愛她的愛，恨她的恨，為何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般愛她，那美麗嬌羞的女子，圣潔善良的蓮花，柔弱的、令人緊張的嫩芽，風一定是要壓住她的芬芳，雨一定是要打斷她的生長，看��！還有那么多人，守候在她身旁，可她還是迷失了方向，挫折總是喜歡在柔弱的人身上肆意 ，越是躲避，越是張狂，給她一些愛的力量愛卻逃跑在無人的街巷，孤獨的淚水，給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這一次回頭，再也抓不住她的手今夜，是她的獨唱，用最決絕的方式回擊震蕩愛她的，不愛的，都怯場她是風華絕倫的無冕之皇。
作者簡介：
影視演員、編劇、作家。筆名南亭、柯婉如。編劇作品：關愛艾滋兒童電影《愛你的人》， 3D魔幻童話電影《魔法大門》 ，微電影《張震講故事之尸樹兇宅》演出作品：電影《愛的你人》飾演葉沐蕓詩歌作品：《南亭的詩》詩十首發(fā)表于《邊疆文學》，短詩《思念》在CDTV—2大型詩歌展上朗誦，短詩《矛盾》發(fā)表于《詩刊》，小說作品：長篇青春小說《鐘愛之殤》，有聲小說恐怖靈異故事集《鬼異人生》，長篇奇幻探險小說《可怕的轉(zhuǎn)折之玉血圣靈》連載于豆瓣閱讀
目錄：
第一章低微的身世注定多舛的命運之童年紀事1第一章低微的身世注定多舛的命運之步入學堂13第一章低微的身世注定多舛的命運之年少不經(jīng)事19第二章一次偶然成就電影史上的璀璨明星之熒屏初見29第二章一次偶然成就電影史上的璀璨明星之郁郁不得志51第二章一次偶然成就電影史上的璀璨明星之柳暗花明79第二章一次偶然成就電影史上的璀璨明星之事業(yè)的如意與孽緣的糾纏117第三章戲里戲外的悲劇人生之逃不出愛情的魔咒145第三章戲里戲外的悲劇人生之事業(yè)巔峰175第三章戲里戲外的悲劇人生之厄運降臨211第四章弱者的悲哀命運之香消玉殞245后記——情路坎坷紅顏薄命267第一章低微的身世注定多舛的命運之童年紀事
阮玲玉原名阮玉英，1910年4月26日，誕生于上海一個貧困的工人家庭。
清末時期，各地動蕩混亂，上海被列強勢力瓜分，有錢人盡情在這個花花世界坐福享樂，貧苦百姓不但要受到官吏的壓榨，還要時時遭受洋人的欺辱，在這段不被當人看的日子里，窮苦的人猶如在煉獄中求生存。
玉英的父親叫阮用榮，原本生活在廣東香山縣，少年之時父母雙雙離世，留下他一人在殘酷的現(xiàn)實中求生存。過早地承受悲痛使他更加覺得活著的不易，也更加想過上更好的生活，然而家鄉(xiāng)連年災荒，靠務農(nóng)為活的他沒有絲毫收成，眼看要餓死街頭，無奈之下便和家鄉(xiāng)的幾位朋友一起到上海謀事糊口。那時他才剛滿十八歲。
沒去上海之前他就聽說過那里的“十里洋場”，親睹上海的繁榮之景后更是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娶妻生子，組建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在上海定居下來。更何況他年少氣盛，總覺得靠自己拼搏一定能心想事成，然而生活到底有多殘酷遠不是他所能想象的。此時的他還沉浸在一片美好幻想中，即使現(xiàn)實是每天受盡苦難，他依然臉上掛著笑容，充滿希望地看著前方。是的，他做到了，只是一切來得太不容易。
年輕的阮用榮一來上海便在碼頭做起了“扛夫”“肩運工”等苦力活，他沒有關系沒有背景只能靠力氣掙飯吃，還要時時承受“包工頭”的無情暴力。在他們眼里，苦力都是最廉價的勞動力兼出氣筒，連牛馬都不如。而苦力們也是敢怒不敢言，任其壓榨。這樣的工作實在非常辛苦，一天賣命地干賺的錢也不夠吃上一頓白米飯，真是毫無希望可言。做了一段時間后，阮用榮跟同鄉(xiāng)的幾個朋友借了點錢在“青蓮閣”茶樓門口擺了個水果攤，那時他還是有思想、有反抗意識的。他想靠這個行當起家自己做點小生意。這個茶樓是一個外國人開設的，為了招攬生意，茶樓里經(jīng)常放著“西洋影戲”。阮用榮每天站在門口聽著別人說“戲”字，卻根本不知道“戲”是個什么東西，他一邊賣著東西，一邊幻想著等自己攢夠了錢一定要進去見識見識。這時的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成為上海三十年代最著名的電影明星之一，可惜他一生努力，也沒有機會看著女兒長大成人。
阮用榮的小水果攤沒擺多長時間就被一群地痞流氓給砸了，原因是他沒有拿錢去疏通門路，那些流氓惡狠狠地說：“你想擺攤可以啊，但是要先交保護費！”
可憐阮用榮擺攤的錢都是向朋友借來的，現(xiàn)在本錢還沒賺夠就斷了財路，他哪里有錢再去填地痞流氓無休止的勒索，這次打擊使他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人吃人的社會，他的激情也一點點被澆滅。想來想去，他覺得這樣的生意是容不得他做下去的，便托朋友幫忙再幫他找份工作。很快，朋友介紹他進入浦東亞細亞火油棧做了一名工人，這份工作比起苦力輕松不了多少，而且環(huán)境惡劣，對身體危害極大，雖然工資依然少得可憐，但起碼每個月都能拿到固定的收入。阮用榮習慣這份工作后就再沒有了改變的想法，一做便做到了三十多歲。
十幾年如一日的重復機械式工作，早就磨滅了阮用榮心中存在的那一絲幻想，偶爾能看見他露出的笑容也變成了機械式的笑。三十多歲本是男人的壯年時期，生活的壓迫卻使阮用榮面容憔悴、身體消瘦。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不能再拖，便在幾位好心朋友的介紹下，娶上了妻子。
