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張愛玲:怨女


作者:張愛玲     整理日期:2014-08-26 11:21:52

張愛玲1943年發(fā)表的《金鎖記》被贊為“中國自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夏志清語);二十多年后,張愛玲把三萬多字的《金鎖記》改寫成十萬多字的《怨女》,著重展現(xiàn)女主人公內(nèi)心的情欲煎熬,其細膩深切、攝人心魄的描寫使得《怨女》成為又一部難掩光芒的杰作!对古酚⑽谋具入選美國各大學(xué)通用教材《中國文學(xué)選讀》。
  目錄:
  小艾
  五四遺事
  怨女
  色,戒
  相見歡
  浮花浪蕊
  同學(xué)少年都不賤小艾
  一
  下午的陽光照到一座紅磚老式洋樓上。一只黃蜂被太陽照成金黃色,在那黑洞洞的窗前飛過。一切寂靜無聲。
  這種老式房子,房間里面向來是光線很陰暗的。席五太太坐在靠窗的地方,桌上支著一面腰圓大鏡,對著鏡子在那里剪前劉海。那時候還流行那種人字形的兩撇前劉海,兩邊很不容易剪得齊,需要用一種特別長的剪刀,她這一把還是特地從杭州買來的。
  她忽然把前劉海一把擄上去,要看看自己不打前劉海是什么樣子。五太太明年就三十了,在當時的“女界”仿佛有一種不成文法,一到三十歲,就得把前劉海撩上去了,過了三十歲還打前劉海,要給人批評的。五太太在鏡子里端詳著自己的臉。胖胖的同字臉,容貌很平常,但是,都說她福相,也還有人說她長得很甜凈。無論如何,是一點也不帶薄命相,然而……卻生就了很奇異的命運。
  她是填房,前面那太太死得很早,遺下一子一女。五老爺年紀輕輕的,倒已經(jīng)有了三房姬妾,后來因為要續(xù)弦,把她們都打發(fā)了,單留下一個三姨太太,這五老爺在他們兄弟間很是一個人才,談吐又漂亮,心計又深,老輩的親戚們說起來,都說只有他一個人最有出息,頗有重振家聲的希望。果然他出去做過兩任官,很會弄錢。可惜更會花錢。揮霍起來,手面大得驚人。
  他們席家和五太太娘家本來是老親,五老爺?shù)幕奶,那邊也知道得很清楚的。因此五太太出閣之前,她家里人就再三地叮囑,要她小心,不要給人家壓倒了,那三姨太太是一向最得寵的,得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五太太過門后的第二天,三姨太太來見禮,給她磕頭,據(jù)說是五太太的態(tài)度非常倨傲。其實也并不是五太太自己的意思,她那兩個陪房的老媽子都是家里預(yù)先囑咐過的,一邊一個攙住了她,硬把她胳膊拉緊了,連腰都不能彎一彎。三姨太太委屈得了不得,事后不免加油加醬向五老爺哭訴,五老爺十分生氣,大概對太太發(fā)了話了,太太受不了,大哭大鬧了兩回,大家都傳為笑談,說這新娘子脾氣好大。五老爺也并不和她爭吵,只是從此以后就不理睬她了。他本來在北京弄了個差使,沒等滿月就帶著姨太太上任去了。
  二
  這時候已經(jīng)是辛亥革命以后,像席五老爺這樣,以一個遺少的身份在民國時代出仕,一般人議論起來,已經(jīng)要罵他變節(jié)了,何況他本身還做過清朝的官。大家都覺得他這時候再出去,很犯不著。但是五老爺一半也是由于負氣,因為他揮霍得太厲害了,屢次鬧虧空,總是由家里拿出錢來替他清了債務(wù),弟兄們自然對他非常不滿,他覺得他在家里很受歧視,他哪里受得了這個氣,所以寧可出外另謀發(fā)展。五太太為了這緣故,一直恨著她那幾個大伯。她一恨自己娘家,二恨她那婆婆不替她做主叫她跟著一塊兒去,三恨他們兄弟們,都是他們那種冷淡的態(tài)度把他逼走了。也不知怎么,恨來恨去,就是恨不到他本人身上。
