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次命運的偶然,一個籍籍無名的黨校教師張青云一下子成為市委書記王天成的欽點秘書,并隨著王天成出任省長而成為省長秘書。步步升級的他面對人世間貪婪與放縱的欲海沉浮,金錢與美女,他該如何抉擇?面對無處不在的官場潛規(guī)則,權力與利益,他該如何面對了來之不易的地位和權利,回到人生的原點,妻子離開,被情人拋棄,品嘗了官場中跌宕的一面。 省府大院 第一部[一] 星期一早上六點半,張青云就準時起來了,當秘書三年,他養(yǎng)成了早起的習慣。雖然把自己的動作控制到最小,躡手躡腳的,但還是打擾了老婆鄭麗麗的美夢。 鄭麗麗眼還沒有睜開,就問張青云:“王省長還沒有正式上任吧,你慌什么?” “今天上午九點上任,我得去準備了!睆埱嘣七吇卮,邊走進衛(wèi)生間,開始洗澡。第一次正式進省政府,他想給別人留個好印象。畢竟現(xiàn)在身份又不一樣了,王省長已經(jīng)正式表示,到了省政府,就把張青云調過去,繼續(xù)做自己的秘書。 當省長的秘書,無論怎么說,對于三十五歲的張青云都是極具誘惑力的。想當初自己大學畢業(yè),夢寐以求的就是能夠進省政府大院,別說當秘書了,就是當個綜合處的管理員,管管鑰匙,開開門,給各位省長副省長的打打開水,他也知足了。他之所以這么想,是因為當時的省政府辦公廳范副秘書長是和他一個村子的,和張青云的父親還是小學同學。 張青云雖然上的是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學,但因為是政治系,就業(yè)就很難。政治系人稱“萬金油”,干什么的都有,前幾界的師哥師姐,當老師的、做律師的、經(jīng)商的、從政的都有,各人靠各人的關系,各人找自己的路子。 張青云的爹就在范秘書長回老家過春節(jié)的時候,特意買了許多東西,到范秘書長家看望,順便給人家提一提,看能不能幫得上什么忙,把自己的兒子留在省城里,找個工作。 范秘書長是整個張家村歷史上出過的最大官了,大學畢業(yè)就留在了省里,從一個小辦事員做起,一直到做了省政府的副秘書長。在家鄉(xiāng)名氣很大,市委書記和市長有時候都看著他的臉說話,更別說家鄉(xiāng)的縣長和書記了。 范姓在張家村算小姓,從小范秘書長就感受到了不少姓張的人家欺負,所以后來做了大官,他從來不幫姓張的,就是姓范的,他也看親疏,人太多,沒辦法。除了自己的侄子侄女,他一般不管別人的事。 張青云的爹也是個明白人,知道求也可能是白求,但為了自己孩子的前途,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還是想努力一下。畢竟自己和范秘書長是小學同學,當時關系并不錯,再說了自己的兒子也爭氣,上的是名牌大學,也不辱沒了他。 哪知道張青云的爹一開口,人家范秘書長根本就不接這個茬子,幾句話就推脫掉了。張青云至今還記得老爹回到家里垂頭喪氣地說的幾句話,老爹說:“兒子,范紅堂說了,他在省城里說不上什么話,他只是個副秘書長,上面還有秘書長,副省長,省長,隨便哪一個,都比他官大,他沒有什么實權,沒辦法解決你的工作問題。” 張青云聽了心里涼了半截,對他爹說:“什么沒有實權,咱這是關系不到!你看他侄子,不就是在省城里讀了個大專嗎,還是委培生,還不是被他安排到了省商務廳工作。臨村的王志遠,比我高兩屆,也就是個普通本科,就是因為家里有錢,他爸爸是包工頭,手里有錢,聽說沒少給范紅堂送錢,結果范紅堂把他安排到了省政府辦公廳的行政計財處,做了出納! 聽了兒子的抱怨,張青云的爹長嘆一聲道:“兒子,都怪你爹沒本事,咱家也沒有什么錢,我一個鄉(xiāng)里信用社的小職員,掙的錢能把你和你弟弟供養(yǎng)大,考上大學,也就對得起你們了,我也老了,也沒什么本事了,今后的路全靠你自己混了! 張青云說:“爸,別自責了,孩兒不孝,都怪我平時學習不好,結果畢業(yè)了還讓你為我的工作發(fā)愁!