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以海南島解放前夕至改革開放建立海南國際旅游區(qū)6年的時空為背景，描寫了兩代海南人的英雄傳奇：海南解放前夕，敵特的陷阱和迷局，令親密戰(zhàn)友楊樹林和吳石虎產(chǎn)生罅隙，分道揚鑣，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路；改革開放后，楊樹林的兒子楊劍威跟隨心目中的英雄吳石虎創(chuàng)業(yè)，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置身于一場迷局之中，吳石虎的亦正亦邪、撲朔迷離令他苦惱……最終，謎團解開，新生代的創(chuàng)業(yè)宏圖就此展開。小說背景宏大，主題積極，人物豐滿，情節(jié)跌宕，具有極強的可讀性�！ ￠L篇小說《碧海藍天》在6年的時間空間里，通過三個老軍人和他們子女前仆后繼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講述了兩代海南人的英雄傳奇�！ ∽髌分攸c圍繞渡海大軍中的戰(zhàn)斗英雄南炳章和瓊崖縱隊偵察連長楊樹林及小虎隊隊長吳石虎等人的經(jīng)歷，展開了細致入微的人物刻畫。在解放海南的戰(zhàn)役中，楊樹林配合南炳章完成了許多戰(zhàn)斗任務(wù)，而派往敵人內(nèi)部的吳石虎卻在工作中出現(xiàn)了失誤，在爭奪一份重要文件的較量中，被狡猾的特務(wù)“黃牌”成功得手。作為吳石虎上級的楊樹林對吳石虎提出了嚴厲的批評，而南炳章在給吳石虎分配工作的時候，將他安排到了咸魚村擔任民兵排長，致使吳石虎對他們兩位一直耿耿于懷，在漫長的人生歲月里，他與楊樹林和南炳章形成了對立面。直到吳石虎發(fā)現(xiàn)當年潛伏的敵特“黃牌”還在海南活動時，他才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第一章 解放進行曲
1
火光，警笛，慌亂的人群，最后便是那個女人攝人魂魄的丹鳳眼。
面對那個女人的丹鳳眼，楊樹林就像是走進了一場不真實的夢。他張開嘴，想喊出那個女人的名字，不知怎么卻從嘴里冒出了一句文縐縐的戲文。之后，他便在嫵媚如花的顧盼中和黃鸝啼鳴般的念白里變成了一個大花臉……
這便是1949年10月11日晚上發(fā)生在�？谥腥A大戲院門前的那場戰(zhàn)斗。
不久前的10 月1 日，毛澤東登上北京天安門城樓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正式成立。潰逃到臺灣的蔣介石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他命令自己的鐵桿干將薛岳糾集殘兵敗將在海南島負隅頑抗。獲悉薛岳在1949年10 月11 日這天晚上登臨�？�，準備在市區(qū)的中華大戲院發(fā)表就職演說，聞訊而來的瓊崖縱隊偵察連長楊樹林帶領(lǐng)自己的小虎隊，在這里上演了一出炸毀敵人軍車的好戲，算是送給薛岳的顏色和警告。
行動進行得非常神速。楊樹林一行隱藏在中華大戲院附近的一家茶館里。晚上七點鐘，為薛岳打前站的侍衛(wèi)走下汽車，剛剛在大戲院門口拉開警戒線，楊樹林的小虎隊就已經(jīng)迅速進入戰(zhàn)斗的準備狀態(tài)。15 歲的小虎隊隊長吳石虎化裝成叫花子，在伸手乞討的過程中迅速地把炸藥包塞進敵人的汽車下面，等到薛岳的專車駛到大戲院門口時，周圍一片連環(huán)爆炸的響聲就成了迎接這位國民黨海南防衛(wèi)司令部新晉總指揮的隆隆禮炮。
薛岳走下汽車時，一臉的驚慌和尷尬。一個副官模樣的人舉起手槍，朝天開了幾槍，荷槍實彈的侍衛(wèi)及時來到薛岳的身邊護駕，他們組成人墻保護著薛岳進入了大戲院。接著警笛凌厲地響起，四面八方都出現(xiàn)了薛岳的衛(wèi)隊。這時，楊樹林命令吳石虎帶領(lǐng)小虎隊隊員何濤出其不意地又引爆了兩輛�？吭诼愤叺能囕v。驚慌的敵人又掉轉(zhuǎn)方向撲向公路。在夜色中，他們和敵人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不多時，楊樹林用手指吹響了刺耳的口哨，趁著劇場內(nèi)外一片混亂，他們急中生智潛入了大戲院的后臺。
這樣，楊樹林就遇到了阿陶小姐——那個長著一雙丹鳳眼的女人。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遇到了阿陶，楊樹林不會巧妙地躲過敵人的搜查，自然也沒有之后的故事發(fā)生。
但是楊樹林遇到了阿陶。
那一刻，楊樹林看到了坐在化妝鏡前的那個風騷嫵媚的女人。鏡子里的丹鳳眼和柳葉眉，讓他一下子便認出她就是唱海南土戲的名角阿陶。多年前曾經(jīng)看過阿陶主演的幾出大戲，她的高腔唱段委婉且高亢激越，一段行云流水里演繹著弋陽腔的原始魅力，且把雜糅在一起的海南地方曲調(diào)的韻味結(jié)合得十分完美，尤其是后臺幫腔時出現(xiàn)的那種鑼鼓齊鳴的場面，加上阿陶騰躍翻滾的精彩武戲，把海南土戲的魅力展示得淋漓盡致。最難忘的便是她的那一雙迷人的丹鳳眼，滴溜溜地飛轉(zhuǎn)，顧盼生輝，還有掛在她嘴角淺淺的迷人的酒窩，就像一片漣漪，讓人心中生出一些欲望的念頭。
楊樹林從此記住了阿陶的名字。成了阿陶的戲迷之后，有關(guān)她的傳聞也聽說了不少，比如她和一個留洋歸來的年輕商人之間發(fā)生的凄楚愛情故事，還有唱堂會時和闊綽的公子哥們打情罵俏的花邊新聞，這些茶余飯后的談資使得阿陶在楊樹林心中更具有了一種神秘感。他不僅欣賞她動聽的唱腔和嫵媚扮相，還同情她的身世，不過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想到自己能有朝一日這樣接近阿陶。當他突然站在她面前的時候，阿陶勾人的眼神讓他呼吸加快。他有一種人在夢里的感覺。
楊樹林的腦海里不知怎么閃現(xiàn)出一句文縐縐的臺詞：“明月之下，女人如玉�！�
此時的阿陶輕輕地“啊”了一聲。
這樣的情態(tài)讓楊樹林更加不知所措。
明眼人一看，那個長著一雙丹鳳眼的女演員阿陶就不是一個平常的女人�；祀s在�？谶@個名為南臺月戲班子里，她依舊顯得有些與眾不同。坐在后臺的化妝鏡前，她嘴里叼著一根煙卷，對著鏡子大口噴吐著白色煙圈，不時把蘭花指拋向鏡子，顯示著自己的嫵媚姿態(tài)，還沖著鏡子做出一個表情，念出一段道白，一雙大眼睛不停地忽閃著，一個人在鏡子里欣賞著自己。
身后有窸窣響動的聲音。一定又是那只大老鼠。每次阿陶坐在化妝間的時候，這只老鼠就會準時出現(xiàn)在更衣室里。剛才更衣時就聽到了它的聲音�？蓱z的小家伙，命苦�。∷忠淮伍L嘆一聲。
就要上臺了。今天是海南的社會賢達和商賈歡迎薛岳上任的首場演出，臺上正有人在致歡迎辭，預(yù)告的演出劇目是《鬧花燈》。這場戲的主演是馮家班的領(lǐng)軍人物馮藍琴。馮藍琴扮演的是女主角馬秀秀—— 一個情竇初開的漁家姑娘。阿陶扮演的是皇宮里的一個妃子，戲份很重。劇團的老板蘇阿年啟用阿陶，實際上是看上了她的扮相和舞臺功底。她能演閨門旦、青衣旦、刀馬旦，還能反串小生行當。用行內(nèi)的話來講，她是唱打并重且能夠坐地傳情的實力派演員。不過這個光頭禿頂?shù)哪腥丝傁胝妓谋阋恕?br/> 她討厭他那副垂涎三尺的樣子，遇到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總免不了受到他那雙毛茸茸的大手的騷擾，就像有兩條蛇在她身上滑行一樣，弄得她每次都要起雞皮疙瘩。如果不是大師姐馮藍琴出面保護她，她可能早就失身了。作為班主的馮藍琴同情每個姐妹，更同情阿陶的悲慘身世——她曾和那位從日本歸來的年輕商人牟西圣相愛，沒有想到牟家父母不同意自己的兒子與一個身份低賤的戲子成婚，便派人把阿陶賣到了馬來西亞一個當?shù)氐娜A人劇團，幾經(jīng)周折她才輾轉(zhuǎn)回到故鄉(xiāng)�？�。
唉，往事不堪回首呀！阿陶幾乎忘了自己是在后臺的化妝間，她發(fā)出一陣長吁短嘆之后，就忍不住伏案哭泣起來。再抬起頭的時候，鏡子里出現(xiàn)了一個大胡子男人，她不由輕輕地“啊”了一聲。不等她驚叫，那人已經(jīng)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只聽他在她的身后說：“有人在追我，快幫我隱藏起來！”這頓時讓她沒有了恐懼，而且很快有了配合的動作。
她拿出一件戲裝穿在這個大胡子男人身上，把油彩迅速涂滿了他那張有棱有角的臉龐，還在他的眼睛和鼻子之間蓋上了白色的小丑油彩。胡子扎人，讓她的手心有一絲癢癢的感覺。她聞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兒，那是混合著太陽和海洋的味道，她同時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葉子煙的味道，還無意中碰到了他身后硬邦邦的武器。
幾個衛(wèi)兵和警察已經(jīng)來到了后臺。他們故意大聲叫喊著，給人的感覺完全是為了給自己壯膽而已。她明白了，剛才在劇院外面炸毀的幾臺國民黨海南防衛(wèi)司令部的汽車，一定和他眼前的這個大胡子男人有關(guān)，他一定就是瓊崖縱隊的人�？此歉蹦�，自信、嚴肅，還有點兒桀驁不馴，一看就是英雄豪杰之類的人物。她拿起剛才沒有抽完的那支煙，對著鏡子繼續(xù)噴吐著煙圈，以此鎮(zhèn)定自己的情緒。一個為首的胖警察走過來看看鏡子里的那個丑角形象，搖搖頭，很快離開了后臺。他們一路吆喝著，向劇場里面走去。
“謝謝阿陶小姐相救！”這是那個大胡子男人說出的第二句話。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阿陶從鏡子里看著他。
“我是你的戲迷，在海南說起你的名字，無人不知�！蹦莻�男人站起來面對著她，“謝謝你了，我叫楊樹林，以后有事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出現(xiàn)，那就告辭了！”
