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哥仨


作者:李師江     整理日期:2014-08-24 10:51:47

      他們是詩人。他們是每天追蹤明星八卦的記者,是包裝暢銷書的出版商,是偷找情人的國企業(yè)務(wù)骨干。工作和詩歌是他們生活的正反面。他們混跡于飯局、詩歌論壇,偶爾搶女人,搶生意,卻在關(guān)鍵時刻拔刀相助,互相包容。他們寫詩,在詩歌里亮出欲望和靈魂,亮出不為世俗所知乃至為世俗所恥的猥瑣和卑微,把人性的贅肉熬成油點成燈,照亮靈魂的幽微之處。他們的生活氣味濃烈,故事生猛,濃烈背后有純凈,生猛之中是坦蕩。
  作者簡介:
  李師江,詩人,作家,已出版長篇小說《中文系》《逍遙游》《福壽春》等,其中《逍遙游》獲2006年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哥仨》是作者最新長篇小說,描繪京城詩人文化圈豐富矛盾的生活,情節(jié)精彩、語言潑辣,讓人心生一笑的同時,也感受到人生蒼涼落寞的一面。
  目錄:
  第一章我的爸爸是個拙劣的小偷
  第二章第三者就該死嗎?
  第三章來北京吧
  第四章注定是意淫
  第五章那只畜生跑出來了
  第六章早泄分子
  第七章記得忘掉我
  第八章“狗仔隊吧?”
  第九章低級趣味
  第十章在冬天有所作為
  第十一章申大膽
  第十二章詩歌的奔放主義與愛情的自尊主義者
  第十三章飯轍時間
  第十四章咸魚翻身
  第十五章柔軟的贅肉第一章我的爸爸是個拙劣的小偷
  第二章第三者就該死嗎?
  第三章來北京吧
  第四章注定是意淫
  第五章那只畜生跑出來了
  第六章早泄分子
  第七章記得忘掉我
  第八章“狗仔隊吧?”
  第九章低級趣味
  第十章在冬天有所作為
  第十一章申大膽
  第十二章詩歌的奔放主義與愛情的自尊主義者
  第十三章飯轍時間
  第十四章咸魚翻身
  第十五章柔軟的贅肉
  第十六章命運的圈套
  第十七章結(jié)婚是一種病
  第十八章狗仔(路線)被狗仔抄底
  第十九章猥瑣天才第一章
  我的爸爸
  是個拙劣的小偷
  人生在世,大多數(shù)人從事的職業(yè)都是誤打誤撞,不是自小就心向往之。不信,你隨便問問街上要飯的、打大街的、扛麻袋的、掏大糞的,他們的職業(yè)都不是自小的理想。
  人生在世,大多數(shù)人從事的職業(yè)都是誤打誤撞,不是自小就心向往之。不信,你隨便問問街上要飯的、掃大街的、扛麻袋的、掏大糞的,他們的職業(yè)都不是自小的理想。話音未落,肯定有那不服氣的心中怒道:你丫不是職業(yè)歧視嗎?掏大糞怎么啦,我打從娘胎里出來就想著到社會上去掏大糞,不信,舌頭伸過來嘗一嘗!
  如果這是你的真實想法,恭喜你,你就是傳說中萬中無一的天才,活佛轉(zhuǎn)世。雖然說社會職業(yè)一律平等,又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對蕓蕓眾生來說,多是想干被人伺候的活兒,不想干伺候人的事;多是想坐風(fēng)光的職位,不想被人看低一等。但現(xiàn)實豈能如你所愿,等你長成人模狗樣的時候,就被一股叫生活的洪流卷到社會各個角落,一個蘿卜一個坑,不能自拔,想拔出來就叫你沒了根。不論是喜是悲,是竊喜還是憤懣,自個兒活著咂摸去吧。又等了若干年,你經(jīng)歷了些許跌宕起伏,品嘗了人生百味,有些個覺悟的,某日突然想到,掏大糞對我其實最合適不過,一沙一世界,糞中有天地,打理一個廁所,與打理一個企業(yè)、一個城市、一個國家,并無高低之分,當(dāng)個所長與當(dāng)個總裁、市長、總統(tǒng)一樣踏實,此刻才悟到前半生的人往高處走的折騰竟是徒勞,才知道“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竟也是幻念。因此才能收回心來,苦在糞中樂在糞中,視糞土為萬物,視萬物為糞土;既不艷羨別人的風(fēng)光,也不鄙薄自己的處境,既不沾沾自喜,也能視三教九流皆一般莊嚴,我為眾生,眾生為我,我乃眾生,眾生乃我,不管世間如何轟轟烈烈,皆是眾生常態(tài)生死寂滅,不足大驚小怪瞠目結(jié)舌。
  此刻,你得道了。
  那壯年的跋涉當(dāng)是一場修煉。
  這話聽起來容易,嘴上沒毛的小兒也能略懂一二,但若沒有在那滾滾紅塵跌打一番,哪能打心里自悟呢?
  千日是個農(nóng)村小孩,自小聰明伶俐,但有一樣令他爸爸老千感到不滿,就是悶。別的小孩子玩得高興,他總是湊不到一塊,還悶悶不樂。老千比較擔(dān)憂:這個性格,沒法混。六七歲的時候,有一次他父母親下地干活,農(nóng)忙季節(jié),趕在太陽出來之前下地,在太陽落地之后回來,獨獨把千日忘在家里,沒給他留飯。千日睡了起來,家徒四壁,沒有一樣?xùn)|西能放在嘴里啃的,忍到下午實在扛不住了,便撿了塊木炭,在墻上畫了個大餅,然后定定地看著。
  老千回來,看他癡癡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臉,看看他是不是餓傻了。千日道:“我看著大餅,想起大餅的味道,就不餓了!”老千非常高興,逢人便夸耀道:“小千都解決自己的口糧了。”人問:“怎么解決呀?”老千說:“畫餅充饑呀,不會沒聽說過吧。原來我還以為是扯淡,原來是真有這么回事。”
  千日在老千的鼓勵下,從此愛上畫畫,想吃什么就畫什么,想玩什么就畫什么。俗話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高中畢業(yè)那年,千日考上了省美術(shù)學(xué)院。老千高興得屁滾尿流,還掏出家底,把鄰里老小請來吃一頓,不外乎家常小酒農(nóng)家粗菜,夸耀道:“以后你們想要什么,都讓千日畫,以后畫的東西不一樣,就跟電影里一樣逼真!