新娘叫何阿英，21歲，跟他是同鄉(xiāng)，長得不算漂亮，臉瘦瘦的，額骨很高，但跟他還算般配，都是窮苦人家出來的人，只要能在一起相扶著過日子就很好了。他們在朱家木橋祥安里租了間閣樓算作新居，兩個人都很老實本分，小心過活。如果說父母的性格對玉英的自身性格有很大影響，那么那個時代對以何玉英為代表的一眾女性有著更深刻的影響。
結(jié)婚后的阮用榮依舊每天早出晚歸趕去工廠上班，因為住的地方與上班的地方相隔甚遠，每天來回在路上就要花去兩個多小時，阮用榮從未睡過一個懶覺，每天天剛亮就急急忙忙起床，隨便洗漱一下，拿起兩個饅頭就走，路上更是不敢有所耽擱，因為遲到一分鐘就會被站在工廠大門外的油棧工頭記上大名，而被記上名的人都會被無情地扣掉工資。阮用榮拿著糊口都困難的那點工資哪敢再因遲到被扣掉，家里等著用錢，將來孩子出生等著錢用，阮用榮像被上了鏈條的風輪，不停地運轉(zhuǎn)著。而何阿英除了盡心照顧好丈夫外也會在周邊找些洗衣服、做針線等雜活賺點零錢補貼家用，那時候的貧苦婦女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三年后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是女孩。因為家庭貧困，實在沒有多余的錢來給孩子補充營養(yǎng)，再加上本身體質(zhì)不好，從生下來就體弱多病，但是孩子的到來總會給這個苦難的家庭帶來點歡樂，兩個人又對生活充滿希望，小心撫養(yǎng)著這個孩子。沒過多久，何阿英又懷孕了，這次阮用榮從心底里希望妻子懷的是男孩，首先他還沒有擺脫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再加上當時社會女子地位低下，若是出生在窮苦人家，將來更要遭受無盡的欺辱了，做父母的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長大后再過他們那樣的卑賤生活，他甚至在心里想好了名字，叫“鳳根”，寓意為阮家的命根。
一年后，玉英出生了，又是個女孩，阮用榮的心不禁有些失落，但是他也不能責怪自己的妻子，他把擔心和憂愁埋藏在心里，努力擠出笑容安慰這位剛經(jīng)歷過劇痛的母親，當他看到幼小的嬰兒臉上長著一對彎彎的美麗的丹鳳眼時立刻被吸引住了，他喃喃地說：“我們的女兒長得好漂亮�。 �
父親把“鳳根”這個名字給了玉英，他希望小鳳根能像男孩兒一樣有個強健的身體，茁壯成長，將來能有出息，雖然是女孩，他依然非常愛她，甚至把她當作了自家的命根。
玉英成為電影明星后最大的特色就是那雙彎彎的丹鳳眼，笑起來無比嫵媚，她的氣質(zhì)是與生俱來的。有多少喜歡她的人夸獎過她的那雙眼睛，可是她最想聽到的始終是父親的贊賞。她常想起小時候父親托著她的小臉無比喜悅地說：“我們家鳳根長了雙好漂亮的眼睛��！”然而那么真摯的贊賞也只能留在記憶里了。她多想能夠讓父親看到她今日的成就，多想讓父親過上幾天好日子，可父親卻已離開她很多年了。
鳳根出生幾個月后的一天突然發(fā)起了高燒，父親內(nèi)心著急卻不得不趕往工廠上班，一家四口人等著他的工資吃飯呢，臨走時他叮囑妻子一定要盡快找醫(yī)生給鳳根看看。何阿英當然不敢馬虎，但她懂得的又非常有限，按照她的思想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找郎中給鳳根抓了點中藥，她一邊熬藥一邊不忘給觀世音菩薩磕頭下跪，求她保佑鳳根平平安安，早日恢復健康。觀世音是救苦救難的神靈，像何阿英這樣的窮苦百姓都是非常信奉神靈的，因為他們太弱小，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強大的神靈身上，求她們開開眼，救救可憐的人。
然而鳳根喝了中藥后不但沒有好轉(zhuǎn)，病情還繼續(xù)加重，更可怕的是臉上漸漸出現(xiàn)一些暗紅色的丘疹，何阿英一下慌了，這不是“天花”么！得過天花的人難免不是滿臉麻疹，為了不讓可怕的疾病毀壞鳳根的容貌，母親整日整夜守在她床前細心照料，連父親也整日在心中不斷祈求上天保佑。也許是蒼天真的被這對既可憐又偉大的親人之愛所感動，經(jīng)過幾個日夜和病魔的斗爭，鳳根竟然痊愈了，而且只是在左頰邊留下幾點淺印，不但沒有影響容貌，更是平添嫵媚。
鳳根病剛好，她那不足三歲的姐姐便不幸夭折，這個打擊讓夫妻二人痛心很長時間，現(xiàn)在他們只有鳳根一個孩子了，便把對姐姐的愛全部轉(zhuǎn)移到鳳根身上，更加小心翼翼看護，生怕出半點差池。此時，民國成立，阮用榮也跟隨時代剪掉了腦后的辮子。祖國迎來了新的面貌，窮苦人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生活漸漸歸于平靜，按照當時以虛歲計算年齡的算法，小鳳根已經(jīng)3歲了，因為父母都是廣東人，從小言傳身教，小鳳根能說一口純熟的粵語。會說話的鳳根更加表現(xiàn)出她的聰明可愛，時常把父母逗得開懷大笑，她像掌上明珠般享受著父母的寵愛。何阿英是信佛之人，為了鳳根能平安成長，不管多忙多累，她每天必定要向觀音菩薩上三炷香，一次不落。