他們離得很近。那個男人就像一座大山站在她的面前。這樣的感覺讓她心醉神迷。那張夸張的大花臉，真是逗人可笑。這是她的杰作。他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那威風凜凜的模樣，還真像是舞臺上的英雄人物。
“請先生藏在箱子里吧，等戲演完了，我?guī)阋黄鹱�。�?br/> “謝謝你了，此處不宜久留�！�
楊樹林在后臺小門外探探腦袋，然后吹響一聲口哨，突然間，幾個小叫花子模樣打扮的孩子，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他們手中都有一把槍，看樣子這是他的部下。楊樹林把其中一個孩子拉了過來：“怎么樣，這是我們的聯(lián)絡(luò)員，記住，他叫何濤，你們的大戲院門口就是他的聯(lián)絡(luò)點，有事需要找我就和他聯(lián)系，告辭！”
話音未落，楊樹林已經(jīng)帶著小虎隊員從后臺的一扇窗子飛了出去。就像天兵天將，倏然來去，短短十多分鐘發(fā)生在眼前的這一幕，讓阿陶頓生幾分刺激和興奮。哦，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個曾經(jīng)名揚江湖的俠士楊樹林，看他手中的那把大刀，刀光閃閃，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龍泉寶刀？剛才他說自己是我的戲迷，這可真是難得的戲迷！
身后傳來窸窣響動的聲音。她回過身來，突然愣住了。戲班子的老板蘇阿年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他臉上的表情有幾分神秘，又有幾分得意。他是如何進來的？難道剛才的一幕全被他看見了不成。猛然間，她臉上突然發(fā)燙起來�，F(xiàn)在完全明白了，這個老流氓肯定就是剛才躲在更衣室的那只“大老鼠”。難怪每次進入更衣室，總覺得背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她不由怒火中燒，一揮手，就把手中的化妝盒狠狠砸向蘇阿年。
“你這個老流氓，給我滾出去！”
蘇阿年嘿嘿笑著：“你私通共產(chǎn)黨，不過我不會說出去的。只要你對我百依百順，我就可以不去報告�！闭f著，他就把一只大手放在阿陶的肩上，繼而想往上摸索阿陶因憤怒而更加生動的粉臉。
“呸，你做夢去吧，你如果敢去報告，我就拿刀宰了你！”
“別生氣，我什么都沒有看到。我這就走，哦，該你上臺了。”
“不要你管，快滾！”
等到她上臺演出的時候，盡管臺詞只有十幾句，卻唱得格外用心。她帶著往日痛苦的心緒和剛才的憤怒，用手指對著臺下的貴賓席位，好像臺下的那些人就是她的仇人一樣。她把韻律拿捏得有些過火，這樣反常的演唱居然獲得了滿場喝彩。她知道這是自己過于緊張的緣故。臺下那些晃動的警察和衛(wèi)兵的身影，讓她擔心著楊樹林和那幾個孩子的安全。唱完之后，她緩步退下舞臺，一顆心還在牽掛著楊樹林他們的安危。
大花臉，你走遠了嗎？
從那天起，阿陶腦海里時常會浮現(xiàn)出楊樹林那張被她涂抹而成的大花臉。一想到自己的杰作，她就忍不住發(fā)笑，再到劇院演出的時候，她都會有意地去注意那個叫何濤的小戰(zhàn)士。何濤裝扮成一個滿臉臟兮兮的叫花子，伸著手向路人乞討，一雙眼睛卻在四下觀望。阿陶每次都會停在他的面前，給他送去一些食品。有一次，不等她開口，那個聰明的何濤就告訴她：“楊連長要進城了，有時間的話，他會來看你�！薄芭�，楊樹林是你們連長呀，他會來嗎？”“聽說他可想你呢？”“胡說，怎么會想我呢？”“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呀！”
小家伙真會說話。她特意獎賞了他一個菠蘿蜜。
楊樹林那天真的來了。他這次來是為了收拾那個蘇阿年的。蘇阿年有一天逼著阿陶去陪一個富商喝酒，阿陶不從，結(jié)果蘇阿年惱羞成怒，找來一個叫包大鳴的地痞流氓把阿陶吊在樹上暴打一頓，如果不是馮藍琴等人出面相救，阿陶這次可能會被打得很慘。這個消息是何濤告訴楊樹林的。
楊樹林還聽說，阿陶當年進入蘇阿年的劇團時，是被人買賣過來的，阿陶還欠著蘇阿年一筆贖身費，難怪蘇阿年對阿陶如此殘忍。
在一家茶樓里，楊樹林揮舞著自己的龍泉寶刀教訓著蘇阿年和包大鳴。
他們跪地求饒。蘇阿年還當著阿陶的面表示悔過之意，并答應(yīng)拿出一筆錢為阿陶療傷養(yǎng)病。這一切讓阿陶大出了一口惡氣。不過她沒有想到，楊樹林提出要為她贖身。楊樹林三天后不知從何處湊來了贖身的錢，他把錢交給蘇阿年的時候，阿陶在場。當著她的面，楊樹林把那張賣身契燒掉了，從此，阿陶就是自由之身了。如果阿陶熱愛瓊劇藝術(shù)，她可以繼續(xù)留在劇團唱戲。她的自由是楊樹林帶來的。
這一天，阿陶十分高興。她請楊樹林在自己的小房間飲酒。為了增加浪漫情調(diào)，阿陶把自己裝扮成海南傳統(tǒng)戲里的漁家女，特意為楊樹林也化了妝，又一次把他打扮成一副大花臉的丑角形象。之后，阿陶依照程序化的表演來扮演著現(xiàn)實生活的情節(jié)，她以舞臺上花旦常用的“八丁步”在逼仄的房間端酒上菜，接著作揖問安，嗲聲嗲氣地把楊樹林稱為“相公”。
楊樹林從小熟悉戲文，他邁著須生常用的“七星斗”臺步用戲里角色的語調(diào)叫著“娘子”，彼此相對捧腹大笑，繼續(xù)瘋瘋癲癲地進入了戲中人的狀態(tài)。
飲酒時，阿陶為楊樹林演唱了拿手的瓊劇唱段，那一雙蘭花指在楊樹林面前優(yōu)雅地晃著，早就把他的魂勾走了。
一輩子的幸福就在君的手里，
娘子的命運就是一只風箏，
今夜我們一醉方休，
明朝就是好日子的到來。
這是阿陶演唱的一段《別離》，句句飽含深情。楊樹林一邊飲酒，一邊聽戲。這段戲讓他感受到了阿陶的似水柔情和無限愛意，久違的美酒加上情深意長的瓊劇的韻律，讓他酩酊大醉。
夜幕遼闊，玉兔東升。知音少，弦斷情郎知。
他們是在戲班子臨時居住的后院分手的。夜深了，遠處的海風吹來，有一絲涼意�？粗鹿庀履莻�英姿勃勃的男人，阿陶勇敢地投入到了他那寬闊的胸膛，還用手撫摸著那些扎人的胡須。他只是緊緊抱住她，用鼻子聞著她的芳香。臨分手時，楊樹林送給阿陶一把精致的工藝品寶劍，這個贈品被阿陶看作定情之物。阿陶接過寶劍，沖上去，狠狠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在這芬芳溫濕的狂吻之后，楊樹林說出了讓阿陶難以忘懷的一句話：“等著我，海南島就要解放了，到時候我來接你！”
那天晚上，沉醉于美好愛情之中的楊樹林，也許并不知道在黑暗的夜色里正有一個人的眼睛在監(jiān)視著他的行動。此人正是包大鳴。包大鳴把楊樹林的行蹤報告給隱藏在大樹后面的一個神秘的黑衣人之后，那個黑衣人揮揮手，從他的身后走出了兩個穿便衣的刺客。他們尾隨著楊樹林向夜色中的碼頭走去。走在前面的楊樹林似乎察覺到了背后的異常，他迅速躲進一艘漁船上。那兩個人還沒有等到走進漁船，便應(yīng)聲倒下。他們背后被飛刀擊中。
甩出飛刀的是小虎隊隊長吳石虎。
楊樹林迅速跳下漁船，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黑暗中的動靜。那個黑衣人到底是誰？眼前的這一幕，讓他想起了他的仇人——牟少爺，還有另一個女人的丹鳳眼。
記憶里的另一雙丹鳳眼沒有阿陶的明亮，那是于倩的眼睛。打動楊樹林的是她那雙眼睛里盛滿的憂傷。那時的楊樹林還沒有加入瓊崖縱隊，他只是來自文昌的一個殺富濟貧的江湖好漢。18 歲那年，楊樹林殺掉了欺壓本村百姓的大財主牟仁旭，就逃出了家鄉(xiāng)到處闖蕩。之后，他四處拼殺，名揚八方，尤其是他的那把大刀可謂聲震海島，人稱“文昌刀客”。22 歲那一年，楊樹林獲悉當年害死自己父親的那個牟家少爺牟西圣從日本歸來，成了海南的大商人，經(jīng)常在�？诘摹懊聵恰毕玻瑩�(jù)說吸引牟少爺?shù)氖且晃粍倓倧闹楹淼胶？诘念^牌小姐于倩。于是楊樹林來到了“名媛樓”。
一見到于倩，楊樹林就被她那雙憂傷無助的丹鳳眼打動，用楊樹林的話來講，他覺得于倩的丹鳳眼一定寫滿了故事，而且是悲傷的故事。
于倩向楊樹林講述過她自己的身世。她是湖南武陵山中的一個窮人家的孩子，9 歲那年便被賣到四川涪陵一個富人家當童養(yǎng)媳，15 歲那年她被老公公凌辱。次年懷孕后，被那個驕橫跋扈的婆婆趕出了家門，從此流浪街頭跟著一個盲人琴師學藝賣唱，不久以后被人拐騙到了�？诘摹懊聵恰�。
楊樹林被于倩的身世所震撼。他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銀元，都給了于倩。
之后，他天天抽空來聽她彈琴、和她聊天。那個時候，楊樹林有點兒迷上了于倩，他不知道這是什么樣的一種感情。
報仇的事情他不會忘記。他告訴了于倩自己的真實目的后，于倩深表同情，愿意幫助他完成這個報仇計劃。但是，那個報仇的時辰到來時，楊樹林卻險些成了牟少爺?shù)牡断鹿怼?br/> 那天晚上，按照于倩事先通知他的時間，他于晚上10 點鐘之前準時潛入“名媛樓”。等到牟少爺來到于倩的房間后，楊樹林手提大刀沖了出來，但還沒有等他看清對方的面孔，就被身后的兩個男人擊昏在地。等他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五花大綁地捆在“名媛樓”外面的石柱上，等待著挨刀行刑了。受連累的還有他的幾個小兄弟，那是幾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呀。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边@句話真是說得好啊，于倩肯定出賣了自己。
他抬起頭，看到了“名媛樓”上的窗口里偷偷往這里打望的那個女人的眼睛。陰謀。是的，這個女人一開始就為自己設(shè)下了圈套，讓自己往里鉆，她的憂傷迷惑了自己。
牟少爺?shù)恼鎸嵣矸萜鋵嵤菄顸h的政府要員。他派來的警察在這里宣布了楊樹林謀財害命的罪行，還把楊樹林說成是瓊崖縱隊的人。楊樹林發(fā)出一陣哈哈大笑，他說，老子如果真的是共產(chǎn)黨就好了，可是已經(jīng)晚了，早知道如此，自己真該投奔共產(chǎn)黨去了。他大罵著牟少爺，喊出了“20 年后又是一條好漢”之類的豪言壯語，然后走上刑車，做好了被砍頭的準備。