  高興完了,千日發(fā)覺有一樣重要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大幾千塊錢的學(xué)費。老千想了想,說:“哦,還要這么多錢,國家沒有包管嗎?”不過老千可是樂觀的人,他睡了一覺醒來后就有了主意,對小千道:“城里的錢好掙,咱們得奔那邊兒去!
  老千就帶著小千上縣城來,兩人在車站里睡了兩宿什么門道也沒撈著。老千有點生氣了,埋怨道:“你在縣里讀書讀這么長時間,都沒有什么同學(xué)之類的找找門道呀?”千日可不想找什么同學(xué)丟這個臉。父子兩人惆悵地站在路邊,千日手上拿了一塊面包,就著還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礦泉水,對前途產(chǎn)生了嚴重的質(zhì)疑。
  一個收破爛的黑瘦漢子盯著千日手中的礦泉水瓶子,熱切地盼望他能一口喝完。千日受不了他的那份焦灼,喝光最后幾滴水后把瓶子遞給他。但是黑瘦漢子被老千叫住了:“嘿,在哪里收購?”黑瘦漢子指了指車站后面。老千把瓶子一把搶回來,對黑瘦漢子解釋道:“我也是干這個的,我們是同行!”黑瘦漢子不滿且鄙夷地盯了他一眼。
  老千父子就這樣融入城市,成了收破爛大軍的一員,每日跟水瓶廢紙廢銅爛鐵干上了。千日不死心,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個畫家,多丟份。老千勸道:“咱回村別說是收破爛的,說在縣城做生意,鋼材生意,行不!”
  轉(zhuǎn)眼間暑假就要過去了,父子倆鋼材生意做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遺憾的就是沒掙幾個錢,總之離學(xué)費還差十萬八千里。小千把兩個數(shù)字的關(guān)系告訴老千,老千才想起來道:“對呀,早知道就不應(yīng)該干這個。”小千沒明白他是裝傻還是真不清楚這個數(shù)字關(guān)系。
  總之,老千這下明白了。有一天小千看見老千惆悵地望著天空,把頭仰得高高的,好像隨時會有餡餅掉下來。小千順著他的目光望上去,天空一無所有,只有幾只貌似大雁的鳥兒緩緩掠過。小千嘀咕道:“看個鳥!”
  晚上小千睡得迷迷糊糊的,老千突然翻身跟小千打了個招呼,便出門去了。小千又一覺醒來,還是不見老千。由于他們租住的是縣郊的民房,比較僻靜,小千也不敢出去,就這樣醒來又睡去,也想不起老千臨走時跟他說了什么。天大亮的時候,來了一個警察,把小千直接帶到城南派出所。他看到老千戴著手銬,像一只鵪鶉,縮在鐵柵欄里面。
  “你這個雜種!”小千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了。
  老千這只鵪鶉像見了食物,撲棱棱奔到柵欄邊,抓著小千的手道:“你先回家,我過些日子就回!
  小千問警察,道:“我爸要關(guān)幾天?我想跟他一起回!
  警察熟練地玩著記錄筆,道:“幾天?幾年吧。你們這些人,給國家造成多少損失!”
  小千暈了,就像他剛拿到錄取通知書時一樣暈了。
  “我怎么辦?我學(xué)費怎么辦?”小千拎著老千的衣領(lǐng)子,真想把他吃了。
  “嗚··你自己想轍吧,我?guī)筒涣四懔!崩锨н@時候真像只喪氣的狗,又慶幸道,“還好沒叫你出來當(dāng)幫手!”
  小千也做完筆錄。臨走的時候,老千交代道:“別人問我,你就說我做生意去了。”
  小千笑了笑,突然間他覺得老千和生活一樣可笑。
  他回到租住的地方,簡單收了行李,出門的時候,他又看了看天空。天空還是空空如也,只有縱橫交錯的電線。媽的,老千那天根本就不是惆悵地看著天空中的鳥兒。他想起老千像鵪鶉一般的可憐樣,根本不像一個當(dāng)?shù),那一瞬間,小千猛然醒悟,這個爹靠不住,今后要自個兒當(dāng)自個兒的爹了。
  千日的媽媽秦玉芬是個勤勞的女人,一天到晚沒有歇過,從家里忙到田里,好像生下來的目的就是干活,嫁過來的目的就是為老千這個家干活。她見父子倆出去,就回了一個,一點都不奇怪,只是搖頭嘆道:“終于進去了!比缓笏帕鞒隽搜蹨I。
  原來老千早就有手賤的毛病,總喜歡順點別人的東西回家。最輝煌的一次是順了一頭;貋,主人找上門了還不肯還人家,說是路上撿來的。人家沒有辦法,只好報案,結(jié)果老千把自己順到局里去蹲了幾個月。這是結(jié)婚前的事。結(jié)婚后秦玉芬漸漸治住了他這愛好,所以千日根本看不出老千是有前科的人。
  千日躺在家里不吃不喝,好像在考驗自己的忍受能力。鄰居們見老千消失了,過來打探,“老千呢,上哪兒發(fā)財啦?”千日躺在床上微笑回道:“他替我上大學(xué)去了!编従有乓詾檎,道:“還真有這回事,難怪見你還不動身!”鄰居們一走,秦玉芬就勸道:“兒子,吃一點兒吧!”千日道:“不餓!
