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滿身異香的姑娘,年輕時嫁過兩個男人,按照當?shù)亓曀桌C過兩件紅肚兜作為信物。這兩個男人,在血緣上,他們是兄弟;在感情上,他們卻是情敵。在戰(zhàn)場上,他們是對手;在人生的風雨中,他們又是愧疚的丈夫和哀痛的傷兵!澳袃罕咀灾貦M行,天子非常賜顏色!彼麄儗娖斓倪x擇,也許是信仰,也許是命運使然,但他們兄弟倆卻讓一個女人,一個妻子和母親深深地受了傷…… 作者簡介: 周元鎬,祖籍湖北天門。自小耕讀,當過農(nóng)民、磚窯工人、碼頭工人、報社編輯、記者,并在部隊工作多年。1985年考入武漢大學中文系首屆插班生班,1987年獲文學學士學位。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天下》,長篇紀實文學《我們?yōu)閯詰c辯護》,中、短篇小說集《無字的花圈》,兒童文學《風箏飄飄》以及劇本《文革愛情》、《白蝴蝶、黑蝴蝶》、《紅肚兜》、《仙女》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鬧完元宵沒過幾天,趕了個和風麗日的天氣,韓孝年出嫁了。 若干年后,韓孝年還記得清清楚楚,她出嫁的日子是農(nóng)歷的二月初二。二月初二龍?zhí)ь^,這個日子是大伯吳坤山花了三塊大洋請算命先生定下來的。 大伯并非親大伯。韓孝年的爹娘死得早,她沒有了一個親人,自小多虧了吳坤山大伯收留撫養(yǎng)長大,所以開口喊了大伯。坤山大伯從此也把韓孝年當了半個女兒,并做主為這半個女兒定了終身,許配給了他的親侄子吳天柱。吳天柱就在大伯的榨坊當伙計,韓孝年常年也在榨坊洗衣做飯,做些比伙計們輕松的雜活。 按照襄河邊的風俗,像韓孝年這樣的女兒出嫁,過門當天得找一戶人家做臨時娘家。在大吳鄉(xiāng),韓孝年和徐秀姑是從小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徐秀姑年長為姐,韓孝年大喜之日清晨就去了秀姑姐的屋里梳妝。梳妝的內(nèi)容包括燒盆熱水浴身,從澡盆出來,面部敷粉后用索線退去臉上象征處女的細細茸毛,然后是真正的梳妝打扮。徐秀姑幫韓孝年把辮子打散,給一頭瀑布似的青絲抹上香油,再在腦后盤成一個大髻巴巴。最后一道工序是插花戴朵,羞對明鏡。韓孝年就這樣心甘情愿地認真走了一個過場,在尚未進洞房之前,就在表面形式上把自己從一個羞澀少女變成了美麗少婦。 做這一切的時候,徐秀姑一直沒有停止和韓孝年說悄悄話,但最后一句話,卻把韓孝年說哭了。徐秀姑的最后一句話是句玩笑話,她們說到了紅肚兜。 也是襄河邊的古老風俗,女兒待嫁之日,就要關上房門為未來的郎君縫繡一塊紅肚兜,并要在新婚之夜的婚床上送給新郎。這種隱喻和暗示古樸而又浪漫,會讓每一個男人怦然心動,感動得熱淚滾滾。 韓孝年的這塊紅肚兜繡得好,一幅鴛鴦戲水圖栩栩如生,活脫脫挑逗得熱烈而又柔情蜜意。這樣的作品,徐秀姑肯定要拿來說事,她咬著韓孝年的耳朵開了句玩笑,然后就是吃吃的壞笑。韓孝年的臉紅了一陣后開始發(fā)燒,眼里隨即泛上了盈盈的淚光。 在以后悠遠漫長的風雨歲月里,徐秀姑的這句玩笑話再也沒有離開過韓孝年,它死死地糾纏了韓孝年一生!徐秀姑說,韓孝年的紅肚兜應該繡兩塊,說者本來有意,聽者當然敏感,這是韓孝年心里的一塊病!