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家H.G.威爾斯說:“這本書告訴我們,一個世紀以前,一個極度聰慧的頭腦可以對南極做出何等想象。” 本書簡介: 這是愛倫·坡創(chuàng)作的唯一一部長篇小說,充滿了神奇的想象力。故事講述了一個年輕人的海上冒險。皮姆偷偷藏在一艘捕鯨船上出海,本以為一次尋常的旅行逐漸發(fā)展為神奇而恐怖的冒險:船員嘩變、船被暴風雨打翻、遇上滿是死尸的幽靈船;被另一艘船救起后繼續(xù)冒險:從被一個牙齒都是黑色的黑人部落的屠殺中僥幸逃生,瓢潑大雨中竟然滿是灰燼,被神秘的殺人霧包圍。故事取材于同時代幾位探險家的自述以及愛倫·坡本人的海上航行經(jīng)歷,有一定的自傳色彩。這部小說得到后世作家的借鑒與高度評價。赫爾曼·梅爾維爾的巨著《白鯨》與它以及愛倫坡的其他作品有很多相似之處,法國著名詩人波德萊爾將之翻譯成法語,科幻小說之父凡爾納為本書創(chuàng)作了續(xù)篇《北極之謎》(AnArcticMystery),阿根廷作家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承認受到愛倫·坡的強烈影響,盛贊本書“是坡最偉大的作品”,科幻小說家H.G.威爾斯說:“這本書告訴我們,一個世紀以前,一個極度聰慧的頭腦可以對南極做出何等想象! 作者簡介: 埃德加·愛倫·坡(EdgarAllanPoe,1809—1849),十九世紀美國詩人、小說家和文學評論家,美國浪漫主義思潮時期的重要成員。坡以神秘故事和恐怖小說聞名于世,是美國短篇故事的最早先驅者之一,又被尊為偵探推理小說的開山鼻祖,進而也被譽為后世科幻小說的始祖。其作品形式精致、語言優(yōu)美、內容多樣,在任何時代都是“獨一無二”的風格,對后來的文學、尤其是美國文學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我叫亞瑟·戈登·皮姆,父親是南塔克特一位受人尊敬的海產(chǎn)商人,南塔克特是我的出生地。我的外祖父是一位相當成功的代理人,他干什么事情都有好運相伴,曾經(jīng)在埃德加頓新銀行的股票投機上成功地大賺了一筆?恐I賣股票以及其他一些途徑,他攢下了很大一筆錢。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他最喜歡的人就是我,我也期待在他死后能夠繼承他的大部分遺產(chǎn)。我六歲的時候,外祖父便將我送到里克茨老先生的學校去,這位老先生只有一條胳膊,脾氣還特別古怪——凡是來過新貝德福德的人,幾乎沒有不知道他的大名的。我在這所學校里一直待到十六歲,然后去了位于山上的E·羅納德先生的學院。在那里,我認識了巴納德船長的兒子。巴納德船長一般受雇于勞埃德和布蘭登堡公司,負責開船出海,他在新貝德福德也相當有名望,我肯定他在新埃德加頓一定也交友甚廣。他的兒子名叫奧古斯特,比我大兩歲左右。他曾經(jīng)隨父親乘坐約翰·唐納遜號船去捕鯨,他還經(jīng)常對我說起自己在南太平洋的種種歷險經(jīng)歷。我經(jīng)常和他一起回家,整天和他待在一起,有時候還整夜待在一起。我們躺在一張床上,他總給我講提尼安島上土著人的故事,以及他在旅行中的各地見聞,讓我整夜都無法入睡,直到天蒙蒙亮。最后,我覺得實在無法克制自己對他所講故事的濃厚興趣,就這樣潛移默化地,我產(chǎn)生了想要出海的強烈愿望。我擁有一條名叫“阿里爾”的帆船,它大約價值75美元。帆船上有半個艙,或者說有一間小船室。這是一艘單桅帆船——我記不清它的承重量是多少,不過裝十個人還綽綽有余。我們經(jīng)常劃著這條船去干一些甚為瘋狂的事情,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居然還能活著,這可真是奇跡。我將講述其中的一個冒險故事,以此作為后面更長、更重大的冒險故事的引子。一天晚上,巴納德船長家里舉行了聚會,將近結束時,奧古斯特和我都感覺醉醺醺的。像往常遇到這種情況時一樣,我就睡在他床上,不回家去了。我起初以為他很安靜地就睡著了(聚會大約一點才結束),因為他沒有照例講述自己喜歡的話題。我們躺到床上大約半個小時之后,就在我正要進入夢鄉(xiāng)之際,他突然坐了起來,以一個可怕的誓言賭咒發(fā)誓說,西南方向正送來美妙的和風,即便是基督世界里的亞瑟·皮姆在,他也不愿意繼續(xù)睡覺了。我生平從未這么吃驚過,也沒有辦法理解他意欲何為,我以為他剛才喝下去的那些酒讓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但是,他又十分清醒地接著說下去,說他知道我以為他喝醉了,其實這會兒他再清醒不過。他還說,他不過是覺得如此美妙的夜晚,在床上像條狗似的躺著很讓人心煩,他決定起床穿好衣服,駕船出海去找點樂子。我說不出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只知道他的話一出口,我就感到渾身涌過一陣興奮和快樂的戰(zhàn)栗,覺得他那瘋狂的想法是世界上最令人愉快、最合情合理的主意。當時正刮著大風,天氣很冷——已經(jīng)是十月末,可我還是暈乎乎地跳下床,對他說,我和他一樣勇敢,也同樣厭煩了像條狗似地躺在床上,同樣愿意像南塔克特的奧古斯特·巴納德那樣出門,去找點樂子。我們迅速穿好衣服,來到船邊。船停在潘基公司木料場旁一處破敗陳舊的碼頭邊,由于不停地撞擊著原木,船幫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破損跡象。艙里裝著半艙水,奧古斯特跳進船去將水舀干。之后,我們滿滿地扯起前帆和主帆,義無反顧地向大海駛去。正如我剛才說過的那樣,風從西南方向吹來,夜色清透寒冷。奧古斯特掌舵,我則站在桅桿邊。船以極快的速度前行——自碼頭邊解纜起航時起,我和奧古斯特便一句話都沒說過,F(xiàn)在,我問自己的同伴他打算走哪條道,還問他準備何時返航。他吹了幾分鐘的口哨,然后生硬地說道:“我要出!闳绻牖厝ゾ突厝グ!蔽铱戳丝此⒖贪l(fā)現(xiàn)他的“若無其事”是假裝出來的,事實上他非常激動。借著月光,我可以很清晰地看見——他的臉色比大理石更蒼白,手也顫抖得厲害,幾乎快要抓不住舵柄。我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立刻警覺起來。當時,我還不懂得如何駕駛船只,只能完全依靠朋友的航海技術。就在我們飛快地駛離陸地后,海風突然也刮得更猛烈了——不過我還是不好意思流露出害怕情緒,便在長達半個小時的時間里堅持一言不發(fā)。然而半個小時之后,我再也無法忍受了,便對奧古斯特說我們應該返航。像之前那樣,他過了差不多一分鐘才回答我,或者說才注意到我的建議。“馬上就回去,”他終于開口說話——“時間夠了——這就回家。”我所期待的正是這一回答,但是他講這些話時的語調里,存在著一些讓我覺得有無法言喻的恐懼感的東西。我再次仔細地看了看說話的人。他的嘴唇呈青灰色,膝蓋猛烈地抖動著,看上去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吧系郯,奧古斯特,”這時我真的害怕了,大聲叫了起來,“你不舒服嗎?——出什么問題了呢?