  秦玉芬知道兒子的癥結(jié)在哪里,她出門找藥方去了。千日餓了幾天,餓得神游天外,腦子里風(fēng)清月明,卻也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激情,必須做一件事情才能表達此時的境界。于是,他起了床,取過一本高考前沒來得及用完的筆記本,寫了一首關(guān)于爸爸的詩歌。你還別說,就在寫完的一瞬間,他突然明白自己此生該做什么了。那首詩叫《我的爸爸是個拙劣的小偷》,算是他的處女作。
  他終于躺在床上有事做了,有時候夢里也在寫詩,不過醒來時只記得半截。半截也是詩,他一一記下來。終于,他等到媽媽回來了。他看見兩個媽媽進來,動作一致,再定睛一看,不對,是三個媽媽,一模一樣的媽媽。他起了床,像個紙人一樣差點跌倒,趕緊扶住墻壁,慢慢走到廚房,對媽媽說:“快給我點吃的!
  媽媽很高興,說:“冷鍋冷灶,你得等會兒!”
  千日道:“無所謂,你就在門口給我弄點狗屎吃。”
  媽媽道:“你是不是餓傻了?”
  “不,我聰明了,我把這一輩子的事兒都想通了!鼻漳_一軟,居然癱在墻角,但他覺得自己像個神仙,飛在天外,根本不屑于跟人類的智商較勁。
  媽媽煮了點粥,把個紙人救活了,然后掏出從三家親戚那里借來的一千多塊錢,問道:“還差多少?”千日看都沒看,一把接過來,道:“夠了!
  千日帶著一千來塊錢坐了三個小時大巴找到省城胡州,輾轉(zhuǎn)來了美術(shù)學(xué)院。他花了一百來塊錢買了相機,給自己在省美術(shù)學(xué)院門口照了張相寄回家。原來專業(yè)考試的時候來過一次,這是他第二次來這所學(xué)校,也是最后一次。
  他在街上閑逛了好幾天,看了許多以前沒看過的事物,見過許多以前沒見過的人,這比他前十幾年所學(xué)到的還多。如果這樣子閑逛四年,相信也會比在學(xué)校里待四年學(xué)到的要多。
  但是,他不能一直這么閑逛下去。有一天他逛到省日報社,原來他在學(xué)校的閱覽室里看過這份報紙,主要是看副刊部分的一些詩文辭賦,一些花鳥蟲魚,現(xiàn)在見了覺得分外親切。他徑直走到副刊部,一個五十來歲的老編輯馬識途接待了他。
  “我認識你很多年了,馬老師。”千日招呼道。
  馬老師為自己聲名遠播而頗為自矜,點頭道:“年輕人,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你應(yīng)該可以幫我找份工作!”
  “哦?”馬識途抬了抬眼鏡,以便把千日看得更清楚,“你能干什么?”
  “我會寫詩!鼻瞻炎约旱墓P記本遞上。
  老馬接過來,翻開第一頁,一行一行地念出來,最后搖頭道:“這不是詩!”
  千日不氣餒,道:“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
  老馬非常肯定地搖頭,把眼鏡卸下來,道:“我編詩編了三十年,你還沒出生就開始編了,怎么會錯呢?”
  他自信地把筆記本還給千日,打了個手勢,意思是無事請退,然后去案頭上翻看他成摞的稿件。千日把本子接過來,鞠了一躬,就走了。
  第二天千日又來了。馬識途比第一天見到他還吃驚。
  “我只是想問你,為什么不是詩?”千日問道。
  這個顯然激怒了老馬,他摁住火氣但厲聲道:“你居然不相信我,啊,這是對我的不尊重。跟你說了,我見過的詩比你拉過的屎要多得多,你寫出來的是詩還是屎我會不認得?”
  “你的意思是,它一點點詩的可能性都沒有?”
  “我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能騙你嗎?”
  “那你說它是什么?”
  “不客氣地說,它就是屎!”
  “你確定嗎?”
  “你只要有點文化,就會這么認為的!”
  但是老馬惡毒的論斷沒有嚇倒千日。第三天他又來了,老馬吃驚到近乎絕望。
  “我只是想知道它為什么是屎?跟我們拉的屎有什么區(qū)別?”千日道。
  “你就為這點破事嗎,還是有什么目的?”老馬拉下臉。
  “不,這很重要,關(guān)系到我一生的選擇!你一定要告訴我。”
  “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要纏著我?你就不能把你的屎讓別人嘗一嘗嗎?”老馬想嫁禍于人。
  “你是我在這個城市唯一認識的人!”
  “可是我們并不認識呢,只是萍水相逢,什么叫‘萍水相逢’你知道嗎,?”
  “不,我看你的名字看了很多年了,這跟認識你很多年沒什么兩樣!”
  “等你寫出真正的詩,再來找我吧,以文會友。你寫的是垃圾,所以不是我的朋友!”老馬果斷地下了逐客令,讓千日覺得再也沒有待在這里的理由了。
  一個月后,千日從一家網(wǎng)吧里出來,走到巷子拐彎處,一個很強壯的皮膚黝黑的大個子家伙從身后冒出來,用尖尖的指甲抵住千日的腰部,叫道:“錢交出來,留你小命!”千日把手伸到褲袋里使勁兒掏,掏出兩塊硬幣,共一塊五。
  “還有呢?”大個子逼問。
  “就這些了,不信你自己搜!”
  大個子拍了拍他的褲兜,掐著他的脖子道:“他媽的,這么窮不早說!
