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古龍文集:小李飛刀邊城浪子(下)


作者:古龍     整理日期:2023-01-01 12:27:51

  《邊城浪子》是古龍繼《多情劍客無情劍》后,又一部與“小李飛刀”有關(guān)的作品。故事中的主角已換為新生代的葉開與傅紅雪,古龍?jiān)诖俗髦幸猿鸷逓楣适碌拈_始,終尾卻意外地用愛做結(jié),其經(jīng)典又顛覆的故事構(gòu)架,可說是寫出了文學(xué)史上最無望的復(fù)仇。讀者可以從此作品里,細(xì)細(xì)品味古龍的深刻寓意,以及文字的魔力。 自古以來的復(fù)仇之局得到了殘忍又完美的破解!年滿十八的傅紅雪,為了給父親白天羽討回公道而踏上了一條漫長的復(fù)仇之旅。仇恨,使他勤練武功;仇恨,使他忍受別人所不能忍的污辱,這所有的一切全為了報(bào)父死之仇。然而,就在傅紅雪終于能夠面對各個仇家時,他卻迷惘了!為什么那么多武林中極有身份的人,都孤注一擲要去殺他的父親白天羽?傅紅雪這一生為報(bào)父仇而生,但如果這仇恨根本就不應(yīng)該有,那么,他活著的意義在哪里?
  第二十七章 出鞘一刀
  秋。秋色染紅了楓林,楓林在群山深處。
  三十四匹馬,二十六個人。人在馬上歡呼,歡呼著馳入楓林。馬是快馬,人更剽悍。他們的臉上卻帶著風(fēng)霜,有的甚至已受了傷,可是他們不在乎,因?yàn)檫@一次出獵的收獲很豐富。
  他們獵的是人、別人的血汗。他們的收獲就在馬背上,是四十個沉重的銀箱子。
  別人罵他們是土匪,是馬賊,是強(qiáng)盜,可是他們一點(diǎn)也不在乎。因?yàn)樗麄冋J(rèn)為自己是好漢——綠林好漢。
  綠林好漢喝酒當(dāng)然要用大碗,吃肉當(dāng)然要切大塊。
  大碗的酒,大塊的肉,和銀鞘子一起擺在桌上,等著他們的老大分配。
  他們的老大是個獨(dú)眼龍,所以他的名字就叫作獨(dú)眼龍。他喜歡用一塊黑布蒙著這只瞎了的眼睛,因?yàn)樗X得這樣子看來很有威嚴(yán)。事實(shí)上,他也的確是個很有威嚴(yán)的人,因?yàn)樗m然殘忍,卻很公平。
  只有公平的人,才能做個綠林好漢的老大。
  何況他還有兩個隨時都肯為他拼命的好兄弟,一個勇敢,一個機(jī)智。
  勇敢的叫屠老虎。
  機(jī)智的叫白面郎中。
  綠林好漢若沒有一個響亮的外號,那還成什么綠林好漢。
  所以他們幾乎已將自己本來的名字忘了。
  屠老虎的頭腦本來就比一只真老虎聰明不了多少,尤其在喝了酒之后,他簡直比老虎還笨,也比老虎還要兇。
  他最兇的是拳頭。據(jù)說他一拳可以打死只活老虎,這雖然沒有人真的看過,卻沒有人敢懷疑。
  因?yàn)樗蝗蛩赖娜艘巡簧佟?br/>  這次他們出獵時,鎮(zhèn)遠(yuǎn)鏢局的二鏢頭“鐵金剛”,就是被他一拳打死的。
  所以這次他分的銀子最多,被人恭維的也最多。
  “那個鐵金剛到了我們二寨主拳頭下,簡直就像是紙?jiān)!?br/>  屠老虎大笑,覺得開心極了。
  可是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人們的笑聲都已停頓,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大門。
  他跟著看過去,笑聲也立刻停頓。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人正從大門外慢慢地走進(jìn)來,一個本來絕不可能在這里出現(xiàn)的人。
  一個女人,美麗得令人連呼吸都隨時會停頓的那種女人。
  這地方叫龍虎寨,就在楓林后,四面群山環(huán)抱,奇峰矗立,看起來就像是一只野獸,正張大了嘴在等著擇人而噬。
  他們這些人,也正像是一群野獸。
  誰也不愿意被野獸吞下去,所以這地方非但很少看得見陌生人,連飛鳥都已幾乎絕跡。
  但現(xiàn)在這地方竟來了個陌生的女人。
  她身上穿的是件質(zhì)料極高貴的墨綠百褶裙,漆黑的長發(fā),挽著當(dāng)時最時髦的楊妃墮馬髻,滿頭珠翠,襯得她的頭發(fā)更黑,皮膚更白。
  她臉上帶著甜蜜而成熟的微笑,蓮步姍姍,慢慢地走了進(jìn)來,就像是一個盛裝赴宴的貴婦,正步入一個特地為她舉行的宴會里。
  每個人的眼睛都直了。他們并不是沒有見過女人的男人,卻實(shí)在沒見過這種女人。
  他們的老大雖然清醒得最早,但老大是一向不輕易開口的。
  他沉著臉,向屠老虎打了個眼色,屠老虎立刻一拍桌子,厲聲道:“你是什么人?”