  五老爺?shù)搅吮本鸪鮾赡晟跏堑靡,著實大闊了一陣。后來也是因為浪費過分,大筆的挪用公款,不知怎么又給鬧穿了,幸而有人從中斡旋,才沒有出事,結(jié)果依舊是由家里拿出錢去彌縫,他不久也就回來了。三姨太太這幾年在北方獨當一面,散誕慣了,嫌老公館里規(guī)矩大,不愿意回去,便另外租了房子住在外面,對老太太只說她留在北京沒有一同回來。老太太裝糊涂,也不去深究。五老爺也住在外面,有時候到老公館里來一趟,也只在書房里坐坐,老太太房里坐坐。
  時間一年年的過去,在這家庭里面,五太太又像棄婦又像寡婦的一種很不確定的身份已經(jīng)確定了。小姑和侄女們常常到她房里來玩,一天到晚串出串進,因為她這里沒有男人,不必有什么顧忌。五太太天性也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人來了她總是很歡迎,成天嘻嘻哈哈,熱熱鬧鬧的,人都說她沒心眼兒。
  三
  這一天她正半閉著眼睛在那里剪前劉海,免得短頭發(fā)落到眼睛里去,她的一個小姑婉小姐在外面叫了聲“五嫂,你在干什么呢?”便一掀簾子走了進來。五太太笑道:“沒有事情做。這兩天天越過越長了,悶死了!”婉小姐道:“可不是嗎!”一面伸著懶腰,就在一張楊妃榻上坐了下來,隨手摸了摸榻上蟠著的一只大貍花貓,又道:“可有什么吃的沒有?上回那糖還有吧?”說著,便去開那只洋鐵筒,向里面張了一張,便鼓著嘴撒起嬌來道:“五嫂!那松子糖沒有了!”五太太道:
  “明兒再去買去。剛才我叫陶媽去買枇杷去了,等著吃枇杷吧!蔽逄珜τ诔粤闶匙罡信d趣,平?偸撬I(lǐng)看頭想吃這個,想吃那個,買了來大家一塊兒吃,所以她每月貼在這上面的錢為數(shù)很可觀。那些妯娌們其實也不短吃她的,在背后卻常常批評,說大家同時拿這一點月費,只有她一個人又沒有小孩,又沒有什么別的負擔,全給她瞎花了。
  五太太自己剪完了前劉海,又和婉小姐說:“你那劉海兒也長了,我來給你絞絞!币虬岩粡堃巫优擦诉^來,兩人臉對臉坐著。五太太一面剪著,婉小姐閉著眼睛說道:“你看我這臉,反而比從前更黑了!”五太太便道:“你看我呢?”婉小姐瞇縫著眼睛向她臉上端詳著。她們前一向因為看見報上有一種西洋藥品的廣告,說是搽在臉上可以褪掉一層皮、使皮層變?yōu)榘啄,就去買了來嘗試。一搽,果然臉上整大塊的皮褪下來,只好躲在房里裝病不見人,等到褪完了,也確實又白又嫩。白了總有十幾天,那嫩皮膚大概是特別敏感,并沒有經(jīng)過風(fēng)吹日曬,倒已經(jīng)變黑了,以前倒還沒有那樣黑。大家都十分氣憤。
  四
  那女傭陶媽買了一簍子枇杷回來,正遇見老姨太也到她們這里來,便叫了聲“老姨太”,替她打起簾子。這老姨太年紀其實也并不大,不過三十來歲模樣,也還很有幾分風(fēng)韻,穿著一件月白紗衫,黑華絲葛褲子。婉小姐是一身月白紗衫褲。五太太最羨慕的就是像她們那種瘦怯怯的身材,袖管里露出的一截手腕骨瘦如柴,她拉著她們的手,說不出來的又愛又恨,嫌自己太胖了蠢相。
