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三桓的行動失敗之后,墨翟與公輸班也因各自執(zhí)念的分歧,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墨家選擇接受公主要驪之邀前往滕國,在國君的扶持之下重建墨家;而公輸班則獨身奔赴神秘的云夢山中,求見來去無蹤的鬼谷子,以求獲得向三桓復(fù)仇的力量。 墨家還未來得及安定下來,魯國大舉南侵的鐵蹄便蜂擁而至,十萬鐵甲氣勢洶洶朝滕國國都而來,墨家不得不為了生存而奮起抗擊;另一邊,公輸班在鬼谷大門前逐漸參悟了復(fù)仇法則,決心依靠縱橫家的力量,召集流亡在外的公輸家子弟。在兩片不同的戰(zhàn)場上,公輸與墨,這一對昔日并肩作戰(zhàn)的親密盟友,正在無可更改的世事變幻中漸行漸遠…… 1.雪夜殺機 紛飛的雪花之中,府門被重重撞開。搖搖晃晃的人影沖進院子里,手里提著兩柄滴血的長刀。房檐下的燈籠照亮了一閃而過的身影,來者披掛著暗紅色的鐵甲,甲片因為經(jīng)歷過激烈的戰(zhàn)斗而殘破不堪,可依然能看出鐵甲的兇狠猙獰。 “父親,父親!”黑影高聲咆哮,聲音好似垂死的野狼。他狠狠扯下頭頂?shù)念^盔,沾著烏黑色血跡的頭盔在被積雪覆蓋的土地上重重彈開,黑血也隨之四下灑落。 風雪之中,搖晃的燈火在黑影臉上閃過,赫然是剛剛從王宮中拼死沖殺而出的公輸班。 “公輸班,你好大的膽!你怎么還敢——你怎么還有臉回來?”庭院深處傳來一聲又驚又怒的呵斥。公輸班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昏暗的庭院四下忽然被明亮的火把照亮,無數(shù)手持棍棒與繩索的家丁與公輸子弟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將公輸班團團圍困。原本空蕩蕩的庭院轉(zhuǎn)眼變得擁擠起來。 “你們——你們這是要做什么?”公輸班瞪著眼前氣勢洶洶的人群,眼里的憤怒像是燃燒的火焰,隨時要噴薄而出,“我乃是公輸家嫡出長子,你們這是要造翻么?” 周遭的家丁與公輸子弟像是被公輸班氣勢所震懾,不約而同向后退了幾步,眼中多有猶豫之色。 “叛賊逆子,哪來的臉面自稱公輸家長子!”說話的是公輸家中德高望重的家老,昔日父親的左膀右臂,“自你不顧全族死活而貿(mào)然組織今夜的叛亂,你便沒有資格再自稱是公輸家人!” 此話一出,公輸班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周身一顫,旋即猛然上前一步。面前的人群已無法再退,只得硬著頭皮攔在公輸班面前。 “叛賊逆子?好一個叛賊逆子!”公輸班氣得大笑起來,手中長刀猛然揮舞,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猙獰的弧線,刀口的點點鮮血隨之四下飛濺,灑了家丁與公輸子弟們滿臉,其中又有些許飛灑到了家老面前。 “你……放肆!”家老臉色一變,旋即勃然大怒,“還不立刻將此逆子拿下!” 但家老的怒吼被一陣嘶啞的大笑所打斷。公輸班仰天狂笑著,配合著滿臉的血污和凌亂的發(fā)束,好似惡鬼附身。 “什么是叛賊逆子?摸摸你們臉上的血,那才是真正的國賊之血!”公輸班將長刀指向家老,“你們不辨是非,顛倒黑白,仰三桓鼻息而茍延殘喘,哪來的資格說我是逆賊?” “你——我不與你爭辯!你早已是鬼迷心竅,豎子不足與謀!”家老氣沖沖地跺腳,“你們還在等什么?還不速速將公輸班拿下?你們想等著三桓上門來找我們的麻煩么?想想昔日的趙家吧,三桓比那屠岸賈可謂過之而不及!” 家丁本為地位低賤的奴隸,自然不敢摻和大人物間的恩怨,但公輸?shù)茏又杏邢喈斠徊糠衷羌依系拈T生,眼見家老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當即不再猶豫,高舉棍棒繩索逼了上來,更有甚者甚至搬出了公輸家的打造的機關(guān)。公輸班看見人群中有人手持著精巧的弩箭,那是昔日墨家與公輸家合作打造機關(guān)時的產(chǎn)物。 想到墨家,公輸班內(nèi)心忽然升起一陣強烈的愧疚。