你放心,天無絕人之路,憑我的文憑,我會在省城里找到工作的。大事干不了,咱先干小事。慢慢再等待機會。他范紅堂當初也不就是個小職員,人這一輩子,誰知道會混到哪一步?” 洗完澡吹了吹頭發(fā),張青云在思忖今天穿什么衣服去。這是十一月的天氣,在東州這個中部的省會城市,氣溫白天是十五度左右,穿西服雖然有點冷,但人顯得更精神些。第一次出場,千萬馬虎不得。 找了一套藏青色的毛料西服穿上,打好領帶,張青云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雖然頭發(fā)掉了一些,但皮膚還好,尤其是氣色,比前些年簡直是好多了,一副意氣風發(fā)的樣子。 作為男人,得志了感覺是不一樣。 想當初自己在東州市委黨校當政治教員,每天上兩節(jié)課,閑得要命,真正是白天沒球事,夜里球沒事。談戀愛吧,高不成低不就,長得差的女人他看不上;長得好的吧,人家一聽他是黨校的政治教員,首先在心里打了個折,又一打聽,他家是農(nóng)村的,沒什么背景,更是有點泄氣;最后了解到他在黨校里住的還是單身宿舍,連個套房也沒混上,就在心里對他判了死刑。 有一個衛(wèi)生學校的女老師,別人介紹的。和張青云見了一次面后,張青云很是喜歡她,那女孩子個子有一米七零,比張青云矮不了多少,長相是張青云見過的女孩子里最滿意的。打聽清楚張青云的個人和家庭情況后,張青云再約她,人家說什么也不答應出來了,說不合適,她父母說了,要找個城里人,家庭條件好,以后生了孩子有人幫帶! 張青云電話里聽了那女孩子的話,傷心得幾個晚上睡不了覺。心里罵道:“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鼠目寸光,你是嫁男人啊還是挑公爹!毛澤東、朱德哪一個不是農(nóng)民的兒子,農(nóng)民怎么啦,往上數(shù)三代,看你們哪一個不是農(nóng)民的種!” 但氣歸氣,日子還得過,現(xiàn)實還得接受。女孩子嗎,誰不想嫁個好人家,有房子,有人幫帶孩子,省心。作為人,誰又能保證自己不勢利! 又過了半年,碰上了鄭麗麗,一個和張青云有著同樣背景的女大學畢業(yè)生,在鐵路中學當語文教師。鄭麗麗是省里的師范學院畢業(yè),老家是農(nóng)村的,長相說不上好,但身材不錯,張青云想就憑自己這條件,能夠找到這樣的女人做老婆,也算不錯了,就和鄭麗麗談起了戀愛,上了床,打了證,就成了夫妻。 看看表,快七點了,張青云和老婆打了個招呼,連忙下樓。到了樓下,看到司機小韓開著奧迪正在調頭。兩個人昨天約好的,七點半要趕到王省長家,一起吃早餐,準備上午要帶的東西。 講話稿是不用準備了,王省長對付這樣的場面已經(jīng)駕輕就熟了,不就是上任嗎,嘴邊的幾句話,做了這么多年的領導,從礦長、經(jīng)理做到了市長,市委書記,再到副省長,省委常委、東州市委書記,張青云知道,王省長不喜歡隨時隨地拿著秘書寫的講話稿念,那顯得自己沒水平。再說了,他本人就是礦辦秘書出身的,又加上閱歷那么豐富,說他出口成章,絲毫也不過分。 一個星期前剛開了正式的全省干部大會,參加人員都是各市的黨政一把手和省直各廳局的一把手,此外是離退休的副省級、正省級老干部。中組部來了一個副部長,在會上宣布了中央的任命,由省委常委、東州市委書記王天成同志接任年齡到限的李大化同志,擔任新一屆的清河省代省長。中央對李大化同志在擔任清河省省長的十年間,對清河人民所做的貢獻給予了充分肯定。同時希望全省人民在杜茂林書記和王天成代省長的領導下,再接再厲,永攀新高,把清河省的各項事業(yè)推向前進。 會上代省長王天成發(fā)表了激情洋溢的講話,他說:“中央決定由我擔任新一屆的清河省代省長,我深知責任重大,任務艱巨。改革開放二十多年,清河省的各項事業(yè)在歷屆領導的艱苦努力下,特別是在云石(前省委書記)同志、大化同志這一屆領導班子的努力下,清河省的經(jīng)濟總量在全國的名次有了很大提高。