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你早已離去，但你的聲音始終縈繞耳畔。
是依循之前對你許下的諾言追隨你逝去的腳步，還是獨自偷生于世撫養(yǎng)深愛的丈陽長大成人？與你之間真正的關(guān)聯(lián)是那曾經(jīng)共同度過的美好時光，還是一次次的互相背叛？
在生與死的模糊界限中，我能否找到你真正的聲音……
《生》為感人肺腑的作品。圖書甫一出版，立刻引起巨大轟動，迅速榮登各大書店暢銷書榜首。全書生死交織、溫馨感人，在令人感懷而驚醒落淚的同時，卻又生出無限的勇氣和希望：與早年男友重逢，竟在他的癌癥晚期！在他生命最后八周的時間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記下他的離去，以及離去之后的空白……
《魂》有婦之夫的情人揚長而去，她獨自帶著未婚生下的孩子，與身患癌癥的早年男友東重逢，組成了一個怪異的“家”。
她一邊看著兒子一天天成長，一邊看著東的生命一寸一寸地萎縮，直至走向寂滅，百感交集卻又無可奈何，生與死在這里合為最后的歡樂、愁苦、艱難與哀傷。
她仰望蒼穹，唯一能做的，只有冷峻地書寫他的即將逝去與空白……
《命》：這是一個“酷”女子，
16歲，決然從高中退學(xué)，
17歲，與大她23歲的著名導(dǎo)演同居，
28歲，獲得日本文壇最高獎芥川大獎，
30歲，與有婦之夫經(jīng)歷了一場兩敗俱傷的愛情，他離去，她懷孕。
彷徨絕望、疲憊之際，她重逢曾同居十年、“亦父亦兄”的東，然而，這個曾與自己手牽著手一起走過林蔭走過海濱的人，已是癌癥晚期！
她一邊看著孩子出生，一邊看著東走向天堂……
作者簡介：
柳美里，日本著名作家。1968年生于日本神奈川縣。16歲從橫濱名門高中退學(xué)，不久進(jìn)入劇團(tuán)做演員并開始寫作，1993年以小說《魚之祭》獲37屆岸田國士戲劇獎，創(chuàng)造了該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獲獎紀(jì)錄。1996年以《家夢已遠(yuǎn)》獲泉鏡花文學(xué)獎、野間文藝新人獎；1997年以《家族電影》獲
目錄：
聲
生
魂
命聲
東由多加端坐病床，眼睛大睜，視線直直投向丈陽的照片。床頭已經(jīng)調(diào)高，與床身呈直角。他雖雙目圓睜，對周圍的一切卻仿佛視而不見，就連近在咫尺的我也未幸免。難道他真的已經(jīng)逝去？要不要觸摸一下他的臉，看他是不是真的停止了呼吸？我伸不出手。我不敢去觸摸他的手，他的臉。
我呆呆地望著他的臉，摸索著拉開皮包的拉鏈。打開，卻忘了要取什么，低頭一看，才想起要找奶瓶。唉，忘了把奶瓶交給敦子，給丈陽喂奶的時間早過了，說不定丈陽現(xiàn)在已經(jīng)餓得肚子咕咕叫了。記錄喂奶時間的本子交給敦子了嗎？我已完全記不起來。沒有那個本子，敦子能記得按時喂奶嗎？
“你還真迷糊啊�！�
“打小就有人說我不知道哪里掉了一顆螺絲�！�
“不止一顆吧，依我看，你全身的螺絲都該緊緊了�！�
“你呢？能好到哪兒去�！�
“我沒問題，好得很�！�
“得了吧。是誰出門的時候經(jīng)常忘了脫睡褲，直接套上條長褲就往外跑��？”
“我那是為了御寒�！�
東的嘴微微張開，但人已形同木雕，不說，不笑，不皺眉頭，也不嘆氣，就那么呆呆地望著，不，應(yīng)該說只是大睜著眼睛，但仿佛任何事物都已不能進(jìn)入他的眼簾。不過……萬一是醫(yī)生判斷錯了？也許此刻，他體內(nèi)的某個地方還殘留著那么一絲生的氣息。只要我大聲呼喊他，用力搖晃他，他也許會再看我一眼。
“哎，你干什么？一動不動站在那兒盯著我看�！�
“嚇著你了？”
“你看起來像個幽靈�！�
“什么？”
“看你，臉尖尖的形如月牙，長發(fā)披散，太恐怖了�！�
“起床吧，十二點了�！�
“起來做什么？”
“咱們?nèi)プ杂汕稹！?br> “去做什么？”
“買菜回來做晚飯啊。”
“再睡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后一定起。”