然而年幼的鳳根身體實在太弱，這年的6月，感冒又一次襲擊了她，而且病情惡化，致使身體出現(xiàn)一陣陣驚厥抽搐。阮用榮此時正好在工廠上班，沒見過多少世面的何阿英嚇得不知所措，跪在床頭哭泣，幸好一位有經(jīng)驗的鄰居見此情形勸她趕緊去大醫(yī)院看醫(yī)生。何阿英也顧不得多想，抱著渾身滾燙的鳳根沖出家門。何阿英恐怕在上海這么多年也從未獨自離開家門在城里奔走，路途對于她來說算是遙遠，于是便生平第一次坐上外國人辦的有軌電車。因為心慌意亂、周圍一切又是相當陌生，恐懼加緊張，下車沒站穩(wěn)，腳下一絆，重重地向前摔去，為了保護懷里的孩子，她讓自己整個右邊撐地，結(jié)果不慎傷了肋骨，疼痛讓她差點昏厥。她咬緊牙齒撐起身體，緊緊抱著鳳根向醫(yī)院方向趕去。后來醫(yī)生診斷鳳根是因為感冒引發(fā)的急驚風，并沒有大的危險，開了幾帖藥后囑咐她悉心照料就會痊愈。何阿英提起的那顆心總算放下了，她為鳳根煎藥倒水，日夜守護在床邊，根本顧不得管自己受傷的身體，結(jié)果鳳根痊愈了她卻因延誤病情，落下病根，每逢氣節(jié)變更、身體勞累時，整個右邊上半身就會發(fā)出鉆心的酸痛。何阿英為鳳根付出了偉大無私的母愛，鳳根長大后也以自己的一言一行來報答著對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
鳳根快五歲時，亞細亞油棧廠的外國老板突發(fā)善心答應一些住得遠的工人可以搬到附近的工人住宅去住。說是工人住宅，其實就是一排低矮的棚戶，以壓榨窮苦勞動人民血汗為樂的外國老板實質(zhì)是為了限制工人遲到和無限制加班，并且還要從工資里扣除房錢。但令全家人高興的是：阮用榮節(jié)省了上下班在路上花費的時間，一家人足足多出近三個小時可以一起相處了。早上，阮用榮可以陪妻子說說話，因為忙碌，夫妻倆很少安靜地聊聊天了。晚上下班回到家，阮用榮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幼小的鳳根轉(zhuǎn)幾圈，這時總能聽見父女倆發(fā)出的爽朗笑聲。這段時間是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光，生活相對安定，親人互相陪伴，這就是窮苦人一生所追求的微小的快樂，他們終于擁有了，內(nèi)心還是無比甜蜜的。
阮用榮的住處周圍也居住著很多同在一個廠里上班的窮苦工人，有的家庭也有小孩，于是棚戶外的空地就成了這群孩子的樂園，整天打鬧嬉戲，鳳根也正值無憂無慮玩耍的年齡，但她卻從不加入他們，而是穿著一身整潔的衣服坐在門檻上一心一意等父親回來，此時的鳳根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比同齡人更多的懂事文靜。父親所在的工廠偶爾會舉辦一些文藝演出，每次夫妻倆都會帶著小鳳根前去觀看，看完之后小鳳根總要模仿戲里的角色再表演一番。五歲的鳳根聰明伶俐，表演得惟妙惟肖。阮用榮一度感慨小鳳根很有演戲天賦，可惜生錯了人家。他總是憐惜地看著鳳根，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盼望她將來能有好的出路。
然而好景不長，這樣快樂安定的日子僅僅過了一年。外國老板為了享樂決定把工人住宅改建成“高爾夫”球場，并且下令住戶在三天之內(nèi)遷出，這下可急壞了阮用榮，要在短時間內(nèi)尋找價格便宜且能住下三個人的地方可不是簡單的事，奔走幾天無果，正值焦頭爛額之際，幸好何阿英的一個義姐幫忙，在北四川路武昌路同仁里租下一個亭子間。這位義姐自己在家糊“香煙殼子”，丈夫在香煙廠當小工，一家人也過得非常清貧。俗話說“富幫富，窮幫窮”，在這段艱難的日子里，義姐給予了何阿英很多幫助。
住的問題總算解決了，雖然房子狹小破敗不堪，但這對于窮苦慣了的人還是可以忍受的，最難熬的是從此阮用榮又要花費很長時間在上班的路上。每天早上天還未亮就要摸黑起床，為了不吵醒還在熟睡中的小鳳根，他甚至不敢弄出太大聲響，臨出門前更不會忘記用自己那粗糙的手掌輕輕撫摸下小鳳根的頭，祝愿她開開心心過一天。此時的鳳根已經(jīng)不知在哪學了些小曲，她依然像以前一樣乖乖地坐在門檻上，哼著小曲等父親歸來，只是這一等就要等到天黑。母親擔心她身體羸弱，受不了風寒，總是勸慰她回屋里等，她卻搖著她的小腦袋天真地說：“我在外邊就能比你先見到爸爸了！”母親心酸地含著淚默默替她披上一件厚衣服。
等到天黑很久以后，小鳳根才可以看見父親疲憊瘦弱的身體出現(xiàn)在視線里，她站起身迅速朝父親跑去，嘴里開心地喊著“爸爸、爸爸……”阮用榮笑呵呵地抱起她，所有的煩惱和疲憊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感受到的全是女兒帶給他的快樂和滿足。此時，他突然變成了一個魔術(shù)師，攤開手掌，總會變出廣東橄欖、陳皮梅、漂亮的發(fā)夾等各種鳳根喜愛的小東西，鳳根知道父親是最喜歡聽她唱歌的，于是開心地摟住他的脖子說：“謝謝爸爸，我唱曲子給你聽，這樣你就不會覺得累了！”
“爸爸一點都不累，爸爸一看見小鳳根渾身都有勁了�！备赣H是無比憨厚老實的，他對鳳根的愛更是無人可以超越。其實他變出來的那些不起眼的小東西都是從自己吃饅頭的錢、坐車的錢中省下來的，他想讓小鳳根擁有童年的快樂，想把小鳳根打扮得體體面面，走出去不讓別人嘲笑，他對自己的女兒傾注了全部的愛，也用寬大厚重的脊背為家人撐起安定的生活。
然而，生活的艱辛終于將這個正處壯年的男人拖垮了。長年累月像上了軸的機器一樣不停運轉(zhuǎn)已經(jīng)讓阮用榮備感疲憊，再加上體力只耗不補，活了這么多年幾乎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更別說補充營養(yǎng)。最近這些日子人總覺得自己渾身乏力，就連見到小鳳根也沒以往那么有精神，此時的他有種油盡燈枯的感覺。
