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莊的憨哥娶了有一雙美目的漂亮媳婦劉香,生養(yǎng)了一個渾身帶香氣的娃娃取名香娃。香娃天賦異稟,對聲音極其敏感。對聲音的癡迷以及傳奇的成長經(jīng)歷讓香娃與西部河湟獨特的藝術(shù)形式“花兒”越走越近。香娃一天天長大,憨哥和劉香本來筋道的日子卻因為一個個誤會過得波瀾起伏。作者對西部風(fēng)情民俗和民間生活稔熟于心,生養(yǎng)婚娶、家長里短、夫妻心結(jié)在他筆下起承轉(zhuǎn)合,敘述得搖曳生姿,語言雅俗有致,充滿了獨特的西部味道。 作者簡介: 陳元魁,筆名東方斗。青海西寧人。青海日報社文藝部主任編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青海省文史館研究員、青海江河源文化研究協(xié)會會員。1982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長篇小說《麒麟河》《民生街》,短篇小說集《要命金子》,散文集《做盡秋聲》,中篇小說集《吃硬》,散文隨筆集《陳元魁文集》,發(fā)表作品300余萬字。 并從事地方曲藝唱詞創(chuàng)作,唱詞《換門神》獲青海省政府優(yōu)秀作品獎。陳元魁是我們熟悉的青海作家中相當(dāng)癡迷于民間文化的一位。他零零總總的作品,就其關(guān)注對象、審美情趣、價值取向,乃至創(chuàng)作實績而言,都帶有濃厚的民間文化意蘊,散發(fā)著泥土的芬芳。——安海民作者在小說中安排了大量本土文化形態(tài),如獨富魅力的方言俚語,民俗風(fēng)情,歌謠曲藝等等,這些都是青海世居人民喜聞樂見,借以抒發(fā)心曲,寄托靈魂的精神載體。讀者在親切熨帖之余,自然會感受到一種“鳥去鳥來山色里,人歌人哭水聲中”的藝術(shù)韻致!靼l(fā)望陳元魁在作品中描寫的民俗風(fēng)情是那樣的豐富多彩、真實可信,使讀者如臨其境,好似在欣賞一幅青海人日常生活的繪畫長卷!踔旧啤 〉谝徽1天麻麻亮。憨哥從家里出來,戴著鷹嘴啄食的氈帽、兔毛耳套,穿著老羊皮半氅。眼看大雪節(jié)氣,沒有下雪的跡象。干冷干冷的天氣。背著背斗的憨哥縮著脖子,胳膊下夾著糞叉袖著雙手。遠看,不像二十一歲的青年。他的老羊皮半氅穿了六年。剛上身那一年,除了寒冬臘月進城、走親戚,他舍不得穿它。閑放著怕蛀蟲,隔三岔五掛在太陽下涼曬、抖毛、伺侯先人一般,還得提防賊娃子。后來時時刻刻穿著它,拾糞也穿。結(jié)果是后背的皮板被背斗磨磨蹭蹭露出里毛,肩頭也被背斗糸勒開一條破口。沿大路轉(zhuǎn)了一個時辰,沒見一泡糞,路上卻有糞叉劃出的痕跡。憨哥發(fā)現(xiàn)路邊枯草后邊有一泡大糞。喜沖沖把凍成整塊,糞叉一碰咔啦啦響的大糞挑進背斗。向西望去,十幾頭牲口的腳戶馱子逶迤而來,領(lǐng)頭騾子的青銅“噪子”歡歡地響著,三個腳戶追隨左右,垂頭縮腦半睡半醒的樣子。腳戶馱子從眼前經(jīng)過,蹄聲越去越輕,憨哥等著屙下幾泡糞的指望落空。決定去河邊看看。去河邊飲水的牲口會給他一點安慰。到河邊愣住。青白冰蓋橫在眼前,把往日一刻不肯安靜的河水封得嚴嚴實實。封死了也好,可以踩著冰橋去河中央的沙梁。半月前,以及后來幾天,他來河邊拾糞,發(fā)現(xiàn)河中央沙梁密集的黑刺叢中,一閃一隱地竄著十幾只尕拉雞兒。大約黑刺叢有它們的窩。只不知一夜封河的冰蓋結(jié)實不結(jié)實。憨哥用糞叉戳幾下冰面,咔咔咔的響聲證明,水淺的地方已經(jīng)凍實。小心踏上冰面前行幾步,猶豫起來。如果踩裂不結(jié)實的冰蓋掉進河中,會讓劉香受到驚嚇。臨盆的女人最怕驚嚇?茨歉蓛舯,薄得鏡兒一般,能看清冰下流動的水影。憨哥把背斗支在岸邊,用糞叉探路,一步一小心地踩著冰面過河。曾聽貴德的親戚說,河面一旦封凍,就不會開裂。走過封凍的黃河冰橋,有些地方能看清冰面下流水,可牲口馱子照樣來去,單人行走更不在話下。事實證明親戚說得對。雖然腳下的冰面幾次發(fā)出碎裂的聲音,畢竟讓他走了過來。黑刺叢的枯葉殘枝發(fā)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憨哥蹲在地上,用馬尾綰了三個扣子,摸到長得最旺的一叢黑刺邊沿,觀察片時,把扣子下在尕拉雞必經(jīng)的地方,貓腰向沙梁東頭走去。