這時候，槍聲四起，有人出手相救。救他的正是瓊崖縱隊的一位首長。
牟少爺在混亂中溜掉了。楊樹林沖上樓去，揮起大刀砍向于倩。隨著雪亮的大刀發(fā)出一道寒光，這個“名媛樓”的風流女人就在她營生的閣樓上結(jié)束了年輕的生命。她那美麗妖艷的身體，頓時鮮血飛濺，從嘴里發(fā)出的一聲驚恐萬狀的“呵”字才喊出了一半兒的聲音，就和她自己的尸體永遠定格在了小閣樓的走廊上。楊樹林看了看于倩的尸首，這個女人真他媽的風騷，臨死都還露著白色的乳頭，這樣的賤貨不值得憐憫。她該死。
楊樹林被首長接到了根據(jù)地養(yǎng)傷治病，到根據(jù)地的還有當年被他收留的那5 個小叫花子——吳石虎、何濤、宋小牛、王知了和呂曉銀。他們住在一個簡陋的茅屋里，每天會有一個老媽媽來照顧他們，老媽媽的魚湯煮得很鮮，還有那些野菜也煮得有滋有味。住了一段時間，他們個個心寬體胖，當他們要離開的時候，老媽媽為她們每人做了一雙新鞋子。后來才知道這個老媽媽就是首長的母親—— 一個革命大家庭的老媽媽。那時候，楊樹林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覺，每次戰(zhàn)斗歸來，老媽媽那里就是他們的去處，根據(jù)地成了他們真正的家。從此，江湖英雄楊樹林成了一名瓊崖縱隊的偵察連長。他身上的那種江湖俠氣幫助他完成了一件件重要的偵察任務(wù)，而他當年收留的那一群討飯的小叫花子，也被他打造成了一支訓練有素的小虎隊。
事后“名媛樓”的老鴇告訴他，于倩死的有些冤枉，事實上她并沒有出賣楊樹林，而是因為一個和于倩爭風吃醋的妓女把于倩與楊樹林的密謀偷偷告訴了牟家少爺，而牟家少爺則利用了于倩。
現(xiàn)在楊樹林遇到了阿陶，這樣的一雙丹鳳眼不知道會給他帶來什么命運。
唱戲的名角你也敢高攀？冷靜下來一思量，他覺得英雄配美人，沒有什么不好，自己就是英雄，喜歡一個名角怎么不可以呢？是的，他這一輩子就喜歡丹鳳眼的女人。這次一看到阿陶，他就知道自己其實期待的是丹鳳眼和柳葉眉之間的那種嫵媚。
唉，說不清的丹鳳眼。那一筆為阿陶贖身的錢，就是楊樹林當“山大王”
時的積蓄。為了一個中意的女人，一個自己喜歡的名角，他值得這樣去做。
這輩子，他是第一次被女人狠狠地那么熱吻，有點兒意思，這個女人火辣辣的，真夠味道。
楊樹林此時行進在夜色茫茫的海灘上，想著往事他心里翻滾起一片浪花。難道牟家少爺就是和阿陶相好的那個闊少爺？他的頭皮開始發(fā)麻了。
前面就是他的偵察目的地了。咸魚村交通站的阿嬌—— 一個愛國的女商人，還在等著自己來取情報。
他快步走進漁村時，看到遠處敵人的艦艇向漁村方向駛來。
好啊，等著你來！楊樹林興奮起來。他知道打擊“藍牌”的機會就要來了！
他吹了一聲口哨。
哨音剛落，吳石虎就和另外兩名小虎隊員出現(xiàn)了。他揮揮手，和小虎隊員一起潛入到夜幕之中去了。
一代名角馮藍琴的到來，給瓊崖縱隊的官兵帶來了好心情。這天下午，部隊在根據(jù)地接待了這個從�？趤淼膽虬嘧�。一位首長曾經(jīng)看過馮藍琴演出的文明戲，印象非常深刻，此時，她突然出現(xiàn)在瓊崖縱隊的指揮部，立即引起了轟動。
“我們是來慰問演出的，聽說海南島就要解放了，所以我們也要和你們一起戰(zhàn)斗，迎接解放大軍的到來。”
馮藍琴說話就像說戲文一樣，很是真切動情。別看她已經(jīng)30 歲的年紀，但她就像一個年輕人一樣充滿了朝氣。一邊說著，她就和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的女演員唱起了一段歌頌瓊崖縱隊的瓊劇片段——“23 年風雨中挺進，海南島上紅旗飄飄，軍號嘹亮，我們的英雄讓敵人聞風喪膽！”
一位首長說道：“我們做的很不夠，這樣的唱詞我們受之有愧�！�
馮藍琴字正腔圓地說道：“我們唱得難道不是事實嗎？這20 多年不是瓊崖縱隊舍生忘死保衛(wèi)了海南島的老百姓嗎？難道我們不能唱一唱嗎？還要告訴你們，這個演唱的小演員洪秀英，雖然只有13 歲，卻是這個唱詞的親身感受者，因為她出生于一個苦大仇深的家庭，那年冬天是你們救了她的一家人，她把自己的經(jīng)歷講給我，我就寫進了歌詞�！�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小小年紀的洪秀英，很是感動。
是啊，這些年的艱辛，老百姓都記在心里了。
傍晚，慰問演出開始了。一出改編的《楊家將》唱得很有氣勢，馮藍琴的演出非常出彩，還有阿陶的出場為演出帶來了高潮。演出結(jié)束的時候，馮藍琴、阿陶和洪秀英一起唱起了《瓊崖縱隊紅旗不倒》這個段子。瓊崖縱隊的戰(zhàn)士一起加盟合唱，把節(jié)目推向了高潮。
一位首長最后上臺講話，他告訴大家：“未來的國家需要這樣的演出藝術(shù)團，老百姓需要看到更多更好的演出，希望大家為迎接海南島的解放排練出新的劇目。這次慰問演出是劇團老板蘇阿年先生的愛國行為，我們感謝蘇老板和班主馮藍琴女士帶來的精彩演出。”
掌聲響起來的時候，老板蘇阿年走上舞臺，他微笑著和馮藍琴與阿陶等主要演員一起亮相，并向臺下?lián)]揮手：“這是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我們還會來的，從今天開始，我們會帶著演員走遍瓊崖縱隊的營盤和根據(jù)地，表達我們藝人的一點兒心意。”
演出結(jié)束時，阿陶來到部隊營地尋找楊樹林。她沒有看到楊樹林，也沒有看到那幾個小戰(zhàn)士的身影。莫不是遇到騙子了嗎？或者那個楊樹林不是共產(chǎn)黨的人，而是一個冒充共產(chǎn)黨的土匪。她想直接去問問這里的首長，看看到底有沒有一個叫楊樹林的人。
走到指揮部附近時，一幅熟悉的照片映入她的眼簾，那是楊樹林和幾個小戰(zhàn)士在練兵時的合影。照片下面寫著：偵察英雄楊樹林和一群小老虎。
她知道，楊樹林一定去執(zhí)行任務(wù)去了。她笑了起來，一個人從山上跑了下來，嘴里不停地罵著：好呀你楊老虎，我來看你，你偏偏不在。她在嘴里罵著他，心里就舒服了許多。
遠遠地，她看到蘇阿年坐在一棵大樹下獨自抽煙。不知道這個家伙在打什么主意。阿陶覺得，這一路之上蘇阿年顯得非常神秘。他雇來的十幾個挑夫沿途吵鬧著要喝酒吃肉，不是罵娘就是找岔子，還有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指名道姓地要阿陶為她們清唱一段，給人的感覺就是地痞無賴。
現(xiàn)在這個老混蛋不知道一個人待在這里打什么主意。
這時，遠處響起了幾聲古怪的鳥叫。蘇阿年站了起來，他看看四下無人，便躡手躡腳地向鳥聲怪叫的地方走去。大樹后面的阿陶一下警覺起來，她緊緊尾隨其后，在山坡前她看到蘇阿年正在和一個人低聲說著什么。十幾分鐘后，那個人站起身向山坡下走去，阿陶從他的側(cè)面看清楚了，這個人就是曾經(jīng)欺負過她的地痞流氓包大鳴。難道他們要干什么壞事？阿陶有些緊張起來，她悄悄跟了上去。
阿陶走到山坡前就停住了腳步。媽呀，在山坡下面是黑壓壓的一片國民黨官兵的隊伍，她看到為首的一個黑衣人正在訓斥著蘇阿年。這個蘇阿年難道是和薛岳他們穿一條褲子的壞東西，他借著演出為名，一路引來了偷襲的軍隊，好陰險呀！一個念頭在心中驅(qū)動著她：快去報告首長！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來，雙腳發(fā)軟，一路之上居然絆倒了兩次。
快呀！有白狗子。阿陶用力呼喊起來，呼喊驚動了瓊崖縱隊的戰(zhàn)士，槍聲頓時響起。這時，阿陶的頭部突然被人狠狠重擊一下，她頓覺眼前一片漆黑，就不省人事了。
五指山根據(jù)地在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一場激戰(zhàn)。
那個叫阿陶的女人的失蹤，使得這個事件充滿了撲朔迷離的色彩。
事后得知，那天晚上在五指山根據(jù)地發(fā)生的偷襲活動是代號為“藍牌”
的敵方特務(wù)策動的。“藍牌”原來是國民黨軍統(tǒng)派出盯梢陳濟棠的特工人員，戴笠當年為了打擊李宗仁的得力干將陳濟棠，曾經(jīng)策反了陳濟棠的空軍部隊歸順蔣介石，使得國民黨內(nèi)部的派系斗爭登峰造極。之后，于1946 年新成立的保密局又將“藍牌”編入新的特工系統(tǒng)，這個“藍牌”特務(wù)頭子在海南破壞了許多共產(chǎn)黨的組織，抓獲并迫害了大量的共產(chǎn)黨員。據(jù)我方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情報人員提供的消息稱，這一次五指山行動其實是“藍牌”
為了與混入瓊崖縱隊內(nèi)部的另一個代號為“黃牌”的特務(wù)會面，這個情況說明敵人加快了對根據(jù)地的圍剿行動，也引起了我方的高度警惕。
2
漁舟唱晚的畫面此刻在眼前顯得是那么不夠真實。
楊樹林舉起望遠鏡，看到了海面上三三兩兩的漁舟，還有海灘上翹首盼歸的漁家鄉(xiāng)親，幾個織網(wǎng)的姑娘哼著漁歌，身披著夕陽的霞彩，煞是溫馨。他知道，眼前的這一切場景不過是給敵人擺下的一個迷魂陣而已，而他就是這個虛擬游戲的導演。
不多時，楊樹林舉起了那只持槍的大手，隨著一顆信號彈打響，一切景象都充滿了魔幻色彩：白色的船帆下面飛出了無數(shù)個蛟龍一樣的士兵，旋即，一排排密集的彈雨把夜空染紅了，遠處駛來的那個龐然大物立即變成了一個癱瘓的大狗熊，在海面上喘著粗氣，一面白旗搖晃著像幽靈一樣出現(xiàn)了。
楊樹林再次舉起手中的望遠鏡時，咸魚村海灘已經(jīng)是一片狼藉。這里剛剛打完了一場硬仗，零零散散地倒下了幾十個國民黨士兵，一面燒焦的旗子在冒著黑煙，不遠處，是敵人丟棄的一艘巡洋艦。看來，這場戰(zhàn)斗十分成功，尤其是那幾個小虎隊成員參與其中，表現(xiàn)得非常英勇頑強，可圈可點。
這時候趁著敵人增援的隊伍尚未趕到，楊樹林揮舞著手中的大刀高喊著：撤退! 他騎上那匹白色的高頭大馬，吹響了凱旋的口哨，樹林里立即應(yīng)和著小虎隊隊員們一串串響亮的哨聲，部隊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隊伍行進到五指山根據(jù)地的時候，月亮從天空升了起來。不多時，慰問他們的當?shù)乩枳遴l(xiāng)親們就聞風而來。鹿皮鼓咚咚地拍了起來，黎族鄉(xiāng)親們跳起了“打柴舞”。圍坐在篝火旁的瓊崖縱隊的戰(zhàn)士們，一起加入到了跳舞的行列。