  這綠裙麗人嫣然一笑,柔聲道:“各位難道看不出我是個女人?”
  她的確從頭到腳都是個女人,連瞎子都能看得出她是個女人。
  屠老虎板著臉,道:“你來干什么?”
  綠裙麗人笑得更甜:“我們想到這里來住三個月,好嗎?”
  這女人莫非瘋了,竟想到強(qiáng)盜窩里來住三個月?
  “我希望你們能把這里最好的屋子讓給我們住,床上的被褥最好每天換兩次!
  “……”
  “我們一向是很喜歡干凈的人,但吃得倒很隨便,每天三餐只要有牛肉就夠了,但卻要最嫩的小牛腰肉,別的地方的肉都吃不得的!
  “……”
  “我們白天不大喝酒,但晚上卻希望你們準(zhǔn)備幾種好酒,其中最好能有波斯來的葡萄酒,和三十年陳的竹葉青!
  “……”
  “我們睡覺的時候,希望你們能派三班人輪流在外面守夜,但卻千萬不可發(fā)出聲音來,因?yàn)槲覀兒苋菀妆惑@醒,一醒就很難再睡著!
  “……”
  “至于別的地方,我們就可以馬虎一點(diǎn)了,我知道你們本都是個粗人,所以并不想太苛求!
  “……”
  大家面面相覷,聽著她一個人在自說自話,就好像在聽著瘋子唱歌似的。但她卻說得很自然,仿佛她要求的本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沒有人能拒絕她。
  等她說完了,屠老虎才忍不住大笑,道:“你當(dāng)這里是什么地方?是個客棧?是個飯館?”
  綠裙麗人嫣然笑道:“但是我們也并沒有準(zhǔn)備付錢。”
  屠老虎忍住笑道:“要不要我們付錢給你?”
  綠裙麗人笑道:“你若不提醒,我倒差點(diǎn)忘了,這桌上的銀鞘子,我們當(dāng)然也要分一份。”
  屠老虎道:“分多少?”
  綠裙麗人道:“只要分一半就行了!
  屠老虎道:“一半不嫌太少么?”
  綠裙麗人道:“我剛才說過,我們并不是十分苛求的人!
  屠老虎又仰面大笑,就像是從來也沒聽見這么可笑的事。
  每個人都在笑,只有獨(dú)眼龍和白面郎中的神色還是很嚴(yán)肅。
  白面郎中的臉看來比紙還白,突然道:“你剛才說你們要來,你們有多少人?”
  綠裙麗人道:“只有兩個人。”
  白面郎中道:“還有一個是誰?”
  綠裙麗人笑道:“當(dāng)然是我丈夫,我難道還能跟別的男人住在一起么?”
  白面郎中道:“他的人呢?”
  綠裙麗人道:“就在外面!
  白面郎中忽然笑了笑,道:“為什么不請他一起進(jìn)來?”
  綠裙麗人道:“他脾氣一向不好,我怕他出手傷了你們!
  白面郎中微笑道:“你不是怕我們傷了他吧?”
  綠裙麗人也笑了,嫣然道:“不管怎么樣,我們總是來做客的,不是來打架!
  白面郎中道:“這樣你就來對了,我們這里的人本就從來不喜歡打架的!
  他忽然沉下了臉,冷冷道:“我們這里的人,一向只殺人!”
  從院子里還可以看見那片楓林。
  這個人就站在院子里,面對著楓林外的遠(yuǎn)山。
  暮色蒼茫,遠(yuǎn)山是青灰色的,青灰中帶著墨綠,在這秋日的黃昏里,天地間仿佛總是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惆悵蕭索之意。
  這人的眼睛也和遠(yuǎn)山一樣,蒼涼、迷茫、蕭索。
  他背負(fù)著雙手,靜靜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眺望著遠(yuǎn)山。他的人卻似比遠(yuǎn)山更遙遠(yuǎn),似已脫離了這世界。
  最后的一抹夕陽,淡淡地照在他臉上。他臉上的皺紋又多又深,每一條皺紋中,都仿佛藏著有數(shù)不清的辛酸往事、痛苦經(jīng)驗(yàn)。
  也許他已太老了,可是他的腰仍然筆挺,身子里仍然潛伏著一種可怕的力量。
  他雖然并不高,也不魁偉,但有股力量使得他看來顯得很嚴(yán)肅,令人不由自主會對他生出尊敬之意。
  只可惜這里的綠林好漢們,從來也不懂得尊敬任何人。
  屠老虎第一個沖出來,第一個看見這個人。
  “就是這老頭子?”
  屠老虎仰天狂笑道:“我一拳若打不死他,我就拿你們當(dāng)祖宗一樣養(yǎng)三年。”
  綠裙麗人淡淡道:“你為何不去試試?”
  屠老虎大笑道:“你不怕做寡婦?”
  他大笑著沖過去。他的身材魁偉,笑聲如洪鐘。
  但這老人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完全沒有聽見。他神情看來更蕭索,更疲倦,仿佛只想找個地方靜靜地躺下來。
  屠老虎沖到他面前,又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道:“你真的想到這里來住三個月?”