  大概是怕臟了手氣,他把打劫到的一塊五硬幣摔得遠遠的,踹了千日一腳,揚長而去。
  “大哥,能交個朋友嗎?”千日望著這個城市里唯一肯理會他的人,有些戀戀不舍。
  “去你的,我只跟有錢人交往!贝髠子不屑地回頭看一眼,那種不屑讓千日絕望。
  千日走到熟悉的一家小面館里,徘徊在門口等著。一個黑背心的小伙子呼嚕呼嚕地吃著一海碗熱氣騰騰的雜碎面,在一口氣吃了半碗之后,他撕下一把粗糙的衛(wèi)生紙,把額頭到脖子排列整齊的汗粒兒反復(fù)拭擦,一邊起身朝門口走去。千日不待有人來收拾,就湊了上去,也按照黑背心的架勢,把小半碗面條往嘴里搬,動作銜接之熟練,就好像黑背心故意剩了半碗給他似的。埋頭吃到高潮處,正準備撕點手紙擦汗,黑背心突然冒了出來,拎起他的頭發(fā),又摁進碗里,叫道:“叫你吃,叫你吃,我他媽還沒吃完呢!”
  千日把頭掙脫出來,把剩下的面湯恭恭敬敬地端到黑背心面前,道:“大哥,你接著吃!”
  老板娘見了動靜,跑過來道:“怎么你的面讓人家吃了?”
  黑背心道:“我到門口小了一便,他就接茬吃了,你看這錢怎么算?”
  老板娘道:“按道理呢,是一人一半!
  黑背心道:“聽見沒有,一人一半。媽的,我真不曉得我還要不要再吃一碗,你他媽的完全把我肚子搞糊涂了!”
  千日道:“是的,大哥,可是,你能不能把我這半碗先付了,等我有錢了,我再加利息還你!
  老板娘插嘴對黑背心道:“你就算了吧,這小孩估計沒什么錢,你就替他付了!
  黑背心道:“嘿,你倒說得輕巧,你怎么不替他付了,倒把這爛賬算到我頭上,你可真會做生意!”
  老板娘道:“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我是做小本生意的,這個白吃半碗,那個白吃一碗,生意還做不做呀。要不是孩子在讀大學(xué),嗯,也就跟這孩子一般大,我才懶得伺候你們呢。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嗎,要是沒下崗,我可是正式的國家干部呀!”
  黑背心道:“你說那么多沒用,你又不認賬又要做好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媽的,我現(xiàn)在真想不清楚我要不要再來一碗,你說呢?”他把問題拋給老板娘。
  老板娘一狠心,道:“行,既然說到做好人,那這賬我認了,給孩子積點德。我建議你呢,再來一碗,你吃半碗這個孩子吃半碗,你就付一碗的錢,你一點虧都沒吃!”
  黑背心發(fā)覺這樣一來,自己的難題迎刃而解,真的一點也不吃虧,高興得用指頭戳著老板娘道:“姜還是老的辣,你可真有一手。既然你做了好人,我也不能太落后,這么著,兩碗都算我的,算是我請這位小兄弟,怎么樣?不過你要給我打五折!
  老板娘皺了皺眉頭,道:“要打五折,那還不是跟我請一樣嗎?”
  黑背心愣了愣,拍著自己的腦袋恍然大悟,“嗨,瞧我這學(xué)計算機的腦袋,還真沒你好使——誰出都一樣,好人好事要大家做嘛!”
  千日幾乎被這一幕感動了,他趁兩人達成妥協(xié)之際,把剩下的面湯一口喝完,并伸出手對黑背心道:“大哥,你真是好人,交個朋友吧?”
  黑背心微笑著搖了搖頭,很有風(fēng)度地拒絕了千日油膩的爪子,沉浸在做好人好事的快樂之中。
  千日把肚子吃得滾圓,沿著濱江大道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找樹蔭小便,不一會兒就把面湯拉完了,肚子也恢復(fù)到正常的弧度。于是他跑了起來。
  老馬正在辦公室里推敲一首詩,真的,很難抉擇要不要發(fā)表——這首詩呢,很符合他的審美,幾乎每句都很有美感,都可以當(dāng)名言警句,但整首詩呢,又覺得缺少了點什么。是什么呢?他閉著眼睛找呀找,找呀找,他相信關(guān)于詩歌的問題,他閉著眼睛總能想得通的。砰的一聲,千日氣喘吁吁就闖了進來。
  “我只是想讓你看看有沒有進步!”千日把翻開的筆記本遞給他,并等待他的答復(fù)。
  老馬略微瀏覽了幾首,下了結(jié)論道:“你不是這塊料子!”
  “這是為什么呢?”千日大惑不解,也許他覺得自己正是這塊料子。
  “你不是寫小偷,就是寫劫匪,你的眼睛讓什么蒙了,怎么看不到這個社會光明的一面?古往今來,那些流傳千古的詩歌有哪些是寫那些下里巴人的東西?”老馬不得不指出要害,“誤入歧途呀!”
  “可是,不管怎么說我都是個詩人,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千日請求道。
  “你不是。”老馬肯定地搖頭,“你去給人家刷盤子都比寫詩有意義得多!”
  “我希望以后可以經(jīng)常向你討教··”
  千日打斷了他的思路,老馬本來就不耐煩了,現(xiàn)在聽了“經(jīng)!倍郑钦痼@。把陷在椅子和稿堆里的身子拔出來,他試了試手,想把千日搬起來然后從走廊上摔下去,但是難度比較大,所以他沖著走廊下的保安叫道:“你上來!”
  一個小個子保安朝老馬搖了搖頭,似乎不愿意響應(yīng)老馬的號召,老馬做了個幅度更大的手勢,小個子保安勉強走了上來。
  老馬余怒未消,指著千日沖著保安道:“我叫你把他帶出去,以后別再放他進來!”
  小個子保安道:“我剛才跟你說我已經(jīng)要下班了,你沒聽見呀!”
  “我不管你下班不下班,你把他帶走,把這種人放進來你們要負責(zé)的。”
  千日道:“馬老師,沒必要這樣吧,我是來向你討教的!
  “討教?哼,你別把我氣死!”老馬對著保安說,“放他進來很危險你知道嗎,他爸爸是個拙劣的小偷!”
