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斗英雄程懷遠在臨撤離朝鮮戰(zhàn)場前,想干掉一名美軍的王牌狙擊手,沒想到,敵方卻在他的頭頂心留下了終生的遺憾——一條彈頭烙出的“三八線”! 頭頂著“三八線”而回到國內(nèi)的程懷遠,竟無法適應(yīng)和平的生活,他不僅逃離了他的家鄉(xiāng),更逃離了他的婚約…… 程懷遠在老首長的重用下,又找到了他的對手——專家預(yù)言百年都無法消滅的“敵人”——血吸蟲!但程懷遠硬是憑著他骨子里的血色與匪性,更憑著他對黨的忠誠以及對人民的熱愛,明知不可為,偏劃“紙船”行。他率領(lǐng)他的團隊,與天斗,與地爭,與恐怖的瘟神忘我搏擊……在被天災(zāi)和人禍攪得暗無天日的歲月中,全然將自己化為一支“紅燭”,照天而燒。他們竟用短短的十?dāng)?shù)年時間便將所面對的“頑敵”消滅殆盡。 本書以粗獷的筆觸,塑造了一群鮮活而傳神的人物群像,演繹了一場關(guān)于精神沉淪、關(guān)乎時代前進的“大搏殺”,是一曲以救贖為主題、展示人格之美與多重人性的詠嘆調(diào),是一軸歌頌大愛、禮贊生命的壯麗畫卷。 作者簡介: 李森祥,男,浙江衢州人。1974年入伍,1987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1992年調(diào)入南京軍區(qū)創(chuàng)作室任專業(yè)作家。1999年轉(zhuǎn)業(yè),現(xiàn)為嘉興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已出版長篇小說3部、中篇小說14部、短篇小說80余篇。擔(dān)任編劇的電視劇10余部,計200多集。小說作品共獲獎20多次,短篇小說《臺階》入選人教版統(tǒng)編教材。電視劇《臥薪嘗膽》獲國際大獎。 目錄: 卷一紙船 卷二明燭 卷三卷一紙船 第一章 程懷遠到了生命的盡頭前曾說過,他很想懺悔!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而必須懺悔?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最讓程懷遠懊悔一輩子的事,是他頭頂心頂著的那條“三八線”。 那天301高地坑道里的事情特別多。先是有人偷看戰(zhàn)友家信,兩個人拌了幾句嘴,吵著吵著,竟然扭打成一團,引來了連長程懷遠的一頓喝斥。之后營部來電話統(tǒng)計得夜盲癥的人數(shù),程懷遠少數(shù)了一個人,指導(dǎo)員埋怨程懷遠幾句,程懷遠本來氣就不順,梗著脖子朝指導(dǎo)員大吼了一嗓子,將坑道壁上的碎石也震落幾片。 “唷,大仗不打打嘴仗啦?”戰(zhàn)壕的另一頭,貓著腰走來個宣傳干事,他到了程懷遠旁邊,笑著直起了身子,棉軍帽的護耳跟鳥翅膀似的支楞著,顫顫悠悠的。程懷遠來不及呼喊,對面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陣地上已一槍射來,眼疾手快的程懷遠一把將宣傳干事扯翻在地。 “哎呀,程連長,我又欠你人情了,想不好好宣傳你都不行啊!毙麄鞲墒吕仟N不堪地爬起身嘀咕,程懷遠沒理他,而是撿起了宣傳干事被打落在地的舊軍帽。軍帽上挨了一槍,里邊襯著的棉絮白花花地露了出來。就憑這準頭,程懷遠知道美軍的王牌狙擊手去東京度完假,又回到了對面的陣地上。 “小子,美國鬼子可不認你是什么宣傳干事。”程懷遠把軍帽扣回到宣傳干事的頭上,陰著臉,背靠泥墻而坐。風(fēng)吹起的雪沫落到他的肩頭,像是頭皮屑。