阮用榮上班的地方充滿了汽油、煤油和柴油等揮發(fā)性的東西，老板的宗旨是最大限度利用工人的勞動力，最小限度控制成本投入。所以工人的車間沒有任何通風設施，更不會提供什么勞動保護，工人一天到晚被濃烈嗆人的油氣包圍，肺里不知道吸入了多少烷烴化合物，直接對身體造成嚴重傷害，時間長了，難免會得重病。阮用榮開始不停咳嗽，渾身沒有力氣，他以為是感冒加勞累過度引起的，挺一挺就過去了，為了不影響收入，他照常上下班。
何阿英看到丈夫身體不適，內(nèi)心心疼不已，可是她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每天多囑咐丈夫幾句，再多拜拜菩薩�？墒菦]堅持多長時間，阮用榮的病情急速惡化，突然大口吐血，一病不起。
阮用榮心里明白自己得上了肺病，這是種“富貴病”，要靠養(yǎng)的，一貧如洗的家庭哪有錢來給自己養(yǎng)病，他徹底認命了，躺在床上，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這時鳳根已經(jīng)快6歲了，懂事的她隱隱約約知道父親得了重病，她整天守在父親床邊，把父親講給她的故事又講給父親聽，她希望父親能夠多笑笑，這樣就又能回到從前了。
家里的頂梁柱倒了，最著急難過的是妻子何阿英，這讓她一個婦女帶著孩子怎么生活！阮用榮也明白這點，他為了不讓妻子擔心，經(jīng)常強裝笑臉安慰，讓她心情好受一些�？墒亲约旱牟≌娴膱猿植涣硕嗑�，他有時也會脆弱地流淚，甚至哭得像個孩子似的拉著妻子的手說“對不起”，想當初他年紀輕輕闖蕩上海，不說能夠榮華富貴，最起碼可以安安定定度過一生，可是臨終之時他能給妻子、孩子留下些什么呢？生的時候沒能讓她們過上一天好日子，死了之后還要讓她們母女獨自承受生活的苦難，如今他真的要離開了，自己眼睛一閉倒是任何煩惱、艱辛都感覺不到了，活著的親人該如何面對這煉獄般的生活？阮用榮皺著眉更加焦躁心急。
然而何阿英并沒有完全放棄丈夫，她把家里能當?shù)臇|西都拿去當了，用換來的錢給丈夫買了幾服藥。她像當初照顧生病的鳳根一樣，一邊煎藥，一邊跪在地上虔誠地祈求觀音菩薩保佑丈夫渡過難關，她想菩薩會保佑他的，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菩薩身上。
阮用榮為了不讓妻子傷心勉強喝了藥，他知道喝這么幾服藥根本無濟于事，可是面對妻子的執(zhí)著，他不得不拒絕了妻子再次端來的藥，他拉著妻子的手說：“家里的東西，不要再當了，我走了后，你們母女留著用……”
何阿英無聲地哭泣，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丈夫等死么？
“不要說傻話，藥喝了病就會好的。你一輩子沒做過壞事，菩薩會保佑好人的！”此時除了說幾句安慰話還能怎么辦呢，何阿英強忍住難過把藥一勺勺喂進丈夫嘴里。
家里的東西實在沒有可當?shù)牧�，一家人還要生活，丈夫的病只要還有一絲希望絕不能放棄，此時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何阿英一人肩上，左思右想，她決定去求義姐幫忙給自己找份“娘姨”的工作�！澳镆獭本褪潜Ｄ罚谀莻�年代，沒有學識的婦女除了給有錢人家?guī)蛡蚓褪菐蛣e人洗洗衣服做些雜活，掙的錢很少還要受別人臉色，稍看不慣便被辭掉，何阿英深知得到一份工作有多不易，在還沒見東家前就變得小心翼翼。
義姐有一位廣東朋友開了家薦頭店，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中介公司，義姐托那位朋友幫何阿英留意一戶好的人家，但是何阿英真的出去做事了，小鳳根和病弱的丈夫怎么辦呢？其實何阿英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只是很多事都麻煩義姐，實在不好意思再開口，她拉著義姐的手說：“放心吧，我以后忙完了晚上回去就把第二天的飯做好，他們熱熱就可以吃了�！�
“那怎么行呢，鳳根還小，怎么能總吃那樣的飯！這樣吧，你放心的話就把鳳根寄養(yǎng)在我家里，我會當親女兒對待的。至于你家用榮，我做好飯就讓鳳根帶回去，你就安心工作吧！”義姐其實也早替她打好了主意。
這番話使何阿英感動得熱淚盈眶，雖然生活貧窮，能認識這樣有情有義的朋友也實在是上天給的福氣。義姐總是在她困難時伸出熱情的雙手，她的恩情自己實在無以為報。何阿英不好意思地抹去淚水，點點頭說：“把鳳根交給你我放心，只是太給你們家添麻煩了！”
“窮人幫窮人，再說鳳根實在可愛，我很喜歡呀！”
兩人臉上終于浮現(xiàn)一絲笑容。
薦頭店很快有了消息，他們介紹何阿英去一個洋人家做工，雖然洋人給的報酬稍高一點，但他們對傭人也是挑三揀四，不能太胖，不能太瘦，不能太高，年齡不能太大……條件苛刻至極。幸而何阿英還算年輕，也看得入眼，本身愛干凈，倒是一眼被洋人看中，順利進入洋人家做起傭人來。在那個年代，傭人是一件非常被人看不起、被人鄙視的工作，不是走投無路，誰愿意做一個低賤的下等人？
何阿英工作之后鳳根便在義姐家生活，鳳根長這么大從未離開過母親，幾個鐘頭不見便要到門口焦急地等待阿媽回來。鳳根從小安靜聽話，不讓大人擔心，義姐看看這個可憐的孩子嘆嘆氣，拉她進屋勸慰道：“阿根乖乖待在屋里好嗎？阿媽做完工就回來了，阿根要是站在外邊著涼了阿媽會擔心的，阿根不想讓阿媽擔心吧？”
鳳根點點頭，于是又乖乖地回在屋里，眼睛卻總是盯著門外看。
