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曾獲英國歷史悠久、頗具聲望的文學圖書獎詹姆斯·泰特·布萊克紀念獎。 麥蒂是二戰(zhàn)時期倫敦大火中幸存下來的孩子,身體與面容均有殘缺。他以這樣一副黑暗的外表成長,在殘酷的現實世界中苦苦尋找自我,尋找光明。而擁有美麗容顏與曼妙身姿的蘇菲在經歷了一系列家庭變遷后,一步步走向黑暗。當另一場大火來臨時,他們的命運碰撞在一起…… 這是一部由火照亮的黑暗之書。從《蠅王》延續(xù)下來的善與惡之間的斗爭被作者置于現代語境之下,其間還混雜著宗教狂熱、恐怖主義、性心理與性行為以及逃出世俗的不斷嘗試。在作者冷靜的筆調下,各色人物各自走向自己的歸宿,同時也在考量著人們對自己、對世界的信念。這部小說展示了人性之“黑暗”不僅存在于人的心靈內部,而且存在于外部的現代世界。 作者簡介: 威廉·戈爾丁(1911—1993),英國作家、詩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早年畢業(yè)干牛津大學,二戰(zhàn)期間在英國皇家海軍服役,參與過多次重大戰(zhàn)役。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蠅王》是其最著名的代表作,它和《繼承者》、《品徹·馬丁》等早期小說都堪稱寓言或神話,表達了他關于人性惡的思想。而航海三部曲《航海儀式》(獲1980年布克獎)、《近方位》和《船艙下的火》的故事都發(fā)生在19世紀一艘開往澳大利亞的輪船上,基調樂觀。戈爾丁著力探討具有普遍意義的人類經驗,揭示人性的缺陷。1983年,“由于其小說具有清晰的現實主義敘述藝術以及神話的多樣性與普遍性,闡述了當今世界人類的狀況”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第一部麥蒂 第一章 倫敦犬島東側有一片街區(qū),即使相對于雜亂無章的周邊環(huán)境來說,也可謂異常狼藉。河水被分割成塊,貨棧、鐵軌和移動吊車隨處可見,其間有兩條布滿破舊房屋的街道,街上有兩家酒吧和兩家商店。大批運貨的船只停泊在房前屋后。這里有多少個家庭就有多少種語言?墒谴丝滩淮舐牭玫饺寺暎驗檎麄街區(qū)已經被政府疏散。甚至有一艘貨船被炸彈擊中起火,也少有人靠近圍觀。城市的上空陰霾籠罩,探照燈射出的光柱蒼白無力,防空氣球零星地散浮在空中。探照燈在天上發(fā)現的盡是防空氣球,而一枚枚炸彈驟然而降,仿佛神秘地憑空而至。它們落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之中或附近。 人們站在大火旁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燃燒,卻無能為力。自來水管早已斷裂。此前燃燒的大火將一切吞噬,由此形成的防火隔離帶隨處可見,它們是遏止大火蔓延的唯一途徑。 大火的北側有幾個人,他們站在被炸毀的消防車旁,凝視著眼前的新景象。即使像他們那樣經歷豐富的人也未曾見過此番情形。在探照燈的映照下,一幅景象如高樓一般在空中形成,其輪廓雖然不如光柱那么清晰,但卻更加明亮。它是一道烈焰,一片燃燒的叢林。透過火焰,相比之下,單薄的探照燈光柱便顯得暗淡無力。叢林的四周是從地面騰起的滾滾濃煙,也如同火焰一般。叢林的中心原先是狹窄街道的地方,火焰的顏色更加奪目。烈火不停地抖動跳躍,但隨著墻壁坍塌,屋頂陷落,其亮度也或明或暗不時變化。大火的咆哮聲,轟炸機飛離時的呼嘯聲,建筑物倒塌的轟隆聲——這一切之外,落在殘垣斷壁中的延時炸彈,則冷不丁地發(fā)生爆炸,時而在廢墟中劃過一道閃電,時而在封堵的瓦礫中發(fā)出沉悶的轟響。 