  小保安沒有辦法,問千日:“你愿意跟我出去嗎?”
  千日點了點頭,跟著小個子保安下樓了。到了大門口,保安道:“走了,以后不要來了。”
  千日道:“我們能交個朋友嗎?”
  保安看了看他,罵道:“神經(jīng)!”是用他自己的方言罵的。
  就這一句罵,小保安就成了千日的第一個朋友。千日住進了小保安的宿舍。他們每天用方言聊天,倍加親切。小保安老家跟千日是臨村,相隔不到兩公里。這樣親密的關(guān)系使得千日在他宿舍里待了一周,不過一周之后小保安就不耐煩了,如果千日是個女的倒也罷了,他不能忍受一個跟在后面混吃混喝混睡天天給他朗誦狗屁不通的詩歌的男朋友。總之,他下了逐客令了。
  “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千日憤憤道。
  “為什么?”
  “因為你是我在這個城市唯一的親人。”
  “可是,我不能老養(yǎng)著你呀,就給你多打了份飯,我這個星期連舞廳都不敢去了!”
  “要我走可以,不過你得給我找份工作。”
  “找工作要文憑的!
  “要什么文憑,你借我三十塊,我可以買回來!”
  “這個文憑不夠硬!”
  “那你也沒有什么硬的文憑!
  “哦,你愿意跟我比呀,那也成呀!”
  幾天之后,千日也成了報社的一名保安,這份工作讓他像一滴水掉在一盆水里,這下不容易消失了。后來,千日干過編務(wù)、校對、雜志編輯等各類工作,從而也贏得了老馬的尊重。老馬雖然當(dāng)他是朋友,但并不讓他在自己報紙上發(fā)表哪怕一首詩歌。這是他和千日的分歧之處,但這并不妨礙他給千日引介了各式各樣的詩友。四年來,千日共計在胡州結(jié)識了五十四個朋友,在全國結(jié)識了一百零八個朋友。這些朋友,有當(dāng)千日是個詩人的,也有很欣賞千日的詩歌的,也有對千日的詩歌感到痛心的,但這并不影響他們成為見過面或者沒見過面的朋友。
  有一天,千日向老馬道別,道:“老馬,我要去找我的朋友們了!
  老馬有些錯愕,道:“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
  這個問題讓千日有些頭疼,但千日深思了幾秒后,堅決道:“你是我朋友,只是生活層面的朋友。從另外一個層面看,你卻是我的敵人。我現(xiàn)在要奔赴一個更廣闊的戰(zhàn)場了,也許目的就是把你消滅了。對不起,老馬!
  這番話說得老馬一愣一愣的,老馬只好使出平生的智慧去咂摸,終于咂摸到底,道:“我不就是沒發(fā)過你的詩歌嗎,怎么就成了敵人了?還要消滅掉?你太過分了吧!”
  千日笑道:“你還是不懂我的意思!
  “年輕人,什么不學(xué),學(xué)故作深奧!”老馬批評道。
  “是不懂,不是深奧!
  在到達胡州四年之后,千日踏上去北京的火車。
  第二章
  第三者就該死嗎?
  用道德的石頭砸人,是最容易的一件事,也可能是比較愚蠢的一件事。因為,道德,僅僅是道德,面對錯綜復(fù)雜的感情和性,它只能隔岸觀火。
  幾個月后,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的千日混進了京城的一家報社。
  他所做的報紙有個很學(xué)術(shù)的名字,叫《娛樂世界與精品購物研究》,全世界的報紙也叫不出這么別致的。領(lǐng)導(dǎo)有方,封面上“娛樂世界”四個字大象那么大,隨后的就螞蟻一般大,遠遠看去,這個報紙的娛樂性凸顯,研究就忽略了,符合大眾口味。前幾年,京城報界有說法,說門戶報紙是市場上最后一塊蛋糕,大投資大產(chǎn)出,快砸錢就快分蛋糕。那時華爾街風(fēng)險投資剛剛在網(wǎng)絡(luò)市場上鎩羽而歸,資本大鱷舍骨尋肉,緊急殺個回馬槍,又轉(zhuǎn)向紙媒。領(lǐng)導(dǎo)申請改成日報,居然批下來,趕緊融資,圈了數(shù)百萬美金,大肆招聘人馬,政、經(jīng)、社、娛一塊都不落,與《京城晚報》《京城時報》《京城晨報》赤裸裸干上了。京城雖大,比那村子、城鎮(zhèn)是要大很多,但從飛機上看下來,也是彈丸之地,密密麻麻人流穿梭,也就相當(dāng)于一個大螞蟻窩,四五六七八家開張沒開張的日報競爭,做相同的新聞,未免慘烈了些。先是人才爭奪,新報紙挖老報紙的墻腳,許以高職位高薪酬,有些個從業(yè)經(jīng)驗的,成了香餑餑。其他從網(wǎng)絡(luò)媒體下崗的,也一窩蜂扎進來,成了生力軍。經(jīng)過一年多的拼殺,死的死了,活下來的各有活路:《京城晚報》依靠長期忠誠老讀者屹立不倒,《京城晨報》立意改革創(chuàng)新獲得生機,《京城時報》則專攻藍領(lǐng)讀者群,而《娛樂世界與精品購物研究》則獲得白領(lǐng)人群的青睞。
  好景不長,三年后,報業(yè)整頓,《娛樂世界與精品購物研究》被取消日報資質(zhì),重新打回娛樂時尚周報的原形。據(jù)內(nèi)部消息,這可能也是報社之間競爭的結(jié)果。沒有辦法,只能大肆裁員,像千日這樣的,算是幸運者,從社會記者轉(zhuǎn)為狗仔隊。原來,就在日報競爭的這幾年,娛樂報紙也進行了幾輪殘酷的搏殺,最后留下《大明星》和《娛樂周報》兩家幸存!洞竺餍恰纷甙素月肪,以偷拍明星隱私迎合讀者趣味,《娛樂周報》則走主流價值路線,以時尚和品質(zhì)獲得讀者,各安其命。《娛樂世界與精品購物研究》現(xiàn)在吃回頭草,夾在兩者中間,也只能走中間路線,一面跟《大明星》競爭八卦隱私,一面跟《娛樂周報》競爭時尚內(nèi)容,讀者愛什么你就得有什么,胡子眉毛一把抓。
  這天,娛樂編輯部在開選題會的時候,千日接到了一個讀者電話。
  “你是筆名叫千日的先生嗎?”