——你要干什么。俊薄霸趺椿厥!”他結結巴巴地說,很顯然大吃了一驚,邊說話邊松開了他抓著舵柄的手,然后便倒在艙底——“怎么回事——為什么這么問?哪有什么——事情——回家——你——你——你不懂嗎?”突然間我明白了事實的真相。我趕緊沖過去將他扶起來。他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他站不穩(wěn),無法言語,也看不見東西。他的雙眼如同玻璃球那樣呆滯無神。在極度的絕望感中我一松手,他便像一根木頭一樣倒在我剛才扶他起來的積著水的艙底。很明顯的是,晚上的聚會上,他喝下的酒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而他在床上的行為舉止是高度酒精中毒的癥狀——那種癥狀類似于瘋癲,經(jīng)常會使受害人模仿神志完全清醒的人的舉動。然而,夜間的寒風產(chǎn)生了慣常的效果——它開始影響人的心智能量——而他當時的意識毫無疑問是非;靵y的,認識不到自己所處的境況有多危險,這進一步促成了如今的災難,F(xiàn)在他已經(jīng)完全失去理智,并且不能指望幾小時之內這種情況會有什么改變。很難想象我此時極度恐懼的心理。不久之前酒精作用下積聚的勇氣已經(jīng)消失殆盡,我現(xiàn)在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膽怯和猶豫不決。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會駕駛船只,而強勁的海風和強大的落潮正在將我們快速推向毀滅。很明顯的,在我們身后正聚集著一場風暴,而我們則既沒有羅盤也沒有補給。并且,如果我們按照目前的航向繼續(xù)行駛,毫無疑問,在天亮之前就看不見陸地了。這些想法和其他一些同樣可怖的念頭,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涌上心頭,一時間我全身麻木,無法做出任何舉動。而船正以可怕的速度在水中向前行駛——風將帆吹得滿滿的——無論是前帆還是主帆都無法收起——船頭被洶涌的海浪泡沫所覆蓋。船沒有突然橫轉簡直是個奇跡——之前我已經(jīng)提到過,奧古斯特早就松開了舵柄,而我在焦慮不安的狀態(tài)下也沒想到去將它抓起來。然而幸運的是,船依然保持平穩(wěn),我的神志也漸漸變得清明一些。風力還在不斷增強,可怕極了;每當船頭向下俯沖、然后高高抬起,后面的海水就會沖上船尾,將我們澆得渾身透濕。我的四肢都處于麻木狀態(tài),幾乎完全失去知覺。最后,我于絕望之中鼓起全部勇氣沖向主帆,然后迅速將其松開。正如預計的那樣,它飛掠過船艏,被海水淋得濕透,連同桅桿一起擦過甲板掉進了海里。這一意外事件使我逃過了一場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這時,唯一剩下的前帆已經(jīng)被風吹得滿滿鼓起,帶著船只繼續(xù)前行。有時會有大浪漫過船板,但是已經(jīng)沒有立刻喪命的恐懼,我稍稍放心了點。我抓起舵柄,一想到我們還有最后逃生的可能,呼吸也變得順暢了些。奧古斯特依然無知無覺地躺在艙底,由于他隨時存在著被淹死的危險(他倒下的地方,水位將近有一英尺深),我奮力將他扶起來,用一根繩子的一頭拴住他的腰部、另一頭綁在船艙甲板螺栓上的方式來使他保持著坐姿。雖然我自己覺得寒冷難耐、焦慮不安,但還是盡量把一切安排穩(wěn)妥,然后就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上帝,下定決心用上我的所有勇氣和毅力去承受可能發(fā)生的一切狀況。我剛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卻突然傳來一陣長長的尖叫聲或大喊聲,那聲音像是從成百上千個魔鬼的喉嚨中發(fā)出來的一般,包圍了整條船。我這輩子永遠也不會忘記此時此刻所感受到的極度恐懼,毛骨悚然——只覺得血管里的血液正在凝固——我的心臟完全停止了跳動,我還沒來得及抬眼看看讓我心驚膽寒的聲音到底從何而來,便一頭跌倒在我那位倒在船艙里的同伴身旁,失去了知覺。待到蘇醒過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條開往南塔克特的大捕鯨船(企鵝號)的船艙里。好幾個人圍繞在我的身邊,奧古斯特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正忙著揉搓我的雙手。見我睜開了眼睛,他滿懷著感恩和快樂地大叫出聲,使得在場的粗壯漢子們也又哭又笑起來。很快,我們倆能活下來的謎底便被揭開了。我們的船是被這條捕鯨船撞翻的,當時它正迎風航行,張開所有的帆,全速向南塔克特駛去,結果其航道剛好與我們的小船的航向成直角。當時有幾個人在前部瞭望,但他們都沒有看見我們的船,等到發(fā)現(xiàn)時,碰撞已變得無可避免了——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時所發(fā)出的高聲警告,正是讓我覺得極端驚恐的那陣聲音。我得知,大船在轉瞬之間便壓上了我們的船,就像我們的小船碾過羽毛那般毫不費力,而大船的航行并未因此而受到絲毫阻擋。受害者的甲板上也沒有傳來任何驚呼——混雜著狂風巨浪的呼嘯,只聽見一聲輕輕的摩擦聲,那是小船被毀滅時擦到了大船的龍骨上所發(fā)出的——只有這一下聲音而已。船長(新倫敦的E·T·V·布洛克船長)對此并不在意,準備繼續(xù)航行,他認為我們的船(必須記住它的桅桿已然折斷)不過是被撞碎后漂浮在海上的幾塊廢物。幸運的是,有兩名參加瞭望的船員堅定地聲稱看見我們的船舵旁邊有人站著,并說還有可能將他救起來。大家為此議論紛紛,布洛克非常生氣,過了一會兒他說他才沒空一直去觀看那堆碎蛋殼,還說船不能因為大家的胡說八道而停止行駛,即使真有人被撞翻了,那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還不如讓他被淹——最好淹死,反正就是一些諸如此類的話語。亨德森大副與其他船員一樣,對于這番冷酷無情的話感到非常氣憤。大副見自己獲得了其他船員的支持,便坦率地對船長說,他認為船長才是應該被送上絞刑架的那個人,還告訴船長說,哪怕自己一上岸就會被吊死也絕對不會執(zhí)行他的命令。說完,亨德森大副將布洛克船長(此時他臉色慘白,沒有出聲)推到一邊,大步走到船尾,操起舵柄,用堅定的聲音發(fā)出命令:掉頭航行!水手們迅速回到各自的崗位上,船也順利地掉了頭。完成所有這些過程花費了將近五分鐘的時間,通常情況下要想救人已經(jīng)不太可能了。但是,正如各位讀者在前面已經(jīng)讀到的那樣,奧古斯特和我兩人最終都獲救了,我們的獲救似乎歸因于兩次最讓人難以置信的好運氣,聰明的人和虔誠的人則將這歸功于上帝的保佑。當捕鯨船還在掉頭時,大副就放下了船上的小艇,與兩個宣稱剛才看見了我的掌舵水手一起跳了上去。他們剛離開大船(月色仍舊明亮皎潔),大船便開始緩慢而沉重地朝著迎風方向傾斜。與此同時,亨德森大副從座位上跳起來,對水手們高聲呼喊著“倒舵”。他別的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焦急地重復喊著:倒舵!