洋人家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何阿英不但不敢多說一句話，手腳更是不敢停下來，實在太累了伸伸腰被東家看見就會責怪她偷懶不干活，白拿工錢。何阿英只得不停地干活，玻璃擦了一次又一次，地拖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挨夠時間，趕回家去還要趕緊給丈夫熬藥。再大的辛苦何阿英都能忍住，只是丈夫病情半點不見好轉(zhuǎn)，她內(nèi)心心急如焚，好幾次一個人偷偷落淚。
阮用榮看著妻子生活得這么辛苦痛在心里，自己本是一家的支柱，沒有給家人帶去幸福不說還要連累妻子來照顧自己，阮用榮覺得自己很沒用，他恨啊，更恨命運的不公，年紀輕輕竟患上如此重病，他已經(jīng)失去一個女兒，現(xiàn)在也不能親眼看著另一個女兒長大成人，他到底做錯了什么！內(nèi)心一番掙扎之后，阮用榮做出一個決定，他想在有生之時再為心愛的女兒做最后一件事——完成她的一個心愿。他第一次從病床上艱難地爬了起來。
偏偏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連上天也似乎暗示著有不幸的事發(fā)生。阮用榮的全身已經(jīng)淋濕透了，他撐著自己病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向家門挪去�？伤麑嵲谧卟粍恿耍杏X好累，一點力氣也沒有，連眼睛都睜不開了。眼前的道路開始模糊，他似乎看見小鳳根正站在門口迎接她，高興地朝他擺著手，他伸出雙手想抱住她，他抱住了！他舉起鳳根像以前一樣在原地打轉(zhuǎn)，兩個人的笑聲傳遍大街小巷，他開心地笑著，然而他的身體卻像失去重心一樣突然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何阿英下班回家，看見門前躺著一個人，那身影像極了自己的丈夫。何阿英心緊了一下，慌忙跑過去。當她跑到跟前時突然感覺整個天壓了下來，這躺在地上的不正是自己的丈夫嗎？“阿榮、阿榮……”何阿英無力地叫喊著，也許悲憫的聲音感動了上天，也許是阮用榮對家人的愛支持著他，他留住最后一口氣再見家人一面。
“阿根、阿根……”阮用榮努力動動嘴唇，何阿英明白他的意思，急急忙忙去義姐家把鳳根叫回來，義姐知道情況也跟了出來。
鳳根看見躺在地上的父親嚇得大哭起來，腦袋里已完全沒有了思想，只是不停地喊著：“阿爸，阿爸……”
阮用榮輕輕展開手心，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對做工粗糙的假紅寶石耳環(huán)，何阿英立馬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哽咽著將耳環(huán)戴在阿根的耳朵上，阮用榮看著自己漂亮的女兒笑了笑：“咱女兒真是美咧！”說完永遠閉上了眼睛。何阿英頓時失聲痛哭，小小的鳳根還不能理解父親到底怎么了，她不明白“死”意味著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將永遠永遠不會再見到父親了。
阮用榮死后家里連安葬的錢都沒有，幾個關系好的同事去跟老板理論想求得一些撫恤金卻被趕了出來，大家只好把自家的“救命錢”拿一點出來替阮用榮置了一口薄口棺材，安葬在廣肈山莊。那里是專門埋葬窮人的地方，年僅44歲的阮用榮帶著遺憾和不舍安靜地離開了人世間。
丈夫的死也耽誤了何阿英的做工時間，兩天沒去洋人便把她辭了。何阿英不敢停下來，剛料理完丈夫的后事便想盡辦法去幫人家洗衣服賺點小錢，因為她知道今后她和鳳根將面臨更加嚴峻的生活。
衣服也不是天天有得洗，就算何阿英再怎么努力也有找不到活做的時候，讓她休息簡直比要她的命還恐怖。義姐不忍心看她那么辛苦便想說服她再嫁算了。在當時半封建半資本主義社會，再嫁已經(jīng)是被大多數(shù)人接受的事，但接受歸接受，背后總還要對當事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何阿英不在乎自己受多少委屈，主要是鳳根若真做了“拖油瓶”又將會受到多少折磨。小小的鳳根已經(jīng)很不幸了，作為母親總想給自己的孩子創(chuàng)造好的生活，而不是把她拖入另一種深淵。所以何阿英堅決否決了義姐的意見，她只求義姐能夠再托人求求情，幫她找一份可以帶孩子的雇主。
義姐幾經(jīng)求情，薦頭店才終于找到一位愿意答應收留孩子的雇主，她便是張?zhí)�。張家也出了兩位出名的人物，一位是大兒子張慧沖，以魔術(shù)聞名，也拍過電影；一位便是與玉英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人——張達民，他隨著玉英的出名而出名，不過更多的卻是罵名。
這個張家祖籍也在廣東香山，張老爺清朝末年在廣東還算是個大官。辛亥革命后，一些貪官污吏怕受到清算就想方設法去另一個地方安身，張老爺便是其中之一，他帶著全家逃到上海經(jīng)商。不愧是在官場里混的人，在經(jīng)商上也頗有些手段，很快便把買賣做大，錢賺得越來越多，家也是越來越大了。有了錢的張老爺不停地娶妻納妾，在外邊養(yǎng)的女人達九人之多，所生兒女統(tǒng)計下來的有十七個，真可謂過著達官貴人的生活。這位張?zhí)瞧湓浞蛉�，也是個厲害角色。她管不了丈夫在外花天酒地，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緊緊握住財政大權(quán)，坐穩(wěn)女當家的位置隨他怎樣胡來。但有一個條件：張老爺在外找的女人一概不許帶回張府來，而且在外所生的兒女一個也不承認。張老爺樂得逍遙自在，只要不過問他的私人生活，其他就隨她去吧，所以兩人倒是各過各的，沒有其他沖突。