全省國內生產(chǎn)總值已經(jīng)接近9000億大關,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我雖然能力有限,但我相信,在中央的正確領導下,6700萬清河人民共同奮斗,我們一定能夠把清河的大好局面維護好,發(fā)展好,我相信,清河的明天會更好!” 張青云知道,自己寫這篇講話稿,費了不少勁,連續(xù)熬了幾個晚上。王省長看了還是不太滿意,親自在上面改了又改。張青云看出來了,對于自己的就職演說,王省長還是特別在乎的。 關于誰將出任清河省新一任的省長,從去年開始,小道消息就特別多,傳得有鼻子有眼的。當時的省長是李大化,年齡馬上就到六十五歲了,按中央規(guī)定,他到今年年底要下來了。明年三月底或者四月初,就要開始新一屆的選舉。誰將出任省長,當時省里最有實力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常務副省長林正義,一個就是省委常委、東州市委書記王天成。 林正義是中央空降干部,在出任清河省常務副省長之前,是國家一個部委的副主任,此前還當過東部發(fā)達地區(qū)副省級市的市長,55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候。三年前他到清河省擔任常務副省長時,許多人就推測,他是準備接任省長的。 王天成的優(yōu)勢就是本地派,對清河省熟悉,這幾年政績突出,特別是他以省委常委的身份,擔任東州市委書記以來,在東州這個省會城市,大刀闊斧地改革,重點抓了城市改造和新區(qū)建設,使東州這個400多萬人口的城市面貌日新月異,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立交橋東西南北貫通,周圍160公里的環(huán)城高速也全面竣工。天橋機場也擴建成功,成了國內一流的大型機場,可以滿足國內幾乎所有型號的飛機起降。新區(qū)的開發(fā)也如火如荼,吸引了國際上許多著名的財團、企業(yè)進駐。東州市的經(jīng)濟每年以百分之三十的速度連續(xù)增長,現(xiàn)在市財政收入已經(jīng)突破200億元大關,這是王天成最大的砝碼。 在整個東州市的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哪一個市委書記把東州的局面搞到這個樣子,在全省的地位這么突出,不論是政治地位還是經(jīng)濟地位。 所以相比之下,王天成顯然占了上風。 但民間的議論歸議論,誰做省長,還是中央說了算。不到最后一分鐘,謎底揭開,誰也不知道哪個是最后的勝利者,這就是現(xiàn)實。 張青云也感到,有一段時間,自己的老板有些心神不寧。跟老板三年,他知道,這樣的情況是從來沒有過的。畢竟王書記今年已經(jīng)57歲,再不上一步,當上省長,這一輩子政治生命可能就這樣了,以后永遠沒機會了。在官場上混,誰不想著把官做得大些再大些!這不是迷不迷的問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如果不掌握大的權力,你根本就沒有為人民服務的機會,你調動不了更多的社會資源,再大的本事,你也使不出來。 就像王書記,他如果當年不是當上了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上了這個臺階,當時的東州市委書記調到外省做副書記,東州的市委書記出現(xiàn)空缺時,就不可能任命他去接任。作為省會城市,東州市委書記的地位在全省非常重要,前些年一度是省委副書記兼任。 如果那樣,張青云想,自己的命運一切都要重新改變,說不定自己還是黨校的教師,永遠一輩子教著連自己都不喜歡的政治理論,雖然一套一套的,自己熟悉得都可以背出來了。 爭官,有時候爭的是個平臺,是個機會,是為老百姓做大事的機會。當然不排除自己的心理滿足,為了光宗耀祖,封妻蔭子,人嗎,都一樣,誰都不能免俗。 