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皇糧胡同在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前的大半年里,圍繞著神秘的紫姨和她的牌友俱樂部,大小又出了幾件事兒:北平名門女子大學的幾位畢業(yè)生在聚會中,突然聽到一位已死去三年的美麗同窗在冷月下,用她那獨一無二的絕美嗓音朗誦詩歌;胡同里經營古玩藝術品拍賣的富商,兩位太太竟死于兒女們的謀殺;一位牌友的晉商豪門之家,由死人發(fā)動了一場有血有淚、有哭有笑的“大宅門政變”;最后是十九號院兒的紫姨與四十八號院兒的藤永商事,發(fā)生了一場出神入化的陰謀與智慧的決斗。 秋姍說:仍是那句老話——男為欲死,女為情亡;曾佐說:改成“男為欲活,女為情生”吧;紫姨說:還是祈愿天下的“有欲者適可而止,有情人終成眷屬”……音魂 下午還不到三點,紫姨就聽到養(yǎng)女小町咋咋呼呼的聲音。心想,今兒個倒是新鮮,這孩子這么早就回家了。 “四媽,我那條大紅的羊絨披肩呢?怎么找不到了呀!放哪兒了?您快來幫我找找!焙嗡膵尣渲稚舷床说乃,趕緊發(fā)表聲明:“哎喲我的小祖宗,你不是讓我送出去洗了嘛!”“那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人家就沒給送回來呀?” 紫姨抱著她的寶貝小笨狗點兒,坐在輪椅上圍著院子轉圈兒。她責備小町,總是這么一句話:“在我屋里擱著吶,人家早都給送回來了。別這么大呼小叫的,一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哪兒像我的女兒嘛!” 何四媽幫腔道:“這不是你不在家,你媽就幫收著啦。瞧你亂的,哪天把自己個兒弄丟了,八成都沒處找去!”“又來了、又來了!得,四媽勞駕您趕緊幫我拿過來。馬上就得走,沒時間了!薄笆裁春檬聝喊,咱家這滿胡同出了名的假公子,今兒個倒想起要戴那條總說是顏色兒太‘怯’的大紅披肩了?”“當然有好事兒了!我的四媽! “交上新朋友了不成?” 隔墻有耳,十八號那邊的“私家偵探”孫隆龍,聽到十九號院兒這邊兒的動靜了。廚娘何四媽如此調侃東家小姐的話,差點兒沒讓他從攀墻頭踩著的破板凳上掉下來。 小町把披肩塞進一只大提包,出門就蹬著腳踏車往胡同東兒騎。她可沒有時間跟這兩個老太太一五一十地作解釋……年輕人自己的“明星崇拜”,她們咋懂得呢?今天晚上,就能夠見到自己最崇拜的白話抒情詩女詩人曙陽啦!想到這里,詩句便開始從小町的嘴唇邊兒流淌出來: 你溫情的謊言如同藕荷色的漣漪, 層層的,緩緩的融入了我夢中的期翼…… 嘖嘖,這是什么樣的意境!小町心里正在感嘆著。孫隆龍騎那輛德意志造RT100型摩托車,“突突突”地從后面追上了她。只見她撅著屁股一個勁兒地往前猛蹬,從那背影兒就能看出人家心里那份兒興奮。 “小町,你去好玩兒的地方,總該帶我一回唄!” 孫隆龍把摩托繞到小町前面擋住她的去路,哀求的語氣是有點兒可憐。小町只好支著一條腿停下車來:“人家那是協(xié)京女大的老同窗聚會,你一個禿子摻和進來,算怎么回事嘛?” “那你……把自己拾掇得那么漂亮,干什么?” “今天來聚會的都是四九城的名門閨秀,還有曙陽這樣的女詩人。我去采訪,總不能讓人家誤把我當成個跑堂的吧?行啦,別跟著我好不?我們大學是男女混校,下次要是也有同窗聚會,保證帶你去一塊兒去還不行嗎?” 就這么好說歹說,孫隆龍總算是把橫在小町前面的摩托移開來。他沒有馬上離去,遠遠看見,小町竟就在皇糧胡同四號院門前停下了車。