這場激烈的戰(zhàn)斗是從晚上八點開始的。一個小時之后，國民黨海南防衛(wèi)司令部第二艦隊的“南天號”巡洋艦少校李大貴帶領(lǐng)的海上剿共小分隊在咸魚村海灘誤入首長布下的迷魂陣，須臾間就被全部殲滅，李大貴乖乖地成了俘虜。現(xiàn)在，他一個人無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接受審問。
“報上你的名字和職務(wù)。”楊樹林在審訊，他拍著桌子 ，“一定要老老實實交代問題，不然沒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叫于四海，是巡洋艦機務(wù)班的一名修理員�！�
“哈哈，李大貴，你還挺會編故事呀，快從實招來�！�
“我是李大貴，我坦白，我交代�！�
“你知道‘藍牌’的行動計劃嗎？‘藍牌’是誰？還有，那個叫牟西圣的是你們的什么官員？”
“我只是聽說過‘藍牌’這個計劃，可是‘藍牌’是誰我不知道。你說的牟西圣是省黨部派來的特派員，但是我知道他不是‘藍牌 ’�！�
半個時辰后，李大貴的供詞送到了瓊崖縱隊首長手中。在手繪的海南軍事地圖前，一位首長陷入沉思之中。煙霧騰騰的茅屋里，幾個瓊崖縱隊的高級指揮員正在和他一起分析剛才的審問記錄。那個剛剛被抓來的國軍少校參謀李大貴所提供的情報，看來完全是一派胡言，與他們獲得的其他情報對比出入太大。從李大貴介紹的地圖上的情況分析，國軍海南防衛(wèi)司令部總指揮薛岳的兵力部署過于簡單，他看似坦白歸順的老實樣子里，分明藏著奸詐和欺騙，絲毫沒有吐露出任何重要機密，更可氣的是“藍牌”
的情況他一點兒也沒有透露。想到這里，那位首長站起來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把李大貴帶上來由我親自重審！”他知道李大貴是在糊弄他們，要想摧毀這個頑固派分子內(nèi)心的最后堡壘，必須突擊再審。
面對著首長鷹一樣犀利的眼睛，這一次李大貴顯得有些緊張起來。
“李大貴，你好大膽呀，居然敢拿老黃歷來糊弄我們。誰不知道，你的這份情報已經(jīng)換回了多少鈔票。1946 年7 月14 日，你用這個老情報換取了我們一百個現(xiàn)大洋；前年9 月，你在文昌又騙了我們。就憑你這一套，還可以騙得一些女人的芳心，難怪你有美人緣啊�！�
“豈敢，我豈敢。”
“李大貴，我早就聽說你的太太很漂亮，不過還聽說，你的師長劉維明曾經(jīng)把你的太太獻給一位美國艦隊的少將作為玩偶。你曾經(jīng)為這件事要和他拼命，后來你的軍長雪海濤突然提拔了你，并勸你暫且熄滅了報仇的火焰。然后，你去勾引那位劉師長的三姨太，并且在她去年生日之時，你趁那位劉師長住院療養(yǎng)的時候，在你母親居住的紅樹灣為她設(shè)宴祝壽，有過這些事嗎？”
李大貴開始出汗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對于這場攻心戰(zhàn)，他防不勝防，他的心理防線被突破了。
于是，他把自己所知道的軍事機密全部說了出來。
“報告長官，就是這些東西了，我已經(jīng)把新的布防詳圖畫了出來，有關(guān)的艦艇編組情況也在上面�！{牌’屬于軍統(tǒng)指揮，有關(guān)情況我們很難知道。希望你們能給我一條生路，千萬不要傷害我的老母親，我決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首長看著那張布防詳圖，揮揮手，讓楊樹林把李大貴帶下去。
剛出門，楊樹林就把李大貴臭罵了一通：“想活命的話，以后要老老實實地配合，不然的話就要你早死�！睏顦淞謴谋澈蟪槌鲆话汛蟮叮獗迫��！澳憔褪谴竺ΧΦ臈畲髠b啊，下來以后一定要向你坦白交代，一定要配合工作，一定……”李大貴算是識相，他就像雞啄米一樣點著自己的頭。
現(xiàn)在，首長要思考的是接下來這步險棋如何去走的問題。
不久前，中央軍委發(fā)出了解放海南島的動員令，渡海前往廣州匯報這邊的情況，就顯得尤為重要。同時，潛伏在海南的“藍牌”和“黃牌”特務(wù)分子活動頻繁，所以根據(jù)情況需要，準備啟用楊樹林的那支小虎隊。楊樹林曾經(jīng)是殺富濟貧的江湖英雄，雖然有不少江湖習氣，但他苦大仇深，對反動派恨之入骨，是一個可塑之才。更重要的是要把這支小虎隊推向風口浪尖，在戰(zhàn)斗中百煉成鋼。首長走入小虎隊員的茅屋，在昏暗的油燈下，他挨個打量著這幾張還帶有孩子氣的稚嫩的臉龐，并為他們蓋好被子，正準備退出去時，沒想到驚動了睡在門口的吳石虎。吳石虎一個鷂子翻身跳下床鋪，呼啦啦，幾個小兵一下子都醒了過來，他們一下子站了起來，齊刷刷舉手敬禮。
“有什么任務(wù)嗎？首長同志，請指示。”
首長笑了起來，他對身邊的偵察連長楊樹林說：“你可以給他們講一講下一步的具體任務(wù)，希望他們能夠多打勝仗！”
小虎隊隊員們歡呼起來。這樣的場面讓首長有些動情了。
第二天，俘虜李大貴下山時，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少年。此人正是16歲的小虎隊隊長吳石虎。此行，他的任務(wù)就是被安插在敵軍第二艦隊司令雪海濤身邊，尋找“藍牌”的行蹤，并進行海上軍事情報搜集。緊接著，15 歲的何濤化裝成一個叫花子，直奔�？诜较虻臄橙酥笓]部附近，擔任聯(lián)絡(luò)員。當天下山的另外5 個隊員中有3 個小戰(zhàn)士，他們分別是14 歲的呂曉銀、15 歲的宋小牛和16 歲的余知了，他們的任務(wù)是擔任過海的聯(lián)絡(luò)員，到廣東解放軍前指總部報告海南島的一些情況。帶隊打前站的是偵察連長楊樹林，隨后而來的是縱隊一位領(lǐng)導。
送行時，首長在遠處的山頭向他們招手，然后心事重重地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大海。
楊樹林帶領(lǐng)小虎隊進入雷州半島之前遇上了臺風。
臺風過后，在清點人數(shù)時發(fā)現(xiàn)呂曉銀失蹤，到了縣城之后，有兩個化裝成漁民的偵察員在哨卡被國民黨的還鄉(xiāng)團抓走。現(xiàn)在楊樹林身邊只有宋小牛和余知了這兩位小戰(zhàn)士了，要渡過大海和解放大軍取得聯(lián)系，就靠他們3 個人了。
在途中，他又一次看到了那個黑衣人的身影。神秘的黑衣人就像一個魔咒，讓他們無法脫身。他就是那個“藍牌”嗎？等著吧，我楊樹林一定要把你的面紗揭開。眼下的當務(wù)之急就是要護送首長過海，此行責任重大。
一想到瓊崖縱隊的特派員就要到達指定的地點過海，楊樹林非常著急。
他來到自己經(jīng)常活動的澄邁縣馬村，找到了縣委書記，讓他幫忙過海。這里已經(jīng)被國民黨軍隊封海，要過海只有以“祭�！钡拿x宴請那個發(fā)放過海通行證的郝營長。出面協(xié)調(diào)此事的是來自咸魚村的交通員阿嬌，她以多年的商人身份通過當?shù)厣虝臅L請來了一位姓郝的國民黨營長。席間一邊飲酒，一邊敘說著漁民近期缺少油鹽和食品的苦衷。
“還望郝營長看在多年的交情上，給我們提供到臨高買鹽的方便。我們幾個都是做正經(jīng)生意的商人，絕對不會出問題�！卑烧f著，把一包銀元塞進了郝營長的手中，“一點兒小意思，等生意做大了，自然不會忘記你的。來吧，請吃點我們自家的臘肉，喝幾杯家鄉(xiāng)的米酒，今天招待你的‘祭海’菜品比起往年差遠了，因為不能出海，所以連海參和大蝦都沒有，只能委屈你了，等我們這趟生意跑完再給你補上�！�
那個郝營長倒也領(lǐng)情。他把銀元裝進口袋，馬上表態(tài)說：“我可是看在駐村多年的交情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這次可以開個綠燈。不過通行證是有時間限制的，一次只能管兩天，時間久了，不好交代，這個問題你們也明白�！�
“兩天時間一個來回，足夠了，如果不遇到臺風，我們可以提前回來，這個問題郝營長請放心�！�
“那好，不就是到臨高買鹽嘛，明天就辦理通行證，來來來，繼續(xù)喝酒�！�
拿到了通行證，楊樹林等人還要想辦法混上漁船才行，因為在進入海邊的小樹林旁，敵人專門設(shè)了一個關(guān)卡。楊樹林此前觀察到，每天落潮的時候，漁民們帶著背簍下海捉魚蝦，這個時候，如果提前在小樹林里潛伏好，就可以混進捉魚蝦的隊伍。于是他們按照計劃行事，在漲潮的時候，船老大一聲吆喝：“推船下海啦，大家來幫忙呀！”楊樹林趁機巧妙地把準時到達的特派員參謀長一起帶上了漁船。
夜色茫茫中，楊樹林保護著特派員走出了馬村。木帆船駛進大海時，楊樹林和小虎隊的隊員們激動地圍著特派員問這問那，特派員同樣激動地向船上的戰(zhàn)友們敘說著即將見到上級領(lǐng)導和親人的感受。
楊樹林知道了，這次他們要北渡瓊州海峽，到達雷州半島，然后到廣州匯報島內(nèi)的情況。船行駛到半夜，大家已經(jīng)進入了迷迷糊糊的半睡眠狀態(tài)。忽然間，船身一陣撞擊，咯噔一下就擱淺了。前面出現(xiàn)了一片燈火。
楊樹林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上船檢查的軍人身上佩戴著“中國人民解放軍”
的胸章，內(nèi)心有幾分激動�？墒翘嘏蓡T暗示他不要急于暴露身份，因為此次行動肩負著特殊的使命，于是，他們跟著檢查人員來到岸上接受盤查。
從上岸之后，楊樹林他們先后被轉(zhuǎn)換到幾個地方。最后，他們被送到了一處懸掛著軍事地圖的小樓上，在這里，不等他們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一位指揮員用自己的大嗓門就開始說話了。
“好啊, 你們的特派員居然過海了，還有偵察英雄楊樹林和他的‘小虎隊’。我們想念海南人民和你們瓊崖縱隊啊，我們馬上到廣州去，向首長同志匯報。你們能過來，我們就能過去，這個消息太重要了。看來解放海南的日子就要到了！”
“首長知道我們的名字？”
“怎么不知道呢？你們都是瓊崖縱隊的英雄人物，敵人懸賞的畫像我們早就看過了，黨中央也知道你們啊!”