“久加！”
“久加？什么意思？”
“你小名不是叫‘由加’嗎？我給略微改了一下，以后就叫你‘久加’。”
“那我以后也叫你‘美久’，行嗎？”
“行，怎么不行？快起床，咱們還要去租帶子呢�！�
“那你給我拿點冰鎮(zhèn)烏龍茶來，昨晚喝多了，不舒服。”
“給你。”
“呵，準(zhǔn)備得可真夠周到的�！�
“你的衣服也準(zhǔn)備好了。今天丸井百貨開始打折，我們?nèi)ス涔浒桑o你買條長褲，你不是也沒條像樣的長褲嗎？”
“哦，我明白了，美久的真正目的是趁著打折逛商店�！�
“你的做法，你的做法……”
“拜托你別唱這種沒頭沒腦的歌，好嗎？你再這么唱下去，我非瘋了不可�！�
“你的做法，你的做法……”
“還唱！你不停我就不起了�！�
可如今，我不能再叫他，也不能再搖他。但是，但是……心里的無數(shù)個“但是”，讓我無法甘心。輕輕伸出手去，想幫他合上眼睛，卻又覺得不該這樣。我能感覺到，就像為了躲避可怕的幻覺，用手掩住臉，卻又忍不住透過指間偷偷張望一樣，他還在看我，眼睛一眨不眨。終于，我覺得應(yīng)該找點眼藥水來，他的眼睛一直這么睜著，一定很干、很澀。這究竟是個好主意還是個傻念頭，我不得而知。
“佐藤大夫?qū)ξ艺f，東先生今天夜里能不能挨得過去很難說。白天，他好幾次都被痰卡住，呼吸很困難，我就把床頭搖起來，和床身呈直角，讓他坐著舒服點。后來，他說想看棒球的直播比賽，很久沒見他這樣了，我又打開電視，讓他看巨人對阪神的比賽。比賽還沒結(jié)束，他就說累了，讓我把電視關(guān)上，還對我說：‘今天早早地吃了阿莫巴，還是和往常一樣關(guān)燈睡覺吧，就像小津電影里描述的夫婦一樣�！揖驼f‘那好吧’……”
說話的是北村易子。我必須聽。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傾聽，因為最后的時刻我沒能守在東的身邊。
“十點五十分，東先生突然往門口看去。我以為有人來了，但門口不見人影。東先生一臉驚恐，用力揮手，好像在說：‘別過來，別過來！’仿佛被什么東西嚇著了，一個勁地往床邊縮，不敢抬頭。后來，他仿佛看見屋角也有什么東西要過來似的，又一個勁地伸手去趕，滿臉恐懼，可憐極了。最后，他伸手想去拿丈陽的照片，差一點就能夠著了，頭卻一下子耷拉下來。我大聲喊他：‘東先生！’護(hù)士聽見后沖進(jìn)來，還叫來值班醫(yī)生，但已經(jīng)沒救了，醫(yī)生當(dāng)場宣布：‘死亡時間為十點五十一分�！蚁氲奖仨毾韧ㄖ蠹�，就給你們打了電話。在大家趕到之前，他的頭一直歪著。我爬上床，手撐在他腋下，用力拽，把他的身子扶正，后來就一直撫摸著他的頭發(fā)。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也不知道東先生臨終前到底看見什么了，看見什么東西進(jìn)來了……”說到這里，北村說不下去了。
“怎么會這樣？”我喃喃問。
難道東他真的聽不見我的話了？我離他這么近！
北村走了出去，病房里就剩下我和東。我不能坐，不能哭，不能不看他的臉，卻又不能一直盯著他的臉看。此時此刻，情何以堪？
對講機里傳來護(hù)士小姐的聲音：“柳小姐在嗎？佐藤溫大夫的電話！請到護(hù)士站來�！�
“知道了，馬上來�！�
走到門口，我忍不住回望。東還在那里。他沒有入睡，也沒有醒著�！伴L眠”一詞只適用于那些平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的死者。東此刻坐在那里，雙手置于腿上，雙目圓睜，不能算是“長眠”——他永遠(yuǎn)神志清醒�？粗倚睦镆黄Ｈ�，就好像在看一幕幕電影畫面。強行告訴自己：“東已經(jīng)走了。”卻覺得這念頭與此情此景很不協(xié)調(diào)，而最不協(xié)調(diào)的就是我，我甚至覺得自己根本不在這里。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人喊我，搖晃我的肩膀，否則我一分鐘也撐不下去。我不知道怎樣才叫“活著”，只覺得此刻自己并未活著。從踏入這間病房、見到東的第一眼起，我就如同行尸走肉。如今，我和他一樣，雖沒在夢鄉(xiāng)，卻神志不清；雖睜著雙眼，卻對一切視而不見；雖張著嘴，卻停止了呼吸。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去？