他知道,這是胡同里一家名聲暖昧的四合院家庭旅社,當家的是一位姓金的寡婦。隆龍轉身返回十九號院,跑到紫姨跟前通風報信一番。沒想到老太太的反應,淡得不能再淡了: “噢,人家沒請你一起進去坐坐。柯犝f那金媽媽沏的蓋碗八寶茶,味道正經不錯呢! 孫隆龍就這么討了個不大不小的沒趣兒。 事情要從今天上午說起:《天天新聞》社副刊一位平日沉默寡言的馬少佳記者,突然笑瞇瞇地主動來跟小町搭茬兒。她用閑聊的口氣對小町說,收到了一封邀請涵,是一場協(xié)京女大話劇社的同窗聚會。據說,當下文壇最受注目的女詩人曙陽也要出席!拔也皇翘肴愡@個熱鬧,還有好幾篇稿件沒發(fā)呢! 馬少佳臉上掛著索然無味的表情。這位看上去二十六、七的職業(yè)女性生得其貌不揚。雖說氣質也蠻不錯,最大的缺陷是說話的聲音特別沙啞低沉,就像荷爾蒙出了什么問題似的,不太招人喜歡。 “為什么不去呀!這可是曙陽本人親自出席的同窗聚會!” 小町不假思索地就嚷嚷了起來。語氣中特別強調了“親自出席”四個字:“我敢說,單是這北平城里,至少有上萬曙陽的女讀者做夢都想見上她一面。都說這個美女詩人平日里深居簡出,一點兒也不張揚?刹幌裎膲嫌行﹤才疏學淺的‘新人作家’,動輒就想把自己吆喝出去……” 馬少佳的嘴角微微一撇,掠過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冷笑:“小町子,你可真是個熱血青年,說沸騰就沸騰呵!我倒認為,有的人愛吆喝,必有吆喝的需要;有的人不張揚,定有不能張揚的原因! 小町聽不慣她這種倚老賣老的口氣,反駁道:“人家曙陽不愛張揚,就是因為有真才實學、有滿滿一肚子的……自信嘛!” 馬少佳聞言,轉瞬間臉上又洋溢起表示理解的溫和表情。小町一看有門兒了,趁熱打鐵連聲懇求:“帶我一起去吧,求求您!請曙陽給我在她的詩集《蝶恨花》上簽個字,我馬上就走人。行不?求您啦,以后呢,你叫我干啥我干啥,好不好?求您老人家啦!” 馬少佳終于點點頭,算是答應帶小町一起去出席這場難得的“名人”聚會。提出的條件也不算太苛刻:為了小町出席得“名正言順”,就充當一回“馬大記者的助手”。當然啦,人前要聽招呼,叫跑個腿兒什么的,也不許拒絕、不許表現出不服從。為了表示對人家特別的敬重,晚上要把衣服穿得齊整體面些。小町忙不迭地直對著馬少佳作揖,心里邊兒的那份兒感激,就甭提了。 這位馬少佳編輯的業(yè)務能力挺強。三年前,小町大學畢業(yè)后考進《天天新聞》社時,人家在副刊做記者已經一年多了。同仁加前輩,平日里是個不搶風頭、不生是非的人。只是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和個人生活,讓周圍的同事多少感到有些……莫測。她漫不經心地告訴小町,自己曾經與曙陽在她的新詩集首發(fā)簽字儀式上有過面識。也許是人家還沒有忘記她寫的兩篇報道,這次算是“投桃報李”,特意給她一次獨家采訪花邊兒新聞的機會吧。這些對小町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終于可以與自己“特別崇拜”的女詩人,有一次零距離接觸的機會。 這場小聚會的地點也很湊巧,就在皇糧胡同靠東的四號院兒。至于這幫協(xié)京女大話劇社當年的同窗們,為什么偏偏會選擇了這個由一位中年寡婦經營的家庭式小旅社呢?這一切,當時對于滿懷喜悅的小町來說,也不是一個能夠引起足夠好奇心的因素。誰知道,一樁從天而降的“名人接近權”的代價,卻是與“鬼魂”的遭遇…… 小町跑到四號院兒的時候,一個面貌清俊的小伙計跑來給她開的大門?