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我想要的一天


作者:蔡東     整理日期:2015-11-27 19:21:01

蔡東的作品顯示出一個年輕作家的深度、情懷和藝術才華,是當代城市文學領域的豐美收獲。她將短篇小說的“精深”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透視著人心和人性的豐富、幽暗與曲折。其寫作立場是知識分子式的,既有對人物現實困境的精準描畫,又有對生命絕境的形而上的思考與叩問。她書寫的并不只是此時此地的現實,她在努力切近我們的精神疑難,切近那些深夜里我們孤獨一人時的輾轉反側。
本書簡介:
  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理想與現實總是貌合神離。都市深圳,小城留州,來來去去著或得意或失意的人,然而不管誰,都各有各的掙扎。蔡東的小說以城市書寫為主,對城市文明展開反思,致力于對城市經驗的開掘和表達。她的作品顯示出一個年輕作家的深度、情懷和藝術才華,是當代城市文學領域的豐美收獲。她將短篇小說的“精深”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透視著人心和人性的豐富、幽暗與曲折。其寫作立場是知識分子式的,既有對人物現實困境的精準描畫,又有對生命絕境的形而上的思考與叩問。她書寫的并不只是此時此地的現實,她在努力切近我們的精神疑難,切近那些深夜里我們孤獨一人時的輾轉反側。
  作者簡介:
  蔡東:女,文學碩士,八零后作家,現執(zhí)教于深圳職業(yè)技術學院。在《人民文學》《收獲》《當代》《天涯》等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部,部分作品被轉載和譯介。被認為是“這個時代真正可以期待的文學新力量”,“尤其在短篇小說這種文體形式上,抵達了八零后一代青年作家所能達到的深度。”
  2012年中篇小說《畢業(yè)生》獲得深圳市青年文學獎,短篇小說《往生》獲得《人民文學》首屆柔石小說獎。
  目錄:
  我想要的一天
  無岸
  凈塵山
  往生
  木蘭辭
  福地
  創(chuàng)作手記:
  寫作:天空之上的另一個天空
  在全世界找到一張桌子前言創(chuàng)作手記
  寫作:天空之上的另一個天空
  蔡東
  我寫作的隱秘動力,來自于靈魂深處的矛盾。我始終不能拒絕家庭生活的召喚和誘惑,熱愛著它所能提供的安穩(wěn)閑適。有陽光的日子里,我斜躺在沙發(fā)上,聽到鄰居家傳來《甄嬛傳》的音樂聲,莫名地就覺得幸福和安全。有時興之所至,就提前泡好了七八種米豆,早晨烹制出一鍋熱粥,五谷的香氣在房間里回旋繚繞,一碗喝下去胃里暖暖的,也曾讓我收獲到巨大的滿足,環(huán)視周圍,一景一物,無不賞心悅目。
  我珍愛這些零碎的、心無掛礙的、安寧而松弛的瞬間。
  然而,我又深深恐懼著這一切,好像一不留神就陷入到沒有盡頭的死循環(huán)中,時不時地悚然一驚,想與其拉開距離,撇清關系。家庭生活具有某種意義上的沼澤的質地,充滿著創(chuàng)作手記
  寫作:天空之上的另一個天空
  蔡東
  我寫作的隱秘動力,來自于靈魂深處的矛盾。我始終不能拒絕家庭生活的召喚和誘惑,熱愛著它所能提供的安穩(wěn)閑適。有陽光的日子里,我斜躺在沙發(fā)上,聽到鄰居家傳來《甄嬛傳》的音樂聲,莫名地就覺得幸福和安全。有時興之所至,就提前泡好了七八種米豆,早晨烹制出一鍋熱粥,五谷的香氣在房間里回旋繚繞,一碗喝下去胃里暖暖的,也曾讓我收獲到巨大的滿足,環(huán)視周圍,一景一物,無不賞心悅目。
  我珍愛這些零碎的、心無掛礙的、安寧而松弛的瞬間。