大家握手擁抱，楊樹林突然覺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他嘴里喃喃地說：“終于回家了！”
接下來，他們很快被安排來到廣州軍政委員會所在地。在一間會議室里，從眾多首長的言談中，他們感到瓊崖縱隊就像是被人一直牽掛的“孩子”。此時此刻，楊樹林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在槍林彈雨中的日日夜夜，當然，那個叫阿陶的瓊劇花旦也在他的腦海中迅速閃現(xiàn)了一下，他知道，好日子就要來了，海南島解放在即。楊樹林感覺到自己的心里在唱歌。首長們的每一句講話都像是進軍的節(jié)拍。熱血沸騰的楊樹林，一顆心早已飛回海南。
3
南炳章在大軍渡海前夕被軍部首長緊急召見。在這次召見中，他第一次聽到了楊樹林這個名字。
現(xiàn)在他就要過海和這個叫楊樹林的偵察英雄接頭，完成渡海部隊的情報聯(lián)絡(luò)工作。據(jù)說這是楊樹林本人的建議，他希望解放海南島的部隊盡快派人來海南島開展交通情報工作，同時配合摸清特務(wù)分子“藍牌”和“黃牌”的底細，以便為成功登陸做好準備。就是這個楊樹林打亂了南炳章的命運安排，使他離開了自己的作戰(zhàn)部隊。命運之神，我該怎樣接受你的安排啊？ 22 歲的戰(zhàn)斗英雄南炳章胸中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南炳章老家在河南西華縣黃沙村，抗日戰(zhàn)爭快要結(jié)束前的1944 年，16 歲的南炳章離開學堂直接投奔了八路軍。從第一仗攻打雞公山開始，他就成了攻城的英雄。后來，部隊開往桐柏地區(qū)作戰(zhàn)的時候，兩年兵齡的南炳章就提成了排長�？谷諔�(zhàn)爭結(jié)束后，他又跟隨部隊到了東北，在遼沈戰(zhàn)役中，南炳章屢建奇功。他所在的獨立三師八團在攻打松花江以北的江密峰時，因為敵方的指揮所設(shè)在500 米高的山峰上，一時難以攻下，情急之中，他從后山悄悄攀緣上去，懷揣手榴彈沖入敵人的指揮所，將指揮所迅速拿下。最值得驕傲的是他在黑山、大虎山的攔截戰(zhàn)斗中，在一個叫胡家窩棚的村子里誤打誤撞，手持爆破筒一家伙搗毀了敵人的司令部，大大地推進了整個戰(zhàn)役的前進步伐。南炳章在東北戰(zhàn)場成為特等功臣之后，便提升為副營長，爾后作為英雄人物被某首長點名調(diào)回河南，成為中原局第四情報工作組組長。不久，南炳章只身從禹縣出發(fā)，繞過敵人的防區(qū)，經(jīng)由南陽轉(zhuǎn)道進入桐柏地區(qū)，在此和另一名同志一道繼續(xù)南下，來到湖北京山的南山地區(qū)與這里的江漢軍區(qū)城市工作部取得聯(lián)系，開始了進入武漢后的情報搜集工作。由于南炳章的身份很快暴露，在武昌金口國民黨第十九兵團的駐地附近與策劃起義的一位副官接頭時，險些被軍統(tǒng)特務(wù)抓走。攻克武漢之后，他隨部隊來到廣西北海集結(jié)，直到半年前他接受先鋒營營長的任命時，他方才知道部隊一路走來就是為了參加解放海南島的戰(zhàn)役，這讓他大喜過望。但是，就在三個月前，他突然被抽調(diào)到廣州，說是進行渡海之前的集訓。不過，在這里進行的卻是與渡海無關(guān)的海南島地理知識和民俗文化學習。直到兩天前，他才明白自己的特殊使命依舊是情報工作，上級領(lǐng)導安排他和一個叫劉亞梅的女兵扮成夫妻一起前往海南島，任務(wù)是與瓊崖縱隊的領(lǐng)導取得聯(lián)系，開展渡海前的情報搜集工作，并由他擔任海南島臨時情報站的站長。這樣的安排讓南炳章感到非常沮喪，他覺得這是命運給他開了一個大玩笑。
南炳章喜歡的是沖鋒陷陣的戰(zhàn)斗場面，而不是上次在武漢時的地下情報工作，更不需要在海南島度過那種虛擬的卿卿我我的虛假的夫妻生活，更何況，他和劉亞梅有著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戰(zhàn)爭。說得直白一些，那就是他和劉亞梅曾經(jīng)是一對愛情冤家。這對冤家的故事，是從劉亞梅參軍那一年開始的。兩年前，18 歲的劉亞梅從重慶無線電技校投身到革命隊伍中來，剛好就在南炳章的部隊接受訓練。南炳章戰(zhàn)斗英雄的氣概和英俊模樣，曾經(jīng)打動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劉亞梅自然也是崇拜者之一。不過她那種山城女性敢愛敢恨的潑辣風格讓南炳章難以招架。她先是用一首首抒情詩來求愛，接著主動找到南炳章要求給她講戰(zhàn)斗故事，最后她以學習英語的理由來到南炳章的宿舍，要求為她補習英語。這種死纏爛打的戰(zhàn)術(shù)讓南炳章無法招架，他只好向上級反映了這個問題，并動用關(guān)系設(shè)法把她調(diào)到軍部機要科工作 。沒有想到這次兩個人又陰差陽錯地會合到了一起，這也許就是命運的安排。因為這一次過海需要破譯情報人員的英文譯碼，他南炳章就是最合適的人選——誰讓他對人說起過自己從小就在縣里教堂的美國傳教士身邊做事的經(jīng)歷呢？那時候，11 歲的南炳章憑借一本《英漢對照詞典》已經(jīng)可以用流利的英語與洋神甫對話。這樣的經(jīng)歷，使他無法甩開同一條戰(zhàn)線的劉亞梅。
南炳章不是不喜歡劉亞梅，而是不敢喜歡。因為兩年前部隊離開中原一帶時，他草草地與鄰村一個比他大3 歲的女人舉辦過婚禮，村里歷來都有找大媳婦的風俗，他的大媳婦叫黃小風，有過一次洞房花燭夜的交歡。
同村一起入伍的黑蛋家中來信告訴他，小風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孩子。所以當劉亞梅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又開始向他示愛的時候，他不得不說出自己的隱情。
劉亞梅聽了只是笑，她說：“包辦婚姻多了去了，解除婚姻不就行了嘛！”她說得很輕巧�！拔抑皇菃柲�，你喜歡她嗎？還有，你喜歡我嗎？”
南炳章先是搖頭，后是點頭。
“你喜歡我什么？比如說性格，還是相貌？”
南炳章語無倫次地說：“你開朗的性格我很欣賞，相貌比她長得好，我也喜歡�！�
劉亞梅不知怎么突然哭泣起來。這一哭，倒是把南炳章弄糊涂了，難道我說錯話了嗎？就在他百思不解的時候，劉亞梅突然停止了哭泣，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最后，她掏出一塊繡花白手帕，抖開來是一只手表，她把這兩樣東西交給南炳章后，一個人唱著歌向遠處跑去。
南炳章知道，這兩件東西就是定情之物啊。拿著這兩件東西，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當機帆船離開湛江霞山岸邊時，戰(zhàn)斗英雄南炳章還沒有從那種纏繞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此行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和一個對自己仰慕很久的女戰(zhàn)士結(jié)伴而行。出發(fā)時是夜晚，他和報務(wù)員劉亞梅假扮成新婚夫妻一起前往。
子夜時分，海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雷鳴電閃中，海上掀起了一陣狂濤駭浪，這情景著實令人擔憂，他們只得在一處碼頭停下。
他們到達碼頭的準確時間是凌晨兩點。在那家中華旅店剛剛安頓下來，便遇到了警察的搜查行動。
深夜的敲門聲很響。從門縫里可以看到是幾個警察在敲門, 為首的那個大個子警察用當?shù)氐幕浾Z在喊叫著。
“開門！快起來接受檢查。”警察的聲音即使在雨夜里也顯得動靜很大，整個旅店的客人都被驚醒了。
這時候，一個住在對面的客人發(fā)起了牢騷，埋怨警察的檢查過于頻繁。
“太不像話了，在這里住店都不安寧，簡直吵死人了，明天我就找你們局長投訴�！遍T打開時，里面走出來的是一個大胡子男人�？粗拇┐骶椭朗菄顸h政府的要員。于是馬上就有一個警察說著道歉的話，那個大個子警察似乎有些不服氣，他悻悻地咕嚕一句：“投訴又能怎么樣，這是上面的命令�！边@一下，那個大胡子男人開始冒火了：“什么上面的命令？
我怎么不知道，去把你們局長請過來，我要和他講話�！�
南炳章這時也打開房門走了出來。他戴著一副寬邊眼鏡，顯得文質(zhì)彬彬的，一身白色西服更符合他的華僑身份。劉亞梅披著一件藍色的風衣，站在身后顯得很不耐煩：“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吵吵鬧鬧的太不像話了吧�！蹦莻�大個子警察回頭看到他們?nèi)A麗而尊貴的裝扮和傲慢的舉止，馬上放低了聲音，不過他的眼睛卻不停地朝房間里看著，好像要發(fā)現(xiàn)什么目標似的。
“怎么不放心嗎？那就進來檢查一下好了�！�
“這位先生，千萬別生氣，我們是例行公事，那就不檢查你們的房間了，告辭�！�
“還是檢查一下為好啊，這樣可以回去向你們的長官交代�！�
南炳章走向床頭，從容地打開一個手皮包。里面除了一些禮品和人參之類的補品之外，還有幾件證書和一些書信。那個大個子警察打開一封信函剛剛看了個開頭，便停在了那里——原來那上面是寫給國民黨海南防衛(wèi)司令部總司令薛岳的書信，他馬上歉意地作揖：“都是自己人，得罪了，早早歇息吧�！彼麄兺肆顺鋈ァ�
驚險的時刻過去了。坐在床頭的劉亞梅輕輕吐了一口氣，她敬佩南炳章的沉著冷靜，如果剛才敵人要檢查，打開床下的箱子，他們隨身攜帶的電臺設(shè)備就會被發(fā)現(xiàn)，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她走到房門口，把門重新拴好，然后把手槍放在枕頭下面，開始休息。
夜又歸于寂靜。劉亞梅借此機會，把頭靠在南炳章的肩膀上。南炳章不敢有任何造次。這一夜他們就這樣僵持著坐了一夜。
一聲雞鳴傳來的時候，交通員老何便帶著船老大敲門來了。南炳章醒來才發(fā)現(xiàn)，剛才他是抱著劉亞梅進入夢鄉(xiāng)的，自己在夢里夢到的一堆棉花垛，八成就是劉亞梅的身體。他不好意思地對劉亞梅笑笑。
老何剛一進門就告訴他們，這個碼頭被敵人控制了，必須馬上走，以免夜長夢多。船老大姓馬，是海南島上的一個漁民，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到文昌的交通船。
“早上風浪小，好上路，中午時分就可以在硇洲島換乘到文昌的船，我這條船那邊要檢查，過不了海。楊連長要我們一早就抓緊時間出發(fā)�！�
“楊連長？你說的就是楊樹林同志嗎？他在哪里？難道他也來了嗎？”