他得從東往西喝攆,才有可能讓尕拉雞入扣。剛摸到沙梁東頭,一連串呼喊從莊子那邊飄飛而來:“阿——大!阿大!阿——大!”巧兒的聲音,顯然在急步行走或者奔跑,使得氣息斷斷續(xù)續(xù)。劉香要生養(yǎng)?據(jù)她說,生養(yǎng)日子在十一月下旬,不可能這么快。憨哥慌亂,失腳滑坐在冰灘,聽見生靈撲啦啦飛出黑刺叢的聲音。劉香給他說,這次生養(yǎng)她心里怕怕的。說她的肚子比懷巧兒時大,肚子里的動靜,也比懷巧兒時厲害。他也害怕起來。她隆起的肚子確實大,大得有點怪。莊子里沒見過懷娃娃的女人有過這么大的肚子。憨哥拄著糞叉,小心又急迫地走過發(fā)出細碎開裂聲的冰橋。女兒向前迎了幾步,“阿媽肚子疼得滿炕打滾,北房奶奶叫我尋你快回去!眱龀勺霞t的小臉全是驚恐之色。憨哥提起背斗掄上肩頭,邊跑邊喃喃地禱祝:“普薩保佑普薩保佑……”跳堵在嗓門的心,在他走進院門時落回心窩。嬰兒尖亮的哭聲,把平安和喜悅從發(fā)黃的窗戶送出來,擴散著一股香氣。2 房里香氣濃郁,讓憨哥恍恍惚惚,似在夢中。襁袍內(nèi)拼命嘶喊的粉嫩肉團讓憨哥再度恍惚。依劉香生前高隆的碩大肚子,怎么會生出如此瘦損的一個娃兒?幾乎是一只剝了皮長著人臉的瘦貓。定睛細看,閉著眼睛拼命嘶喊的嬰兒臉上,除了皺折,不是兇相怪相;洪亮的哭聲,蠕動的襁袍,證明著嬰兒飽滿的氣力。 劉香蓬散在枕頭的頭發(fā)閃著汗光。疲憊的表情蓋不住心底溢出的喜悅和安祥,盯視嬰兒的眼光充滿了慈愛。憨哥見過這種眼光。下了羊羔舔食羊羔身上衣胞時的母羊眼睛,就放射著這種令人心疼又心酸的目光。 “我害怕難產(chǎn),沒想到肚子疼了幾次就養(yǎng)下了!眲⑾銡獯卣f,“多虧了北房奶奶!薄斑@娃娃喊得叫人害怕哩,你快給他咂奶。” “這時候哪里的奶!”劉香把仰躺的身子調(diào)成側(cè)臥,將嬰兒襁袍攬進懷內(nèi),一手托扶膨脹的乳房,用乳頭蹭磨嬰兒嘴唇。嬰兒感知了母親的愛撫賜予,迫切地拱頂幾下,咬住乳頭吮咂。劉香皺幾下眉頭,甜甜的笑掛在嘴角。 房間被怪味香氣填充。憨哥俯下身子,鼻子貼近嬰兒黑柔的胎毛嗅了一陣,驚驚詫詫地說:“香氣是娃娃身上的,你養(yǎng)了個香娃娃! “北房奶奶說我羊水破的時侯,她聞見了一股香氣。娃娃養(yǎng)下來,北房奶奶就說娃娃是香的。”劉香把鼻尖貼在嬰兒頭頂,疑惑又肯定地說:“我聞著啥氣味都沒有! “這就怪了,我從河灘跑回來,一進院門就聞見一股香氣,以為北房奶奶煨了柏香,可又不是柏香的味道。”俯身沖著嬰兒胎毛抽幾下鼻子,發(fā)起呆來,“會不會……”復(fù)雜的神情凝在眉心,“有一年阿大說,巴浪村一個家西番養(yǎng)下有香氣的男娃娃,三歲被吉祥寺院的阿卡接走了,說是吉祥活佛的轉(zhuǎn)世靈童。我們的尕娃會不會……”劉香淺笑著說:“你別疑神疑鬼,快叫巧兒燉米湯,我吃飽才有奶水奶娃娃!本o緊地攬抱住嬰兒,似怕被什么人奪去。 北房奶奶推門進來,用胳膊肘關(guān)上門扇,把捏在右手的幾枚紅棗,左手的兩小片紅紙放在炕桌上,“記得我家小媳婦坐月子剩了些紅棗,尋了半天,才尋出這么幾個,都干了,還有蟲眼!蓖旁趧⑾阕爝叺拇笸,“給月婆子只喝清湯寡水的米湯咋成?得給她宰個母雞! “母雞下蛋哩。攢些雞蛋,托人去街面上給她換黑糖、黃米、圓圓!焙└缃o北房奶奶數(shù)說自已的盤算:“前幾天我去河灘看下一窩尕拉雞。今早河里結(jié)冰,我去沙梁下了扣子。等抓住一兩個尕拉雞,煮了給她吃肉喝湯!币姾└琰c頭,又說:“你得在房門上掛一條厚門簾。滿間炕沒有隔墻,房門一開冷風(fēng)直往炕上灌,要是月婆子受了寒氣,日后有你的麻煩! “好我的北房奶奶,別說厚門簾,家里連一片多余的破布都沒有,我把啥掛在門上?”北房奶奶盯住憨哥看了一陣,笑了,“怪不得叫你憨哥哩,一點點心眼都沒有。門簾沒有,家里總有閑著的口袋吧?” 懵了的憨哥心想,口袋與門簾有啥相干?忽然明白過來,“家里有三條牛毛口袋,一條裝著麥子,一條裝著青稞,還有半口袋豆兒。我把它們倒進倉倉,把三條口袋連在一起,就是厚門簾! 北房奶奶手捂在嘴上嘿嘿嘿笑出聲來。笑完,不無稱贊地說:“都說你憨,你其實不憨。難怪鄉(xiāng)老說你是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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