剛出病房，一個聲音飄來：“‘喪家’誰來做？”是久生實子女士，東唯一的兒子裕宇記現(xiàn)在由她撫養(yǎng)。
“讓柳小姐做不就得了�！闭f話的是裕宇記。他的話頗有些與己無關(guān)的意味。
我和久生女士打了個招呼，然后對不知所措的裕宇記說：“進(jìn)去看看吧�！�
“已經(jīng)去過了�！痹Ｓ钣浀穆曇糁胁o那種悲痛欲絕的人特有的軟弱或僵硬。
電話的聽筒擱在桌上。護(hù)士小姐拿起遞給我。
“喂。”
“柳小姐嗎？”
“是�！�
“我回到旅館后才看到留言……以前到醫(yī)院給東先生看病時，每次都在心里默念‘我會守著您’，可怎么會這樣？平時我很少會像這次，一出差就去三天……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所以我，我……”說到這里，佐藤大夫哽咽了。
“請您不要這樣，東很喜歡佐藤大夫您。前晚他還對我說：‘美里，咱們倆交朋友一直都看人品性情，我覺得佐藤大夫人就不錯�！缃耠m然讓人難過，但能夠認(rèn)識佐藤大夫您，我們還是很高興�！蔽揖拖褚粋�剛死了丈夫的未亡人，緩緩說道。
“我也一樣，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非常欣慰能有機會和東先生交談，只可惜以后都見不到他了。唉，東先生的喪事，您會幫著操持吧。”
“是的�；仡^我正式與您聯(lián)絡(luò)，真的多謝您了�！闭f完，掛上電話。
“辦火葬許可證一定要有這個，千萬別掉了�！弊o(hù)士遞給我一張紙，是死亡通知。
“這個由我來填？”
“病人有家屬的話，由家屬填更好。”
我看了看右邊死亡診斷書的一欄。
<姓名>東由多加男
<出生時間>昭和二十年五月十二日
<死亡時間>平成十二年四月二十日晚上十點五十一分
<死亡場所>醫(yī)院
<設(shè)施名稱>昭和大學(xué)附屬豐洲醫(yī)院
<直接死因>食道癌約十個月
<患病原因>不明
<其他非致命疾病)細(xì)菌性肺炎約三周
<手術(shù)>無
<解剖>無
<死因種類>病死及自然死亡
我反復(fù)看著那張紙。上樓后，見到裕宇記背倚墻壁站在走廊里，就遞給他，對他說：“護(hù)士說這由家屬來填更好�！�
裕宇記上前一步，伸手接過，看了看，說：“我不知道他的籍貫在哪兒�！�
“回頭問北村小姐吧。這張紙我拿著會弄丟，還是你拿著吧�！�
值班醫(yī)生和護(hù)士來了，他們鞠躬說了聲“請節(jié)哀順變”，然后走進(jìn)病房。護(hù)士搖動手柄，把床頭放平，北村幫著解開東身上睡衣的紐扣。
“這里要縫一下才好，不多，就一兩針。”值班醫(yī)生拔下插在東鎖骨下方和背上的導(dǎo)管，動手縫合傷口。
“疼死了！”這話居然出自我的口中。東已然不能再講話了。
東特別怕疼。每次看牙醫(yī)，研磨之前都要醫(yī)生給他打麻藥，做內(nèi)窺鏡檢查時也要求打大量麻藥，以至于后來往他喉嚨里塞內(nèi)窺鏡時，他幾已不省人事�？涩F(xiàn)在，他們居然不打麻藥就給他縫針，會疼的，他肯定會疼的。但是，我看不到他抽搐眼皮，也看不到他咬緊牙關(guān)。莫非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永遠(yuǎn)不會再感到疼痛？
