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被告知原作者姓名——馬爾克斯,大陸讀者或許絞盡腦汁也難猜到,《愛在瘟疫蔓延時》竟是一部世界級文學名著。沒錯,它的另一個譯名您一定更為熟悉:《霍亂時期的愛情》。談到大陸與臺灣對電影片名的不同翻譯,人們并不陌生。不過,文學名著由于譯名不同而呈現(xiàn)出的兩張面孔,更能讓人感受到兩地在文化背景、語言習慣上的差異。
《愛在瘟疫蔓延時》
翻譯書名,理應遵循三個基本原則。一是信息價值原則,即書名翻譯要忠實傳遞與原作內(nèi)容相關(guān)的信息,做到翻譯標題形式與原作內(nèi)容的統(tǒng)一。二是文化價值原則,即譯者應充分理解、準確傳遞原作所承載的情感、意蘊,避免出現(xiàn)誤譯。三是審美價值原則,即書名的翻譯可以在力求準確的基礎(chǔ)上,深入把握作品的思想美學內(nèi)容,進行適當?shù)乃囆g(shù)創(chuàng)造,為讀者帶來審美享受。
關(guān)于兩岸不同譯名孰優(yōu)孰劣的話題,歷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是否符合上述原則,應是判斷的重要標準。當然,比起妄下結(jié)論,更值得我們追問和探究的是,如何理解兩岸譯者不同的翻譯策略以及背后的心理動機。
為此,不妨列舉一些文學作品在兩岸的不同譯名。
準確傳遞原作信息,對兩岸譯者而言并非難事。但臺版書標題的一大特點是,盡可能在其中增加信息量,唯恐讀者不能盡知書中的主題,而大陸譯名則相對克制。比如,《基督山伯爵》將小說主人公寫作書名,預示他的人生經(jīng)歷將成為敘事焦點。而臺版書名《基度山恩仇記》則在此基礎(chǔ)之上將小說特色一覽無余地展現(xiàn)給了讀者(注:鄭克魯先生也將此書譯作《基度山恩仇記》?梢,兩種譯名曾長期共存,大陸出版社大多采用《基督山伯爵》,而臺灣出版社則選擇了《基度山恩仇記》)。又如,《巴黎圣母院》只點明了小說故事發(fā)生的地點,而《鐘樓怪人》則將小說中心人物乃至其外形特點都囊括其中。
臺版書名也十分注重對作品的“包裝”,力圖使標題更為通俗化、趣味化。讀過《了不起的蓋茨比》的讀者一定會明白,書名中的“了不起”不過是一種反諷。想要憑借自身奮斗躋身上流社會,抱得美人歸,只是蓋茨比的一廂情愿!懊绹鴫簟钡钠扑椋攀侨f千美國青年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而《大亨小傳》則玩弄了一把語言游戲,回避了小說的沉重感,以一種輕松的語調(diào)表現(xiàn)主人公的一生!豆轮蓽I》不僅寫出了“霧都孤兒”的身份,還不斷渲染其悲慘的身世。
《大亨小傳》
臺灣譯者還喜用詩句來為書名添彩。奧尼爾的名作《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即被譯為《長夜漫漫路迢迢》。其實,早有納博科夫的《洛麗塔》被譯為《一枝梨花壓海棠》(香港電影譯名)的先例。從文化價值取向而言,大陸譯名顯然更古樸稚拙,而臺灣譯者的思維更靈活,更出挑。
《梅岡城故事》
不過,臺版書名的出新出奇并非毫無瑕疵。從表面上來看,《殺死一只知更鳥》中涉及知更鳥的篇幅并不多,只是描寫了一段主人公阿蒂克斯因射殺一只知更鳥,從而獲得負罪感的童年經(jīng)歷。但讀者不難感受到知更鳥的象征意義:當殺死天真無辜的知更鳥時,就好像在殺死無辜的他人。相較之下,《梅岡城故事》這一譯名在意蘊的豐富性上就略遜一籌。
《剃刀邊緣》
又如毛姆的《刀鋒》表現(xiàn)了主人公在面對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時的無奈與困惑。作者的筆鋒如同犀利的刀片,劃破暗夜,將思想與物質(zhì)世界的邊界照得透亮。而臺版譯名《剃刀邊緣》更適合一部驚悚懸疑電影,在對文本的理解上出現(xiàn)了少許偏差?梢,雖然大陸譯者選擇的翻譯策略相對保守,但卻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對原作文化價值的誤讀。
《異鄉(xiāng)人》
至于書名的審美價值,則更顯微妙。如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要比《生命力難以承受的輕》來得順口,事關(guān)語感問題。又如《局外人》與《異鄉(xiāng)人》都突出了作者對荒誕世界的思考,但“局外人”所蘊含的疏離感與孤獨感顯然更明顯。要知道,加繆的作品與鄉(xiāng)愁并無多大瓜葛。再如《蛻變》直接將主人公遭遇的困境托盤而出,但遠不如《變形記》來得冷峻嚴酷。不動聲色地寫出人化為蟲的殘酷事實,才是卡夫卡的藝術(shù)風格。
《蛻變》
說回《霍亂時期的愛情》與《愛在瘟疫蔓延時》。兩者在信息價值與文化價值的準確傳遞上難分伯仲,但在審美價值上則有高下之分。后者濃濃的言情小說味沖淡了馬爾克斯作品中愛情的雋永,也消解了作者對于人生的思考。而前者看似中規(guī)中矩,卻更符合文學經(jīng)典返璞歸真的特點。毋寧說,臺灣譯者在某種程度上更接近自媒體工作者自由活潑的創(chuàng)作風格,大陸譯者則秉持著傳統(tǒng)媒體的嚴肅與認真。
《百年孤寂》
那么,我們是否能就此斷言,大陸譯者在翻譯書名方面完勝臺灣同行?或許這樣一種解釋更為合理:由于大陸學者、讀者的數(shù)量均遠多于臺灣,書名的翻譯是否恰當也就會受到更嚴格、更仔細的檢驗與檢查。經(jīng)過淬火鍛造后的書名,自然更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事實上,許多我們所熟知的大陸版書名,也是在不斷打磨中誕生的。比如,邁克爾·坎寧安的《時時刻刻》曾被譯為《麗影萍蹤》,后者的俗氣讓人不敢恭維。
《咆哮山莊》
同時也應該看到,大陸與臺灣在書名的翻譯上也開始慢慢趨同。例如《百年孤獨》與《百年孤寂》,《呼嘯山莊》與《咆哮山莊》等書名雖存在差異,但區(qū)別并不大。而兩岸譯名的不同,也為同胞之間的學術(shù)與文化交流提供了廣闊的空間。至于兩岸擁有相同書名的文學著作,在此更無需贅述。我們更為期盼的是,兩岸圖書能夠早日統(tǒng)一譯名,這既是為廣大中國讀者造福,也是為華夏民族子孫繼承共同文化財產(chǎn)創(chuàng)設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