被炸毀的消防車停在一條自北向南的道路旁,道路的南端湮沒在一片火海中。車旁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無語,一動不動。他們身后左側二十碼的地方有一個彈坑。一枚炸彈炸斷了此處的自來水管,也將他們的消防車炸得面目全非。自來水仍然在彈坑中汩汩流淌,但水流越來越小。長長的彈殼碎片將后輪劈成兩半,最后落在了汽車附近。彈殼已經不再發(fā)燙,可以用手觸摸。但這些人對彈殼視若無睹,正如他們對許多日常小事視若無睹一樣——彈殼、自來水、被炸毀的消防車,若放在和平時期,一定會引起一大群人圍觀。他們順著公路朝前方的濃煙、烈火注視著。他們站立的位置遠離高墻,除了炸彈,不會有別的東西落到他們頭上。奇怪的是,這卻是他們l丁作中最沒有危險的,因為到處是搖搖欲墜的樓房,隨時塌陷的地窖,煤氣與燃料的二次爆炸,以及各種來源的有毒氣體,與之相比,炸彈落下來的危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F在仍然處于戰(zhàn)爭初期,但他們已經有豐富的經驗。他們知道,爆炸可能把一個人埋進廢墟,但第二次爆炸說不定又會把他解救出來。他們對爆炸采取中立的態(tài)度,仿佛它們是自然力,比如說流星,碰巧在某些季節(jié)頻繁襲來。這幾個人當中,有些是戰(zhàn)時業(yè)余救援人員。有一位隊員此前是音樂家,現在他的耳朵在認識、闡釋炸彈的爆炸聲中經受了充分的洗禮。炸斷水管、炸毀汽車的那枚炸彈險些將他擊中,他因防護充分而逃過一劫。不過他一點也未退縮。像隊中的其他人一樣,他將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另一枚炸彈上。這枚炸彈落在公路上,位置在他們與大火之間。它正靜靜地躺在彈坑底部,不是啞彈,就是延時炸彈。他站在消防車未損壞的一側,像其他隊員一樣,朝公路的前方注視著。他在喃喃自語。 “我不高興。不高興。說實話,伙計們,我不高興! 其實,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感到高興,甚至包括他們的隊長。隊長的嘴唇抿得那么緊。也許是嘴唇用力過猛,也許是局部肌肉牽動,他的下巴在不住地抖動。他的救援隊員并非冷漠無情。另一位業(yè)余隊員是一個書店店主,正站在音樂家的身旁。每次穿上戰(zhàn)爭制服,這位店主的內心總是充滿疑團,而且能估算活命的概率到底有多大。他曾眼睜睜地看著一堵六層樓高的墻突然發(fā)生整體垮塌,向他壓來?墒撬谷徽玖⑽吹,身體動彈不得,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活著。隨后他發(fā)現,四樓的一扇窗戶四周的磚墻將他緊緊圍在當中,救了他。像其他隊員一樣,他驚恐的心情難以用語言表達。他們所有的人都處于深深的恐懼狀態(tài)中。明天的天氣,今晚敵人的意圖,接下去是有保障的安全還是可怕的危險,這些支配著生活。他們的隊長力所能及地執(zhí)行上級下達的命令,但當在電話里聽到天氣預報,表明敵人無法進行空襲時,他感到如釋重負,甚至淚流滿面,渾身顫抖。 他們是一群值得尊敬的人。聽到轟炸機離去的嗡嗡聲,他們就會意識到,盡管目前的局面糟糕得難以描述,但他們又可以多活一天了。他們全部順著顫動的街道注視著。對古典世界充滿幻想的書店店主感到難受,想到碼頭這片區(qū)域多么像當年的龐貝城。在龐貝城,火山灰讓白晝變成黑夜;可是在這里,在街道的盡頭,所有物體都是那么明亮,到處是肆無忌憚、殘酷無情的火光。而到了明天,一切又會變得暗無天日,氣氛陰沉,骯臟不堪,滿目將是殘垣斷壁,還有堵死的窗戶;不過,就在剛才,熊熊火光之中,廢墟中的石塊閃閃發(fā)光,其情形仿佛是地獄之都的翻版。