他身邊豎著塊燒焦的松木板,上邊刻著七道很深的刀痕,那是程懷遠扛起狙擊步槍之后的斃敵記錄。他是聞名全軍的戰(zhàn)斗英雄,現(xiàn)在兩軍對壘,進入膠著狀態(tài),本來就是神槍手的程懷遠就和鬼子玩起了狙擊。二十多天里,他干掉了七個鬼子。 宣傳干事越是緊張,嘴里的話竟越多,程懷遠沒文化,也不善言詞,盡量克制著情緒嗯嗯啊啊地應(yīng)付。這時,美軍的高音喇叭又響起來,臺灣口音的普通話吵得人心煩。程懷遠皺了皺眉頭,手里的煙屁股交給旁邊的戰(zhàn)士,撣了撣肩上的雪沫,抓起個鋼盔扣在光頭上,一腳踏上倒扣著的彈藥箱,提起狙擊步槍,“嗵”一記悶響,對方討厭的高音喇叭頓時啞了。 在戰(zhàn)友們的驚呼聲里,程懷遠輕松地要回了香煙,胡子拉碴的臉上竟然有些慵懶。剛才那一幕著實讓宣傳干事驚呆了。他停下手中的筆,從挎包里摸出一瓶白酒,“哎呀,真是太了不起了,這酒是你們營長犒賞我的,程英雄,我、我送給你!背虘堰h這才一笑,接過酒瓶瞄了瞄上邊的洋文,贊了聲好酒。宣傳干事忽又將酒搶了回去,將瓶口塞進了他的牙里!翱蓜e壞了你這小白臉的一口好牙!”程懷遠奪過酒瓶舉過頭頂晃了晃,砰的一聲,是對面陣地的一槍,打飛了程懷遠手里的酒瓶蓋子。宣傳干事也許到此時才體會到,什么叫做可怕的狙擊!一瓶白酒你一口我一口地輪換著喝光,宣傳干事也走了。程懷遠瞧瞧天色還早,又埋伏到戰(zhàn)壕里朝敵方陣地進行觀察。 夕陽照耀著積雪,天地之間明晃晃的。附近好些山頭已被炮火削平,泥石流涌向溝底,巨大的巖石堆積著,好像這兒曾發(fā)生過一場八級地震。水洼里結(jié)了冰,浸泡著黑乎乎的尸體。燒焦的樹杈支楞著,投下長長的影子。鐵絲網(wǎng)上纏著的自美軍以及志愿軍軍服上撕下的破布片隨風(fēng)飛舞,干擾著狙擊手的視線。程懷遠凝神屏氣,連自己胸腔內(nèi)的心跳聲都聽到了。 對面美軍陣地上那只高音喇叭在木頭支架上耷拉著,像一個被砍斷了脖子的頭顱。一只挑在刺刀上的美軍頭盔,時不時地舉過戰(zhàn)壕。程懷遠正納悶著,忽就亮光一閃,心內(nèi)驚呼一聲不好,還沒來得及收回腦袋,一顆狙擊彈已轟在他的腦門上。 一陣麻辣過后,鮮血開始瀑布般漫過程懷遠的額頭,糊住他的眼睛…… 美軍的狙擊彈把程懷遠頭上的鋼盔洞穿后,又在他的光頭上劃出一條大口子。戰(zhàn)士們扯胳膊抱腿,要送他去包扎,程懷遠咧著嘴,急得手臂一撩,幾個戰(zhàn)士摔得東倒西歪。他一抹臉上的血,抓起狙擊槍又要往射手的位置上靠,更多的戰(zhàn)士摁住了他。急救軍醫(yī)趕了來。程懷遠的命真大,這一槍不僅打穿了鋼盔,撕裂的頭皮上也撩出了一條半公分深的凹痕。 程懷遠嫌打麻藥影響他打槍的準頭,讓軍醫(yī)在他頭皮上無麻醉而縫,結(jié)果縫了十七針。 第二天,炊事班小劉在爬戰(zhàn)壕送飯時動作稍慢,被這個王牌狙擊手又打爛了屁股,大半桶熱乎乎的小米粥全灑了。程懷遠晃著纏上繃帶的頭顱,眼睛里布滿血絲,牙根里恨得癢癢!懊绹,老子跟你沒完!” 對面陣地上像是慶功似的,傳來敲打汽油桶的響聲。連里另外的狙擊手紛紛向他請命,程懷遠聽著那邊咚咚咚的敲打聲,反倒冷靜了下來。他不由分說地把醫(yī)生身上的白大褂扒了,連帶著一條沒用過的手術(shù)床單一起扣下。天黑之后,他趁著敵人的探照燈暫時不亮,獨自爬到陣地外的一個樹樁后,挖出個散兵坑,靠了大半瓶酒熬過了一宿。第二天天剛亮,穿著軍醫(yī)的白大褂還裹著床單的程懷遠已和地貌沒兩樣了。 也就在這一日的早晨,換防的命令下達。 當(dāng)連里的副連長帶著兩名戰(zhàn)士,冒了巨大風(fēng)險將凍粘在散兵坑里的程懷遠摳出時,程懷遠還在不停嘟嚷,他知道那個王牌狙擊手早上起來撒尿的地方,一定讓他捏著雞巴去見閻王…… 可軍令如山,程懷遠不得不留下一生的遺憾而帶著他的連隊撤離了陣地! 