“是的，昨天晚上警察搜查時不是出來一個大胡子男人嗎？那就是他。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上路了，一路之上他都會保護你們的�！�
看著老何滿臉認真的樣子，南炳章馬上決定立即出發(fā)。這是他第一次感受楊樹林辦事的風格。哦，那個大胡子。
他們趁著天未亮立刻上路。在船上，劉亞梅過足了“新婚夫妻”的癮，她和南炳章緊緊相依，欣賞著沿途的海上風光，還高興地介紹自己在讀書時渡過三峽的感受，好像眼前的大海和長江一樣并不可怕。南炳章卻心情復(fù)雜，絲毫無法快樂起來。是啊，前面硇洲島的情況如何尚且不知，如果那邊的交通員派出的交通船出了問題，就無法登陸海南島了。直到中午時分，他們在硇洲島看到一艘標志為文昌5 號的機帆船出現(xiàn)時，南炳章才算松了一口氣。
繼續(xù)出發(fā)。這以后的海上漂泊遠比南炳章想象的艱難。船老大一路繞開敵人巡邏艦的干擾，在瓊州海峽漂泊了一天一夜，方才到達文昌抱虎港附近的沙灘。經(jīng)歷了一天一夜的顛簸，劉亞梅這個“闊太太”算是受盡了磨難，暈船、嘔吐，還有夜晚的海風，讓她無法再表演那種刻意的“浪漫”，也不再敘說當年渡過長江三峽時的感受了，而是像一只懶洋洋的病貓躲在船艙接受著大海的考驗。
靠岸后，南炳章又看到了劉亞梅的笑容。原來他們擔心即將進入的山區(qū)生活會非常艱苦，可是看到根據(jù)地所在的枷定山原來是一片賞心悅目的沙灘風景。這里有縱橫十余里的紅樹林，翡翠一般的紅樹葉子閃著晶瑩的露珠；林子里各種鳥雀騰飛鳴叫，一只彩色鳥追逐著劉亞梅上下翻飛著，給她帶來了一陣喜悅；腳下行進時時常可以看到活蹦亂跳的小蝦小蟹；一只烏龜停在路上，一點兒也不懼怕劉亞梅。她高興起來，捧起小烏龜和南炳章分享著這種歡悅。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鄙衩氐碾姴ńK于從劉亞梅手中飛了出去。開始工作的第一天，南炳章首先接通了與黨中央和中央軍委的電報聯(lián)系，當電波中傳來毛主席的問候的時候，瓊崖縱隊的同志們狂歡起來。那一刻，作為報務(wù)員的劉亞梅狀態(tài)很好，她的一笑一顰以及快樂的歌聲好像都是對南炳章的有意獻媚與示愛。但站在一旁的南炳章并沒有理會她，因為那個叫楊樹林的人派人通知他幾天后將在海口會面，新的艱巨任務(wù)正在等待著自己。和“藍牌”與“黃牌”的較量會是一場危險的戰(zhàn)斗，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劉亞梅。
南炳章又一次想起了楊樹林的名字。
南炳章隱入海口鬧市的夜色里。他知道，今夜會有一場好戲上演。
前兩天，他化裝成海外歸來的華僑商人，打進了原海南警備司令部總司令陳濟棠的府邸。話題是從蔣介石幾年前派出軍統(tǒng)頭子戴笠策反陳濟棠的空軍部隊開始的。南炳章亮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和意圖，陳濟棠身邊的副官是個老狐貍，他代表陳濟棠表態(tài)，說目前陳濟棠已經(jīng)沒有兵權(quán)，蔣介石已經(jīng)任命了薛岳到此指揮海南島的兵力。一番交鋒之后，這個狡猾的副官倒是在接電話的時候，有意向南炳章提供了一條重要信息，那就是：薛岳開始對有嫌疑的軍政人員下手了。根據(jù)保密局有關(guān)部門提供的材料，凡是參加過湛江起義的國民黨軍官和士兵的親屬，一律就地處決，還簽署了一份“殺人令”—— 把海南的進步人士列入了黑名單加以迫害。
南炳章不得不佩服這位副官的狡詐和圓滑。他接電話時故意把聲音放大，看似無意，卻是有意，這叫兩面光，今后也可算作是他陳濟棠送給共產(chǎn)黨的一份見面禮。南炳章馬上把這個情報向有關(guān)領(lǐng)導進行匯告，準備開展反圍剿的工作。
這一天，他走出茅屋，來到了海口的鬧市區(qū)，準備干一件漂亮活。在夜晚到來的時候，他出現(xiàn)在一家夜總會門口，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何濤。
14 歲的偵查員何濤正在沿街乞討，他一副臟兮兮的三花臉、凌亂的頭發(fā)，還有破爛不堪的蓑衣。在秋天夜晚的海口大街上的霓虹燈映照下，他單薄的身體和這身打扮就像一棵經(jīng)不住風吹的小樹。一輛美國吉普車急速從他身邊駛過，濺起一片灰塵，他不滿地對著遠去的汽車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停下腳步，把身子移向“海蒂”夜總會門外的石獅子旁邊，不時用眼睛的余光注視著來往的車輛和行人。
這時，南炳章走近了何濤身邊。他有意撞翻了何濤手中盛滿剩飯的小碗。何濤馬上撲上去，不依不饒地抱著他的大腿緊緊抓住不放，叫喊著非要對方賠他的食物。南炳章彎下腰用勁掰開何濤的雙手，這時何濤順手把一個紙條塞到他的手中，接下來，他抬腿把何濤踢倒在地，而后揚長而去。
此時，在“海蒂”夜總會的一間包房里，煙霧繚繞，在一片混亂的麻將推牌聲中，夾雜著幾個女人的浪笑。國民黨海南防衛(wèi)司令部的情報處長吳迪隆和一個叫劉牧野的商人，在幾個女人的陪伴下正在打牌。吳迪隆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險表情，他朝門口的勤務(wù)兵使個眼色，那兩個勤務(wù)兵迅速持槍走到劉牧野身后，大喝一聲：“把手舉起來！”
劉牧野站起來，臉上依然堆滿了笑意：“吳處長，你老人家這是為何呢？我劉牧野一向遵紀守法，做的是合法生意，千萬不要誤會呀！”
“不要廢話，聽說你的哥哥帶著一個團已經(jīng)在湛江起義，歸順了共軍，必須滅九族，你知道嗎？”吳迪隆掏出手槍，逼近了身邊的劉牧野。
“如果蔣委員長這樣對待他的部下，我看還會有更多的人起義投誠，你要怎么樣就來吧，反正我是一個上了黑名單的人。”
南炳章就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推門而入。那個情報處長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便被南炳章舉槍擊斃，他的警衛(wèi)兵也束手就擒。劉牧野當即跪在南炳章面前，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這里發(fā)生的一幕便是薛岳“殺人行動”中的一個情節(jié)。薛岳自吹著自己連飛鳥都無法逾越的“伯陵防線”，同時還不斷推行所謂的“七殺令”
黑色恐怖政策。劉牧野的哥哥帶頭起義，自然要殃及劉牧野。不過這倒給了我軍一個機會——誰都知道劉牧野經(jīng)營著造船生意，在香港和廣東等地建有幾座造船廠。此前上級派人到香港找過劉牧野的下屬，據(jù)說船舶生意全部被國民黨壟斷，一些商人故意把船只運往國外，或隱藏起來，使得解放軍派去的采購人員空手而歸�，F(xiàn)在，南炳章解救劉牧野，為的就是下一步和他洽談購買船只的事情。
南炳章帶著劉牧野連夜離開了�？�。
客船在大海中顛簸。南炳章一時難以控制自己的身體。他想吐，身體里有一個不爭氣的東西就要冒出來。他記得初來海南的那一次是暴風驟雨加滔天海浪，可是那次渡海居然沒有暈船，這一次是怎么回事？那個劉牧野倒是久經(jīng)海浪考驗的人，他紋絲不動地坐在艙里，瞇著眼睛在打瞌睡。
南炳章在心里為自己打氣，必須堅持下去，千萬不能在外人面前出洋相。
他把要吐出的東西咽了回去，幾次下來，居然不再嘔吐了。他想，這一招真靈，回去以后應(yīng)該向部隊戰(zhàn)友傳授一下。
這是一艘開往香港的商務(wù)客船。南炳章帶著劉牧野一起前往廣州，必須要先經(jīng)過香港，才能繞道來到廣州�，F(xiàn)在這艘船已經(jīng)行駛了三個小時，突然遇到了滔天巨浪，這是南炳章沒有預(yù)料到的。更沒有預(yù)料到的是，他們要突然停下接受國民黨巡邏艇的檢查。
他從船上向外望去，一艘敵人的艦艇停在前面的海面上，艦艇上是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國民黨官兵，其中的一個士兵正揮舞著旗語，讓客船向他們靠攏。
劉牧野開始著急了，他拉著南炳章的手，不停地說道：“這下徹底完了，徹底完了！”
南炳章馬上罵了他一句：“不要慌，就是我死了也要保住你的命，你懂嗎？因為我們還需要你的幫助。”
劉牧野聽了這句話，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他拿出自己身上的金條和銀元，似乎在做著什么準備。南炳章盯了他一眼，明白劉牧野是想用金錢來打點那些上船搜查的敵人，好讓自己及時脫身。他在心里罵道：這個王八蛋，到了關(guān)鍵時刻只知道自己保命要緊。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客船就靠近了敵人的巡邏艇。南炳章在腦海里思考著如何應(yīng)對的事情，全然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什么奇跡發(fā)生。
但是，奇跡突然發(fā)生了。只見藍光一閃，敵人的艦艇上就遭到了一連串的襲擊。手榴彈炸飛了敵人的肉體和槍械，一排排密集的子彈打得敵人紛紛落海而逃，仿佛是一個不真實的夢。眼前的一切發(fā)生了急速變化。沒有想到，一路之上都有自己的同志保護著他們。
在硝煙中，南炳章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叫楊樹林的人，這一次他和上次在旅館里的扮相不同，完全是海上勇士的裝扮：一身漁民常穿的背心，腰上綁滿子彈和手榴彈，一把寒光閃閃的大砍刀插在脊背上，煞是英武。南炳章看到他跳上敵人的軍艦，端著機槍一陣橫掃，即刻就結(jié)束了戰(zhàn)斗。接下來便開始打掃戰(zhàn)場了。印象中應(yīng)該還有兩個小戰(zhàn)士，其中一個揚手飛刀，敵人應(yīng)聲倒地。后來南炳章知道了這個小戰(zhàn)士就是余知了，另外那個黑色皮膚的戰(zhàn)士就是宋小牛，一個百發(fā)百中的神槍手，難怪那天的戰(zhàn)斗非常神速，這兩個小兵功不可沒。
這場戰(zhàn)斗成果十分輝煌—— 一艘輕而易舉得到的艦艇，還有幾個俘虜兵。不多時，遠處船上的楊樹林向這邊抱拳作揖，對著南炳章和船上的人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然后帶著幾個戰(zhàn)士就和大家告別了。
客船當即改道行駛，直接向雷州半島前進。剛才那個驚慌失措的劉牧野這時又恢復(fù)了平日的表情。