越過發(fā)光的石塊,是大火的核心地帶,火焰不是在跳動,而是在顫抖,所有物體,墻壁、吊車、桅桿,甚至道路本身,全部熔化在毀滅性的火光中,仿佛在那個方向的世界的本質連同一切最不容易燃燒的物體全部在熔化,在燃燒。書店店主心中暗想,戰(zhàn)爭過后,如果有這樣一個戰(zhàn)后的話,龐貝城舊址的入場費將不得不降低,因為太多的國家將會擁有自己的戰(zhàn)爭廢墟可以讓游客觀光。 透過各種噪音,間或可以聽見巨大的轟鳴聲。在大火的白色中心附近,跳動著一道鮮艷的火舌,隨后又被大火吞沒。也許在某個地方,油罐發(fā)生了爆炸,或是煤氣從煤窖中泄漏,侵入封閉的房間,與空氣混雜在一起,最后達到燃點——情況就是這樣,書店店主這樣富有見識地想著,非常有把握地為自己的見識感到驕傲。多么奇怪,他想,戰(zhàn)爭之后,我將會有時間—— 他飛快地朝四周掃視,目光尋找著;在他的腳下,有一小截屋頂上的木板條。他彎下腰,把它撿起來,順手扔了出去。他直起身子,看見音樂家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大火,口中又開始念念有詞。 “我不高興。是的,我不高興! “怎么回事,老伙計?” 其他隊員也同樣更認真地注視著前方的大火。他們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嘴角繃得很緊。書店店主轉過身,朝他們看的方向看過去。 白色大火正變成粉紅色,隨后又變成血紅色,然后又變成粉紅色,滾滾濃煙不斷地升起。大火仿佛成了這個地方永恒不變的特征。救援隊員們一直在注視著。 在街道的盡頭,或者在眼前這個地方,從人的角度來說,街道不再是可以居住的地方——此時,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開放的大火爐——此處,怪異的亮點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根屹立不倒的燈柱,一個直立的郵筒,還有奇形怪狀的瓦礫堆——就在那里,瓦礫遍地的街道亮成一片,其中有一個物體述在移動。書店店主移開目光,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看過去。他對很多假象了如指掌,對大火中移動的物體了如指掌:陣風吹過后散落的箱子和紙片,燃燒時酷似肌肉運動的膨脹或萎縮的材料,耗子、貓、狗或燒傷的鳥拖動的袋子。馬上,他強烈希望自己看見的是一只耗子,但最后卻可能發(fā)現是一條狗。他又轉過身,背對著他肯定沒有看清的物體。 當時的情況相當特殊,他們的隊長最不愿意看到。他把身子從大火的方向轉過來,對著報廢的消防車沉思,而他的下巴一動不動。其他隊員有意無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們非常隨意地把目光從大火移開。一雙雙的眼睛,所有隊員的眼睛,剛才是朝著被熔化的世界盡頭凝視,現在又投到了相反的方向,無精打采地看著上一場大火的遺跡,以及彈坑中越來越細小的水流。隊長的心頭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一種強烈的恐懼感,這使他立刻不再朝他們注視的地方注視,而是朝他們沒有注視的地方看過去。 馬路遠處三分之二的地方,有一段墻體發(fā)生倒塌,垃圾散落到人行道上,部分墻體碎片滾到馬路對面。一塊碎石擊中了街道另一側的垃圾箱,發(fā)出了清脆的叮當聲。 “仁慈的上帝啊!” 這時,其他人也像他一樣轉過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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