為了保存縱橫家的刺客力量,公輸班與田齊瞞著墨翟擅自引誘墨者披掛浴血甲,那些對浴血甲反噬作用一無所知的墨者今夜盡數(shù)慘死與王宮之內(nèi)。他們對公輸家毫無防備的原因正來自于墨翟對自己的信任,可他公輸班辜負了這份信任。 公輸班想起,在王宮內(nèi)的最后一刻,墨翟還是義無反顧回來救他了。但公輸班沒有臉面再接受墨翟的援助,每每想起那個十七歲少年干凈的眼神和滿腔的理想志氣,公輸班都感到自己像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公輸子弟們漸漸越過前排的家丁,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公輸班猛然回過神,隨即握緊了手中長刀,冷聲低吼道:“我看你們誰敢上來?” 公輸子弟們對視一眼,短暫的猶豫之后,又整齊地逼迫過來。今夜若公輸班不死,公輸家將有無數(shù)人頭落地,這一點家老已經(jīng)說的非常明白了。 就在公輸班決心與公輸子弟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時,夜色中忽然傳來一聲淡淡的低語。 “公輸班,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眾人皆是一愣,四周嘈雜的聲音一瞬間隱去了,公輸班手中的長刀也漸漸垂落下來。 “父親! “家主” 眾人恭敬地行禮。 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從人群中緩步走出,一旁的公輸子弟們紛紛讓開了道路。路過家老時,家老神色焦急地想要說些什么,但被老人伸手制止了。 “我不會對此逆子徇私的!崩先说f道,“你方才說的不錯,此逆子決心造翻之時,便已將全族生死置之腦后,只是為了博取所謂聲名罷了。如此逆子,我又有什么理由留他?” 家老一愣,顯然是松了一口氣,這才退到一邊。 而老人方才說的話,公輸班也都聽見了。滿腔的怒火正一點一點從他的身體中抽離,眼底的火焰也一點點暗淡下去,這一刻的公輸班看上去格外疲倦,像是一瞬間耗盡了全部的力氣。 父親說的沒錯,刺殺三桓的舉動,正是拿著全族人的性命做的一場豪賭,而他公輸班賭輸了,自然要承受失敗者的代價。 只是,今夜他不顧一切趕回公輸家,是因為心里還懷揣著一絲不切實際的期望,期望公輸家至少還保留著一絲敢于起身反抗的決心,他還能從家族中獲得東山再起的力量。 現(xiàn)在想來,他真是叫連續(xù)的變故沖昏了頭腦。在你死我活的權(quán)力斗爭之戰(zhàn)中,哪個失敗者有資格去祈求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連堂堂一國之君都已臣服于權(quán)臣腳下,他一個不知所謂的小人物,又能改變什么呢? 說到底,公輸班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木匠罷了,他唯一能做好的也不過是那一點點不足稱道的木匠活,卻偏偏心比天高。 “父親……我錯了!惫敯嗑従徆蛳律碜,手中的長刀“當啷”一聲掉落在地。漫天飛揚的雪花之中,原本心高氣傲而滿腔熱血的公輸班,絕望地垂下頭。 “昔日我是否曾向你勸誡,切莫參與政事?我是否向你勸誡,公卿之爭深不見底,一旦貿(mào)然卷入,則必遭傾覆之禍?”老人一步步朝著公輸班靠近,刻滿皺紋的臉頰上沒有絲毫波瀾。 “我記得,但我沒有遵守父親的教誨。我知錯了!惫敯嗟吐曊f。 “你沒有聽進去,一句也沒有!崩先嗽诠敯嗝媲巴W∧_步,瘦弱的身影遮蔽了身后眾人的視線。 “想來,你大概從未將我視作父親!崩先顺谅曊f道。 “逆子……逆子絕無此意!惫敯鄿喩砦⑽㈩澏吨,甚至不敢抬頭看老人一眼。他在等老人手起刀落,結(jié)果他的性命。 “不過,你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崩先松钗豢跉,聲音在這一刻壓得極低,輕得像是一片雪花落了地,“你的確,并非公輸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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