  陶媽送了茶進來,五太太笑道:“姨,我們正是三缺一!彼齻兂32m著老太太偷偷地打牌,似乎五太太的興致比誰都好。她只管鬼鬼祟祟的含著微笑輕聲問著:“來不來?來來?”老姨太笑道:“不知道三太太有工夫沒有!蹦翘諎屢宦犚娬f打牌就很高興,因為可以有進賬,所以老在旁邊逗留著沒有走開。五太太對于這陶媽卻有幾分畏懼,她原來的那兩個陪房的老媽子已經(jīng)走了,換了這個陶媽,但是五太太還是一樣地怕她,和她說起話來總是小心翼翼的,支使她做什么事的時候,也總是笑嘻嘻的,用一種攛掇的口吻。當時五太太便悄悄的向她笑道:“老陶,你去看看三太太有工夫沒有!”陶媽一走,這里就忙著叫另一個女傭劉媽把桌子擺起來,婉小姐和老姨太也幫著,把桌布扎起來,桌布底下再墊上一床毯子,打起牌來可以沒有聲音,怕給老太太聽見了。同時陶媽已經(jīng)把三太太請了來,他們家是三太太當家,她本來就比較忙,這兩天快過節(jié)了,自然更忙一點。一走進來,看見大家在那里數(shù)籌碼,便笑道:“呦,又要打牌啦?我還當是什么事情!”五太太笑道:“你不想打呀?又要來裝腔作勢的!”三太太笑道:“待會兒人家說婉妹妹全給我們帶壞了!币幻嬲f著,已經(jīng)坐了下來。
  五
  五太太讓三太太吃枇杷,老姨太早已剝了一顆,把那枇杷皮剝成一朵倒垂蓮模樣,蒂子朝下,十指尖尖擎著送了過來。老姨太從前是堂子里出身,這種應(yīng)酬功夫是最拿手的。五太太在旁說道:“今年的枇杷不好,沒有買著一回甜的!比溃骸敖裉焯锷蟻砹巳,帶了好些枇杷來,不知道比這兒買的可好些。還帶了些糯米來。哦,那兩個丫頭也買來了!彼麄兤匠YI丫頭,因為老太太不喜歡外省人,總是帶信給他們原籍鄉(xiāng)下的師爺,叫他在那里買了送來。他們在鄉(xiāng)下有許多田地,有一個師爺常住在那里收租。
  大家坐下來打牌,打了四圈,看看已經(jīng)日色西斜,三太太便道:“這時候老太太該醒了,得有一個人去一趟!蔽逄溃骸昂,我去我去!”照規(guī)矩她們?nèi)萌,但是如果大家一同去,老太太勢必要疑心,說怎么這許多人在一起,剛好一桌麻將。所以只好輪流地去。他們老太太其實是最愛打牌的,現(xiàn)在因為年紀大了,有腰疼的毛病,在牌桌上坐不了一會就得叫別人代打,所以不大打了,就也不許她們打。老太太每天一大早起來,睡得又晚,媳婦們也得陪著她起早睡晚,但是她每天下午要睡午覺,卻不許媳婦們睡,只要看見她們頭發(fā)稍微有點毛,就要罵出很不好聽的話來。不過她從來不當面罵人的,總是隔著間屋子罵,或者叫一個女傭傳話,使那媳婦更覺得羞辱些。
  五太太到老太太那里去,硬著頭皮走進那陰暗高敞的大房間,老太太睡中覺剛起來,正坐在那里吃牛奶,因為嫌牛奶腥氣,里面摻著有姜汁。一個女傭拿著把梳子站在椅子背后替她籠籠頭發(fā)。
  六
  五太太叫了聲“媽”,問道:“媽睡好了沒有?”老太太只是帶理不理地哼了一聲。五太太便站在一旁,準備著在旁邊遞遞拿拿的,其實也無事可做。她一有點窘,就常常在喉嚨口發(fā)出一種輕微的“啃”“啃”的咳嗽的聲音。
  忽然聽見汽車喇叭響。上海這時候已經(jīng)有汽車了,那皮球式的喇叭,一捏“叭”一響,聲音很短促,遠遠聽著就像一聲聲的犬吠。五老爺新買了一部汽車,所以五太太一聽見這聲音就想著,不要是他回來了,頓時張惶起來。他們夫婦倆也并不是不見面,不過平常五老爺來了,她們妯娌們本來要到老太太房里請安的,聽見說五老爺在那里,就不去了,五太太也是如此,但是要是她先在那里,然后他來了,當然她也沒有回避的道理。可是老太太有沒有聽見這汽車喇叭聲音呢?也甚至于老太太還以為她待在這兒不走,是有心要想跟他見面,那可太難為情了。