瓷先ツ挲g不滿十八,小町問他什么話,他都不作聲回答,只是面帶淺淺的微笑,打著簡單的手勢。這個名叫“冬兒”的男孩子,是個靠解讀口形與健全人交流的聾啞人,小町早就聽何四媽閑談時說起過:“四號院兒啞巴小伙計”那份兒“心里有數”的聰明機靈。 雖說就在同一條胡同住著,小町卻是第一次走進四號院兒的門。只是早有耳聞,掛著“金家旅社”小招牌的四合院兒旅社,是“開著前門也開著后門”的一處異色的所在。進了院子,剛剛灑過水的青磚地正泛起一股塵土的腥氣,撲鼻而來。今兒個是陰歷正月十三,再過兩天,就是新年以來最為民間重視的元宵佳節(jié)。店主金媽媽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傳了皇糧御膳房的一桌好酒好菜,準備盛情迎接黃昏時分即將到來的一群嬌客。旅社小院兒里呈現出了久違的繁榮氣象:所有客房的燈都被點亮了,屋里的磚地上也提前灑過清水,家具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兩個被臨時請來幫忙的健壯女傭,褲腳兒用布帶子扎得利利索索的。她們正忙著把被單、帳子鋪換一新,還沒有忘記在每間屋里用小陶瓶,插上枝臘梅花兒。 只見馬少佳也扎著一條圍裙,正在里面幫助老板娘布置飯廳。乍一看她們正在竊竊低語,小町便明白了,原來這位馬少佳記者,早就認識開店的寡婦金媽媽。她說小町來得及時,操著沙啞的嗓音招呼她,也來幫忙做點兒雜事兒。借著貴客臨門之前的時間,她有問有答地跟小町絮叨起今天即將接待的“各路神明”來。 顯然,女詩人曙陽不過只是小町的崇拜對象罷了。今天即將出席這個小小同窗聚會的其他人物,亦大有文章可表——協(xié)京女子大學是古城最出名的私立高等女學府。它的校舍本是清朝的佟王府第,清末一位著名女書法家書寫的“協(xié)京女子大學”的校名,金字藍地鑲著雕刻花邊兒,在大門前抬頭就能看見。北平的老人兒大都知道,這“協(xié)京”和“燕京”一樣,同是美國基督教會公理會教派創(chuàng)辦的。龐大的經濟來源,主要來自教會和美國各大財團——煤油大王、鋼鐵大王、摩根財團、洛克菲勒財團……都對“協(xié)京”、“燕京”有過大量的捐款。該校培育出過不少的杰出才女和名門閨秀,稱得上是一所中國北方著名的貴族學府了。兩年前,協(xié)京女大與燕大合并。而曙陽她們這批畢業(yè)生,應是該校男女分校時代的最后一批女學子。 “她們一共五個人,都是當時協(xié)京女大話劇社的成員。除了你夢寐以求一睹芳容的女詩人曙陽之外,還有那位時下在北平演藝界大紅大紫的佘莉莉。”“知道、知道、知道……又登舞臺又上銀幕的,現如今堪稱首屈一指的北平女星嘛!” “還有一位不可小視者,你也許聽說過的——郎小雪,東亞銀行總裁關立波的夫人。她可是北平上流社交圈子最搶眼的人物之一,報上評價她是位能夠‘一舉蕩平’南京、新京(長春)兩地金融界的‘第一夫人’呢!” “聽說、聽說、聽說……沒想到,郎小雪也是曙陽的同窗!” “在郎小雪的身邊,總是會有一位經常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大個子女伴,叫謝玨一。此人也非等閑之輩,去年被委以東亞銀行信貸部經理的要職,世人傳說她剛愎果斷且長袖善舞,能干得‘十個八個’留洋生都比不上。這是個王熙鳳式的當家人物,連關總裁本人對她都禮讓三分! “啊,早有耳聞,如雷貫耳!只是有些緋聞傳說,這位女流謝大經理跟總裁夫人郎小雪的關系,有些那個……不明不白的。不知是否空穴來風。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