張府即張公館，坐落在閘北虬江路棚戶區(qū)一帶，他們當然不是要和窮人為伍，而是在那里買了塊地皮按照自己的意愿蓋了座張家府第。這房子就像城堡一樣把自己圍得嚴嚴實實，而且圍墻是清一色的白璧青瓦，門楣框架用整塊長條麻石搭建而成，大門涂著黑漆，戒備森嚴，格調(diào)太過沉重，讓人感覺從胃里冒著寒氣。
那天是薦頭店的老板領著鳳根母女去張公館拜見張?zhí)�，剛走到大門口，鳳根便被張公館陰暗沉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牽著母親的衣角躲在身后不敢見人。張?zhí)蓚蛉朔鲋鰜�，一身的傲氣。她微微抬眼看了鳳根母女一眼，說：“有哪個雇主會讓傭人帶著小孩干活啊？小孩能做什么，還多一張嘴白吃白喝。但聽說我們是同鄉(xiāng)，看在這個份上我?guī)湍阋话眩阍谶@里好好做吧！”
薦頭店老板趕忙低頭哈腰地道謝，一邊給何阿英做了個手勢。何阿英趕緊拉著鳳根跪在張?zhí)媲埃磉_自己的不盡感激并表示今后一定任勞任怨、全心全意幫張家做事。何阿英是真的感激，她把張?zhí)斪鍪且粋�寬大仁慈的大好人，能在危難時刻給她們母女一個容身的地方，簡直就像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樣。但是她完全被這假心假意的表面現(xiàn)象給蒙蔽了，張?zhí)敢膺@樣做當然已經(jīng)把算盤打得響響的，她看鳳根很是懂事，剛好可以給自己的寶貝女兒做丫鬟，而且還不用付工錢，若在危難時刻幫這對母女一把，她們定把自己當做救命恩人，肯定會感激不盡、忠心耿耿。就這樣，何阿英便帶著鳳根在這座深宅大院住下了。
第一章低微的身世注定多舛的命運
之步入學堂
鳳根母女進入張府的這一年鳳根7歲，張?zhí)拇髢鹤訌埢蹧_19歲，在上海吳淞商船學校讀書，他抱負遠大，一心想漂洋過海見見更廣闊的世界。張老爺當然對這個大兒子寄予厚望，指望他能繼承祖業(yè)，把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然而張慧沖畢業(yè)去日本之后被那里的東洋魔術(shù)給迷住了，對航海、經(jīng)商沒有了半點興趣，把全部心思用在了對魔術(shù)的研究上，自然也沒有了繼承家業(yè)的想法�；貒螅驗樗麨t灑俊朗的外表被商務印書館影業(yè)部一眼看中請去拍電影，他倒也喜愛這行，一連主演了《蓮花落》《好兄弟》等幾部電影，深受影迷喜愛。1923年春，德國一位魔術(shù)大師尼古拉帶著自己的絕技來上海表演，他以為自己的技藝天下無敵、無人能比，便把中國人不放在眼里，張慧沖看不慣他目中無人的高傲便暗自打算與他較量一番。張慧沖對魔術(shù)頗有研究，這點信心還是有的，于是他很快也準備了一臺魔術(shù)，表演的節(jié)目除了尼古拉表演的所有節(jié)目外，還自創(chuàng)了一個巨型魔術(shù)“水遁”，他的絕技演出頓時在上海聞名遐邇，大家都稱贊其“比尼古拉多一手”，尼古拉碰了一鼻子灰，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后來張慧沖娶了一名電影明星為妻，合力創(chuàng)辦電影公司，成為中國早期電影著名人士之一。
張?zhí)亩䞍鹤訌埱缙趾腿齼鹤訌埢菝衲菚r都在中學住讀，一個星期只回家一天。小兒子張達民十三歲，受盡父母的寵愛。由于母親喜好賭博，經(jīng)常召集些牌友在家打麻將，又喜歡把小兒子帶在身邊觀戰(zhàn)，久而久之，張達民對賭博也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并精通此道。他在校學習成績不怎么樣，幫母親算起賭賬來卻一點也不含糊，深得母親喜愛。在那種只有錢沒有才的家庭，書讀得好不好一點關系也沒有，反正有花不完的錢供他們高枕無憂地過日子。
張家的傭人都住在后院靠墻根的一排平房里，除了幾個指定服侍主人的傭人外，其他人不可以隨便進入前院。鳳根剛?cè)サ臅r候被安排做小姐的小丫鬟，但是沒做幾天這位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姐就發(fā)覺鳳根天生麗質(zhì)而產(chǎn)生嫉妒心理，吵著不要她了，鳳根只好整日待在平房里。何阿英被安排專門服侍張?zhí)�，從早上伺候起床，到晚上伺候著上了床，一天任務才算結(jié)束。日子久了，何阿英終于發(fā)覺張?zhí)⒉幌褡约赫J為得那么仁慈，而是一個性格刁鉆、脾氣古怪、很難伺候的主人，就算自己如何小心翼翼，做到盡善盡美，那位貴婦總能從雞蛋里挑出骨頭來，然后便對她進行一頓斥責，要是在外邊受了什么氣，那更要把所有氣都撒到她身上。何阿英在這個院子里生活得提心吊膽，生怕哪天張?zhí)此豁樠郯阉齻兡概s出去。所以她總是反復地叮囑小鳳根：千萬不要到前院去、不要讓張?zhí)匆娔�、不要到處亂跑、不要大聲說話、不要讓他們討厭你……嚇得鳳根大氣都不敢出，睜著一雙恐懼的眼睛躲在居住的小屋里，乖乖等待母親回來。
鳳根小時候本就羸弱多病，來到這樣閉塞的環(huán)境后心情受到壓抑，不久就病倒了。這次患的是麻疹，雖然麻疹好后不會在臉上留下疤痕，還是讓做母親的擔心不已，一有空就跑到后院來看鳳根一眼，晚上更是徹夜不眠地守在床前。麻疹好了不長時間鳳根又患了喉疾，氣管發(fā)炎，低燒持續(xù)了兩個多月才漸漸好轉(zhuǎn)。后來幾年鳳根也斷斷續(xù)續(xù)生過幾次重病，但都在母親的細心照料下痊愈，直到10歲之后身體才漸漸硬朗起來。