  老人嘆了口氣,道:“我很疲倦,這地方看來又很寧靜……”
  屠老虎獰笑道:“你若真的想找個地方睡覺,就找錯地方了,這里沒有床,只有棺材!
  老人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們?nèi)舨淮饝?yīng),我們可以走。”
  屠老虎獰笑道:“既然已來了,你還想走?”
  老人嘴角忽然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道:“那么我只好在這里等了。”
  屠老虎道:“等什么?”
  老人道:“等你的拳頭!
  屠老虎獰笑道:“你也用不著再等了。”
  他突然出手,迎面一拳向老人痛擊過去。
  這的確是致命的一拳,迅速、準(zhǔn)確、有力,非常有力。拳頭還未到,拳風(fēng)已將老人花白的頭發(fā)震得飛舞而起。
  老人卻沒有動,連眼睛都沒有眨。
  他看著這只拳頭,嘴角又露出了那種譏誚的笑意。然后他的拳頭也送了出去。
  他的人比較矮,出拳也比較慢?墒峭览匣⒌娜^距離他的臉還有三寸時,他的拳頭已打在屠老虎的鼻梁上。
  每個人都聽到一聲痛苦的骨頭折碎聲。
  聲音剛響起,屠老虎那一百多斤重的身子,也已被打得飛了出去。飛出去四丈外,重重地撞在墻上,再沿著墻滑下來。
  他倒下去的時候,鼻梁已歪到眼睛下,一張臉已完全扭曲變形。
  老人還是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慢慢地取出一塊絲巾,擦干了拳上的血跡,目光又凝視在遠(yuǎn)山外。
  他的眼睛也和遠(yuǎn)山一樣,是青灰色的。
  獨(dú)眼龍的臉色已變了。他手下的弟兄們在震驚之后,已在怒喝著,想撲上去。
  但白面郎中卻阻止了他們,在獨(dú)眼龍耳畔,悄悄說了幾句話。
  獨(dú)眼龍遲疑著,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然挑起大拇指,仰面笑道:“好,好身手,這樣的客人我們兄弟請都請不到,哪有拒絕之理。”
  白面郎中笑道:“小弟老早就知道大哥一定很歡迎他們的!
  獨(dú)眼龍大步走到老人面前,抱拳笑道:“不知朋友高姓大名?”
  老人淡淡道:“你用不著知道我是誰,我們也不是朋友!
  獨(dú)眼龍居然面不改色,還是笑著道:“卻不知閣下想在這里逗留多久?”
  綠裙麗人搶著道:“你放心,我們說過只住三個月的。”
  她嫣然一笑,接著道:“三個月后我們就走,你就算要求我們多留一天都不行。”
  其實(shí)她當(dāng)然也知道,絕對沒有人會留他們的。
  “三個月后呢?那時再到哪里去?”
  無論如何,那已是三個月以后的事了,現(xiàn)在又何必想得太多呢?
  他慢慢地在前面走著,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腿才跟著慢慢地拖過去。
  他手里緊緊握著一柄刀。漆黑的刀!
  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的,又黑又深,就跟這已逐漸來臨的夜色一樣。
  秋夜,窄巷。就這樣走著,在無數(shù)個有月無月的晚上,他已走過無數(shù)條大街小巷。
  走到什么時候?yàn)橹梗?br/>  他一定要找到的人,還是完全沒有消息。他也問過無數(shù)次。
  “你有沒有看見過一個老頭子?”
  “每個人都看見過很多老頭子,這世上的老頭子本就很多!
  “但是這老頭子不同,他有一只手上的四根指頭全都削斷了。”
  “沒有看過,也沒有人知道這老人的消息!
  他只有繼續(xù)走下去。
  她垂著頭,慢慢地跟在他身后。這并不是因?yàn)樗幌胱咴谒砼裕撬傆X得他不愿讓她走在身旁。
  雖然他從來沒有說出來過,可是他對她好像總有些輕視。
  也許他輕視的并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她也從來沒有勸過他,叫他不要再找了,只是默默地跟著他走。
  也許她心里早已知道他是永遠(yuǎn)找不到那個人的。
  空巷外的大街上,燈火通明。
  也不知為了什么,若不是因?yàn)橐蛉舜蚵犗,他總是寧愿留在黑暗的窄巷里?br/>  現(xiàn)在他們總算已走了出來。
  她眼睛立刻亮了,美麗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整個人都有了生氣。
  她跟他不同。她喜歡熱鬧,喜歡享受,喜歡被人贊美,有時也會拒絕別人,但那只不過是在抬高自己的身價(jià)而已。
  她一向都懂得要怎樣才能使男人喜歡她,男人絕不會喜歡一個他看不起的女人。
  這時正是酒樓飯鋪生意最好的時候,你若想打聽消息,也沒有比酒樓飯鋪更好的地方。這條街正是酒樓飯鋪?zhàn)疃嗟囊粭l街。
  他們從窄巷里走出來,走上這條街,忽然聽到有人大呼:“翠濃!”
