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作序陜西新銳作家作品文學陜軍新梯隊作家書系 本書簡介: 本書共收錄作者近年來發(fā)表過的中短篇小說十五篇。作品多以關中平原一個叫做柳樹村的地方為切入點,以一個個小人物的喜怒哀樂和命運遭際為線索,試圖透過紛繁雜亂的生活表象,探尋當下鄉(xiāng)村蕓蕓眾生的真實樣態(tài)和內心狀態(tài),其中既有對鄉(xiāng)情親情的溫情回首,對人性善美的深情撫摸,也有對道德欲望的冷峻審視,對人性惡丑的鞭笞批判。通過一個個平平淡淡或荒誕離奇的故事,折射出變革時期鄉(xiāng)村眾生的困惑困頓和堅守自省。作品視角獨特,風格多變,筆觸細膩,或精雕細刻,或夸張變形,于詩意的講述中勾勒出了一幅幅意蘊深厚的鄉(xiāng)村圖景,引人閱讀,耐人尋味。 作者簡介: 王宏哲,男,上世紀60年代末生,西安市長安區(qū)人。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百名青年文學藝術家扶持計劃”入選作者,魯迅文學院陜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學員。供職媒體。在《中國作家》、《鐘山》、《散文》、《延河》、《芳草》、《當代小說》、《佛山文藝》等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200余篇。散文《樹這一輩子》及《帶著土屋上路》、《送別麥子》、《草像是村莊的主人》、相繼被《中華活頁文選》、《讀者》等轉載并入選多種選本。其中《樹這一輩子》、《草像是村莊的主人》等相繼選入高、中考模擬題及數種教輔。獲第22屆孫犁散文獎。 前言序:一抹迷人的新綠 賈平凹 八位青年作家的作品擺放在我面前,就好像八個人站在我的面前,他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卻都揣了一肚子的故事,一肚子的想法,以各自不同的姿勢,不同的神情,不同的腔調娓娓地講述著、敘說著,甚至嘮叨著。他們說得那么全神貫注,說得那么情深意切,以至于讓我心生感動,倏忽間看見了自己不太遙遠的青年時光。 這八位青年作家多生于秦地,是黃土地養(yǎng)育的一群兒女。三秦大地多神奇,神奇的不光是這里的山山水水,溝溝卯卯,更有那些古老的傳說,厚重的文化。生于斯,長于斯序:一抹迷人的新綠 賈平凹 八位青年作家的作品擺放在我面前,就好像八個人站在我的面前,他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卻都揣了一肚子的故事,一肚子的想法,以各自不同的姿勢,不同的神情,不同的腔調娓娓地講述著、敘說著,甚至嘮叨著。他們說得那么全神貫注,說得那么情深意切,以至于讓我心生感動,倏忽間看見了自己不太遙遠的青年時光。 這八位青年作家多生于秦地,是黃土地養(yǎng)育的一群兒女。三秦大地多神奇,神奇的不光是這里的山山水水,溝溝卯卯,更有那些古老的傳說,厚重的文化。生于斯,長于斯,骨子里難免就有了這塊土地的脾性,血脈里自然就有了這塊土地的因子——他們就像是這塊土地上生出的幾株小樹,就像是這塊土地上長出的幾株莊稼,一邊汲取著傳統(tǒng)的營養(yǎng),一邊沐浴著時代的陽光,默默地扎著自己的根,長著自己的桿,繁茂著自己的葉,孕育著自己的果。而這一次的集中亮相無疑令人眼前一亮,欣喜的看見在陜西文壇的土地上又增添了一抹迷人的新綠。 作為這塊土地上成長起來的作家,我和這八位青年作家大都見過面,說過話,雖然談不上多么的熟稔,但對于其人其文,每每見之,卻總能生出一股子說不出的親切。這里面有地緣的因素,更有文化的姻近。我耳聞或者目睹過他們如何在紛繁喧囂的當下抵御著各種各樣的誘惑,獨守著一份寧靜頑強地跋涉、探索;我親眼見證過他們憑借著汗水和努力取得的大大小小的收獲。