  “不,我是真名叫千日的記者。”
  “哦,對不起,你這個名字太有個性了,我打死也沒想到是真名——我是姚敏,找了你好幾天,打這個電話是為了感謝你。前幾天我在一個飯店大堂里等人,翻了翻你們報紙,正巧看到你寫的那篇文章,當(dāng)時我眼淚就出來了。我想一定要找到你,跟你說一聲謝謝,幾乎全世界的人都在聲討我,就你為我說了公道話,我真的感謝你!币γ粽f到最后,聲音都哽咽了,這讓千日覺得自己的那篇文章確實對她有觸動。
  大概是兩周前,一塊廣告撤了,留了個天窗,主任老孟催促千日寫一篇評論補上。千日是報社的快手,只要是寫字的,什么臟活累活都肯干。當(dāng)時千日在網(wǎng)上找了找線索,發(fā)現(xiàn)轟轟烈烈的資深明星秦國強和姚敏的緋聞案里,多是對第三者姚敏的責(zé)罵,便寫了篇《第三者就該死嗎?》:
  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愛得早的能當(dāng)上人家的老婆;愛得遲了,就只能當(dāng)?shù)谌摺?br/>  姚敏的不幸是,她做了后者。更不幸的是,和她好的是口碑極佳的知名影星、有婦之夫秦國強,一個壞女人的帽子不可避免地戴在她頭上。
  最不幸的是,秦國強原來甜言蜜語的承諾全是泡沫,并且不承認認識姚敏,使得姚敏不得不抓住打官司這根救命稻草,試圖討回一點公道。
  超不幸的還在后面:姚敏在這場較量懸殊、證據(jù)缺乏的官司中完全敗北,因而我上面所說的事實,在法律上已成姚敏的謊言。
  而我之所以還陳述以上的觀點,僅僅是憑著一點直覺:假如秦國強真的不認識姚敏,姚敏有何能力導(dǎo)演一出這么逼真的鬧。壳貒鴱娙羰潜徽_陷,又怎么會一直處于守勢?
  而眾多網(wǎng)絡(luò)上的讀者朋友也是憑著像我這樣的直覺,才會痛斥姚敏為第三者,為破鞋,為破壞他人家庭的罪魁禍首,活該玩完了被人甩,活該狗急跳墻,活該走投無路,活該被萬眾唾棄,活該在中國的社會中消失。
  我在這里并不提倡大家來做第三者,但我提請大家注意一點:婚外情也是一種感情,第三者也是人,姚敏也是有血有肉的一個女人,她還是有做人的尊嚴。
  姚敏此次打官司,即便打贏了,也得不到什么賠償。她僅僅想告訴人們:那個當(dāng)初承諾我許多的人,是真的。
  現(xiàn)在,官司輸了,她已經(jīng)沒有可輸?shù)牧。她還想再上訴,但也沒什么可贏的了。
  用道德的石頭砸人,是最容易的一件事,也可能是比較愚蠢的一件事。因為,道德,僅僅是道德,面對錯綜復(fù)雜的感情和性,它只能隔岸觀火。
  那么,義憤填膺的朋友們,有必要像痛打落水狗一樣痛打第三者么?我看不必了吧,如果你當(dāng)她是個人,能不能給她一條活路?
  朋友們,想想辦法,救救姚敏,救救第三者!
  報紙出來的當(dāng)天,讀者熱線響個不停,很多讀者熱情洋溢地打來電話,痛斥文章觀念反動。老孟不為所動,在她看來,這個社會用道德大棒來打人的比比皆是,真正將心比心的確實少之又少,她希望自己的報紙能有此作為。
  可是后來電話一多,勾起老孟的政治覺悟,她就有點緊張了。其中有一個老太太,措辭非常嚴厲地警告:“你們這是誨淫誨盜,政治觀念嚴重錯誤,你們領(lǐng)導(dǎo)是誰,有沒有眼光,有沒有覺悟?如果大家都像你們這樣擁護第三者,社會不是亂套了?告訴你,你們要是不道歉,我一個電話打到新聞出版署,信不信把你們封了?我是有背景的人!”這個恐嚇把接電話的編務(wù)李靜嚇得夠嗆。于是老孟又總結(jié)一套陳詞,來應(yīng)付投訴平息情緒,就說我們報社已經(jīng)認識到這個錯誤,已經(jīng)給編輯千日記過讓他反省了。
  自己看不爽的人受到處罰,總是會帶來一點快樂的。投訴者得了這一點快樂,基本上也就平息了。老孟警告說:“小千,道德是這個社會的馬蜂窩,以后要悠著點,別亂捅。”千日道:“你自己不都看過稿子,還表揚了不是?”老孟道:“是呀,我看得是挺爽的呀,可是越爽的話就越有可能出事!——他媽的,看你的稿子總是讓我失去政治覺悟!”
  接完電話,千日回到選題會,對老孟道:“我想去做個姚敏的深度采訪!
  編輯張一百道:“這事該炒的都炒過了,現(xiàn)在過時了吧!”