倒舵!水手們盡全力使船向后倒去,然而此時,盡管船上所有的人都在盡全力想要放下船帆,船頭卻已然掉轉,船正以飛快的速度前行。盡管危險重重,但是大副一見到可以夠著主錨鏈了,便立刻伸手將它緊緊抓住。船身又發(fā)生了一陣傾斜,右船舷幾乎完全露出水面,此時此刻,大副的焦慮明顯可見。他看見有一個人的身體以十分奇特的方式貼在平滑閃亮的船底(企鵝號的船底包著銅皮、使用銅線加以緊固),隨著船的每一次起伏,不斷重重地撞擊著船底。大伙趁著大船一次次傾斜的機會進行了好幾次努力,最后冒著小艇被海浪吞沒的危險,終于將我從危險的境況中解救了出來,抬上大船——那具身體真的就是我的。原來,船上的一根木栓條擊破了銅裹的船幫,擋住了正在下跌的我,并將我以極不尋常的姿勢緊緊固定在船底。木栓的尖頭刺穿了我身上綠色厚呢夾克的衣領,刺進了我的后脖頸,從兩塊肌腱之間、右耳下方一點的地方穿了出來。人們立即將我抬上床——盡管當時我似乎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生命跡象。船上沒有醫(yī)生,但是船長給了我無微不至的照料——我想是當著船員的面,他想為之前自己那種惡劣的態(tài)度做點彌補吧。與此同時,亨德森再一次離開了大船,盡管四周狂風大作。他沒劃多久,就遇見了我們那條小船的一些碎片。在那之后不久,同他一起前行的一名水手就說,他透過咆哮的暴風雨聽見了有人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喊救命。這使得那些勇敢的水手堅持繼續(xù)搜索了半個小時,他們不顧布洛克船長反復打信號命令他們回船,也不顧在海上乘著那么單薄的小艇,每分鐘都可能會遇上致命的危險。的確,無法想象,他們所乘坐的小艇怎么能夠經(jīng)得起一次大浪的打擊。它是用于捕鯨的,而且我有理由相信,是用氣箱裝配的,就像威爾士海邊的救生艇一樣。毫無結果地搜索了一段時間之后,大家決定返回大船。他們剛剛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塊黑乎乎的物件便從艇邊急速漂過,從上面還傳來了一聲微弱的呼喊。他們趕緊去追那樣東西,很快便追上了。原來是愛利爾號整個船艙的甲板。奧古斯特就在它的周圍掙扎,顯然是在做著最后的掙扎。等到人們將他拉住時,才發(fā)現(xiàn)他是被一根繩索拴在了這塊漂浮的木板上。別忘了,這根繩索就是當時我綁在他腰上的那一根,繩子的另一頭綁在一根木栓上,當時是為了讓他保持坐著的姿勢,F(xiàn)在看起來,我這么做竟然救了他的命。阿里爾并不太結實,下沉時自然就散成了碎片,小艙的甲板便毫不意外地被洶涌而來的水流掀掉,整體脫離了船體,(毫無疑問,與其他碎片一起)漂到了水面——奧古斯特也同它一起浮了上來,因此逃過了可怕的死神。他被抬上企鵝號,過了一個多小時之后才能開口講述自己的遭遇,才能明白我們的小船到底遇到了怎樣的意外。最終,他完全清醒了,講述了自己落水之后的種種感受。就在他剛開始恢復一點知覺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水面之下,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旋轉著,脖子上還有一根緊緊纏繞了三四圈的繩子。隨后,他突然感覺自己正在迅速上浮,腦袋猛地撞上了什么堅硬東西,又一次失去了知覺。再次蘇醒之后,雖然感覺神志比先前更清醒了一些,但還是搞不清楚周圍的狀況,F(xiàn)在,他明白出事故了,自己落水了,盡管嘴巴仍然露在水面上,還能夠呼吸。此時甲板很可能是順著風向急速漂動,將仰面浮在水上的他向后拽扯著。當然,他只要保持著這種姿勢,就根本不可能會淹死。突然,一個大浪打來,將他橫著沖上漂浮的甲板,他便拼命地保持著這種姿勢,并斷斷續(xù)續(xù)地呼喊救命。就在他被亨德森大副發(fā)現(xiàn)的一刻,因為筋疲力盡,他便松手掉進了大海,聽天由命了。在整個掙扎過程中,他根本就沒有想起過阿里爾,也沒思考過導致他這場災難的原因所在。他全部的感知都被不明確的恐懼和絕望所占據(jù)。當他最終被人救起時,已經(jīng)全然失去了知覺。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他被抬上企鵝號后,過了一個多小時才完全明白自己所處的境況。至于我自己,是根據(jù)奧古斯特的建議,用在滾燙的油中浸泡過的絨布猛搓了全身,才從死亡的邊緣被拉了回來(之前的三個半小時里,大家用盡了各種辦法都徒勞無功)。位于頸部的傷口雖然難看,倒沒有造成任何嚴重的不良后果,我很快便完全康復了。在經(jīng)歷了南塔克特外海一場罕見的大風暴之后,企鵝號大約在上午九點時分駛進了港口。奧古斯特和我設法趕上了巴納德先生家的早餐——很幸運的是,由于前夜的聚會,早餐時間推遲了一點。在我看來,在座的人們自己都一個個倦容滿面,因此根本沒注意到我們倆疲憊不堪的樣子——當然,如果仔細觀察還是能夠發(fā)現(xiàn)的。但是,孩子們最善于騙人了,我一點都不懷疑,在聽完一些水手講述他們在海上撞沉了一條小船、淹死了三四十個倒霉鬼之后,我們在南塔克特的朋友絕對不會想到那與阿里爾、與我的同伴以及我會有什么關系。此后,奧古斯特和我經(jīng)常談起那次經(jīng)歷——但是每一次都會后怕得渾身顫抖。在一次交談中,奧古斯特坦率地對我承認說,當他在小船上發(fā)現(xiàn)自己醉得那樣嚴重并感覺自己正因此而人事不知時,他體驗到了有生以來最痛苦的驚恐感,并覺得終生都因此留下了陰影。第二章當我們心懷偏見時,無論該偏見是贊同的還是反對的,所得出的推論都不具有完全的確定性,哪怕是根據(jù)最簡單的資料所得出的推論。人們可能會想,經(jīng)歷過我剛才所講述的那場災難之后,一定會有效地平息我最初對于大海的熱愛。但是恰恰相反,就在我們奇跡般獲救之后的一周內,我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既強烈又執(zhí)著的欲望,想要體驗一番海員所經(jīng)歷的充滿瘋狂冒險的生活。一周的時間雖短,卻足以使我記憶中的陰影漸漸消散,并使那次極度危險的意外事件顯得令人激動,美麗如畫。我和奧古斯特的交談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有意思。他講述有關大海的故事(現(xiàn)在我懷疑其中一半完全是他編造出來的),總能對我的熱情和雖然強烈但又帶有一絲沮喪的想象力產(chǎn)生影響。奇怪的是,每當他講起可怕的苦難和絕望時,我反倒更加強烈地向往海員的生活。對他所講述的美好的方面,我倒是不怎么提得起興趣。我憧憬的是沉船、饑荒、死亡或被部落野蠻人所俘,是在渺無人煙、不為人知的大海上,在某座灰暗荒涼的小島上,在悲傷和淚水中度過一生。從那時起我便一直確信,這種念頭或欲望——它們真的已經(jīng)達到了欲望的程度——在患有憂郁癥的人群中十分常見——我這樣講,只是將它們視為自己肯定會在一定程度上去經(jīng)歷的命運的一點預示。奧古斯特完全理解我的這種心理狀態(tài)。說實話,我們之間的親密交流很可能使我們的性格實現(xiàn)了一半互換。