我常常在心底里為他們加油,為他們祝福;我也常常為為了他們的成長提供各種幫助的人們而心生敬佩。去年以來,陜西省委宣傳部啟動了“百名青年文學藝術家扶持計劃”,包括這八位作家在內的二十余名青年作家被納入其中,除了給予經費上的幫助,還多次組織學習班、培訓班,邀請名家傳道解惑;陜西省作協(xié)聯(lián)合魯迅文學院舉辦了魯迅文學院陜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為這些青年作家舉行了拜師儀式,聘請了國內一流的作家評論家擔任他們的導師。同時,在《中國作家》組織了作品專號,赴京組織了作品研討會,并在《文藝報》等媒體對這些青年作家進行宣傳,為他們搖旗吶喊。今年以來,文學院先后組織了“三秦文學季”系列講座,聘請國內名刊大刊編輯進行系列講課,幫助他們打開視野,拓寬思路;為了集中推介展示他們的創(chuàng)作實力,這次,文學院又選拔出八位青年作家,由作家出版社集中推出八部作品,F在,這八本書即將和讀者見面了,是丑是俊,是咸是淡,就交給讀者去品咂吧。 在和這些青年作家的交流中我說過這樣的話,文學上有些道理本來也講不出來,而且一講出來就錯了。因此,我不想就創(chuàng)作的方法原理一一贅述,我也不想就這八位青年作家的八部作品一一分析。我想說的是,創(chuàng)作需要個人的實力和努力,創(chuàng)作也需要一個良好的環(huán)境和氛圍。幸運的是,在一大幫文學熱心人的勤勞操持下,環(huán)境和氛圍有了,就像唱戲的臺子已經搭起來了,開場的鑼鼓已經敲起來了,接下來戲會唱得怎么樣?我期待,我有信心。 2015年8月西安 貝明和我們的一段往事 貝明現在終于肯給我寫信了。貝明說,已有十幾年了,想想我們那時候的情形吧,我們看禁書,我們居然還談女人,瘋瘋癲癲的,真不知道有多輕狂呢。接著,他向我追述我們是怎樣地藏了胡老師的眼鏡,使他變成了睜眼瞎而四處亂碰,追述我們是怎樣地往一位女生的書包里放了一只死蛤蟆,令她高聲尖叫……最后,他提到了那年冬天,提到了劉老師。他問我還記不記得那年冬天,還記不記得那年冬天里發(fā)生的事情。 我是伏在我的寫字桌上讀完這封信的。我準備馬上給貝明回一封信,這封信將以那個冬天和那個冬天發(fā)生的一件事情為主要內容。 我想起來我是在那個冬天里的一節(jié)早讀課上被劉老師叫去的。 劉老師出現在我桌前的時候,我正混在一片亂汪汪的讀書聲中偷看一對男女做愛。其實,我這樣的敘述顯得有些夸大其詞,真實的情形是我當時正在興致勃勃地閱讀一部艷情小說。我正讀這部小說的時候劉老師就站在了我的桌前。 劉老師用他的細長的食指在我的桌子上敲了敲,接著又敲了敲。我當時的錯誤在于誤以為是我的同桌婭婭在搗亂,所以我采取的辦法是理都未理。這樣導致的結果是原先敲在桌面上的食指后來準確無誤地敲在了我的頭上。這使我覺得有些過分。就在我惱怒地抬起頭想要發(fā)作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敢用食指敲我腦袋的不是婭婭而是劉老師。 我當時的恐慌可想而知。我順手把書往抽斗里一塞,我說:劉老師。 劉老師細白粉嫩的臉上掛著讓我琢磨不透的笑。他非常認真地看著我,就像面對一個有意思的字詞,或是審視一段出了差錯的病句。我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我把目光投向了他油光水滑的分頭。后來,我大約紅了臉,我說我是在讀書,所不同的是同學們都在大聲地朗讀,而我則是在不出聲地默讀而已。 劉老師對我的辯解似乎不感興趣。他用敲過我腦袋的那根食指指了指抽斗,又指了指他的宿舍,然后,背轉身一言不發(fā)地走了。 我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我顯得有些六神無主。剩下來的時間里我坐下又起立,起立又坐下。如此一番后,我終于抽出桌斗里的書往懷里一塞,賊一樣地溜出了教室。