部隊急行軍到隆鎮(zhèn),上了一列車身上彈痕累累的小火車。這小火車很可能是世界上最破爛的,煙囪筒子被電線捆綁在車頂上搖搖欲墜,車廂內(nèi)到處是煙熏火燎的痕跡。官兵們火柴棍似的擠在一起,前胸貼后背的,轉(zhuǎn)個身都不行。車廂地板上鋪著的稻草早就稀爛,濕濕的粘人的腳。有個戰(zhàn)士憋不住尿,一股尿臊味迅速彌漫開來。 車廂內(nèi)條件惡劣,程懷遠的心情更惡劣。他娘的,早不換防晚不換防,偏偏那能讓程懷遠“復(fù)仇”的致命一槍要射出時,命令下來了。 破火車翻山越嶺,過河入林地行進在林海雪原中。凌晨時它鉆出一條長長的隧道,總算停在一條岔道上。四周圍的朝鮮人民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大家伙都跟啞巴似的,誰也不嚷嚷,交流的只是手勢和眼神。 “拉屎的拉屎,撒尿的撒尿,都給我快點!” 程懷遠吆喝一聲,命令手下的戰(zhàn)士們以班為單位下了小火車,一隊隊地去樹林子邊一字排開大小便,他則看著手表上跳動的指針,記錄每個班拉屎拉尿的速度,慢的那個班挨了他的一頓臭罵。大家伙完事之后,程懷遠帶著戰(zhàn)士去領(lǐng)了幾筐饅頭蘿卜還有五大桶白雪。收拾停當(dāng),守在路邊的朝鮮人咣當(dāng)關(guān)上車門,車門上貼了封條,還橫斜著釘了幾根木條,搞得這車廂內(nèi)裝的好像不是人,而是沒嘴巴沒屁眼的什么貨物。 過了鴨綠江后,程懷遠的連隊才與所在的兵團其他部隊會合,還換乘了火車!也算是鳥槍換炮,這趟悶罐列車的車廂比之前小火車的車廂要寬敞許多。戰(zhàn)士們盤腿坐在地板上,各想各的心事。到了這會兒,程懷遠的臉才由陰轉(zhuǎn)晴,且還浮現(xiàn)出一點笑容。原因是剛才換乘時,程懷遠遇上趙司令的警衛(wèi)員小林,他裝作借個火,問小林部隊這是去哪兒。 “北京,毛主席……”說著話,神色詭異的小林做了個正步走的動作。毛主席?檢閱?程懷遠撇了撇嘴,難以置信;疖囓嚿硪徽鹨活澋匦羞M著,他的腦海里一會兒是血肉橫飛的四肢,一會兒是靜靜的雪原上狙擊步槍的悶響。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夢游,唯一清楚的是離美軍王牌狙擊手、離三八線越來越遠了。 車子平安無事地進入東北。終于回國回家,可以過和平生活,可程懷遠卻對頭頂心所挨的一槍耿耿于懷!他緊捏著的拳頭抵著自個兒的太陽穴,頭上初愈的傷口差點爆裂開。呼吸粗重、眼睛潮紅的程懷遠抱緊膝蓋,克制著不讓自己跳起來大喊大叫撒一通野。他太想和別人說說話,即使吵架也行,可有紀律在,程懷遠就跟火燒身子的邱少云似的,咬緊牙關(guān);疖囘^丹東,過沈陽,過山海關(guān),警衛(wèi)員小林的話,早就像顆種子,在程懷遠的心里生根發(fā)芽。他暫時忘卻了那個讓他感到恥辱的美國佬,打開挎包,取出所有的軍功章仔細地別到胸前。車廂里雖說光線昏暗,但這一排亮閃閃的軍功還是引來戰(zhàn)士們羨慕的目光。 火車走走停停,但是天上的太陽卻一刻不停地走著,走出了白天又走進了黑夜。悶罐車廂里空氣越來越糟,彌漫著的尿臊味混合著蘿卜屁的臭味,熏得人都快背過氣去。程懷遠解開了風(fēng)紀扣,可沒過一會兒又扣上。他對自己敬禮的姿勢有點不放心,很想對著鏡子練習(xí)一下,可也不過是心里想想罷了。身邊有個小戰(zhàn)士睡著了,軟綿綿的身子直往他身上靠,他拱起蓋,讓這個戰(zhàn)士趴到自個兒的大腿上,弄得他都沒法站起來。程懷遠手摸著胸前的軍功章,自己對自己說,急——急有啥用,說不定此刻毛主席已經(jīng)上天安門城樓,正坐在藤椅子里喝早茶等他們哩。 