阿里爾災難發(fā)生約八個月之后,勞埃德和布蘭登堡(我覺得該家族與利物浦的恩德比家族之間存在著某種關系)公司為又一次捕鯨開始修理和裝備名為格蘭普斯的雙桅帆船。那條船老舊笨重,即便盡力去修復裝備,也無法滿足航海的要求。我弄不懂,船主明明有不少好船,為什么偏偏選中了它。巴納德先生被任命為船長,奧古斯特與他同行。雙桅帆船正整裝待發(fā),奧古斯特時不時地就會催促我抓住這次絕好的機會,實現(xiàn)想去旅行的愿望。他發(fā)現(xiàn)我很樂意聽進他的話——但事情可沒那么容易決定下來。我的父親雖沒有直接表示反對,但我母親一聽我們提起這件事就會大發(fā)雷霆。更為糟糕的是,我原以為祖父會幫我說話,誰知他竟說,如果我再向他提起這件事情,他就要剝奪我的繼承權。然而,盡管存在很多困難,但它們不僅沒有澆滅我的愿望,反而使愿望之火越燒越旺,我決計不顧一切也要出海。我將自己的意愿告訴了奧古斯特之后,我倆便開始制訂計劃,希望一切順遂。與此同時,我對親戚朋友閉口不談出海的事情;表面上看來,我埋頭于日常學業(yè),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出海的計劃。自那時起,我經(jīng)常會檢討自己有關此事的所作所為,感到既不愉快又很吃驚。為了推進自己的計劃,我利用變得不再誠實——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一言一行都充滿了虛偽——只有憧憬即將實現(xiàn)自己長久以來的旅行夢想時,才覺得這一切可以忍受。為了實施我的欺騙計劃,我不得不讓奧古斯特負責大部分的事情,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格蘭普斯號上,在船艙和貨艙里完成他父親所交代的一些工作。然而每天晚上,我倆肯定會碰在一起,談論著我們的計劃。就這樣過了差不多一個月,我們還是沒能想出可以獲得成功的好辦法,最后他告訴我說所有該做的決定他都做好了。我在新貝德福德有一位叫羅斯先生的親戚,以前我經(jīng)常時不時地在他那里住上兩三個星期。雙桅帆船將于大約六月中旬(1827年6月)起航,我們決定在帆船起航的前一兩天,讓我父親像往常一樣收到一封羅斯先生寫來的短信,讓我去和羅伯特和艾米特(羅斯先生的兩個兒子)一起待上兩個星期。奧古斯特會負責寫信并讓人將它送出。當我假裝按計劃動身去新貝德福德時,實際上我會去我的同伴那里,他會為我在格蘭普斯上找處藏身之所。他向我保證,那處藏身之所一定會布置得可以舒舒服服地在里面呆上好幾天,在那段時間里我是不能露面的。等雙桅帆船漸行漸遠,不可能再掉頭回航時,我便可以正式回到舒適的船艙里。至于奧古斯特的父親,他知道這個玩笑后只會哈哈一笑。航行途中會遇到很多過往的船只,可以讓它們捎封信給我的父母,向他們解釋一切。六月中旬終于來到,一切也已經(jīng)準備就緒。那封短信也寫好送到了,一個星期一的早晨,我便假裝出發(fā)前往新貝德福德去。然而,事實上我卻直接向奧古斯特家走去,他正在一條街的街角等著我。我們的原計劃是我找個地方躲到天黑,然后再悄悄溜到船上去,但是當時正好起了大霧,對我們十分有利,我們便決定抓緊時間立刻到船上躲起來。奧古斯特走在前面來到了碼頭,我跟在他身后不遠處,身上裹著他帶給我的一件厚厚的水手斗篷,以免熟人一眼就認出我來。就在我們轉過第二個街角,經(jīng)過埃德蒙先生的那口井后,意想不到的是迎面走來了祖父彼德森先生!他就站在我的面前,盯著我的臉看。“老天,保佑我靈魂,戈登,”他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身上披著的臟斗篷是誰的?”“先生!”遇上這種突發(fā)狀況,我只好盡力裝出意外與茫然的樣子,說話的語調也盡可能變得低沉沙啞。我說:“先生!你大錯特錯了呢——首先,我的名字根本就不叫什么戈登,我也不準你這個無賴說我的大衣是臟斗篷!蹦俏焕舷壬犚娢疫@樣反駁他,臉上露出驚詫的表情,讓我實在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他向后退了兩三步,臉色先是變得刷白,然后又漲得通紅,他舉起眼鏡,然后又放下來,抓起他的雨傘向我猛沖過來。但是,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順著街道一瘸一拐地走開了,身體因為生氣而止不住地顫抖著,咬牙切齒地嘟噥著說:“沒有用——什么新眼鏡——還以為是戈登呢——浸過海水的大炮真是一無是處!苯(jīng)歷了這次有驚無險的事件之后,我們更加小心翼翼,最終安全抵達了目的地。船上只有一兩個水手,正在船頭忙著干活。我們清楚地知道,巴納德船長此時正在勞埃德和布蘭登堡公司,因事務纏身,要到晚間很晚的時候才回來,因此我們不用擔心會被他發(fā)現(xiàn)。奧古斯特先爬上船舷,不一會我也跟著爬了上去,干活的水手也沒注意到我們。我們立刻進入船艙,里面沒有人。船艙里布置得非常舒適——這對捕鯨船來說比較少見。船上還有四個漂亮的臥艙,都設計有寬敞舒適的鋪位。我還注意到艙內有一個大火爐,而且主艙和臥艙的地板上都鋪陳著一種價值不菲的厚厚的地毯。天花板有足足七英尺高,簡而言之,寬敞舒適的程度大大超出我的預期。但是,奧古斯特不給我時間讓我慢慢打量,堅持催我趕快躲起來。他將我?guī)нM位于右舷與防水隔艙相鄰的他自己的臥艙中。一進艙他就關上門并插上門栓。我想我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眼前這么漂亮的小房間。臥艙大約有十英尺長,只有一張臥鋪,我剛才已經(jīng)提到過,那床鋪很是寬敞舒適。小房間靠近艙壁的地方有一處四英尺見方的空間,擺放著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旁邊還有一排懸掛式架子,上面裝滿了關于航海和旅行的書籍。房間里還有許多其他為旅途生活帶來舒適的小設備,其中我必須說一下有個類似保險柜或冰箱的東西,奧古斯特讓我瞧了里面擱著的一大堆美味食物,既有吃的也有喝的。這時,他用指關節(jié)在剛才所提到過的那處空間所鋪設的地毯的一角上按了一下,我看到有一處大約十六英寸見方的地板被人整齊地切割過,然后又被很契合地放在原處。當被按下時,這一部分的一端便會抬起,正好能讓人伸一個手指進去。就這樣,奧古斯特拉起了暗室的蓋板(地毯仍舊用大頭釘釘在蓋板上),我發(fā)現(xiàn)那是通向后艙的。接著,他用火柴點起一支小蠟燭,把它放進一盞深顏色的提燈里,然后舉著它從暗室口下到艙里,并示意我跟下去。于是我便跟著他下去了,之后他抓著一根釘在底部的螺絲,將蓋板拉回原處——臥艙地板上的地毯便恢復了原樣,將暗室的痕跡完全掩藏了起來。燭光十分微弱,我費盡力氣才能在堆放得亂七八糟的原木里摸索著前行。不過,我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拉著我朋友外套的下擺,走起來也覺得不那么困難了。我們在無數(shù)的狹窄過道里爬行繞行,最終,他將我領到一只箍鐵的箱子跟前,這只箱子就像平時用來裝精美陶器的箱子。它足足有四英尺高,整整六英尺長,但是十分狹窄。箱頂上放著兩只空油桶,油桶上還堆著大量草編織的墊子,一直堆到船艙的天花板。