張青云想,如果不是王天成出任了東州的市委書記,可以肯定地說,東州就不會是目前這個樣子,可能更好,坦率地說,這樣的可能性很小。大學畢業(yè),張青云在省城里呆了十幾年,經(jīng)歷了四任市委書記、五任市長,他們干的時間長的也就是三四年,短的一兩年就動了,一般的老百姓如果不留意,根本不知道誰當市委書記和市長。 張青云是政治系畢業(yè)的,又當?shù)氖钦谓虇T,所以沒辦法,不琢磨這個不行。自己是靠這個吃飯的,給學員講課,沒兩把刷子還真不行,尤其是自己這個政治教員,到這里聽自己講課的,都是市里各單位要提拔的科級干部,眼看要提為副處級了,趕緊送黨校培訓培訓。 在黨校,張青云教政治是出了名的。他愛琢磨,信息量大,課本上有的他懂,課本上沒有的他也懂。這么說吧,全中國所有的副省級以上干部的履歷,他幾乎都熟悉;所有的國家領導人的履歷,就更不用說了,哪里人,從哪個學校畢業(yè)的,最先干的是啥工作,年齡多大當了處長,多大當了廳長、省長,和誰是同學,和誰最親近,當過誰的秘書,娶了哪個大領導的女兒做老婆,他都能背下來。業(yè)余時間和同學同事聊天,只要他一開口,別人都沒有了話說,只聽他一個人的就夠了。 時間久了,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或者嫉妒,說他愛吹牛,狂妄自大,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三十多了還是個小教員,人家會混的,早當了處長、縣長的了,就是在學校里,也混到中層領導了,只有他,還什么都不是,小教員一個! 閑話傳來傳去,就傳到他老婆鄭麗麗的耳朵里。鄭麗麗是個還算賢惠的女人,但心里氣,也憋不住,就勸他說:“你出去就別說那么多了,影響不好,人多嘴雜,對你說啥的都有。” 張青云一聽就明白了,忍不住叫道:“我偏要說,怎么啦,老子辛辛苦苦翻了那么多資料,記了那么多東西,好心告訴他們,不感激不說,還說不夠的壞話,在背后熏我!這幫鳥人,真他媽的扯淡!我不但要研究中國的,今后還要研究外國的,氣死他們!” 他老婆鄭麗麗看勸不住他,就諷刺他說:“好了,好了,整個東州市就數(shù)你最牛,你是未來的大政治家,好好研究著吧,說不定哪一天,你出國訪問,接見外賓,還真用得著! 張青云臉皮也不紅,說:“我覺得命運既然這樣安排我,讓我無意中學會了這么多東西,決不是無緣無故的。機遇從來都是青睞有準備的大腦!我相信我不會一輩子只做這個政治教員,命運會給我機會的!你等著瞧吧,到時候讓他們知道知道,他們那是狗眼看人低!” 一晃十年,張青云大學畢業(yè)當了十年教員了,職稱也沒混上副教授,還是講師一個,房子好歹有了,但還是舊房,兩居室,70多個平方。唯一的安慰是孩子有了,兒子張方圓七歲了,長得胖乎乎的,眉清目秀。方圓是鄭麗麗取的,說是兒子長大了不能學他爹,太迂太直,書呆子一個,一輩子沒有大出息;仡^就開始損張青云,說:“我看你不發(fā)達就怨你爹給你起的名字不好,青云青云,想著直上青云,哪知道混到三十多歲,還是一個小講師!” 張青云看她同著自己的鄉(xiāng)下母親也敢這么說,氣得鼻子冒煙,幾次動了離婚的心思,但跟母親一說,老人家不同意,說是為了孩子,什么都得忍著。等孩子大了,實在過不下去了,再離婚。 對鄭麗麗,張青云有時候也是恨得牙癢,別人看不起你男人,你也踩騰他,也算不得是什么好東西,但想想兩個人過了這么長時間了,自己還是小講師一個,人家心里有氣,也有情可原。 但心里不服氣又有什么辦法,自己一沒有強硬的后臺,二沒有多余的錢拿去送禮拉關系。再說了,在學校里,就是再爬,能夠到了哪去,做個教研室的主任,又有什么意思! 想開了,也就釋然了,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真要是這樣過下去,索性放開了活,在課堂上,他的課講得妙語連珠,旁征博引,汪洋恣肆,信息量大,知識面廣,聽過他的課的人都說他有才,當教師可惜了。