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感到背后有個身影。還沒顧得扭過頭,我就聽見貝明在叫我的名字。我轉過身,我發(fā)現貝明人高馬大地站著,鼻孔里冒出兩股指頭粗細的白氣。他的可笑的兩只帽耳現在豎了起來,直挺挺的,襯托得有幾粒麻子的瘦臉有些猙獰可怖。我說貝明你剛才看到了。貝明說我又不是瞎子。我不好意思地朝教室里掃了一眼,又擦了擦快要流到嘴邊的清鼻涕,這才把貝明往墻角拽了拽,貼著他的耳根保證:放心吧,我絕不說出書是你的。貝明剜了我一眼,說:可書是我借郝慶祝的,我到時候拿什么給人還呢?我囁嚅著,我最后向他許諾我一定另想辦法,絕不讓他為難。貝明沉默了一會兒,叮囑我要說話算話,然后又咕噥了一句什么,才氣咻咻地返回教室去了。 劉老師的宿舍在學校西南角那排平房的最西頭。我現在要到達他的宿舍得先穿過一個用磚砌成的菱形花園,再繞到會議室的后門,然后再經過那座新建的廁所才能進入到老師們的宿舍區(qū)。我抄著手,彎著腰,冬天的早晨的冷風拼命地透過我的棉襖往我的體內鉆。我抖抖嗦嗦地走著,在經過廁所門口的時候我沒有想到會碰到譚校長。譚校長邊往出走邊系褲帶。他的不安分的紅褲帶垂了下來,搖搖晃晃的,看上去既像一只火紅的蝴蝶又像一截流出的腸子。我朝譚校長的紅褲帶笑了笑,譚校長笑瞇瞇地朝我點了點頭。 我來到劉老師宿舍門口的時候,下早讀的鈴聲已在校園里響成一團。我看了看門牌上劉維斗三個字,終于鼓起勇氣喊了一聲報告。劉老師在里邊說:進來吧。我輕輕地推開門,悄悄地走了進去。劉老師對我的到來似乎顯得無動于衷,他坐在火爐邊,一會兒極其認真地往皮鞋上擠油,一會兒又用刷子在鞋上刷來刷去。爐子里的火苗躥得老高。上面的水壺蓋嘭嘭地溢出一些水,滴到爐膛上發(fā)出烙鐵燙在皮膚上的聲響。我心里有些發(fā)毛,又顯得有些無所事事。我當時考慮的是我是沖過去奪過劉老師的刷子替他刷鞋呢,還是勇敢地提起水壺替他灌好開水。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劉老師終于抬起了他那張白凈的長臉。這使我當時有些莫名的激動,我感覺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劉老師說:王進勇。 我說:劉老師。 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嗎? 我說:我錯了。 劉老師嗯了一聲,接著抬起右手,叉開五根修長的手指攏了攏快要垂到眼睛的長發(fā),然后才朝他的單人床上指了指,說:坐吧,知道錯就好。 劉老師的態(tài)度有些出人意料,這令我有些受寵若驚。我在他的單人床前扭扭捏捏了一陣,就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床單。我把目光投向他的床單并不是我對他的床單產生了興趣,而是想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放下我的屁股。劉老師的被子疊放在一角,藍白相間的格子床單鋪得平平展展。令我感到新鮮的是在床單的中間部分毫無規(guī)則地印著幾團奇形怪狀的圖案。我當時想到我在貝明被子上見到的情景。貝明說那是他晚上睡覺時做了一個夢,早晨醒來后肚皮上涼涼的一片黏濕,被子上就印下了那一團“地圖”。他還告訴我那叫夢遺,說是男子成年后一般都會有的。 就在我面對劉老師的床單浮想聯(lián)翩的時候,劉老師又在那里催了。他說有啥好客氣的,老師讓你坐你就坐嘛,還愣著干啥。我趕忙掐斷了我的胡思亂想,我說:謝謝劉老師。 看到我坐下來,劉老師點了點頭,并順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這使我產生了誤解,以為他是要給我水喝。就在我啟動雙唇準備客氣的時候,劉老師卻徑直將茶杯送到了自己的嘴邊。