箱子的四周都緊緊地堆放著各式樣各樣的雜物,高度甚至到達了天花板,另外還亂七八糟地堆著柳條箱、籃子、木桶以及一捆捆的雜物等,我們能找到路走到那箱子跟前簡直可謂是個奇跡。后來我明白了奧古斯特是特意如此堆放的,為的是給我提供一處完全隱秘之所,干這些活他只叫了一個幫手,而且那人并不隨船出海。這時,我的同伴向我展示,箱子的一頭可以隨意拆開。他拉開板子,露出了箱子的內部,我一看便樂壞了。從船艙的一個睡鋪上搬來的一張床墊占據(jù)了整個地面,小小的空間里面放滿了盡可能多的讓人生活舒適的物品,同時還給我留下了充足的空間來起居臥睡,無論坐著還是平躺都沒有問題。其中有幾本書、一支筆、墨水、紙、三條毯子,滿滿一大罐水、一罐航海餅干、三四根粗大的紅腸、一塊巨大的火腿、一只烤羊腿以及五六瓶甜酒和燒酒。我立刻走進我的小房間,我肯定自己那份心滿意足之感絕對不亞于任何君王走進新宮殿時的心情。接著,奧古斯特告訴我如何關緊箱子活動的那一端,然后,他拿起提燈湊近甲板,指給我看貼在船板上的一根暗色繩子。他告訴我,這根繩子從我藏身之處開始,繞過雜物之間所有不可避免的彎曲通道,一直連到船艙甲板下的一只釘子上,正位于通往他的臥艙的暗門下方。萬一發(fā)生了意外情況,需要找到出口的話,我便可以沿著這根繩子毫不費力地找到出路,無需他的幫助。奧古斯特準備離開了,他將提燈留給我,還留下了足夠的蠟燭和火柴。他還答應只要沒人注意,便會經(jīng)常來看我。以上是發(fā)生在六月十七號的事情。我在藏身之處躲了三天三夜(這是我估計的)沒有出去過一次,僅僅有兩次為了伸展一下四肢,便在出入口對面的兩個柳條箱之間直立站了一會。這期間,我沒見過奧古斯特,不過這并沒使我感到不安,因為我知道,雙桅帆船隨時都有可能起航,他一定忙得不可開交,很難找到時間下來探望我。終于,我聽見暗門一開一關的聲音,然后很快便聽見奧古斯特壓低了聲音在喊我,問我是否安好,還需要些什么。“什么都不需要,”我回答道,“我過得舒服著呢。帆船什么時候起航?”“再過不到半小時就要起航了,”他回答說,“我就是來告訴你這個的,怕你見不到我會覺得不安。接下來會有一段時間我沒法下來看你——可能需要三四天吧。船上一切正常。待會兒等我上去關上暗門后,你就順著繩子爬到釘著釘子的地方。在那里你會找到我的手表——或許對你有點用處,因為你見不到日光,沒法知道時間。我想無法得知自己被埋在這里有多久了吧——其實才三天——今天是二十號。我原本打算將手表送去給你,但是怕離開太久會被人發(fā)現(xiàn)。”說完這些,他便上去了。就在奧古斯特離開大約一小時之后,我清楚地感到船在動了,想到期盼已久的航行終于開始,心里不免覺得歡欣鼓舞。滿意之余,我決定讓心情好好放松一下,順其自然地等著從現(xiàn)在這個箱子換到更為寬敞、盡管不一定更舒服的船艙去。我首先想到的是去拿手表。我沒吹滅蠟燭,順著那根繩子繞了無數(shù)次,爬了很長的一段距離,有幾次,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反倒比先前所在的位置靠后了一兩英尺。最終,我摸到了那顆釘子,拿到了我此行的目的物,帶著它安全地爬了回去。現(xiàn)在,我靜下來翻看了一下奧古斯特很細心地放在箱子里的幾本書,然后挑了一本講劉易斯和克拉克到哥倫比亞河口探險的書。我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會,覺得困倦感慢慢襲來,便小心翼翼地熄了燈,很快便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時,我感到腦子里是奇怪地一片混亂,一時無法回想起自己所處的各種境況。但是,漸漸地,我一點一點地全都想起來了。我劃了根火柴想看看時間,可是表停止工作了,因此無法確定我到底睡了多長時間。我覺得四肢僵硬,無奈之下只能站到那兩只柳條箱之間去伸展一下。突然間我覺得很想飽餐一頓,便想到了那只烤羊腿,睡覺前我曾吃過一點,覺得味道好極了。但是我發(fā)現(xiàn)羊腿竟然發(fā)霉腐爛透了,這可令我相當震驚!這一情況讓我感到非常不安,再聯(lián)系到我剛剛醒來時腦子里一片混亂的狀況,我覺得自己肯定沉睡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可能與艙底空氣不流通有關,而這最終很可能會導致非常嚴重的后果。我頭痛得厲害,覺得自己每呼吸一口氣都十分困難,簡而言之,我的心里充斥著各種沮喪郁悶的感覺。但我還是不敢冒險推開暗門或做出其他舉動,只是上緊了表的發(fā)條,盡可能地使自己定下心來。在隨后整整二十四小時單調乏味的時光里,沒有人前來探望我,我忍不住想要責罵奧古斯特對朋友的疏忽不在意。最讓我感到擔心的是,水罐里的水只剩大約半品脫了,而我則因為羊腿變質不能吃,而飽餐了一頓紅腸,現(xiàn)在口渴極了。我開始變得忐忑不安,再也看不進書了。與此同時,我難以抵擋陣陣襲來的睡意,但是一想到真的睡著便渾身發(fā)抖,害怕密閉后艙里的空氣會造成某些危險的后果,比如說木炭起火之類。與此同時,帆船的顛簸告訴我,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在大海上走了很遠的距離了,耳朵里聽到了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低沉的嗡嗡聲,讓我確信海上并沒有刮大風。我實在想不通奧古斯特為什么不來找我。船肯定已經(jīng)航行了很遠,我也完全可以上去;蛟S他碰到了什么意外——但我還是想不明白是什么讓他使我處于禁閉狀態(tài)如此之久,除非他突然死了或掉到海里去。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我便失去了繼續(xù)等待下去的耐心。有可能是我們碰到了迎頭風,船仍然在南塔克特附近。但我不得不拋開這一想法,因為如果真是這樣,帆船一定會不停轉動,而它一直微微左傾,因此我完全相信它一直是被穩(wěn)定的右舷風推動前行的。此外,如果我們真的還處于島的附近,為什么奧古斯特不來看我,并告知相關情況呢?就這樣,處于孤單無聊困境的我不斷地胡思亂想著,最后決定再等二十四小時,如果到時候還是沒有人下來,我就摸到暗門那里去,冒險同我的朋友講幾句話,再不濟也可以在出口處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從他的臥艙里拿點水下來。腦子里充斥著這個想法,盡管我努力想要使自己保持清醒,但還是沉沉地睡了過去,或者不如說是昏迷了過去。睡夢中全是極度可怕的景象。各種各樣的災難和可怕的事情接踵而來發(fā)生在我身上。在所發(fā)生的災難中,有一次我被一些猙獰恐怖的魔鬼用巨大的枕頭給悶死了。巨大的大蛇將我緊緊纏住,它們的眼睛里閃爍著可怕的光,直直地盯著我。緊接著,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沙漠,荒無人煙,令人頗感畏懼。忽然,一棵棵巨大的樹干拔地而起,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一眼望不到頭。這些巨樹的根掩埋在一片沒有盡頭的沼澤之下,沼澤地的水漆黑黏滯,有如地獄之水那樣使人心生畏懼。