特別是市直機關一些剛參加工作的女大學生,對他更是情有獨衷,他在臺上講課,一直脈脈含情地看著他,看得他都有些心猿意馬了。 一來二去,張青云的名氣也就大了,許多人都知道,東州市委黨校有個青年教師叫張青云,課講得好,天文地理無一不精,尤其熟悉國際國內的政治和經(jīng)濟。那幾年各機關時興搞學習輔導,中央不管有了什么精神,下面都要全體動員,尤其是國家機關的工作人員,就是占用上班時間,也要搞個集體輔導,然后拍拍照,錄錄相,上上報紙、電視什么的,算是完成了任務。 這時候黨校的教師派上了用場,給大家隨便講一個小時,輔導一下,談談國際國內的形勢,簡單分析一下,對付過去,就行了,反正各單位不會白請,車接車送不說,臨走時都要送上一個信封,里面裝上千兒八百的,算教師的講課費。 因為張青云名氣大,這些錢他那一段沒少掙。 有一天市委辦公室的顧主任打電話,說明天下午要張青云到市委辦公室,給市委機關的干部輔導輔導,在家的市委領導也參加。顧主任張青云認識,經(jīng)常到黨校來。 張青云說:“我的大主任,那么大的領導,看著我就害怕,你還是饒了我吧,另請高明,我對付別人還可以,見這些大領導,我怕腿軟!” “你個臭小子,少跟我扯淡!黨校這些教師,我?guī)缀跞J識,就看中你了,你要是不答應,小心我哪一天狠狠心,把你借調到市委辦寫材料,累你個臭死,看你還自在不自在!”顧主任半真半假地和他開玩笑。 張青云看看推辭不掉,只好精心準備了一下,誰料想這一次他跳進了市委書記王天成的視野,命運從此得到徹底的改變,成了東州這個省會城市市委書記的秘書。 講座是下午三點半進行的,下午三點十分,市委辦的小車就把張青云送到了市委辦公樓下。車離辦公樓還有十幾米,張青云就看見,顧主任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這個顧主任,真不愧是老官場,會做面子活。 但不管怎樣,人家一個大主任,馬上要升市委常委、秘書長了,副廳級干部,能夠等自己這個小教師,給的面子也夠大的了。 張青云忙下車,說:“顧主任,怎么敢有勞您大架,等我這個小百姓,折殺人不是!” 顧主任哈哈一笑,說:“你是大才子,我這個主任,也就是大辦事員,是為大家服務的,能為老弟服務一次,也是我分內的事!” 說著兩個人就往市委大會議室走。邊走顧主任邊告訴張青云,市委王天成書記也要參加今天的學習輔導,此外還有在家的兩個副書記、宣傳部長、組織部長等。 張青云在黨校見的官也不算少了,但第一次給這么多領導講課,心里忍不住還是有些緊張。但事已至此,想后退也不可能了,索性豁出去,放開了講。 大會議室在三樓,顧主任說:“人還沒到齊,我們先到小會議室休息十分鐘,然后再去! 服務員連忙給顧主任和張青云一人倒一杯茶,先后就出去了。張青云看市委辦的服務員比東州賓館大堂里的服務員長得還好,就給顧主任開玩笑說:“強將手下無弱兵!顧主任,別的不說,就說你手下的服務員,你咋挑的啊,長這么好,把東州賓館的都比下去了!” 顧主任說:“那當然,在這里服務,都是大領導,長得不好怎么能拿得出手!” 張青云說:“可惜我不是個女的,長得也不好,這一輩子看來沒有進市委辦的命了!” 顧主任說:“你真這么想啊,這里哪有黨校自在,有假期,又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你要是真想來,你隨便選,看上哪個位子了,隨你挑!” 張青云說:“算了算了,我不是當官的材料,好自由,不愛受約束,還是當老師合適!” 閑扯了一會兒,看時間快到了,顧主任陪著張青云就走進了會議室。臺上有兩個座位,一個是主持人的,一個就是講課老師張青云的。 首先由顧主任主持,他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我們很榮幸地請到東州市委黨校的教師張青云同志,來為大家做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知識輔導。