鳳根的經(jīng)歷讓她過早的成熟懂事，本是孩童時期無憂無慮玩耍的階段，她卻從未曾有過一個玩伴，在她眼里看見的全是窮苦人如何在艱難中求生存，而富人生活卻是何等奢侈，上天是那么不公平。對于鳳根這個時期的生活，《聯(lián)華年鑒》在為她作的小傳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阮家素清貧，母既喪所夫，境亦不支，乃出為人作傭保，女士則隨侍左右，以身代母勞，謂母曰，兒他日長成，必孝養(yǎng)阿母，雖為乞丐，必報恩育。喃喃膝前，母輒破涕展笑。母固知詩書，雖在顛沛，不忘丸熊畫荻之勤，以為對此曙后孤星，尤宜加以培植，繼先人之志，盡后死之責也。
不是鳳根天生性格安靜，而是在殘酷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童性，收起自己的笑容，做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因為她知道，母親為了養(yǎng)育她也在默默承受著苦難。雖然鳳根只有7歲，她已經(jīng)懂得為母親分擔雜物，搶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當母親累得腰酸背痛時，她知道找機會幫母親捶捶腰，對母親說一些寬心的話。母親看鳳根這么小就懂得孝順體諒自己，受多大苦也都值了。而鳳根的確也做到了，直到她成為電影明星后依然一如既往地孝順關愛著母親，成為人人稱贊的孝女。
很快一年過去了，看著日漸長大的女兒，何阿英開始為她日后著想。雖然何阿英沒有多少文化，但她在社會上爬摸滾打這么多年，深知作為一個女性如果沒有一點文化知識將來總是會被別人看不起。她只有這么一個女兒，無論如何要盡自己的力量為她創(chuàng)造條件，讓她將來有出息，這也是逝去的丈夫的遺愿。
當時西學已經(jīng)流行，稍有錢人家的子女都會進洋學堂，不但學得多，見得廣，而且學校里有很多文娛設施，孩子們可以學唱歌跳舞，平時還有很多體育節(jié)目可供玩樂。何阿英知道私塾已經(jīng)過時，但面對昂貴的學費，她只好把鳳根送入一所私塾讀書。
鳳根從內(nèi)心也非常期盼自己可以上學讀書，可以不用永遠待在這個黑壓壓的屋子里，但她心疼母親辛苦賺來的血汗錢，她不希望母親再為自己多受一點累，所以她總是羨慕地看著別的孩子，把愿望深藏在心里。也許是母女連心，其實母親早就看出鳳根的心思，并且一直在暗暗想辦法，當鳳根得知母親滿足了自己的愿望時內(nèi)心別提有多開心了！她可以暫時離開這座像監(jiān)獄的牢房；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可以進入一個相對自由的環(huán)境，這些都是鳳根做夢都想要的。何阿英覺得鳳根既然上學了再叫鳳根有些土，就給她改了個學名——阮玉英�！坝瘛笔谴眸P根就是她和丈夫捧在手心的一塊寶玉，“英”是取了自己名字中的一個字，表示自己的心時時跟女兒連在一起。就這樣，鳳根帶著對母親的感恩，帶著對新生活的向往既高興又新奇地投入學習之中。
玉英進入私塾后白天學《三字經(jīng)》《女二經(jīng)》等老書，晚上還要回到張府跟母親住在一起，她每次回到家只要看見母親還在忙碌就立馬系上圍裙幫母親干雜活，只要母親不睡，她也絕不會先躺到床上。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一年，何阿英看女兒在私塾學的還是《千字文》《烈女傳》這些陳年老掉的東西心中開始著急起來，這學來學去除了多識幾個字也學不到什么！此時的玉英也對這樣的學習也有些厭倦了，這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樣。每次當她路過洋學堂，就會在門口站很久，看著里邊的孩子做著各種游戲，她也不禁跟著笑起來。
何阿英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要讓鳳根進洋學堂，她打聽到張老爺是崇德女校的校董，便找機會苦苦哀求，張老爺終于動了惻隱之心，答應以一半的學費讓其入學。
這天何阿英把玉英打扮得干凈整齊帶她走到崇德女校門口，然后蹲下身對她說：“玉英，你看這所學校漂亮嗎？以后你就在這里上學了！”
玉英驚訝地看著母親，不可思議地問：“真的嗎？我真的可以進這所洋學堂嗎？”
母親肯定地點點頭，“但是，”母親收起笑容，臉色嚴肅起來：“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你的媽媽是傭人，否則別人會看不起你的！”
玉英是在窮人堆里長大的孩子，當然深知“窮”的可怕，但要是因為這樣而不能與母親相認那她是萬萬做不到的，她拿出孩子氣的執(zhí)著說：“不，是傭人又怎么樣，你是我的媽媽啊，我不怕讓別人知道！”
母親嘆了口氣，輕輕愛撫著玉英的頭，耐心向她解釋道：“小傻瓜，這個社會無論你多壞，只要你有錢，別人都會把你高高抬起，可是你沒錢，就算你是多么好的人，別人也會瞧不起你，孤立你，貶低你……媽媽不希望你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記住媽媽的話，不要對別人說起你的身世，平時上學你就住在學校，周末放假就去義姐家住，我已經(jīng)跟她說好了。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才能找份像樣的工作，才能擺脫貧窮��！”
玉英點點頭，哭著抱住母親。