這些怪異的大樹似乎如人一般有著生命,它們像骷髏一樣揮舞著枯臂,對著沉寂的水面連連悲鳴,尖厲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絕望。然后場景突變;我不著寸縷孤零零地站在灼熱的撒哈拉大沙漠里,腳邊蹲伏著一頭兇猛的熱帶獅子。突然間,它睜開銅鈴般的大眼睛盯著我,然后猛地一躍而起,張開嘴巴露出了可怕的牙齒。從它那血盆大口中發(fā)出雷鳴般的一聲怒吼,令我猛然驚倒在地。突如其來的驚恐使我全身變得僵硬,我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慢慢蘇醒。原來,我的夢并非真實,僅僅是夢,F(xiàn)在,我至少已經(jīng)恢復了知覺。真有一個巨大的魔鬼正將它的爪子重重地壓在我的胸口——熱乎乎的氣息吹在我耳朵里—一昏暗之中,一嘴慘白的獠牙在我面前閃著光。這時,哪怕是有一千條性命懸著,讓四肢動彈或嘴里吐出一個字,我也沒法動一下或說一句。那野獸(不管它到底是什么)站在那沒有動,似乎并不想立刻傷害我,而我則完全無助地躺在它身下,覺得生命正在流失。我感到身心的力量正在飛快地消逝——一言以蔽之,我正在死去,因為純粹的害怕而死去。我的頭腦昏昏沉沉的——我覺得極端不舒服——我的眼睛看不清東西——甚至連我眼前盯著我看的那對閃爍的眼睛也慢慢變得黯淡。我聚起最后的力氣,微弱地呼喊了一聲上帝,便聽天由命了。我所發(fā)出的聲音似乎激起了那只動物所有潛在的憤怒,它猛地跳過來撲倒在我的身上。但是讓我驚訝的是,它發(fā)出一陣又長又低的哀鳴聲,開始熱切地舔舐我的臉和手,表現(xiàn)出親熱和開心的樣子!我徹底驚呆了,不知所措——但是我無法忘記我那條名叫“老虎”的紐芬蘭犬特有的嗚咽聲,還有我相當熟悉的它那種特有的撫摩方式。這就是它。我突然感覺到血液直涌到了太陽穴——獲救和復活使我經(jīng)歷了一種無法抗拒的暈眩。我趕緊從一直躺著的床墊上爬起來,一把抱住我忠實的追隨者和朋友的脖子,一股熱淚將心胸之中郁積很久的壓抑之感融化掉。如同前一次那樣,從床墊上爬起來之后,我的知覺處于極度混亂的狀態(tài)。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覺得很難將這一切理出個頭緒。但是,慢慢地,我恢復了思考能力,再次開始回想起自己所處境況的一些細節(jié)。我竭力想搞清楚“老虎”是怎么來到此處的,但猜測了無數(shù)種不同的可能性之后還是徒勞無功。但是“老虎”可以與我一起分擔沉悶的孤獨,用它的撫摩讓我覺得舒服,我只好使自己開心地滿足于此。大多數(shù)人都喜歡狗,但是我對“老虎”的感情異乎尋常地強烈,而且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其他生靈比它更配得到我的感情。七年以來,它一直是我形影不離的伙伴,并且曾多次表現(xiàn)出我們在動物身上所能發(fā)現(xiàn)的所有高尚品質。當它還是一條小狗時,我將它從南塔克特的一個小惡棍手里救了出來,當時那個壞蛋正用繩子拴著它的脖子,將它往水里拽。自那大約三年之后,長大了的小狗回報了我的恩德,將我從一個攔路搶劫的強盜的棍棒下解救了出來。這時我摸到了手表,放在耳邊一聽,發(fā)現(xiàn)它又停止工作了。但是對此我倒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因為從我的特別情況來看,我一定同上次一樣沉睡了很長一段時間。至于具體有多長,當然沒有辦法弄清楚。我渾身發(fā)燙,口干舌燥,難以忍受。由于提燈里的蠟燭早已燃盡,而一下子又摸不到火柴盒,因此我無法獲得亮光,只好摸索著找到那個小水罐。可是,摸到水罐后我發(fā)現(xiàn)它是空的——毋庸置疑,是“老虎”經(jīng)不住誘惑將它喝光的,它還吃完了那只羊腿,啃得精光的骨頭丟在箱子的出口處。我并不介意它吃掉了那塊變質的羊肉,但是一想到水,我的心就沉了下去。我的身體極其虛弱——虛弱到只要稍微一用力就渾身顫抖,如同患了瘧疾一樣。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帆船正劇烈地晃動著,箱頂上擱著的油桶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從而擋住我進出的唯一通道。同時,我還感到自己暈船暈得很厲害。各種考量之下,我下定決心趁著自己還有點氣力,排除萬難也要立刻爬到暗門處爭取獲得解救。有了這個決定之后,我再次四下摸索著尋找火柴和蠟燭。摸索了一陣后,我找到了火柴,但是找了很久也沒能夠找到蠟燭(我清楚地記得自己存放蠟燭的位置),便決定暫時不找了,讓“老虎”安靜地躺下之后我便立刻動身朝著暗門處爬去。一開始行動,我便更加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十分衰弱。我得使出所有的力氣才能夠向前爬行,并且手腳經(jīng)常因為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而癱軟下來,伏在地上,有時候一連幾分鐘感到像是失去了知覺一般。不過我還是拼力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著,每時每刻都擔心自己會暈倒在雜物堆里狹窄迂回的過道上,那樣的話我就沒有生存的希望了。最后,我鼓起所有力氣向前一撲,額頭重重地撞在一個用薄鐵皮捆起來的柳條箱的尖角上。這一意外使我錯愕了一小會,但我悲傷郁悶地發(fā)現(xiàn),由于船只正在快速劇烈地晃動著,柳條箱整個地滾到了我的通道上,將通道完全堵死了。箱子卡在周圍的其他的箱子和設備之間,即使我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沒辦法將它推動哪怕一英寸。因此,即便我的體力再虛弱,也只能夠要么完全放棄那根引路繩索,另尋出路;要么從擋住去路的柳條箱上翻過去,然后繼續(xù)依循那根繩索前行。前一個辦法困難重重,存在很多危險,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就我目前身心都極度虛弱的狀況來看,如果我真的那樣做,肯定會迷路,然后在后艙陰暗惡心的迷宮中悲慘地死去。因此我毫不猶豫地聚集起自己僅存的所有力氣和意志,用盡全力從柳條箱上翻了過去。我打定主意,站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這樣做比我剛才所憂心忡忡地想到的還要困難許多。這條狹窄的通道兩邊高高聳立著各種各樣的重物,稍不留神,它們可能就會倒下來砸在我的頭上;即使這樣的事情沒有發(fā)生,大量倒下來的雜物也會將我的退路完全堵死,就和剛才那只柳條箱堵住了我前進的道路沒什么兩樣。柳條箱本身又長又笨重,箱頂上根本無法立足。我盡力嘗試了各種辦法想要夠到箱頂,卻徒勞無功,沒辦法使自己爬上去。事實上即使夠著了箱頂,我的體力也完全不足以讓我翻過去,因此夠不著反而是一件好事。最終,我絕望地再次想將箱子推開,突然身邊發(fā)生了一陣強烈的顫動。我急忙伸出手扶住木板的邊緣,發(fā)現(xiàn)有一塊很大的木板是松動的。