不幸的是,韓孝年后來還真地又繡了一塊紅肚兜,她的生命從此分成了兩半…… 原來,吳坤山大伯早年喪妻,從此不娶,膝下只有一子名吳天臣。那是坤山大伯的全部生命和希望,幾年前考取軍校拜別老父離開了家鄉(xiāng)。天臣和天柱同年,但小月份,所以只能屈為堂弟。小時候,小孝年總和天柱天臣兄弟一起形影不離,春暖花開時候,他們還經(jīng)常結(jié)伴鉆進菜花地里染一身香,然后又跑上襄河大堤,從堤頂滾到堤腳染一身綠。小天柱性子野,往往總愛欺負小天臣,這個時候小孝年絕對是站在小天臣一邊,不是安慰哄勸就是陪著傷心哭泣。小天柱也奇怪,只要被小孝年哭罵上幾句,他就老實了。 其實,天柱的命也苦,他的父母原在漢口做很大的藥材生意,父親后來卻不幸染上了鴉片,呼啦啦幾年下來,不僅抽光了家產(chǎn)還抽干了身子……父親先走,絕望得跳了長江。母親隨后,解下褲腰帶含恨懸梁。小天柱頭頂?shù)奶焖查g就塌了,凄風苦雨中好長一段時間流落街頭,還是坤山大伯聞訊找到了他,含淚把他帶回了襄河邊…… 在大吳鄉(xiāng)乃至襄河兩岸,當年吳坤山大伯的名字異常響亮!按蟛边@兩個字喊順后成為了一種尊敬,一種榮譽。這里除了與坤山大伯平常的樂善好施分不開外,坤山大伯多年積攢的財富也決定了他在人們心目中的身份和地位。 坤山大伯有一座榨坊,那是祖?zhèn)飨聛淼。靠一座榨坊,在坤山大伯的手里又添了一座青磚青瓦,氣宇軒昂的吳家大院,人們習慣地把它稱為“墻屋”。規(guī);趾甑膮羌摇皦ξ荨痹诋?shù)亟^對是首屈一指的建筑,和它周圍那些低矮破爛的草屋茅舍相比,絕對是鶴立雞群,招搖張揚。墻屋頂上的那根梨木橫梁乃鎮(zhèn)宅之寶,碩長似虹,堅硬如鐵,竟是坤山大伯當年請了數(shù)百民伕,一路吆吆喝喝,吼吼地從千里之外的武當山上運下來的! 墻屋和榨坊以后正宗合法的繼承人當然是吳天臣,考慮到侄子大婚,坤山大伯還是堅持把新婚洞房選定在了墻屋,這點讓韓孝年感激,鄉(xiāng)親鄉(xiāng)鄰們唏噓,但有一個人偏不領情,他就是新郎倌吳天柱。坤山大伯在墻屋這邊張燈結(jié)彩,吹吹打打,吳天柱卻躲在榨坊的榨杠上不肯下來。 其實,坤山大伯心里也有苦衷。他原本也可以送吳天柱去讀書習武做人上人的,但慮及天柱父親的放蕩和不幸,為防侄子步其后塵,坤山大伯寧可背了罵名,最后還是咬牙讓吳天柱進榨坊當了伙計。坤山大伯當年還沒有聽說“逆境出人才”這句話,但“塞翁失馬,焉知禍!钡墓庞査^對是懂得的! 不分白天黑夜,春夏秋冬,榨坊永遠是熱火朝天熱鬧非凡的。榨坊里邊,一排炒鍋靠墻壘砌,火焰熊熊,炒籽飄香。榨坊的上面,凌空倒懸了無數(shù)盞夜壺燈,吐吐地冒一股很大的油煙。在這一片忽明忽暗的明滅煙火亮光中,無數(shù)頭水牛拉動了碾磙,巨大的圓形槽碾于是轟鳴起來,引起了榨坊一陣陣的搖晃顫抖。 最快活的還是那些榨坊伙計,他們在榨坊上下翻飛笑罵,還不時扯了喉嚨吼些葷曲兒: 肩背雨傘到姐(呀)家呀, 姐在房中繡鞋(呀)花。 左手接你的肩背傘, 右手接郎的手中衣。 我問我的情郎哥哥咧, 甚風吹來的哎呀嗨…… 馬上就有伙計接了上來,又瘋又邪: 左手接你的茶呀, 右手摸你的“媽”(奶子)。 我問你的丈夫哎, 在不在家呀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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