  五太太正是六神無主,這里門簾一掀,已經(jīng)有一個男子走了進來,那女傭叫了聲“五老爺”。這席五老爺席景藩身材相當高,蒼白的長方臉兒,略有點鷹鉤鼻,一雙水靈靈的微爆的大眼睛,穿著件櫻白華絲紗長衫,身段十分瀟灑,一頂巴拿馬草帽拿在手里,進門便在桌上一擱。老太太向來對兒子們是非?蜌獾,尤其因為景藩向不住在家里,隔兩天從小公館里回來一次,陪老太太談?wù)劊咸匆娝敲蓟ㄑ坌Φ,非常的敷衍他。因見他已?jīng)穿上了夏天的衣裳,便笑道:“你倒換了季了?不嫌冷哪,這兩天早晚還很涼呢!庇謩e過頭去向女傭說:“我還有那半瓶牛奶,熱了來給五爺吃,姜汁擱得少一點,剛才把我都辣死了!”
  七
  那女傭自去燙牛奶,五老爺便在下首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五太太依舊侍立在一邊。普通一般的夫妻見面,也都是不招呼的,完全視若無睹,只當房間里沒有這個人,他們當然也是這樣,不過景藩是從從容容的,態(tài)度很自然,五太太卻是十分局促不安,一雙手也沒處擱,好像怎么站著也不合適,先是斜伸著一只腳,她是一雙半大腳,雪白的絲襪,玉色繡花鞋,這雙鞋似乎太小了,那鞋口扣得緊緊的,腳面肉唧唧的隆起一大塊?刹皇怯峙至!連鞋都嫌小了。她急忙把腳縮了回來,越發(fā)覺得自己胖大得簡直無處容身。又疑心自己頭發(fā)毛了,可是又不能拿手去掠一掠,因為那種行動仿佛有點近于搔首弄姿。也只好忍著。要想早一點走出去,又覺得他一來了她馬上就走了,也不大好,倒像是賭氣似的,老太太本來就說景藩不跟她好是因為她脾氣不好,這更有的說了。因此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站在那里迸了半天,方才搭訕著走了出來。一走出來,立刻抬起手來攏了攏頭發(fā),其實頭發(fā)如果真是蓬亂的話,這時候也是亡羊補牢,已經(jīng)晚了。她的手指無意中觸到面頰上,覺得臉上滾燙,手指卻是冰冷的。
  她還沒回到自己房里,先彎到下房里,悄悄的和陶媽說:“待會兒三太太她們在這兒吃飯,你看有什么菜給添兩樣,稍微多做一點,分一半送到書房里去。五老爺今天回來了!彼麄冞@里的飯食本來是由廚房里預(yù)備了,每房開一桌飯,但是廚房里備的飯雖然每天照開,誰都不去吃它,嫌那菜做得不好,另外各自拿出錢來叫老媽子做“小鍋菜”,所以也可以說是行的分炊制。五太太房里就是陶媽做菜,陶媽是吃長素的,做起菜來沒法兒嘗咸淡,但是手藝很不錯,即或有時候做得不大好,五太太當然也不敢說什么,依舊是人前人后的贊不絕口。
  八
  當下她向陶媽囑咐了一番,便回到自己房里去,三太太婉小姐老姨太幾個人干坐在牌桌旁邊,正等得不耐煩,嗑了一地的瓜子。五太太急急地入座,馬上就又打了起來。陶媽進來倒茶,五太太一面打著牌,又賠笑向陶媽說道:“老陶,等會兒菜里少擱點醬油,昨天那魚太咸了一點!碧諎岊D時把臉一沉,拖長了聲氣說道:“哦,太咸啦?”五太太忙笑道:“挺好吃的,不過稍微太咸了點!碧諎屢矝]說什么,自出去了。
  她們這里打著牌,不覺已經(jīng)天黑了下來,打完了這一圈就要吃晚飯了。劉媽已經(jīng)在外房敲著貓缽子“咪咪!咪咪!”地喚著。五太太這里養(yǎng)了很多的貓。