  然而,我又深深恐懼著這一切,好像一不留神就陷入到沒有盡頭的死循環(huán)中,時不時地悚然一驚,想與其拉開距離,撇清關系。家庭生活具有某種意義上的沼澤的質地,充滿著細小的吞噬和“如油入面”般的黏濁攪纏。甚至在家族的聚會上,在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里,我也經常被虛無感精準擊中,突然郁郁寡歡起來。
  我內心不安卻又缺乏勇氣,為了維持人生表面意義上的正常和完整,只能不踩紅線,不溢出常規(guī)生活,于是,寫作成為了一種調和,或者說,是一個自救的辦法。它使我有機會游離和疏遠日常生活,暫停家務活計,來到別有洞天之處。關于作家的寫作動機,我讀過的*懇切也*極致入骨的文字是喬治?奧威爾的《我為什么要寫作》。他說,大部分人三十歲以后就放棄了個人夢想,開始為別人而活著,或者干脆被狼狽不堪的生活壓得透不過氣來,但也有少數人決心要徹底地過自己的生活,作家就屬于這一類人。
  我并不徹底,但也正是寫作上的興趣,令我覺得生活尚未大勢已去,令我在處處受限的人生里感受到一種成為自己的奢侈。
  真正開始寫作是2005年的秋天。此前已發(fā)表過一些作品,但直到那一刻的到來,我才意識到,之前的不是小說,是混混沌沌的習作。回想起來,仍為那種通靈的境界神往不已,夜不成寐,魂不附體,漂亮閃光的句子在幽暗的夜色里飄過來,記都記不迭。學生宿舍里不能隨意開燈,便在枕旁放一頁紙,憑感覺寫下來。第二天醒來,發(fā)現很多字重疊在一起,夜里的狂亂興奮,依稀可感,創(chuàng)作的順暢和愉快,令人志得意滿。那時,我對持續(xù)寫作的艱難還準備不足。
  2006年,我從一所學校來到另一所學校,這個貌似柔軟圓潤**談不上劇烈的轉折,卻令寫作的時間和感覺一并消失。原來,寫作是如此嬌氣脆弱。像機器一樣每天準時開機,認真勤勉地教書,為鄙視文學的學生講解文學,偶爾炫技和自我陶醉。終于,一切都進入到了既定的軌道,這太可怕了,好比向著濃稠無底的黑暗淪落下去。在我的記憶里,我從沒那么忙過,也從沒那么空過,肉身勞頓,心里沒底。黑暗中,一個小幽靈會跳出來,用嘲諷的語氣說,你寫過一點東西。這句話,曾飽含著我秘密的快樂,如今則是暗傷,揮之不去的陰霾,令我茫然若失,令我想起司馬遷去勢之初的狀態(tài):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我遺失了自己的珍寶,生活亮出一把雪亮的薄刃,在我和小說之間,劃開一道深溝。
  好在,賊心始終未死——寫小說,常常讓我覺得自己既幸運又倒霉。寫小說是一次美妙的誤入歧途,且很難迷途知返。2010年,我嘗試恢復寫作,在一種強烈的陌生感和不自信中恢復寫作。故事找不到語言,焦慮周期性地襲來;會不會又寫廢了?恐懼高懸于頂;有時,緊要處進攻了幾次卻沒有過去,不上不下,四顧茫然。
  當我宣布處于創(chuàng)作階段時,家人連呼吸都夾著小心,屏氣凝神,惶惶不可終日。這種自我折磨以及對別人的折磨掩蓋不了一個事實,很多時候,你的寫作只對自己有意義。身處這個時代而寫小說,難度既是小說本身固有的,也是時代加諸的。很多時候,你必須接受,你的作品不僅讀者寥寥,而且一錢不值。除了你贈送刊物的幾個親戚,老百姓并不喜聞樂見,壓根不知道有這幾十萬文字存在過,在文學圈里,也連個水花都沒有。所謂賺錢、成名,作品出了點動靜,都是小概率事件。
  寫小說的人無比脆弱,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躲起來也未必有用,創(chuàng)作充滿神秘色彩,奇詭而飄忽。精進不是**的、**的,能量可能會消失,然后倒退,裹足不前,自我復制,乃至枯竭。
  寫小說給予作者奇妙的成就感,虛構,確乎能讓人體驗到自由。但小說帶給作者的,更多的是悲愴和無奈。小說家時而狂妄,時而陷入絕望,也許永遠寫不出自己真正想要的小說,看得到了,越來越接近了,卻窮畢生之力而無法真正到達,你想要表達的,跟你實際表達出來的,總是不對等,這里面蘊含著藝術的殘忍決絕,是切膚之痛。