幸運的是,我身邊恰巧帶著一把小刀,于是我費了很大的勁,終于將那塊板子完全撬了下來。鉆進這個縫隙,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對面并沒有木板擋著——換句話說,箱子頂部沒有蓋子,而我擠進身到達的是箱底,F(xiàn)在,我可以不怎么費勁地順著那根繩子摸索著前進,直至找著了那顆螺絲。我的心怦怦直跳,站起身來,輕輕地推了推暗門的蓋子。它并沒有像我所預期的那樣立馬就被抬起來,于是我加重了點力氣,又推了一次,還擔心待在臥艙里的不是奧古斯特而是別的什么人。然而,令我震驚的是,那扇門依舊紋絲不動,這下子我可有點不安了,因為我知道此前只要稍一用力、甚至不怎么用力,暗門就可以被推開。我使勁地推著門,可是它卻堅固無比;我生氣焦急、頗感絕望,使出了全身力氣——暗門卻還是怎么推都推不動。從這一情況來看,很明顯,不是這個后艙被人發(fā)現(xiàn)、暗門被釘死,就是門上壓著很重的東西,根本無法將它移開。我感到極度害怕和沮喪,怎么也想不出為什么自己會被這樣埋在這里。我無法理清思緒,癱坐在地板上,滿腦子都是陰郁的想象,覺得自己肯定要么會被渴死、餓死、悶死,要么會被活埋于此。最后,我稍微恢復了一點理智。我站起身來,用手指摸索著暗門四周的縫隙;我還靠上前去仔細觀察它們是否能夠透進一絲半點臥艙里的亮光,但是一丁點亮光都沒有看見。接著,我將小刀插進縫隙中劃動,直至刀刃碰上了什么堅硬的物體。我上下拉動了幾下刀刃,發(fā)現(xiàn)那是一條厚實的鐵塊,根據(jù)刀刃在其上摩擦時產(chǎn)生的特殊起伏感,我想那是條鐵鏈,F(xiàn)在我的唯一出路就是返回到藏身的箱子去,在那里要么直面悲慘的命運,要么盡量使腦袋安靜下來,再想一個逃生的辦法。我立刻行動起來,克服了重重困難之后回到了原來的安身之處。我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倒在床墊上,“老虎”跳過來臥在我旁邊,摩挲著我,好像在竭力安慰我,叫我別為當前的麻煩擔憂,讓我鼓起勇氣去面對困難。它那奇怪的舉止終于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先是舔著我的臉和手,一連舔了好幾分鐘,然后就突然停止這一動作,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嗚嗚聲。每次我朝著它伸過手去,它都仰面躺著,高高舉起四只爪子。這一舉動反復進行了好幾次,看上去十分奇怪,我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狗似乎很痛苦,我以為它哪里受傷了,便拉起它的爪子,一只一只地查看起來,但是卻并沒找到任何受傷的痕跡。我又猜測它可能是肚子餓了,便給了它一大塊火腿,它急切地幾口就吞了下去——可剛一吃完,又重新開始做剛才那些奇怪的動作。這次,我認為它同我一樣,正在忍受干渴的折磨,正準備肯定這就是真正的原因所在,卻突然想起我才只檢查了它的爪子,它身體的其他部分或者頭部也可能會受傷。于是我仔細地摸遍它的頭部,沒有發(fā)現(xiàn)傷口,但是當我的手正沿著它的背部撫摸時,發(fā)現(xiàn)有一塊橫貫背部的毛微微豎起。我伸出手指一探,發(fā)現(xiàn)了一條繩子,順著繩子摸索著,發(fā)現(xiàn)它竟圍著“老虎”的身體纏了一圈。于是我更加仔細地摸索著,摸到繩子上綁著一張似乎是信紙的紙條,繩子從紙條中穿過,使其緊貼在狗的左肩下面。第三章我立馬意識到,這張紙條是奧古斯特給我的,肯定發(fā)生了什么無法說明的意外狀況,致使他無法將我從這個地牢中帶出去,便設計了這個辦法讓我了解事情的真相。我的心情變得急切起來,忍不住地顫抖著,再次開始尋找火柴和蠟燭。我依稀記得自己入睡之前小心地將它們收起來了,而且剛才向暗門爬去之前還曾想起過確切的存放位置。但是現(xiàn)在,我卻怎么都想不起來了,徒勞無功地忙乎了整整一個小時,試圖找到失落的物件?梢钥隙ǖ卣f,過去我從來都沒有體驗過比這更加讓人干著急的焦慮和懸念。正在四處摸索之時,我的頭靠近了壓艙沙袋,也就是柳條箱開口的附近,我發(fā)現(xiàn)前艙方向閃爍著一絲十分微弱的亮光。我極度驚訝,由于那光亮看上去似乎就在幾英尺開外處,因此我便設法朝它走去?墒俏覄偞蚨ㄖ饕忾_始移動身子,那線光亮便立刻完全消失不見了。再次看見那處亮光,是在我順著箱子摸索著回到原來的位置之后。這次,我謹慎地來回移動著視線,發(fā)現(xiàn)只有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沿著與剛才相反的方向移動,才能夠慢慢接近那處亮光并使其保持在視線范圍以內。我(擠過無數(shù)狹窄迂回的彎道后)來到它面前,發(fā)現(xiàn)那亮光是我的火柴碎片所發(fā)出的,它們散落在一只底朝天的空桶里。我正在納悶火柴為什么會掉在那里,手卻無意之中摸到了兩三塊蠟燭的殘渣,它們顯然是被狗啃過了。我立即得出了結論,狗一定將我所有的蠟燭都吞掉了,這下完全沒有希望看清楚奧古斯特寫給我的紙條了。蠟燭的殘渣與桶里的其他垃圾混在一起,根本就無法使用了,我很絕望,并沒有將它們弄出來,就讓它們待在那兒。至于那點碎磷片,我盡可能地將它們拾了起來,又歷盡困難將它們帶回箱子里,這段時間里,“老虎”一直待在那里。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樣做。船艙里漆黑一片,簡直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那張白色的紙條幾乎無法辨認,即使直接舉在眼前都無法看清。我發(fā)現(xiàn),如果將眼睛稍稍偏轉一點——也就是說,稍微斜著點看,可以大約看到些許輪廓。我的“牢房”的黑暗程度由此可想而知,而我朋友的那張紙條—一如果這張紙條真的是他寫來的話——似乎只把將我拋進了更大的麻煩,讓我已然虛弱焦急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安。我滿腦子里都是一些想要找到亮光的亂七八糟的想法,但都是徒勞——這些想法同吸食鴉片后睡著的人為了達到同樣的目的,在不安穩(wěn)的夢境中所做的沒什么兩樣——奇怪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地在入睡者頭腦中出現(xiàn),有時似乎合情合理,有時又顯得十分荒謬;這些想法是理智和想象相互交替產(chǎn)生的。最后,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這個主意似乎很合理,我都納悶剛才自己怎么沒有想到。我將那張紙條放置在一本書上,將我從桶里拾起來的火柴磷片放在紙上,然后用手掌快速、平穩(wěn)地摩擦起來。整張紙面立刻泛起明顯的光亮,我確信,如果紙條上寫有字的話,我肯定能毫不費力地看清楚。然而,紙條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只有一片讓人沮喪和不滿的空白。