  兩個人剛從旁邊的酒樓下來,兩個衣著很華麗的大漢,一個人身上佩著刀,一個人腰畔佩著劍。
  佩刀的人拉住了她的手。
  “翠濃,你怎么會到這里來了?什么時候來的?”
  “……”
  “我早就勸過你,不要待在那種窮地方,像你這樣的人才,到了大城里來,用不著兩年,我保證你就可以把金元寶一車車地裝回去。”
  “……”
  “你為什么不說話?我們是老交情了,你難道會忘了我!”
  這佩刀的大漢顯然喝了幾杯,在街上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跟這美麗的人有交情。
  翠濃卻只是低著頭,用眼角瞟著傅紅雪。
  傅紅雪并沒有回頭,卻已停下腳,握刀的手背上已現(xiàn)出青筋。
  佩刀的大漢回頭看了看,又看了看翠濃,終于明白了。
  “難怪你不敢開口,原來你已有了個男人,但是你什么人不好找,為什么要找個跛子?”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已發(fā)現(xiàn)翠濃美麗的眼睛里忽然充滿了恐懼之色。
  他跟著翠濃的目光一起看過去,就看見了另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并不太大,也并不銳利,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冷酷之意。
  佩刀的大漢并不是個懦夫,而且剛喝了幾杯酒,但這雙眼睛看著他時,他竟不由自主忽然覺得手足冰冷。
  傅紅雪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身上的刀,忽然道:“你姓彭?”
  佩刀的大漢厲聲道:“是又怎么樣?”
  傅紅雪道:“你是山西五虎斷門刀彭家的人?”
  佩刀的大漢道:“你認(rèn)得我?”
  傅紅雪冷冷道:“我雖然不認(rèn)得你,但卻認(rèn)得你的刀!”
  這柄刀就和他身上的衣著一樣,裝飾華麗得已接近奢侈。刀的形狀很奇特,刀頭特別寬,刀身特別窄,刀柄上纏著五色彩緞。
  佩刀的大漢挺起胸,神氣十足地大聲道:“不錯,我就是彭烈!”
  傅紅雪慢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聽說過!
  彭烈面有得色,冷笑道:“你應(yīng)該聽說過!
  傅紅雪道:“我也聽說過彭家跟馬空群是朋友。”
  彭烈道:“我們是世交。”
  傅紅雪道:“你到萬馬堂去過?”
  彭烈當(dāng)然去過,否則他怎么會認(rèn)得翠濃。
  傅紅雪道:“你知不知道馬空群的下落?”
  彭烈道:“他不在萬馬堂?”
  他覺得很詫異,顯然連萬馬堂發(fā)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傅紅雪輕輕嘆息了一聲,覺得很失望。
  彭烈道:“你也認(rèn)得三老板?”
  傅紅雪冷冷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他的刀上,道:“這柄刀的確很好看。”
  彭烈面上又露出得意之色,他的刀實(shí)在比傅紅雪的刀好看得多。
  傅紅雪道:“只可惜刀并不是看的。”
  彭烈道:“是干什么的?”
  傅紅雪道:“你不知道刀是殺人的?”
  彭烈冷笑道:“你以為這柄刀殺不死人?”
  傅紅雪冷冷道:“至少我沒有看見它殺過人!
  彭烈變色道:“你想看看?”
  傅紅雪道:“的確很想!
  他的臉色也已變了,變得更蒼白,蒼白得已接近透明。
  彭烈看著他的臉,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忽然大笑道:“你這柄刀呢?難道也能殺人?”
  他心里愈恐懼,笑聲愈大。
  傅紅雪沒有再說話,F(xiàn)在他若要再說話時,就不是用嘴說了,而是用他的刀!
  用刀來說話,通常都比用嘴說有效。
  那佩劍的是個很英俊的少年,身材很高,雙眉微微上挑,臉上總是帶著種輕蔑之色,好像很難得將別人看在眼里。
  他一直在旁邊冷冷地看著,這時竟忽然嘆了口氣,道:“以前也有人說過這句話!
  彭烈道:“說過什么話?”
  佩劍的少年道:“說他這柄刀不能殺人!
  彭烈道:“是什么人說的?”
  佩劍的少年道:“是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的人。”
  彭烈道:“是誰?”
  佩劍的少年,道:“公孫斷!”
  彭烈悚然失色,道:“公孫斷已死了?”
  佩劍的少年道:“就是死在這柄刀下的!
  彭烈額上忽然沁出了冷汗。
  佩劍的少年道:“而且三老板也已經(jīng)被逼出了萬馬堂!
  彭烈道:“你……你怎么知道?”
  佩劍的少年道:“我剛從西北回來!
  傅紅雪的眼睛已在盯著他,忽然問道:“去干什么的?”
  佩劍的少年道:“去找你。”
  這次傅紅雪也不禁覺得很意外。
  佩劍的少年又道:“我想去看看你!
  傅紅雪道:“特地去看我?”
  佩劍的少年道:“不是去看你的人,而是去看你的刀!我只想看看你的刀究竟有多快!”