劉牧野這個被南炳章救過兩次性命的商人，應(yīng)該說還有愛國之心，他很快拋出了自己的方案，那就是放棄到香港購買船只的想法，就地取材上馬建造簡易的機帆船，包括使用汽車發(fā)動機造出的機帆船都可以動工。南炳章知道劉牧野說的是實情，香港方面早已和美國等國家串通好了，軍用船只專門提供給國民黨軍隊，因此必須打消這個念頭。還有，即使現(xiàn)在可以造大船，經(jīng)費肯定不夠，況且造船工期太長，這些都不現(xiàn)實。
第一次論證會由南炳章親自主持。在一個空蕩蕩的大車間里，劉牧野把自己造船公司的日本工程師大增城先生介紹給南炳章。大增城先生曾經(jīng)留學英國，正宗的牛津英語發(fā)音和南炳章的法國神甫訓練出的速成英語開始對接，就像一對摔跤手有了幾番磨合之后，雙方彼此有了交流后的默契。
盡管大增城認為短時間造出那么多機帆船不太現(xiàn)實，可是解放海南島的正義之師的力量讓他不得不接受眼前就會出現(xiàn)奇跡的現(xiàn)實。接下來，大家開始討論造船方案。那些參加造船的工人師傅聽說共產(chǎn)黨軍隊造船是為了打海南，他們非常激動和高興，紛紛獻計獻策，提出了許多好辦法，證明在木帆船上裝上發(fā)動機切實可行。說干就干，當即就有人提出在試驗基地的水池里改裝一艘木帆船試試。僅僅用了兩天時間，第一艘木帆船就改裝成功。發(fā)動機一響，木帆船立即有了“馬力”這個概念，完全可以不用槳板，就可以快速疾駛。
試制的機帆船送到部隊所在的雷州半島后，韓先楚首長立即決定先用來試用，結(jié)果小小的木帆船在攻打潿洲島敵人的大艦艇的時候發(fā)揮了大作用。這次戰(zhàn)斗南炳章親自參加，便有了切身體驗。
開戰(zhàn)的時候，南炳章計算了一下時間和機帆船的行駛速度，憑借風力，機帆船可以每小時行駛48 里左右，而且船小便于隱蔽，在船上土法安裝山炮和迫擊炮，完全可以有效地打擊敵人。這一次是十幾條機帆船一起出發(fā)，編成了一個小艦隊。開始敵方以為是漁民的漁船，沒有引起什么重視，當總攻信號打響后，近距離交戰(zhàn)只用了十幾分鐘就解決了問題，敵人的正規(guī)戰(zhàn)艦被土造的機帆船打得狼狽逃竄，潿洲島最后輕而易舉地被攻克下來。
初戰(zhàn)告捷，南炳章心里便有數(shù)了，這種機帆船便是攻打海南島的最佳運輸工具。他連夜向上級匯報，提出要動用地方船工和漁民的力量，要力爭在一個月時間完成造船的任務(wù)。那個階段，成為南炳章最興奮也是最痛苦的日子：當他知道自己又將成為先鋒營沖鋒陷陣名單中的一員的時候，他是興奮的，而且造船工作的重要性使他明白自己離英雄道路越來越近了，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讓他渾身上下充滿了激情和力量；最痛苦的當然是他的個人情感，那個劉亞梅對他的愛情表白越來越熱烈但卻讓他無法接納，尤其是在海南島工作的那些個日日夜夜里，他們朝夕相處，雙方的情感交流似乎有了新的進展，他們商量著等到全國徹底解放后，南炳章第一件事情就是馬上回老家去辦理解除婚約的手續(xù)。
4
每當那個叫雪米娜的混血女孩出現(xiàn)時，吳石虎就會產(chǎn)生眩暈的感覺。
她在他的眼里就像一陣疾走的風，那高挑的身材和黃色的頭發(fā)，飄飄然來去，留在他腦海里的只有那雙迷人的眼睛和性感的嘴唇。
15 歲的雪米娜的眼睛是蔚藍色的，每當看到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吳石虎仿佛就像聽到了浪花拍岸的聲音；她紅潤的嘴唇微微翹著，張開時嘴角就會出現(xiàn)一對如同漣漪一樣的酒窩；她喉嚨里似乎有鴿子咕嚕的聲響，就像一只美麗的母鴿子。每當出現(xiàn)這些幻覺的時候，吳石虎會用迷醉的目光，打量著雪米娜身上的一切，尤其是她那高高翹起的結(jié)實的臀部和長長的披肩發(fā)，讓他十分著迷。
更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從她那肥厚且又扁又大的嘴巴里，除了吐出一些快速的外國話之外，居然還能說出標準的國語，有時候，她還俏皮地和吳石虎說著剛剛學到的海南話。
“堵哦（你好），寡底靄那姆囊（我是海南人），恭以挖賽（恭喜發(fā)財）�！�
這樣的時候，吳石虎就會感到十分親切：“母衣國小則（美國小姐），不嘿毀（不客氣）�！�
他用海南話和她交流，畢竟他也是海南人啊。
吳石虎從小被賣到海南島一家商號當雜工，12 歲那年因為打碎了一個陶瓷花瓶，被家丁吊在樹上暴打一頓，之后把他扔在了海邊。后來被路過的楊樹林救下，之后帶到首長身邊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偵察戰(zhàn)士。半年前，他被偵察連長楊樹林安插到雪海濤的母親身邊當傭人，就是執(zhí)行一件重要戰(zhàn)斗任務(wù)——尋找代號為“藍牌”的特務(wù)。解放軍攻打海南島的這一年，曾經(jīng)有過“抗日英雄”稱號的雪海濤，被蔣介石從美國緊急召回，擔任國民黨海軍第二兵團司令部參謀長兼艦隊總指揮，成為敵我雙方爭奪的關(guān)鍵人物。據(jù)說“藍牌”已經(jīng)潛伏在雪海濤的身邊，而吳石虎的任務(wù)除了觀察雪海濤的行動之外，就是尋找“藍牌”的蹤跡。這一年，雪海濤在美國太平洋艦隊實習期間娶的大太太金絮娜，從大洋彼岸的美國舊金山來到中國，還帶回來了一個金發(fā)碧眼的混血女兒雪米娜。因此，剛滿16 歲的吳石虎就以此理由來到了雪家，成了這位洋太太的勤務(wù)兵。
“藍牌”是誰？這是吳石虎一直揪心的問題。在雪家這些人當中，他看不出誰是那個代號叫“藍牌”的特務(wù)，這里除了他和一個叫秦叔的廚師之外，再加上雪海濤的司機馬寶樂，也就是這三個男人，其余都是清一色的女人，包括那個年輕漂亮的秘書于吉娜小姐�？墒沁@個女人很少在雪家露面，聽說只是在辦公室和雪海濤見面。猜不著，他不想繼續(xù)猜謎了。反正他覺得那個忠厚老實的秦叔和平日里沉默不語的馬寶樂都不可能是“藍牌”，尤其是那個秦叔，每天只知道采購和做飯，哪像特務(wù)的樣子。
想來想去，他又想起了另外一個男人——不久前出現(xiàn)的老花匠旺財大伯。在他眼中，這個男人只能算是半個男人，矮個子、瘸腿，有時連話都說不清楚，時常把“吃飯”說成“飯吃”，“下雨”又說成“雨下”。后來吳石虎得知這是海南羊山地區(qū)的語言習慣，被稱為“村話”。 正因為這個人幾乎不被人注意，所以吳石虎也沒有把他當作一個人物看待，更沒有把他和“藍牌”聯(lián)系起來。
消息樹就在大門外50 米遠的地方，那是他每天帶著雪海濤二太太5歲的兒子雪米克玩耍的地方，帶著雪米克到這里就是看看有沒有楊樹林的指令。偷偷打開那個小樹洞，里面從來都沒有信息，是的，從來沒有，這是一棵死亡的消息樹——難道楊樹林把我忘了嗎？
臨行前的那一幕吳石虎不會忘記。站在小虎隊猩紅色的隊旗下，楊樹林和小虎隊的隊員一起舉手宣誓：一定完成活捉“藍牌”的艱巨任務(wù)，不能給小虎隊光榮的隊旗抹黑。吳石虎記得楊樹林那張威嚴的面孔，他當時非常嚴肅地對大家說：“誰沒有完成任務(wù)，就是小虎隊的恥辱，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就不要回來了，包括我這個名義隊長一樣要受到懲罰�！爆F(xiàn)在想到楊樹林的那番話，吳石虎心頭不由一緊。他作為小虎隊的隊長更是壓力重重呀。
雪米娜又出現(xiàn)了。這次她路過崗?fù)r，故意拋來一個媚眼，還不時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然后就像一匹小洋馬一樣撒開雙腿就奔走到那片紅樹林里去了。遠處很快傳來她的歌聲，半個時辰之后，她抱著一堆野花和水果滿載而歸，從崗?fù)ぢ愤^時，她狠狠砸過來一個菠蘿，隨著一陣風響，吳石虎嚇得打出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這個小洋妞兒真調(diào)皮搗蛋！他盡量把身體站得筆直，眼睛目不斜視，死死地盯著眼前那棵椰子樹，為了不讓自己分心，他盡量在心里想著楊樹林的那張威嚴的面孔。
不遠處，雪米娜正在回頭向他擠眉弄眼，那意思好像是說：氣死你！
這樣的折騰，吳石虎有點受不了了。他知道這是雪米娜在報復(fù)他。
“吳石虎，你該下崗了，雪小姐要你過去，快去吧！”
有人來換哨。他猶豫著走出崗?fù)ぁ?br/> 和雪米娜鬧矛盾是在三天前的中午。如果不是廚師秦叔出面，很有可能會把事情鬧大。
那天雪米娜和她的母親金絮娜在海灘戲水，吳石虎的任務(wù)就是幫她們看守衣服，看到雪米娜橘子瓣一樣的臀部，和大海中露出的金絮娜高聳的乳峰，吳石虎眼睛犯暈，下面想尿。那一刻，他感到自己快要難受死了。
不要臉的美國女人！他在心里咒罵著。
就在這個時候 ，二太太帶著她的兒子雪米克來找他了，她要吳石虎帶雪米克去樹上掏鳥窩，而這時雪米娜剛剛走出海水，要吳石虎帶她去騎馬。
這邊，雪米克站在椰子樹下，那雙幼稚的眼睛在望著吳石虎：“叔叔，我們?nèi)ネ��！毖┟卓说穆曇粝裨谄蚯�。吳石虎馬上走過去，抱起了雪米克。
另一邊，是橘子瓣一樣結(jié)實的臀部在誘惑著她。他在心里拒絕著：“不！
我不去！”但身后雪米娜的聲音讓他無法拒絕：“為什么？你必須去，要不然，我不高興了�！�
曾經(jīng)帶著雪米娜練過騎馬。一路疾馳的時候，雪米娜激動地大喊大叫。
后來，吳石虎捉來了兩只花斑鳥，輕輕吹響口哨，那兩只花斑鳥就會從遠處飛回來，落在雪米娜的肩膀上，這一招是他小時候練出的本領(lǐng)，居然把金發(fā)少女逗得滿心歡喜。還有鴿子的精彩表演，一只白鴿子銜來美麗的花朵，送到雪米娜的面前，這樣的浪漫情調(diào)讓這個混血少女幾乎快樂死了。
在歸來的路上，雪米娜抱著吳石虎狠狠親了一口。吳石虎沒有想到他的初吻給了這個混血少女，她嘴里的薄荷糖的味道有點兒難忘，也有說不出的怪怪的氣味。難道這一次她又要自己去品嘗那個薄荷味。
雪米娜突然大哭起來，把這邊的雪米克也嚇哭了。當時，老廚師秦叔出面罵了吳石虎兩句，然后，哄了哄雪米娜，并要吳石虎扶她上馬。最后老秦叔抱著雪米克去玩了。秦叔真好。事后吳石虎總覺得有一種不安，他擔心雪米克會讓秦叔到那棵消息樹上掏鳥，萬一秦叔知道了那個樹洞，自己的身份就會暴露。
三天前的陰影還在�，F(xiàn)在吳石虎忐忑不安地走進雪米娜的房間。
“為什么總是躲著我？這樣我會不高興的�！毖┟啄群脜柡�。
“沒有呀�！眳鞘@然不是她的對手，“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勤務(wù)兵，怎么敢讓小姐生氣呢？”
“那好，今天我們?nèi)ヲT馬，好嗎？”
“不行，我在站崗�！�
“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不站崗了，可以跟我走了嗎？你懂嗎，我喜歡上你了，你這個中國男孩很適合做我的朋友。還有，我討厭戰(zhàn)爭，你可以和我討論一下關(guān)于戰(zhàn)爭的問題嗎？”
薄荷味。他突然又迷失了方向。
那一天，吳石虎看到楊樹林和另外一個人一起進入了雪海濤的家中。