自去年冬天，東的癌細(xì)胞擴(kuò)散到淋巴結(jié)后，左肩和左邊腋下的疼痛就一直折磨著他。他常常疼得整晚睡不著覺，獨自抱膝蜷坐在椅子里，吃什么止痛藥或安眠藥都沒用。兩個月前，他的聲音也沙啞了，喉嚨疼痛不已，連止咳糖漿、嗎啡水溶液、水甚至唾沫都咽不下，而且呼吸困難，無論用哪個姿勢躺著都覺得不舒服。他一直在和這種難以忍受的痛苦作斗爭，直到最后一刻。我甚至想過，如果可以讓他從無盡的痛苦中解脫，死亡未必是件壞事�？伤徽摱嚯y受、多痛苦，都一直想要活下去。他那么想活下去，那么努力和病魔作斗爭，卻突然被奪走了生命�，F(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能反抗，也無法繼續(xù)戰(zhàn)斗。生命一旦消逝，就永遠(yuǎn)不會獲得重生。要怎樣才能留住他？不，已無力回天。
我癡癡站立，俯視著這張即便不上麻藥就縫針，也沒露出痛苦神情的面孔。
胸水袋里并沒有很多水，想必東右肺里的積水已經(jīng)抽干凈了。原本是為了延長生命才在他背上插管抽積水的，可管子還沒來得及拔，他就已離去。從背上插根管子進(jìn)去是那般痛苦，早知道不過就剩一天的壽命，還不如不讓他遭這份罪�？稍跄茴A(yù)料他會如此匆匆離去呢？從未想過，東的離開竟會如此突然，如此簡單！
我和北村一言不發(fā)地收拾東西，把要扔的和要帶回家的分別用紙袋裝好。不停收拾著，卻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只知道麻木地打開冰箱，把里面的東西拿出，放在地板上，把只剩一半的大麥茶和堿性負(fù)離子水倒進(jìn)洗臉池，將空飲料瓶裝進(jìn)放非可燃性垃圾的塑料袋里。
“這個怎么處理？”北村指了指便壺。
“拿回去也沒什么用……”
“捐給醫(yī)院吧。他以前開玩笑時說：‘等出院的時候把這個給捐了，寫上東由多加捐贈’�！北贝灏逊旁诖驳椎钠ば惭b進(jìn)塑料袋里。
我拿起配餐臺上的活頁夾，問：“這是什么？”
“他傍晚時分寫的�！�
“是……今天傍晚？”
紙上是幾行潦草的鉛筆字：
佐藤大夫的看法忽然改變，他懷疑我病情的惡化有一部分是東家遺傳的哮喘病造成的。當(dāng)然，我知道伊立替康和順鉑……
還有字，可我現(xiàn)在沒工夫細(xì)看。小心翼翼地把紙重新用活頁夾夾好，放到筆記本里，免得折了。然后把筆記本、鉛筆、鋼筆以及最相葉月送來的素描本和十二色彩筆都放進(jìn)包里。
“這些扔掉嗎？”北村拿起吃剩下的藥問。
“不，留下。都是東用過的東西�！�
裝著美普清和樂松的小瓶、用來擦腰椎骨痤瘡的軟膏、紗布、膠布、用來涂在灌腸管上的白色凡士林、滋陰潤肺的糖漿、蜂王乳膠囊、保魯塔倫坐藥、從國立癌癥中心中央醫(yī)院帶來的寫著“18F”字樣的冰袋、貼在鎖骨下方插管口的外科膠帶、他最后一次在家過夜時北村和大琢晶子從澀谷買來的比薩考幾魯坐藥、便攜式局部凈潔器、鼻毛剪、我送給他的Agnesb牌手表、他特別想吃卻沒能吃上一粒的明治牛奶糖、臺歷、鬧鐘，以及他最后一刻伸手去夠的丈陽的照片。
衣柜里還掛著他的大衣。剛住進(jìn)這家醫(yī)院時天還挺冷，可現(xiàn)在都已四月了。五月十二日，是東五十五歲的生日。而他卻在五十四歲的時候離開了我。記得初次相遇時，他三十九歲，我十六歲。和他一起的這十六年，是我整個人生的一半，也是作為作家的柳美里的人生的全部。東由多加的死就等于柳美里的死……伸手取下大衣，衣服一晃，傳來一陣小鈴鐺的響聲。從大衣口袋里取出他的鑰匙。就在昨天早晨，我向他借這串鑰匙，當(dāng)時他還不肯，說：“不行，那我回家的時候怎么辦？”話說完還不到一天，即使不征求他的意見就徑自把鑰匙掏出來，他也默默無語了。我把鑰匙收進(jìn)皮包的內(nèi)袋。
值班醫(yī)生和護(hù)士把東的遺體搬到擔(dān)架車上，蓋上一條床單，把他從頭到腳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忍不住想，他會不會透不過氣啊？可到底是他會感覺氣悶，還是我呢？我覺得自己就像被關(guān)進(jìn)一間漆黑的大屋子，伸出雙手摸索著向前走，但走啊，走啊，怎么也走不到盡頭，挨不到墻壁。我放聲叫喊，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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