  “我覺得大多數(shù)報道浮光掠影,我想挖些深度的細節(jié)!鼻請猿值。
  “先采訪,不過要注意尺度!”老孟最后拍板,她倒不會打擊記者的積極性。
  報社原來是可以報銷采訪費用的。不過報銷這種事最能體現(xiàn)中國人的智慧,特別是像張一百這種膽大心黑的年輕人。大家一個月報銷幾百到千把塊是正常的,但是張一百在報銷上獨辟蹊徑,一出手就是好幾千,每張發(fā)票都有出處,你根本找不出破綻。但是你要不是看每張發(fā)票,只要想一想就知道這是在搶錢。這就是張一百的智慧之處。財務(wù)處被張一百的智慧激怒了,取消了采訪報銷這一項。這可讓張一百犯難了,采訪的時候他總是在電話里問對方:你能不能找個喝免費茶的地方?
  這也給所有的編輯一個考驗。千日約姚敏在西三環(huán)見面,便到外研社院子里,里面的大槐樹下有舒適的木桌和木凳,涼風(fēng)拂拂,雖不至于幽靜卻也沒什么人打擾,是個理想的免費采訪地點。
  千日看見一個有點像地下工作者的女同志走過來,穿著一身綠的薄紗衣裳,戴個墨鏡,頭上還戴個帽檐很長的鴨舌帽,四十來歲的樣子。無疑是姚敏了。千日站起來打招呼,仔細一看,吃了一驚,鴨舌帽底下是一張蠟黃的浮腫的臉。
  這怎么可能是一張第三者的臉?
  在那瞬間,千日也明白了自己內(nèi)心的小陰暗:想領(lǐng)略一下這個全國知名的第三者的風(fēng)采。
  姚敏很大方,顯然這段時間有過多次被采訪的經(jīng)驗。寒暄幾句后,千日把錄音棒調(diào)好,采訪開始。這個事件其實各大報紙多有報道,但大都從新聞角度切入,千日決定這次挖深一點,從心理隱私角度一鍋端。
  “我們從頭開始講,你最早是怎么認識秦國強的?”
  “我是學(xué)醫(yī)的,主要是做保健按摩,那時候很多劇組里拍片,一些演員累得不行,或者腰酸腿疼的老毛病發(fā)作,我經(jīng)常被叫到劇組做按摩保健,認識了好多演員。我手藝好,有效果,一些演員便推薦給其他演員,秦國強就是其他演員介紹我認識的。當(dāng)時我給他做了頸椎按摩,他說你的手法不錯,我就給他一張名片。他接過去,很隨意地放在一邊茶幾上,我想過會兒他肯定就丟在一邊了。過了兩三個月,我居然接到他的電話,問我有沒有空到他家做保健。我還有點不信,問你是不是劇組做過保健的秦國強?他很爽朗地笑起來,說難道還有其他的秦國強嗎?上次你幫我摁得很不錯!
  “你有預(yù)感到會發(fā)生什么嗎?”
  “沒有!
  “有沒有特殊的感覺?”
  “感覺確實很不一樣,因為他這么全國知名的演員,平時碰到一次都難,這次居然叫我上門保健。當(dāng)時確實很激動,他的聲音讓你覺得非常爽朗、非常舒服,我記得說話時牙齒都發(fā)抖!
  “你們第一次發(fā)生關(guān)系是什么時候?”
  “就是這一次!
  “能具體說說嗎?”
  “可以。我其實很愿意把過程說出來,要不然人家認識不到這頭狼的真實面目!憋@然,她很想豁出去說一次:“我到了他家,先是在客廳按摩頸椎,做完一套,他突然嘆了口氣,說最近工作很忙,能不能做一下全身按摩。我說可以。他說著自個兒就進臥室了,我還沒明白什么意思。他在里面喊道,進來吧,躺在床上舒服點。我進去一看,他自己已經(jīng)俯臥在床上了,臉埋在枕頭里,看不出他的表情。我卻有點為難,因為我從來沒有在臥室里給別人按摩過。他抬頭看看我,又很爽朗地笑道,磨蹭什么,你還挺封建的,我都不怕你還怕什么,哎呀,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怕女孩子沒有女孩子怕我的,每天都多少女孩子纏著我呢,看見女的拿著簽名本過來我就暈,我這神經(jīng)全是給女孩子們鬧的。我想,哎呀,他那么德高望重,要什么女孩子沒有,是我自己想歪了吧,于是就放了心,按照全身按摩的程序給他做。做著做著,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就不老實了,我也不敢說他什么,只是輕輕把他的手拿開,希望他自重。他突然嚴肅但又語重心長地說,你這人太保守,這樣怎么行呢,怎么在我們娛樂圈里混呢。然后他就翻身,好像在指導(dǎo)我一樣撲上來了,我真沒想到剛才還死氣沉沉的他,轉(zhuǎn)眼就跟一頭狼似的,現(xiàn)在怎么有這么大的勁兒!
  “然后就發(fā)生你們的第一次?”
  “是的,第一次,他媽的,根本就是強奸我!
  “不好意思,我有一個技術(shù)問題,在一個女人抵抗的情況下,一個男人是很難強奸成功的,就像子彈在沒有瞄準的情況下,很難打中目標(biāo)。我想問你,在強奸中你是不是有點自愿?”
  “沒有,根本就是他強行的,他的力氣比你想象的要大。”
  “我打個比方,假如一個是街上一個陌生的乞丐強奸你,一個是秦國強強奸你,你的反抗應(yīng)該會有所區(qū)別吧?”
  姚敏認真地想了想,道:“不知道,如果換作別人,我可能會打他;怪就怪在我當(dāng)初竟然不敢出手,也不敢叫喊,我看到他力氣那么大,我就想肯定逃不過了!
  “這說明你心里還是有一點點自愿的成分?”
  “說不上自愿,在他家里,他又是有聲望的人,我怎么能斗得過他呢,逃不過的!闭f著,姚敏竟然眼角有些濕了。
  “既然你認為是強奸,完了你有沒有想告他?”
  “想呀,怎么不想,我有老公有孩子,怎么能忍受呢?”
  “那你怎么沒有告呀?”