  傅紅雪握刀的手突然握緊,蒼白的臉幾乎已完全透明。
  佩劍的少年道:“我姓袁,叫袁青楓,袁家和萬馬堂也是世交!
  傅紅雪又慢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明白了!
  袁青楓道:“你應(yīng)該明白的!
  傅紅雪道:“你現(xiàn)在是不是還想看看我的刀?”
  袁青楓道:“是!
  傅紅雪垂下頭,凝視著自己握刀的手。
  袁青楓道:“你還不拔刀?”
  傅紅雪道:“好,先拔你的劍!”
  袁青楓道:“天山劍派的門下,從來還未向人先拔過劍!”
  傅紅雪臉上忽然出現(xiàn)了種很奇怪的表情,喃喃道:“天山……天山……”
  他目光已在眺望著遠(yuǎn)方,眼睛里仿佛已充滿了思念和悲哀。
  袁青楓道:“拔你的刀!”
  傅紅雪握刀的手更用力。他左手握刀,右手忽然握住了刀柄。
  彭烈竟又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翠濃美麗的眼睛似已因興奮而燃燒起來。
  袁青楓的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但他的手也不禁握住了劍柄。
  “天山……天山……”
  忽然間,刀光一閃!
  只一閃!
  等到人的眼睛看見這比閃電還快的刀光時,刀已又回到刀鞘里。
  有風(fēng)吹過,一根根紅絲飛起。
  袁青楓劍上的紅絲絳卻已赫然斷了。
  傅紅雪還是低著頭,看著自己握刀的手,道:“現(xiàn)在你已看過了。”
  袁青楓臉上還是全無表情,但額上卻已有冷汗流下來了。
  傅紅雪道:“我這柄刀本不是看的,但卻為你破例了一次!
  袁青楓什么話都沒有再說,慢慢地轉(zhuǎn)過身,走入酒樓旁的窄巷里。
  他還沒有看見傅紅雪的刀,只不過看見了刀光。
  但這已足夠。
  人已去了,血紅的絲絳卻還有一兩條留在風(fēng)中。
  彭烈握刀的手已濕透。
  傅紅雪轉(zhuǎn)過頭來,凝視著他,道:“我的刀你已看過?”
  彭烈點(diǎn)點(diǎn)頭。
  傅紅雪道:“現(xiàn)在我想看看你的刀。”
  彭烈咬著牙,咬牙的聲音,聽來就像是刀鋒摩擦一樣。
  突聽一人道:“這把刀不好看!
  路上剛有頂轎子經(jīng)過,現(xiàn)在已停下,這聲音就是從轎子里發(fā)出來的。
  是女人的聲音,很好聽的女人聲音,但卻看不見她的人。
  轎上的簾子是垂著的。
  傅紅雪冷冷道:“這柄刀不好看?什么好看?”
  轎子里的人笑道:“我就比這柄刀好看。”
  她不但笑聲如銀鈴,而且真的好像有鈴鐺“叮鈴鈴”地響。
  清脆的鈴聲中,轎子里已有個人走下來,就仿佛一朵白蓮開放。
  她穿的是件月白衫子,頸子上,腕子上,甚至連足踝上都掛滿了帶著金圈子的鈴鐺。
  丁靈琳。
  傅紅雪眉尖已皺起,道:“是你?”
  丁靈琳眼波流動,嫣然道:“想不到你居然還認(rèn)得我!
  其實(shí)傅紅雪根本不認(rèn)得她,只不過看見過她跟葉開在一起。
  丁靈琳笑道:“我說這把刀不好看,因?yàn)檫@并不是真正的五虎斷門刀。”
  傅紅雪道:“不是?”
  丁靈琳道:“你若要看真正的五虎斷門刀,就該到關(guān)中的五虎莊去!
  她忽又轉(zhuǎn)身向彭烈一笑,道:“現(xiàn)在他一定不想再看你的刀,你還是快去喝酒吧,小葉一定已經(jīng)等得急死了!
  傅紅雪道:“小葉?”
  丁靈琳道:“今天晚上小葉請客,我們都是他的客人!
  她嬌笑著,接著道:“他不喜歡死客人,也不喜歡客人死!
  傅紅雪道:“葉開?”
  丁靈琳道:“除了他還有誰?”
  傅紅雪道:“他也在這里?”
  丁靈琳道:“就在那邊的天福樓,看見你去了,他一定開心得要命!”
  傅紅雪冷冷道:“他看不見我的!
  丁靈琳道:“你不去?”
  傅紅雪道:“我不是他的客人!
  丁靈琳嘆了口氣,道:“你若不去,也沒有人能勉強(qiáng)你,只不過……”
  她用眼角瞟著傅紅雪,悠然道:“他今天請的客人,消息全都靈通得很,若要打聽什么消息,到那里去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傅紅雪沒有再說什么。
  他已轉(zhuǎn)身向天福樓走了過去,似已忘記了還有個人在等他。
  丁靈琳看了翠濃一眼,又嘆了口氣,道:“他好像已忘記你了!
  翠濃笑了笑,道:“但是我并沒有忘記他!
  丁靈琳眨了眨眼,道:“他為什么不帶你去?”