張老師是黨校的政治老師,對國際國內政治和經(jīng)濟都很有研究,在許多刊物上發(fā)表了自己的論文,他的課很精彩,希望大家注意聽講。下面請張老師給大家上課,大家鼓掌歡迎!” 顧主任講話的時候,張青云用眼睛掃視了一下會場,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他一眼就認出來了王天成。 王天成是幾個月前剛剛被任命為東州市委書記的,此前是清河省的常務副省長,省委常委。在整個清河省,他都是有爭議的人物。作為副省長,他的光輝偉大的形象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電視和報紙上,張青云不可能不注意他,研究他。 關于王天成,張青云關注他好多年了,清河省就這么大,就出了那么些大人物。而像王天成這樣,爭議比較大、民間說什么的都有的卻很少見。 王天成是本省平原市東方縣張槽鄉(xiāng)王家村人,早年喪父,母親守寡,怕再嫁人孩子跟著受氣,就帶著他和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艱難度日。到底他當時有多窮,張青云從在黨校工作的同事那打聽到,聽說從小王天成就沒有穿過多少鞋,大冬天里,還經(jīng)?此嘀_。最經(jīng)典的說法是,他考上省里的一所大學要去上學時,因為家里一分錢也沒有,沒辦法,王天成到了村支書家,借了三十斤紅薯片子,算上學的糧食。村支書又給他拿了幾塊錢做路費,那是20世紀六十年代中期的事。 大學沒上完,“文革”開始了,王天成學的是礦山機械,就被分到清河省西部一個國家大型煤礦,做了技術員。雖然煤礦也搞什么“抓革命,促生產(chǎn)”,但畢竟全國人民都要吃飯,都要燒煤,所以煤礦的生產(chǎn)不能停。在煤礦,王天成一步一步,從技術員、礦辦秘書、宣傳干事、做到了車間主任、副礦長、礦長,等知識分子得到大批重用的時候,他做了國家大型企業(yè)清煤集團的黨委書記兼總經(jīng)理,手下有幾萬員工。 在清煤集團,他推行了幾項改革,比如減員增效、剝離不良資產(chǎn),下放學校醫(yī)院,進行技術革新,使清煤集團的效益在全國同行業(yè)都進入了前三位。他本人也多次被評為全國勞動模范,全國人大代表。但他的改革也必然觸犯了許多人的利益,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許多人揚言要殺了他,和他同歸于盡。 社會上對他的傳言也不少,說他從改革中得到了多少多少利益,手里有多少多少錢,并且亂搞男女關系。 他當了三年的集團老總和黨委書記,成績有目共睹,但因為社會上傳言太多,煤炭系統(tǒng)許多領導對他有看法,幾次提拔,都研究來研究去,沒有了下文。 當時的清河省省委書記叫劉震天,是老紅軍出身,“文革”前做過國務院一個部的部長,文革中靠邊站了,被下放到了清煤集團下面的一個煤礦勞動,雖然和王天成不認識,沒打過交道,但知道王天成是技術員出身,不是造翻派,搞管理確實有一套,清河省要做大工業(yè)規(guī)模,確實需要這樣懂經(jīng)濟、會管理的人才。 劉震天打聽到煤炭行業(yè)不用王天成,就找到部長,把王天成要了回來,任命為清河省最大的工業(yè)城市西平市的市長。西平市本來工業(yè)基礎就好,煤炭、石油、化工、機械在全國都排得上名次。王天成到了那里,更是如虎添翼。他在西平市大面積進行了國有企業(yè)改制,大力發(fā)展民營企業(yè),積極推動企業(yè)上市,發(fā)展多元化,最高峰的時候,整個清河省的全國名牌產(chǎn)品大部分出自西平市,整個西平市的工業(yè)總產(chǎn)值占到了全省的一半,經(jīng)濟總量超過省會東州市,成為整個清河省的第一經(jīng)濟強市。 因為政績實在突出,在省委書記劉震天的一再關照下,王天成做了省委常委、西平市委書記,直到最后到了省里,做了常務副省長。 當然,王天成因為敢想敢干,一向是別人議論的中心。