  “我說我出去后告你,他就軟下來了,說他見我的第一次,就迷上我了,一直念念不忘。我聽了這句話,就蒙了,你要知道,女人是很容易感動的!
  “可是,所有的男人都會說這句話呀!”
  “我怎么知道所有的男人都會這么說,在這之前,我又沒有過婚外戀。他的嗓音還特別有磁性,哄著哄著你就相信了,這么多年,我就是陷在這一招里!
  千日看著姚敏,突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你那時候多大?你覺得秦國強為什么對你有意思?”
  “唉,我知道你為什么會問這句話,你是想這樣的一個老太婆,秦國強怎么會看上呢?現(xiàn)在我是老了,是被老狐貍摧殘老的,沒個人樣兒了。那時候我三十出頭,雖然生了孩子,但是我懂得保養(yǎng),人也豐滿,有活力。喜歡我的男人不少,真的不少,有的跟我說了,有的不敢說,但我能感覺到,要不是遇見老狐貍,我指定不會成今天這樣!彼呎f邊回想以前的樣子,假如時光可以倒流,她肯定要把人生重過一遍。
  “后來呢,是你主動找他還是他找你?”
  “后來每次都是他約我,名義上叫我按摩,沒有一次給過我錢。一有需要,電話過來,我必須馬上去,不去他就要發(fā)狂。你知道嗎,其實他是有病,精神有病,表面上裝得一本正經(jīng),實際上變態(tài)得很!
  “能舉個例子?”
  “有一次,大半夜的,下暴雨,要我去。孩子都睡了,我不想去,他就發(fā)神經(jīng),跑到我樓下電話亭,叫我趕緊下去,要不去他就上來敲門。我只好下去,你猜他怎么著,淋成落湯雞,在雨中吼叫,真像頭狼。比狼更像狼,可怕得很,你說這不是神經(jīng)病是什么!”
  聽到這里,千日的心不禁動了一下。他似乎看到一個活生生的秦國強,遠勝于平時一本正經(jīng)的銀幕形象,還有什么比這更驚心動魄的?
  千日問道:“你覺得這是因為他愛你嗎?”
  姚敏道:“不是愛,他就是變態(tài),需要發(fā)泄。你知道嗎,他還對我性虐待!”
  “你們交往了應(yīng)該也有好多年吧,雖然是婚外戀,你認為他根本就沒有愛過你嗎?”
  “我也曾經(jīng)以為是愛,但如果有愛,他現(xiàn)在就不是這么對待我。他根本就是玩弄女性,玩我!
  “如果不是愛,那你和他交往這么多年,圖什么?”
  “圖什么,我就圖他每次哄我的時候說得那么好聽,我就覺得有了懂得自己的男人,有了依靠。誰知道全是騙局!”
  “他有承諾給你什么嗎?”
  “有呀,我為了他,跟老公離婚,好好的一個家散了。他也承諾我,給我房子,給我什么,都是騙人的話。情人節(jié)叫他給我買花,他說太俗,買戒指,說還是太俗,還批評我,你能不能高雅點,能不能別眼里老是物質(zhì)。我一個女人,沒有固定工作,房子也給前夫了,沒有物質(zhì),我能相信什么!”
  “為什么會離婚?”
  “前夫發(fā)覺我有外遇。他也勸我跟前夫離了,我一直以為他會為我負責(zé),傻乎乎地聽了他的話,誰知道他就是想更加方便地玩弄我!”
  “你們相處的這么長時間里,你就沒有真正幸福過嗎?”
  “曾經(jīng)認為的幸福,現(xiàn)在想起來根本不是幸福,是騙局!
  “我認為即便是被騙的幸福,應(yīng)該也是幸福呀!”
  “你沒有被騙過,不了解那種感覺,現(xiàn)在想起來,跟吃了蒼蠅似的!
  “你什么時候才知道他是欺騙你的?”
  “啊,也是很早了,我懷疑他在騙我,可是每一次都被他糊弄過去,我也沒有辦法呀!
  “你現(xiàn)在生活狀況怎么樣?”
  “現(xiàn)在房子也沒有,借住朋友家,也沒有固定收入,還要維持兒子上學(xué)。我現(xiàn)在聲敗名裂,醫(yī)院也不要我,社會也歧視我,我被害慘了!”
  千日越采訪越覺得她怨氣沖天,怨婦實在是不可愛的,不管她多么值得同情。隨后他補充了一些問題,便要求給她拍照。姚敏聽說拍照,便來精神了,在路邊找了建筑中有質(zhì)感的一角做背景,擺了個維納斯的姿勢。千日覺得有些可笑,好像她本職是模特兒不是醫(yī)生,但是又有一絲感動: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在形象上如此敝帚自珍,真是天性畢露。拍了兩張后,姚敏自己過來看效果,不太滿意,因為她發(fā)覺背景里有人走動。她在大理石邊擺著姿勢,等著行人走干凈,既有醫(yī)生的耐心,又有模特的焦躁。從她的表情上,千日似乎看到了她的一生,更明白她為什么會不明不白和秦國強廝混這么多年了。
  拍了幾組照片,累了,千日買了兩瓶飲料過來,坐下來休息。千日問道:“現(xiàn)在官司也輸了,雖然你可以再上訴,但是贏的可能性不大,下一步你還有什么計劃?”姚敏道:“我想出一本書,我有大量的錄音,還有大量的證據(jù)和資料,現(xiàn)在我一直在整理,也在請有關(guān)的朋友幫我忙!鼻盏溃骸拔业褂信笥言谧龀霭妫闳绻枰獛兔ξ铱梢源蚵犚幌!币γ粽f:“那太好了,謝謝你,我這本書一定會很暢銷的!鼻盏溃骸靶,我打聽完再聯(lián)系你。”
  采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姚敏把半瓶沒喝完的飲料拿起來,和千日道別。千日等她徹底走遠了,才悶悶不樂走回報社去。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產(chǎn)生悶悶不樂的情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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