這樣想了會兒,程懷遠頭埋進臂彎里,打起了盹。他夢見自己一個人喊著一二一,正沿著金水河邊走,可眼睛卻怎么也看不清城樓上的那個大個子是不是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不管是不是,他想喊毛主席萬歲,嗓子卻像被人卡住了,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他沖著城樓上模糊的身影敬著一個又一個軍禮……等程懷遠醒來時,悶罐車卻不晃蕩了。 火車停在一個只有三四間平房的鄉(xiāng)野小站上。 有人過來推開悶罐車的車廂門,宣布此次停車是給火車加煤加水,同時也換換車廂里邊的空氣,強調(diào)戰(zhàn)士們一律不準下車。程懷遠被攪了美夢,氣得一拳砸向地板,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樣。他第一個躥到車門口,伸長脖子瞧了瞧,張嘴就是一句去你娘的,帶頭跳到路基上。另外車廂的戰(zhàn)士一看有人下車,也跟著下。很快地,鋪著小石子的路基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伸手踢腿的志愿軍戰(zhàn)士。 火車站通往附近鄉(xiāng)村的土路兩旁栽種著白楊樹,樹枝上掛著的晨霧似長長的繃帶,被它遮擋的朝陽宛如一個巨大的血色斑點;疖囶^那兒,公安人員監(jiān)督著鐵路工人跑上跑下地給火車加水加煤。程懷遠旁若無人地走了幾個正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愣住了。這兒怎么看也不像北京啊,怎么感覺像是到南京了呢?他吸了吸鼻子,覺得一百二十個不對勁。他東瞧西看地轉(zhuǎn)了一會兒,沒找到站牌,卻遇上一個養(yǎng)護工人。 養(yǎng)護工人背了個帆布口袋,手里握著把尖嘴榔頭,敲打著鋼軌一路走來。程懷遠站著看了會兒,收起手里剛摸出來的香煙,迎著養(yǎng)護工大步走去。兩人相交而過的一剎那,程懷遠一把扭住養(yǎng)護工人,那模樣就似揪住了只小雞。 “說——這是哪里?” “德,德州。”養(yǎng)護工人天天在鐵路上走,從沒遇上過有這么問路的。他嚇蒙了,胸膛的壓迫和緊張讓他喘不過氣來。 擔(dān)任警戒的戰(zhàn)士一看有情況,端著沖鋒槍跑來。 “工人大哥,你怎么走走路都會摔倒?這路上石子多,可得當(dāng)心啊!背虘堰h揪起驚魂未定的養(yǎng)護工,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你動動看,腳沒扭傷吧?”他又撿起地上的帆布袋,把它掛到那只還在顫抖著的肩膀上。這一系列動作當(dāng)然是做給負責(zé)警戒的戰(zhàn)士看的,警戒戰(zhàn)士認識程懷遠,知道他以前是趙司令的警衛(wèi)員。 “英雄到底是英雄,下車撒泡尿也不忘做件好事!绷硗庖粋連長看出門道,不懷好意地跟程懷遠打趣,還湊攏來要煙抽,程懷遠臭著臉沒理。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悶罐車廂里,手掰著鐵皮桶,讓它緩緩地傾斜了,又張開嘴巴湊上去,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幾口融化了的雪水。 喝了雪水,程懷遠用手背抹了下巴,心徹底地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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