比如他當西平市委書記時,為了保護當?shù)氐拿駹I經(jīng)濟發(fā)展,規(guī)范幾個“大蓋帽”的亂收費,曾經(jīng)出臺了一條著名的規(guī)定,要求全市所有的“大蓋帽”,像工商、稅務、衛(wèi)生、監(jiān)察、城管執(zhí)法等等一律放假半年,不準上街罰款,都呆在辦公室,誰上街處理誰,甚至開除公職。這招雖然用得絕了點,但一段時間內,還確實管用,“大蓋帽”們不敢隨便上街罰款掀攤子了,街道上雖然亂了點,但民營經(jīng)濟確實發(fā)展很快。老百姓再也不怕這些“大蓋帽”們了。以往老百姓紛紛議論,說這些“大蓋帽”利用職權沒少欺負人,對外地客商,有“關門打狗”的說法。就是先把你引進來,然后再想辦法刁難你,讓外地客商“穿著西裝進來,穿著褲衩出去”。 也有人說王天成的做法有些矯枉過正,有人說他是瘋子,特別霸道,認準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告狀信也不少。當時劉震天書記也退了,沒人給他說話,他只好回到省里,做了副省長,后來又熬成了常務副省長。 過了三年,東州的市委書記又出現(xiàn)了空缺,派誰做書記,省里又議論開了。最后還是當時的云石書記一錘定音。 他說,派王天成去,雖然有爭議,但共產(chǎn)黨的干部,有爭議的不一定不是好干部,因為他干事,必然要得罪人。干的事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有些同志倒是沒有爭議,但我看也沒干出特別突出的政績。東州是省會城市,關系盤根錯節(jié),誰做都難,這個市委書記可能是最難當?shù),上面婆婆一大堆,得罪了哪個都沒有好果子吃!當然是當好的,能干事會干事的。要混,也容易。而那樣,我們這一屆省委班子就太對不起東州人民了,更對不起全省人民。連一個省會都發(fā)展不好,我們還有什么臉面提發(fā)展全省經(jīng)濟,建設和諧社會! 不客氣地說,相對別的省會城市,我們東州落后了,經(jīng)濟上不去,交通混亂,城市破爛不堪,外地人到東州,這樣形容,說下了飛機,以為到了非洲,到了市區(qū)邊緣,以為到了縣城,再往里開半小時的車,像到了一個地級市,開到清河大道,才知道這是到了省城。甚至有人開玩笑地說,東州是全國最大的縣級市!這種面貌再不改變,我們還怎么向全省人民交代?就這樣,王天成才出任東州市委的新書記,當然,他還是省委常委。 以前雖然王天成也去過市委黨校,但都是校長和副校長陪同,像張青云這樣的小教師,是沒有機會接觸這樣的大官的。這樣近距離地看王天成,對于張青云還是第一次。 王天成個子不高,也就是一米七多一點的樣子,在電視上,張青云見過他多次。戴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但臉上的兩道劍眉和下面一雙不怒而威的眼睛,透露出主人心里的沖天豪氣。兩個人的眼光一對視,張青云微微點點頭,算無聲地打了招呼。他感到,王天成在打量自己,表情相當友善,看張青云沖他點了頭,王天成也點了點頭,算表示了對知識分子的尊重。 多年當領導,王天成知道,這些知識分子中藏龍臥虎,別看現(xiàn)在是個小教師,只要有機會,他們很快就會一飛沖天,人啊,誰也不知道會混到哪一步。比如自己,當年連飯都吃不飽,最大的理想是有個工作,掙點錢,養(yǎng)活母親和弟弟妹妹,做個車間主任什么的,至于當?shù)V長,壓根就沒想到。更別說當市長、書記、副省長了。 知識分子好面子,需要尊重,你不尊重他,就是用他,他也不會死心塌地地跟你拉套。美國的五星上將麥克阿瑟有句名言:“奴才好用沒有用,人才有用不好用!”當大領導的,光有眼光不行,發(fā)現(xiàn)了人才,還要善于使用人才。所以,54歲的王天成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認識人才的機會,這次學習也一樣。 