幾秒鐘之后,亮光消失,我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之前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說過,在此之前有一段時間,我的心智曾一度接近于白癡的狀態(tài)。當然,也曾有過完全清醒的時候,偶爾甚至還十分活躍。但是這樣的情況并不多。不能忘記的是,一連好幾天,我都在這條捕鯨船的后下艙里呼吸著致命的不新鮮的空氣,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沒有喝什么水。至少在過去的十四五個小時內,我壓根就沒喝過水——也沒睡過覺。最容易使人口干舌燥的腌制食品一直是我主要的食物來源,除了一些航海餅干之外,自從我丟了羊腿之后,腌制食品就成為了我唯一可以進食的東西,而航海餅干對我而言毫無用處,它們又干又硬,我嗓子紅腫干咳,根本咽不下去。我現(xiàn)在正發(fā)著高燒,渾身難受至極。這也解釋了一個事實:摩擦磷片取亮讀字條失敗之后,我竟然過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其實只檢查了紙條的一面。我不想描寫當我意識到自己竟粗心至此時的惱怒感了(我相信自己當時是真的非常氣憤)。那過失本來倒也沒不打緊,但我自己的愚蠢和沖動卻使它差點變成了一個無法彌補的大錯——由于發(fā)現(xiàn)字條上一個字也沒有,一時失望之下,我孩子氣地將它撕成碎片扔掉了,而且也說不清到底扔在了哪里。是聰明的“老虎”將我從最糟糕的困境之中解救了出來。我摸索了很久,摸到了一小片紙屑。我將它舉到狗的鼻子面前,費力使它明白它的任務是將其余的部分給我找來。讓我驚奇的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教過它狗類十分擅長的那些本事),它似乎立刻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四下里尋找了不一會,便找到了另一塊較大的紙片。它將紙片帶來給我,在我身邊磨蹭了一會兒,用它的鼻子在我手上摩擦著,好像在等著我對它的成果予以肯定。我拍拍它的頭,它便立刻又跑開了。這一次它過了幾分鐘才跑回來——但是這次它叼來了更大塊的紙片,這塊碎片證明整張紙條已經(jīng)可以被完全重新拼湊起來——看起來紙條被我給撕成了三片。幸運的是,我沒怎么費力便找到了剩下的幾塊磷片——依稀可辨、還在閃爍的一兩點微光給了我指引。經(jīng)歷了之前那么多困難之后,我學會了萬事須小心謹慎,于是便停下來思考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我想,紙條上我還沒有檢查的那一面上很可能寫著一些話——但是到底是哪一面呢?將碎片拼湊起來也沒辦法讓我得出結論,盡管我確信所有的文字(如果有文字的話)肯定是完整連貫地寫在同一面上的。確定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我即將進行的這次嘗試如果再度失敗的話,剩下的磷屑就不夠進行第三次嘗試使用了。我像上次一樣將紙條放在書上,靜坐了幾分鐘,腦子里反復思考著自己應當怎么做。最后我想到,寫著字的那一面表面或許會有稍微地不平整,敏感的觸覺可能會使我覺察出來。我決定這樣試一下,便用手指仔仔細細地撫過紙條此時朝上的那一面,但是我什么也沒有感覺到。于是我將紙條翻轉過來,擱在書上拼好,再次用手食指輕輕撫摸,這次,我發(fā)現(xiàn)上面有一些極其微弱但依稀可辨的光亮。我意識到,這肯定是我前次摩擦在紙面上的黃磷粉末留下的星星點點的殘留物。這樣說來,紙條的另一面,也就是朝下的那面,便是寫著文字的一面——如果紙條上真的寫有文字的話。我將紙條再次翻轉過來,按照之前的方法重新開始嘗試。與上次相同,黃磷片被揉開之后,紙面上頓時泛起熒光——但這一次能明顯看出幾行字跡,字體很大,而且明顯是用紅色墨水書寫的。亮光盡管足夠亮,可是持續(xù)的時間卻很短。如果不是我過于興奮,原本是有可能將三行字跡全都看清楚的——因為我看見有三行字。但是,由于我太急于想將所有的內容一下子全都看清,結果卻只看清了最后的七個字,寫的是——“血——躲好方能保命。”我堅信,即便我能夠確定紙條上字跡的全部內容——就是我朋友試圖傳遞給我的警告的全部意思,即使這一警告原本應該向我揭示一場最無法言喻的災難,也根本無法與我能看清的這幾個字對我造成的折磨和恐懼同日而語。那個“血”字,那個在一切神秘、痛苦、恐怖事件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字眼——此刻正傳達著多少倍的意思——它那含混莫名的字義(由于它與前面其他的字被分割開來,因此無法弄清確切的意思)冰冷沉重地朝著身陷困境的我砸了下來,一直震碎了我的靈魂最深處。毫無疑問,奧古斯特有充分的理由讓我一直躲藏在此,我心中猜想著上千種可能的原因——然而就是無法想出一個能令人滿意解開這個謎團的理由。起先我剛從暗門處回來、還沒有被“老虎”奇怪的行為舉動吸引注意力時,曾下定決心不管怎樣都要引起上面人的注意,即使不能成功地實現(xiàn)這一目標,也要設法打通下層甲板逃出生天。我覺得在孤注一擲的情況下,自己還是有可能完成其中的一項任務的,盡管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成功,我還是因此而找到(若非如此是根本不會有的)勇氣去面對目前的險惡境況。但是,我剛讀到的這幾個字讓我徹底喪失了勇氣,我第一次感覺到命運的悲慘。心頭涌過一陣絕望,我再次一頭撲倒在床墊上,在昏睡中度過了約一天一夜的時間,其間僅偶爾恢復過理智和記憶。最后,我再次坐起身來,回想著身邊所發(fā)生的可怕事情。在沒有水的情況下,我最多還能夠支撐二十四個小時——再長就堅持不住了。在我被囚于此的最初那段時間里,我盡情享用了奧古斯特留給我的甜酒,但它們只會使我發(fā)熱,根本無法解決口渴,F(xiàn)在剩下的只有四分之一品脫左右一種度數(shù)很高的桃子酒,一想到它,我就忍不住反胃。香腸已經(jīng)全部吃光,那塊火腿只剩下一小塊皮,所有的餅干,除了從一塊餅干上掉下的一點碎屑之外,全都給“老虎”一掃而光。雪上加霜的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痛癥狀正在不斷的變嚴重,隨之而來的,是自第一次入睡后便一直或多或少困擾著我的精神錯亂恍惚。在過去幾個小時里,盡管呼吸困難,但我還能呼吸,可是現(xiàn)在每呼吸一次,胸部就產(chǎn)生一陣痛苦的痙攣感。此外還有一件完全不同的事讓我深感不安,它騷擾著我,讓我感到恐懼,它才是使床墊上昏睡的我清醒過來的主要原因。它就是狗的行為舉動。我最早注意到“老虎”舉止異常,是剛才向紙條上摩擦黃磷的時候。我正在摩擦著,它發(fā)出一聲低吼,伸出鼻子湊過來在我手上擦著,但是當時我極度興奮,沒能夠注意到這一點。而前面已經(jīng)說過,在那之后不久我便倒在床墊上,沉沉睡去。此刻明顯地,我聽到耳朵旁邊傳來一陣異常的嘶嘶聲,發(fā)現(xiàn)該聲音來自于“老虎”,它顯然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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