  牌桌上點著一盞綠珠瓔珞電燈,那燈光把人影放大了,幢幢的映在雪白的天花板上。陶媽忽然領(lǐng)著一個襤褸的小女孩走了進來,在那孩子肩頭推搡了一下,道:“叫太太!北娙艘积R回過頭來看著,猜著總是那新買來的丫頭,看上去至多不過七八歲模樣,灰撲撲的頭發(fā)打著兩根小辮子,站在那里仿佛很恐懼似的。婉小姐不由得笑了起來道:“這么小會做什么事呀?”五太太問了一聲:“幾歲呀?”陶媽便道:“太太問你幾歲呢。說呃!”又推了她一下道:“說呀!——說呀!”那孩子只是不做聲。陶媽道:“說是當九歲買來的呢,這樣子哪有九歲?”老姨太便笑著說:“小一點好,可以多使幾年!蔽逄蛱諎屨f道:“把她辮子給絞了,頭發(fā)給絞短了洗洗,別帶了虱子過到貓身上!碧諎尨饝(yīng)著,就又把她帶出去了。
  三太太她們在這里吃了晚飯,又續(xù)了幾圈,方才各自回房。陶媽等人都走了,便氣烘烘的和五太太說道:“太太,一個好的丫頭給三太太揀去了!那一個總有十一二歲了,又機靈,這一個好了,連梳頭自己都不會梳!”五太太怔了一怔,方道:“算了,別說了。太機靈了也不好!碧諎尯薜溃骸疤褪翘S便了,所以人家總欺負你。”五太太也沒言語。
  九
  五太太因為那小丫頭來的時候正是快要過端午節(jié)了,所以給取了個名字叫小艾。此后她們晚上打牌,就是小艾在旁邊伺候著。打牌打到夜深,陶媽劉媽都去睡了,小艾常是靠在門上打盹,等到打完了牌,地下吃了一地的瓜子殼花生衣果子核,五太太便高叫一聲:“小艾!掃地!”小艾睡眼蒙朧的搶著從門背后拿出掃帚來,然后卻把掃帚拄在地下,站在那里發(fā)糊涂。大家都哄然笑起來。
  自從小艾來了,倒是添了許多笑料。據(jù)說是叫她喂貓,她竟搶貓飯吃。她年紀實在小,太重的事情當然也不能做,晚上替五太太捶捶腿,所以常常要熬夜,早上陶媽劉媽是一早就得起來的,小艾來了以后,就是小艾替她們拎洗臉水,下樓去到灶上拎一大壺熱水上來。廚房里的人是勢利的,對于五太太房里的人根本也就不怎么放在眼里,看這小艾又是新來的,又是個小孩子,所以總是叫她等著,別房里的人來在她后面,卻先把水拎了去了,等到小艾拎了洗臉水上來,陶媽便向她嚷:“我還當你死在廚房里了!丫頭坯子懶骨頭,拎個水都要這些時候!跑哪兒去玩去了?”劈臉一個耳刮子。小艾才來的時候總是不開口,后來有時候也分辯,卻是越分辯越打得厲害,并且說:“這小艾現(xiàn)在學(xué)壞了,講講她還是她有理!”
  五太太照說是個脾氣最好的人,但是打起丫頭來也還是照樣打。只要連叫個一兩聲沒有立刻來到,來了就要打了。五太太沒事就愛嗑瓜子,所以隨時的需要掃地,有時候地剛掃了,婉小姐她們或者又跑來一趟,嗑些瓜子在地下,就要罵小艾掃地掃得不干凈。五太太屋里這些貓都是經(jīng)過訓(xùn)練的,貓屎通常都是拉在灰盆子里,但是難免也有例外的時候。倘然在別處發(fā)現(xiàn)了貓屎,就又要打小艾,總是她沒有把貓灰盆子擱在最適當?shù)牡胤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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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怨女的作者是張愛玲,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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