市委機關學習,本來作為市委書記,他不用參加。書記日理萬機,每天那么多事等著處理,這樣的學習他不參加,誰也不會說什么。但上午顧主任給他匯報時,說請了一個黨校的青年教師,下午給大家上個輔導課,看書記有沒有時間,參加不參加學習。 王天成好奇,說:“為什么請了一個講師,黨校不是有七八個教授、副教授嗎?” 顧主任說:“按理,是應該請個教授、副教授的來,但每年送市直機關的科級干部培訓,我去了無數(shù)次了,他們許多老師講的課,我都聽過了,沒什么新意,基本上是照本宣科,聽得我都想打瞌睡。而張青云這小子不一樣,你別看他年輕,但知識面廣,頭腦靈活,善于思考問題,對許多問題都有自己獨立的見解,在黨校講課是出了名的。這小子有點個性,誰的賬也不買,光顧悶頭讀書了,也不急于混職稱,再說了,現(xiàn)在的職稱書記你也知道,論資排輩,年輕的就是有水平,也上不去! 王天成看了顧主任一眼,說:“這樣有個性的人,我倒要見識見識,下午我去聽課,看他真有東西還是假有東西!” 講課開始后,張青云只用幾分鐘就進入了狀態(tài)。 為了顯示自己的才華,他特意不看自己準備的稿子,完全憑記憶,任意發(fā)揮。他講課時一直環(huán)視下面的每一雙眼睛,和大家做著交流。他的課從什么是市場經(jīng)濟,為什么要搞市場經(jīng)濟,市場經(jīng)濟有什么特點,我國目前的市場經(jīng)濟還有哪些不完善的地方幾個方面入手,深入淺出,通過大量鮮活的事例,說明問題。 講到為什么要搞市場經(jīng)濟,市場經(jīng)濟有什么好處時,張青云說:“為什么要搞市場經(jīng)濟?因為現(xiàn)在全世界所有的發(fā)達國家,搞的都是市場經(jīng)濟,事實證明,搞計劃經(jīng)濟不行。不管哪一種社會制度,歸根結底,要能夠滿足老百姓日益增長的物質和文化生活的需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像前蘇聯(lián),老百姓連面包都吃不飽,還談什么建設社會主義!結果一夜之間就垮臺了。市場經(jīng)濟為什么能夠促進社會的發(fā)展,是因為它在滿足每個人私利的同時,極大地促進了社會的發(fā)展,增進了社會財富的迅速增長,讓這個蛋糕越做越大。比如你是生產(chǎn)牛奶的,我是生產(chǎn)面包的。為了發(fā)財,你要生產(chǎn)最好的牛奶,這樣才有銷路;而我是生產(chǎn)面包的,我為了自己發(fā)財,也要生產(chǎn)最好的面包。做牛奶是你最擅長的事,而做面包是我最擅長的事。通過交換,你吃上了最好的面包,我喝上了最好的牛奶,我們干的是自己最喜歡的工作,我們很有成就感,不知不覺中就發(fā)了財,這就是市場的好處,交換的好處,可以讓各種生產(chǎn)要素在全球自由地流動,以最少的投入,最低廉的價格,提供質量最好的產(chǎn)品!” “當然,市場經(jīng)濟也不是萬能的,比如再好的市場經(jīng)濟也不可能監(jiān)督到每一個人,不可能給每一個炸油條的攤子派一個警察盯著,讓他不用泔水油,不放洗衣粉,那樣社會成本太高,所以才出現(xiàn)了好的市場經(jīng)濟和不好的市場經(jīng)濟。凡是市場經(jīng)濟比較完善的地方,都是在宗教比較發(fā)達的地方,像美國、歐洲,因為沒有人監(jiān)督的地方,還有個無處不在的上帝,在天國里看著每一個人,這是學術界最新的觀點!” 張青云的講課結束后,他看到許多人對他投來佩服的目光。王天成特意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問了他哪個學校畢業(yè)的,年齡多大。 張青云如實回答了,顧主任在一旁,知道王天成對張青云有了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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