  翠濃柔聲道:“因?yàn)樗牢易约簳サ!?br/>  她果然跟著去了。
  丁靈琳看著她苗條的背影,婀娜的風(fēng)姿,喃喃道:“看來這才是對付男人最好的法子。”
  她說話的聲音并不高,翠濃的耳朵很尖,忽又回眸一笑,道:“你為什么不學(xué)學(xué)我呢?”
  丁靈琳嫣然一笑,道:“因?yàn)檫@種人盯人的法子本是我創(chuàng)出來的!
  天福樓上的客人很多,每個人的衣著都很考究,氣派都很大。
  丁靈琳并沒有替葉開吹牛,真正消息靈通的人,當(dāng)然都是有地位、有辦法的人。
  能請到這種人并不容易,何況一下子就請了這么多人。
  兩個多月不見,葉開好像也突然變成個很有辦法的人了。
  他身上穿的是五十兩銀子一件的袍子,腳上著的是粉底官靴,頭發(fā)梳得又黑又亮,還戴著花花大少們最喜歡戴的那種珍珠冠。
  這人以前本來不是這樣子的,傅紅雪幾乎已不認(rèn)得他了。
  但葉開卻還認(rèn)得他。
  他一上樓,葉開就一眼看見了他。
  燈火輝煌。
  傅紅雪的臉在燈下看來卻更黑。
  已經(jīng)有很多人看見了這柄刀,先看見這柄刀,再看見他的人。
  傅紅雪眼睛里卻好像連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葉開已到了他面前,也帶著笑在看他。
  只有這笑容還沒有變,還是笑得那么開朗,那么親切。
  也許就因?yàn)檫@一點(diǎn),傅紅雪才看了他一眼,冷冷的一眼。
  葉開笑道:“真想不到你會來!
  傅紅雪道:“我也想不到。”
  葉開道:“請坐!
  傅紅雪道:“不坐!
  葉開道:“不坐?”
  傅紅雪道:“站著也一樣可以說話!
  葉開又笑了,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傅紅雪道:“你知道?”
  葉開點(diǎn)點(diǎn)頭,又嘆道:“只可惜我也沒有聽過那人的消息!
  傅紅雪沉默著,過了很久,突然道:“再見!
  葉開道:“不喝杯酒?”
  傅紅雪道:“不喝。”
  葉開笑道:“一杯酒絕不會害人的。”
  傅紅雪道:“但我卻絕不會請你喝酒!
  葉開苦笑道:“我碰過你的釘子!
  傅紅雪道:“我也絕不喝你的酒!
  葉開道:“我們不是朋友?”
  傅紅雪道:“我沒有朋友!
  他忽然轉(zhuǎn)過身,走出去,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腿再跟著慢慢地拖過去。
  葉開看著他的背影,笑容已變得有些苦澀。
  可是,傅紅雪并沒有走下樓,因?yàn)檫@時丁靈琳正和翠濃從樓梯走上來。
  樓梯很窄。
  翠濃站在樓梯口,似已怔住,她已看見了葉開,葉開正在看著她。
  傅紅雪也在看著她,丁靈琳卻在看著葉開。
  四雙眼睛里的表情全都不同,沒有人能形容他們此刻的表情。
  幸好翠濃很快就垂下了頭。
  但葉開還是在盯著她。
  丁靈琳走上來,傅紅雪走下去。
  翠濃也無言地轉(zhuǎn)過身,跟著他走下去,沒有再看葉開一眼。
  但葉開卻還是在盯著那空了的樓梯口,癡癡地出了神。
  丁靈琳忍不住拍他的肩,冷冷道:“人家已走了!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跟著你的朋友走了!
  葉開道:“哦!
  丁靈琳冷冷道:“你若想橫刀奪愛,可得小心些,因?yàn)槟莻人的刀也很快!
  葉開笑了。
  丁靈琳也在笑,卻是冷笑,冷笑著道:“只不過那個女人的確不難看,聽說她以前就是靠這張臉賺錢的,你的錢大概也被她賺了不少。”
  葉開道:“你以為我在看她?”
  丁靈琳道:“你難道沒有?”
  葉開道:“我只不過在想……”
  丁靈琳道:“在心里想比用眼睛更壞!
  葉開嘆了口氣,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永遠(yuǎn)不會相信的!
  丁靈琳眼珠子一轉(zhuǎn),道:“我相信,只要你告訴我,我就相信!
  葉開嘆道:“我只希望她真的喜歡傅紅雪,真的愿意一輩子跟著他,否則……”
  丁靈琳道:“否則怎么樣?”
  葉開目中似乎有些憂郁之色,緩緩道:“否則也許我就不得不殺了她!”
  丁靈琳道:“你舍得?”
  葉開淡淡道:“我本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丁靈琳咬著嘴唇,用眼角瞟著他,輕輕道:“我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你是個口是心非的小色鬼,所以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葉開又笑了,卻是苦笑。
  就在這時,突然樓下有人在高呼:“葉開,葉開……”
  一個紫衣笠帽的少年,剛縱馬而來,停在天福樓外,用一只手勒緊韁繩,另一只手卻在剝著花生。
  站在窗口的人,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斜插在腰帶上的那柄劍。
  一柄沒有鞘的劍,薄而鋒利。
  有的人已在失聲驚呼:“路小佳!”