所以,在他咕嘟咽下一口茶水的當兒,我咕嘰吞下了一口唾沫。 喝完茶,劉老師把我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突然問我是不是共青團員。我沒有吭聲,我不明白劉老師為什么不提偷看禁書的事,卻對這個毫不相關的問題情有獨鐘。見我沒有立即回答,劉老師說:問你話呢?我說噢,劉老師,我現在還不是,不過我已寫了申請呢。劉老師說好,寫了申請就好,知道要求進步嘛。而后,他稍微停了停,彎腰拿起爐子旁的鐵條往爐膛里捅了捅,坐直了身子,臉上就有一些嚴肅的意味,說:不過,現在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問你,就看你能不能如實回答了。 我說行。 劉老師說好。 劉老師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居然會和貝明有關。他問我:你和貝明是什么關系?我答:同學關系。劉老師說我知道,我是說你們的關系達到了什么樣的程度,譬如說就像社會上流行的“哥們兒”,或是其他什么之類的。我說基本上可以這么認為,我和他一個村的,又在一個班,平時一塊來一塊去,晚上又同住一個宿舍,同鉆一個被窩。劉老師說好,好。第二個問題是你平時有沒有發(fā)現貝明和其他同學有不同的地方。我想了想,我說有。劉老師說噢,你說說看。我說貝明比我們班任何一個同學都高,身上的肉也多。再就是……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該不該說。劉老師說,怕什么,說。我吭吭哧哧地憋了半天,就把春上發(fā)生的一件事說了出來。那是個春日的下午,我和貝明到廁所里去小解。尿完尿,他不急著提褲子,卻只顧低了頭看。我催,他不理,還笑。我說笑啥呢。他說你看,你來看我這里長了頭發(fā)。我走到他跟前,他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著,說怪不,我雞巴上長了頭發(fā)。我說毛,一邊往他的襠部看去,果然就看到了一撮茸茸的黑毛。我感到吃驚,因為我敢肯定那個時候我們班任何一個男生都還沒有長毛,像我,到現在還只一點兒嫩芽芽哩。劉老師笑了,劉老師說:怪熊。你再想想,貝明平常有沒有什么異常表現,比如說胡說八道,對女同學動手動腳,或者在廁所的墻上掏洞或畫畫之類什么的。我說沒有,至少我沒有親眼見過。劉老師說好,那好。你先再想想,什么時候想起來了再找我談。接著,劉老師又問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和貝明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我說,我是和貝明在一起。下晚自習后我們打了一會兒籃球,之后,我們又準備到學校外的錄像廳去看錄像,后來,我嫌冷,我們就沒有去。我們在宿舍里胡亂吹了一通牛,貝明說他肚子有些餓,我們就翻墻到學校南邊的地里偷了兩個蘿卜。再回到宿舍的時候熄燈鈴已經響了,我們就拉開了被子。剛要睡覺,貝明說他肚子疼,想上廁所,問我去不去,我說不去,他就一個人去了,等他回來我已睡著了,就是這么回事。當然我還順便就偷蘿卜的事向劉老師作了檢討。 貝明是幾點上的廁所?劉老師問。 我說:大約是十點半左右。 劉老師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表情既顯得滿意又好像有些美中不足。他沉思一會兒,說很好,你是一個誠實的學生。老師就喜歡誠實的學生。今天和你的談話不要向任何人說起,記住,這可是對你的一次考驗啊。 我說放心吧,劉老師。我跟誰都不會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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