“不要哭了，在學校里要照顧好自己，衣服要穿得整齊干凈，不要讓別人笑話！”
母親的這番叮囑在玉英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并且堅持了一生。
雖然玉英很舍不得和母親分開，更不愿意不能與之相認，但是她理解母親的苦衷，這個社會太現(xiàn)實了，窮人只能低頭。玉英從此極少向外人提起自己的身世，就算成為電影明星后對自己的私生活也是閉口不談，所以直到她去世，外界對她的真實經(jīng)歷還是所知甚少。但是玉英并沒有按照母親交代的周末去義姐家住，一是因為兩地相距太遠，來回不方便；二是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時間，玉英實在想念母親。她總是偷偷跑回張府，幫母親干那永遠也干不完的活計，一有時間便依偎在母親懷里給她講學校里發(fā)生的新鮮事，讓母親的心胸也開朗很多。
上海崇德女子學校是中國最早的女子學校，創(chuàng)建于1855年，是一所教會學校。玉英從9歲到16歲一直在這里讀書，自從玉英進入崇德女校后，何阿英更要省吃儉用，她不能讓女兒在別人面前穿得太破舊，即使再窮，衣服也要整潔得體。那時女校學生興穿校服，統(tǒng)一的半長喇叭袖白色斜襟小褂，青色過膝裙子，下邊則是白色半長筒線襪搭配黑色布鞋或皮鞋，冬天穿棉旗袍，長圍巾。頭發(fā)都剪成齊頸短發(fā)，垂著齊眉劉海。富裕的女孩子喜歡在飾品上下工夫，表現(xiàn)出自己的不同之處，而玉英雖然始終穿著樸素卻絲毫遮蓋不了她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氣質(zhì)，所以學校里的同學也看不出她是從多么窮的人家里走出來的孩子，對她也不太另眼相看。玉英進入這個新環(huán)境后感覺自己的性格有了發(fā)揮的空間，壓抑的天性漸漸顯露出來，笑容也多了，學校里安排的唱歌舞蹈活動她都樂意參加，時間長了，她也認識了兩三個很要好的朋友。
玉英的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樣單調(diào)乏味，她接觸的事物、知識逐漸廣泛起來。她喜好讀書，經(jīng)常在學校圖書室里一坐幾個小時，她最喜歡的一本書是《鄧肯自傳》，這位美國舞蹈家為了追求藝術(shù)受盡苦難，奉獻出自己的一生，玉英被她的頑強執(zhí)著深深感動。這也是一本能給予玉英精神力量的書，所以她省下錢買了一本放在自己床頭，時時激勵著自己。
那個年代的學校是小學初中一貫制，玉英小學畢業(yè)后直接升到初中就讀，1923年，玉英迎來了自己14歲的豆蔻年華。后來聯(lián)華公司在她的小傳中有如此形容：
亭亭長成，瓊葩吐艷，朗朗照人，雖荊布不飾而韻致嫣然。
這段時間玉英在學校里的生活一直很順利，閑暇時間也喜歡跟自己要好的朋友去看戲、看電影。其中一部電影《海誓》對玉英起到很大的影響作用。
此時中國電影還處于朦朧階段，一些熱愛電影的有識之士聚在一起，一部分人純屬按照自己的興趣拍些嬉戲打鬧的故事博得大家開心，沒有完整情節(jié)更沒有什么思想意義；一部分人態(tài)度嚴謹，在情節(jié)和制作上都認真對待，用心在電影道路上探索，這一部分人最終都在電影史上有所成就。
《海誓》是中國最早的三部長故事片之一，由新成立的上海影戲公司拍攝，當時是在夏令配克影戲園放映�！逗Ｊ摹分v述了一個貧窮但很有才華的青年畫家與一位美麗少女相戀，兩人立下山盟海誓要永遠在一起。但少女沒能擋住金錢的誘惑答應與表哥成婚，婚禮當天少女幡然醒悟，逃離教堂跑去向戀人懺悔，但青年畫家已傷心至極，不接受她的悔悟。少女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便跑到海邊欲跳海自盡，畫家追至海邊救起她，兩人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以往的深情，終于冰釋前嫌，重新開始。
這樣完整的故事在當時來說已經(jīng)很難得，玉英被故事情節(jié)吸引住，但更讓她欣賞的是影片女主角殷明珠。
在當時社會女子拋頭露面是被認為傷風敗俗的事，沒有哪個拍電影的敢把女子請上銀幕，更沒有哪個女子敢自己走上銀幕。無論是電影還是戲劇，所有女子角色都由男子反串出演。中國史上第一個敢登上銀幕的女演員是嚴姍姍，她不但是電影拓荒者黎民偉的妻子，更是一名知識女性、民主革命者，敢于沖破封建舊思想的典范。1913年黎民偉在香港拍攝的短片《莊子試妻》中讓嚴姍姍飾演了使女一角，但鏡頭不多，直到1921年中國第一部長故事片《閻瑞生》中才出現(xiàn)了第二個女演員——王彩云，她是一名從良的妓女，第三個便是殷明珠。如果說《海誓》開啟了阮玉英潛在的藝術(shù)細胞，那么使她對心中的愿望更加清晰、更加熱愛表演的另一部影片便是《孤兒救祖記》。
《孤兒救祖記》是明星影片公司攝制的一部長篇正劇，內(nèi)容豐富、情節(jié)曲折、并且包含教育意義。由鄭正秋編劇，張石川導演，上映之后轟動一時。其中女主角王漢倫的精湛表演更是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王漢倫的成功打破了世俗偏見，讓大家認識到女演員的重要性并且從心底接納了女演員，為同樣懷有表演夢想的女孩子們打開了藝術(shù)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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