  寫小說需要孤寂。把小說發(fā)給師友,求認同求表揚是不會帶來進益的,聚在一起熱議,提升也有限。*好一個人枯坐面壁,靜默,沉思,等待故事被從天而降的一束光選中,幸運時,確實有那樣一道強光照射下來,準確地對焦和照亮。
  我的故事大都關乎女性,我對女性懷有深切的同情和體恤,她們的命運里,充斥著全面的犧牲,她們的庸俗,無趣,大煞風景,實在是情非所愿。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永遠天真未鑿?誰不想嬌嫩柔弱得吹彈欲破?我渴望自己的小說也具備柔韌不折的力量,同時,它的某個部分又是尖利的,能進入到內里的幽深之處,識破和揭穿些什么!赌咎m辭》里有個食蟹、品茶的女人邵琴,她為自己設計了古典高貴的形象,散發(fā)出遠逝已久的林下風度,然后靜立一旁,請君入甕。她用我們這個時代里稀缺的甚至根本不存在的某種品質來偽飾自己。實際上,從古到今,女性的偽裝何曾消失過?偽裝堅強,偽裝成潑婦,直到真把自己活成男人。再往深處想,塵世中的紅男綠女,誰不是在扮演另外一個人?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一個人。社會各個階層品流對邵琴的傾慕,不過是緣木求魚,但反過來想,驚慌失措的我們,平庸惡俗的我們,是否從未放棄過對閑情逸致和傳統貴族生活的敬重?是否明知有詐,明知會幻滅,也不憚于全身心地親近擁抱,甘之若飴地上這個當?風雅的生活藝術家邵琴,之所以魅惑眾生無往不利,是因為人們骨子里還迷戀好東西,這多少也算明滅著些希望吧。其實,我也欣賞那些孱弱失意的中年男人,比如《無岸》中的童家羽,《凈塵山》中的張亭軒,《木蘭辭》里的陳江流,我喜歡他們未蒙塵時的潔凈,我期盼他們別再勉強自己。跟在強大霸道的政經秩序中成長、懂得服軟、一出道就一臉世故相的年輕人相比,他們身上閃爍過理想主義的星光,有一種拒絕的力量:我不干,或我不需要?上,在一個失卻多樣性的窄門里,在一個扭曲的價值體系中,他們未獲認同,自己的秤砣又不夠分量,搖搖晃晃地,雙手互搏著,終至于自己消滅了自己。我無法去譴責哪一個,人已經夠苦了,每一個人都值得作家心疼和原諒。我只想認清和質疑時代的某些法則和標準,看起來太對了,太美了,太讓我們需要了,漸漸地,我們也就對自己的真實處境渾然不覺而受虐成癮,去城市,去成功,去換取越來越多的物,受辱,媚笑,情緒性爆肥,和不喜歡的女孩戀愛,沒人逼著,我們自愿。
  早期的小說中,我著迷于情感的那種復雜又單純的奇妙摻雜的質地,致力于美好碎裂后的彌合,比如說《天堂口》里的愛情,《結發(fā)》里少年夫妻的恩義,《斷指》里的親情和良知,那敘說里是有一份癡心的,F在,我更愿意深究人生之苦,女人,男人,老人,不再嘗試修復些什么。我想抓住的,是幻滅過程中的撼人心魄的慘傷的美,如此,幻滅便也有了價值。
  一篇小說從萌動到完成,對我來說絕非易事,會失眠,會說著說著話忽然走了神,發(fā)起呆來,也會短暫地厭世,不想出門,不愿見人。我相信,一個成熟聰慧的作家,能在不犧牲作品質量的前提下,找到某種套路,較為輕松、快速地完成創(chuàng)作,這也是他們多年習練應得的獎賞。但我還不屬于此列。時至今日,我漸漸明白,那四年的停滯和荒疏是必要的,價值非凡的。不遇困境,何來錦囊?即使有了錦囊,早打開又有何用?
  我害怕庸常卻不積極事功,甚至厭惡上進、正能量和為求取榮達顯耀而戕害自我。除了寫小說,我再找不到一條通道,能讓我隨性地穿行,能緩解職業(yè)的倦怠、抵御生存的慣性,并*終通往別樣異彩的人生,開始另一個層面上的生活。
  寫作讓我領悟到,我生活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世界,我看到的天空之上還有另一個廣闊的天空。它一直在那里,云朵雪白,空氣鮮潔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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