  路小佳這三個字竟似有種神秘的吸引力,聽到這名字的人,都已趕到窗口。
  葉開也趕過來,笑道:“不上來喝杯酒?”
  路小佳仰起了臉,道:“你吃不到我的花生,為何要請我喝酒?”
  葉開道:“那是兩回事!
  他轉(zhuǎn)身拿起桌上一杯酒,拋過去。
  這杯酒就平平穩(wěn)穩(wěn)地飛到路小佳面前,就像是有人在下面托著一樣。
  路小佳笑了笑,手指輕輕一彈,酒杯彈起,在空中翻了個身。
  杯中的酒就不偏不倚恰好倒在路小佳嘴里。
  路小佳笑道:“好酒。”
  葉開道:“再來一杯?”
  路小佳搖搖頭,道:“我只想來問問你,你是不是也接著了帖子?”
  葉開道:“昨天才接到。”
  路小佳道:“你去不去?”
  葉開道:“你知道我是一向喜歡湊熱鬧的。”
  路小佳道:“好,我們九月十五,白云莊再見!
  他捏開花生,拋起,正準(zhǔn)備用嘴去接。
  誰知葉開的人已飛了出去,一張嘴,接著了這顆花生,凌空倒翻,輕飄飄地又飛了回來,大笑道:“我總算吃到了你的花生了。”
  路小佳怔了怔,突也大笑,大笑著揚(yáng)鞭而去,只聽他笑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道:“好小子,這小子真他媽的是個好小子。”
  面已經(jīng)涼了。面湯是混濁的,上面漂著幾根韭菜。
  只有韭菜,最粗的面,最粗的菜,用一只缺了口的粗碗裝著。
  翠濃低著頭,手里拿著雙已不知被多少人用過的竹筷子,挑起了幾根面,又放下去。
  她雖然已經(jīng)很餓,但這碗面卻實(shí)在引不起她的食欲來。
  平時她吃的面通常是雞湯下的,裝面的碗是景德鎮(zhèn)來的瓷器。
  看著面前的這碗面,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放下筷子。
  傅紅雪碗里的面已吃光了,正在靜靜地看著她,忽然道:“你吃不下?”
  翠濃勉強(qiáng)笑了笑,道:“我……不餓!
  傅紅雪冷冷道:“我知道你吃不慣這種東西,你應(yīng)該到天福樓去的。”
  翠濃垂著頭,輕輕地道:“你知道我是不會去的,我……”
  傅紅雪道:“你是不是怕別人不歡迎?”
  翠濃搖搖頭。
  傅紅雪道:“你為什么不去?”
  翠濃慢慢地抬起了頭,凝視著他,柔聲道:“因?yàn)槟阍谶@里,所以我也在這里,別的無論什么地方我都不會去!
  傅紅雪不說話。
  翠濃悄悄地伸出手,輕撫著他的手——那只沒有握刀的手。
  她的手柔白纖美。她的撫摸也是溫柔的,溫柔中又帶著種說不出的挑逗之意。
  她懂得怎么樣挑逗男人。
  傅紅雪忽然甩開了她的手,冷冷道:“你認(rèn)得那個人?”
  翠濃又垂下頭,道:“只不過……只不過是個普通客人!
  傅紅雪道:“什么叫普通客人?”
  翠濃輕輕道:“你知道我以前……在那種地方,總免不了要認(rèn)得些無聊的男人!
  傅紅雪目中已露出痛苦之色。
  翠濃道:“你應(yīng)該原諒我,也應(yīng)該知道我根本不想理他!
  傅紅雪的手握緊,道:“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死盯著他!
  翠濃道:“我什么時候死盯著他了,只要看他一眼,我就惡心得要命!
  傅紅雪道:“你惡心?”
  翠濃道:“我簡直恨不得你真的殺了他!
  傅紅雪又冷笑,道:“你以為我說的是那個姓彭的?”
  翠濃道:“你不是說他?”
  傅紅雪冷笑道:“我說的是葉開!
  翠濃怔住。
  傅紅雪道:“你是不是也認(rèn)得他?他是不是個普通的客人?”
  翠濃臉上也露出痛苦之色,凄然道:“你為什么要說這種話?你是在折磨我?還是在折磨你自己?”
  傅紅雪蒼白的臉已因激動而發(fā)紅,他勉強(qiáng)控制著自己,一字字道:“我只不過想知道,你是不是認(rèn)得他而已!
  翠濃道:“就算我以前認(rèn)得他,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不認(rèn)得了!
  傅紅雪道:“為什么?”
  翠濃道:“因?yàn)楝F(xiàn)在我只認(rèn)得你一個人,只是認(rèn)得你!
  她又伸出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傅紅雪看著她的手,神色更痛苦,道:“只可惜我不能讓你過你以前過慣的那種日子,你跟著我,只能吃這種面!
  翠濃柔聲道:“這種面也沒什么不好。”
  傅紅雪道:“但你卻吃不下去!
  翠濃道:“我吃。”
  她又拿起筷子,挑起了碗里的面,一根根地吃著,看她臉上勉強(qiáng)的笑容,就像是在吃毒藥似的。
  傅紅雪看著她,突然一把奪過她的筷子,大聲道:“你既然吃不下,又何必吃?……我又沒有勉強(qiáng)你!
  他聲音已因激動而嘶啞,手也開始發(fā)抖。
  翠濃眼睛已紅了,眼淚在眼睛里打著滾,終于忍不住道:“你何必這樣子對我?我……”
  傅紅雪道:“你怎么樣?”
  翠濃咬了咬牙,道:“我只不過覺得我們根本不必過這種日子的!
  她嘆息著,柔聲道:“你帶出來的錢雖然已快用完了,但是我還有!
  傅紅雪胸膛起伏著,嗄聲道:“那是你的,跟我沒有關(guān)系!
  翠濃道:“連我的人都已是你的,我們?yōu)槭裁催要分得這么清楚?”
  傅紅雪蒼白的臉已通紅,全身都已因激動而顫抖,一字字道:“但你為什么不想想,你的錢有多臟?我只要一想起你那些錢是怎么來的,我就要吐。”
  翠濃的臉色也變了,身子也開始發(fā)抖,用力咬著嘴唇道:“也許不但我的錢臟,我的人也是臟的!
  傅紅雪道:“不錯!
  翠濃道:“你用不著叫我想,我已想過,我早已知道你看不起我!
  她嘴唇已咬出血來,嘶聲接著道:“我只希望你自己也想想!
  傅紅雪道:“我想什么?”
  翠濃道:“你為什么不想想,我是怎么會做那種事的?我為了誰?我……我這又是何苦?”
  她雖然盡力在控制著自己,還是已忍不住淚流滿面,忽然站起來,流著淚道:“你既然看不起我,我又何必定要纏著你,我……”
  傅紅雪道:“不錯,你既然有一串串的銀子可賺,為什么要跟著我,你早就該走了。”
  翠濃道:“你真的不要我?”
  傅紅雪道:“是的。”
  翠濃道:“好,好,好……你很好!
  她突然用手掩著臉,痛哭著奔出去。
  傅紅雪沒有阻攔她,也沒有看她。
  她已沖出去,“砰”的,用力關(guān)上了門。
  傅紅雪還是動也不動地坐著。他身子也不再顫抖,但一雙手卻已有青筋凸出,額上已有冷汗流下?墒撬蝗坏沽讼氯,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痙攣,嘴角吐出了白沫。然后他就開始在地上打著滾,像野獸般低嘶著,喘息著……就像是一只在垂死掙扎著的野獸。
  門又開了。
  翠濃又慢慢地走了進(jìn)來。她面上淚痕竟已干了,干得很快,眼睛里竟似在發(fā)著光。但是她的手卻又在顫抖。那絕不是因?yàn)橥纯喽澏叮且驗(yàn)榕d奮!緊張!她眼睛盯著傅紅雪,一步步走過去……突然間,她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咀嚼的聲音!
  一個人不知何時已從窗外跳進(jìn)來,正倚在窗口,咀嚼著花生。
  路小佳!
  翠濃臉色變了,失聲道:“你來干什么?”
  路小佳道:“我不能來?”
  翠濃道:“你想來殺他?”
  路小佳笑了笑,淡淡道:“是我想殺他?還是你想殺他?”
  翠濃臉色又變了變,冷笑道:“你瘋了,我為什么想殺他?”
  路小佳嘆了口氣:道:“女人若要?dú)⒛腥耍偸悄苷页龊芏嗬碛蓙淼!?br/>  翠濃忽然擋在傅紅雪前面,大聲道:“不管你怎么說,我也不許你碰他。”
  路小佳冷冷道:“就算你請我碰他,我也沒興趣,我從來不碰男人的!
  翠濃道:“你只殺男人?”
  路小佳答道:“我也從來不殺一個已經(jīng)倒下去的男人。”
  翠濃道:“你究竟是來干什么的?”
  路小佳道:“只不過來問問你們,有沒有接到帖子而已!
  翠濃道:“帖子?什么帖子?”
  路小佳又嘆了口氣,道:“看來你們的交游實(shí)在不夠廣闊。”
  翠濃道:“我們用不著交游廣闊。”
  路小佳道:“不交游廣闊怎么能找到人?”
  他突然拔劍,眨眼間就在墻上留下了八個字!
  “九月十五,白云山莊!
  翠濃道:“這是什么意思?”
  路小佳笑了笑,道:“這意思就是,我希望你們能在九月十五那天,活著到白云山莊去,死人那里是不歡迎的!
  一陣風(fēng)吹過,窗臺上有樣?xùn)|西被吹了下來,是個花生殼。路小佳的人卻似已被吹走了。
  風(fēng)吹木葉,簌簌地響,傅紅雪的喘息卻已漸漸平靜下來。
  翠濃癡癡地站在那里,怔了許久,終于俯下身,抱起了他。
  她的懷抱溫暖而甜蜜。她一向懂得應(yīng)該怎么樣去抱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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