過后他知道那個人就是大海對岸派來的解放軍情報員南炳章。帶他們來到雪家的人正是不久前被俘虜過的那個敵軍軍官李大貴，這次的引薦工作給了李大貴一個立功的機會。
楊樹林和南炳章這次是和雪海濤洽談回收舊軍艦事宜的。那天在整個交談過程中，南炳章沒有多說一句話，此前劉牧野曾經(jīng)介紹過，這個留洋回來的海軍指揮官，對其他事情都不感興趣，他唯一的愛好就是海上戰(zhàn)役研究，甚至迷戀到拿自己的艦隊做道具，演練出符合美國太平洋艦隊教案中的范例。因此蔣介石非常欣賞他的軍事才華，此次他被任命為海南第二艦隊總指揮兼海南防衛(wèi)司令部副參謀長，可見他的地位和影響很大。
李大貴當時向雪海濤介紹南炳章時，稱他是美國一家軍火公司的亞洲地區(qū)銷售代表，正是聽說雪海濤每年都要在軍事演習之后處理幾艘損壞的舊艦艇，所以才有了海南之行。對于雪海濤來講，其實他很愿意結(jié)識南炳章這樣有身份的商人，一是他的美國情結(jié)，二是也想弄幾個碎銀子貼補家用。雪海濤拿出從美國帶回的咖啡和巧克力，一邊炫耀著自己煮咖啡的嫻熟技能，一邊談?wù)撝览麍缘姆N種難忘的記憶。他多次說到了那座華盛頓的大橋，還說到了舊金山和邁阿密的風光，當然說得更多的是他為之傾倒的太平洋艦隊�？Х戎蠛玫臅r候，南炳章終于開始說話了：“這咖啡比較正宗，好像是來自我叔叔的那個農(nóng)場的特級咖啡�！彼眯∩鬃訑嚢柚Х龋f起了美國富翁黑山叔叔的勞績山農(nóng)場：“那個夏天我就出生在農(nóng)場的小木屋里，長大以后，我叔叔就把我送到了他研制的艦艇上，開始感受大海的風浪�！� 南炳章從內(nèi)衣里取出了黑山叔叔在勞績山農(nóng)場門口的一張照片：“這是絕版照，我的黑山叔叔臨去世前的最后一張留影�！� 現(xiàn)在南炳章可以用黑山叔叔這個招牌走近雪海濤，因為他聽說黑山叔叔在美國太平洋艦隊服役的大兒子黑繆加少將就是雪海濤的美國紅娘，當年那個年輕多情的雪海濤就是在美國娶回來一個洋太太。
雪海濤聞聽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美國艦艇制造商的侄子時，內(nèi)心的感情開始升騰起來，那個黑山是他為之敬仰和崇拜的大人物，現(xiàn)在這個大人物的親屬就在眼前和他談?wù)撆f艦艇收購問題，他必須畢恭畢敬地接招，還要盡心盡職地配合。他試探性地說了一句英文，南炳章用流利的英文和他對話，這樣一來氣氛大為好轉(zhuǎn)。席間，雪海濤起身突然提出要和南炳章到花園里合影留念。
在拍照時，那個洋太太帶著她的女兒從外面游玩回來了，南炳章和她們又是一番嘰里咕嚕的對話，氣氛很好。
這天上午，雪海濤突然從指揮部回到了家中。汽車駛進大門的時候，吳石虎遲緩地舉起了右手，敬禮完畢，他尾隨著汽車跑到車庫門口，打開了車庫大門。
“太太還好嗎？”雪海濤在車上隨意地問起吳石虎。吳石虎不知道怎么回答。家中幾個太太到底是問的哪一個呢？正猶豫著，他看到雪米娜的母親——那個金發(fā)碧眼的美國太太金絮娜，從花園里走來，他猜想雪海濤關(guān)心的肯定是這個外國太太。于是，他回答：“金太太很好！我去告訴她長官回來了�！�
“我問的是二太太�！毖┖c燃一根香煙，徑直向庭院走去�！澳阋诳煲恍嚓P(guān)心二太太�！毖┖@樣囑咐他。
吳石虎迷糊起來了。在他的印象中，二太太的閣樓雪海濤很少光顧。
大太太從美國歸來之后，雪海濤外出參加社交活動時總是帶著這個金發(fā)碧眼的女人出席，二太太的地位就被大太太代替了，似乎二太太的地位不太重要。所以雪海濤突然關(guān)心起二太太了，他覺得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
廚師秦叔特意過來告訴吳石虎，二太太的哥哥趙健元到了海島，晚上要到家里吃晚飯。在廚房說話的時候，秦叔安排吳石虎今晚客串接待員，要求他完成晚飯前后的接待任務(wù)。忙碌之間，他聽說二太太的哥哥是從臺灣派來的高參，是特意來為蔣介石部署海島兵力的。吳石虎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不知道組織上的同志此時如何為自己交代任務(wù)。
他找個借口來到了消息樹前，打開樹洞一看，楊樹林的指令來了，一張紙條上寫著：臺灣高參的兵力部署必須設(shè)法搞到，同時要把雪海濤的海上作戰(zhàn)詳圖搞到。記住關(guān)鍵時刻有人會幫助你。他的心跳加快了，這是組織的召喚，現(xiàn)在立功的時候到了。
那種不安的感覺此時又在他心里出現(xiàn)。他隱隱覺得那個樹洞似乎被人打開過，因為他每次關(guān)閉樹洞時都要在大樹下面做上記號——撒一把沙土鋪在那里，如果有人想窺視樹洞里的秘密，肯定會留下痕跡。腳印。是的，那是一個成年人的腳印，這個腳印決不是雪米娜和雪米克的，也許……晚宴非常豐盛，來客都是軍政要人。女秘書于吉娜親自把高參接來了。
客人進門時，吳石虎就盯上了高參隨身攜帶的提包。這個提包連秘書都不讓接近，而直接把皮包交給了二太太，這樣重要的文件交給自己的親妹妹保管，看來他是很謹慎的。關(guān)鍵時刻誰來幫我？這是一個懸念。
晚上九點鐘左右，來客們走下了飯桌，又在麻將桌上擺開了戰(zhàn)場，趁著客人興致正高的時候，吳石虎和雪米克玩起了游戲。他帶著雪米克來到樓上的露臺上。這里是雪米娜和她母親的地盤，她們對樓下的來客不屑一顧，正用鄙視的目光看著樓下的場景。吳石虎拉著雪米克匆匆離開了露臺。
他知道，好戲就要開場了。
吳石虎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帶著雪米克來到書房，先是假扮一只老貓，躲在了桌子下面，等待雪米克來尋找他。雪米克卻藏在另一間房子的門后，等待吳石虎來找他。這個時候就是吳石虎下手的機會。他終于下手了，一切干脆利落，幾下就把此前默默練習的步驟全部實現(xiàn)了。他將雪海濤房間的那張作戰(zhàn)圖，從墻上取下來了。這時，樓下有人在大聲喊吳石虎的名字，要他去倒水泡茶。
下樓。一切沒有變化。客人們有的打麻將，有的則在談?wù)搼?zhàn)局，站在麻將桌前的女秘書于吉娜舉著酒杯，突然發(fā)出一種曖昧的笑聲。吳石虎現(xiàn)在開始向二太太的房間出擊了。他希望那個藏在樓上的雪米克千萬不要下來。再次上樓的時候很緊張，吳石虎一路小跑，故意喊著雪米克的名字，他聽到了雪米克發(fā)笑的聲音。好的，乖孩子，不要亂動，我來了。他故意裝出找不到雪米克的樣子在嘆氣。雪米克又在暗處發(fā)笑。這時，他徑直沖進了二太太的房間。
那個皮包沒有放在明處。真著急呀！樓上露臺上傳來了雪米娜母女的笑聲。雪米娜，就要再見了，戰(zhàn)爭就要結(jié)束了。他有些興奮起來。雪米克的聲音跑到了樓下。不好，這里必須馬上結(jié)束戰(zhàn)斗。
皮包終于出現(xiàn)了，拉鏈上了鎖，必須打開看看，萬一里面不是兵力部署圖，那不是白費勁了。用鉗子剪開它。這包有點沉。就要打開了。這個臺灣來的高參肚子挺大，有點兒派頭，這皮包很適合他的。好的，打開了。
門外有腳步聲。不好，好像是那個女秘書于吉娜。她沒有進來，好像只是在過道旁的壁柜里取了一包火柴，然后她擦燃火柴，點燃了一支香煙。香煙的味道在樓道上彌漫。
有點兒懸。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房門口，輕輕喘了一口氣。雪海濤的海上作戰(zhàn)詳圖就放在窗子旁邊，他把這張圖一起裹進一個竹筒里。他先望望樓下的草地，然后一個飛躍，落到了地面上。此時雪米克一定在到處尋找他。對不起了，米克。他繞過花園，撒開腿就往外跑去。飛過圍墻，他看到了圍墻外面停著一輛吉普車，車上有人向他招手，他定睛一看，沒有想到會是秦叔。
秦叔接過吳石虎手上的東西，告訴他：“你的任務(wù)完成了，后面的事情交給我來辦了，請告訴我接頭的地點和聯(lián)絡(luò)暗號�！�
吳石虎把接頭地點和聯(lián)絡(luò)暗號告訴了秦叔之后，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他剛剛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那個秦叔突然手持一只沖鋒槍用黑森森的槍口對準了他。吳石虎這時才看到了遠處大樹上被捆綁著的司機馬寶樂。而在不遠處，那個老花匠旺財大伯一個人蹲在花叢中埋頭清理花草，居然對這邊的情況毫無反應(yīng)。
那個狡猾的秦叔難道就是“藍牌”？吳石虎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6
楊樹林聽說阿陶今天要和那個富家少爺牟西圣訂婚的消息后，連夜騎著快馬來到海口，他要找阿陶討個說法。
中華大戲院門前張燈結(jié)彩，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楊樹林看到了戲院門前擺放著的訂婚匾牌，那上面赫然寫著牟西圣與阿陶訂婚的字樣。楊樹林隱藏在一家小店里，注視著外面的情景。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從遠處駛來了一輛轎車，接著走下了一個富家子弟模樣的男人，他打開車門，從里面牽出一位蒙著紅頭巾的女人，然后他們停留在戲院的臺階上接受媒體的拍照。這邊的楊樹林早已把大刀迅速拔出，準備沖上前去，他要解決掉那個牟少爺?shù)男悦�，同時要阿陶給自己一個說法。就在他剛剛走出店門時，一雙有力的大手攔住了他。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南炳章和縱隊司令部派來的一位偵察參謀。
這位偵察參謀和南炳章是奉命前來勸阻楊樹林的魯莽行動的。
那天晚上在根據(jù)地發(fā)生的事情，楊樹林聽到了幾個版本，讓他無所適從。有人說阿陶發(fā)現(xiàn)了薛岳的部隊，在向瓊崖縱隊報信時，被薛岳的官兵打昏在地，最后被拋尸野外，性命不保。還有人說阿陶就是國民黨特務(wù)“藍牌”派出的密探，到根據(jù)地演出是她設(shè)計的圈套，每到一處根據(jù)地演出就會配合薛岳的部隊實施圍剿行動。種種說法都在流傳，阿陶過后的失蹤也是事實，但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楊樹林不得而知。前幾日報紙上登載了那個富家子弟牟西圣與阿陶重歸于好并在中華大戲院訂婚的消息，他一定要弄清楚是真是假，所以一個人來到了�？�。
如果不是來人擋住楊樹林，那天他就會鑄成大錯。
那個攔下他的偵察參謀告訴他，剛才從車上走下來的新娘肯定是冒牌貨，據(jù)說阿陶已經(jīng)返回了家鄉(xiāng)。看來敵人的目的就是誘惑楊樹林出山，然后將他抓獲。至于新郎是真是假已經(jīng)不太重要。果然，楊樹林透過這家小店的窗戶看到了從汽車上走下來的那個黑衣人。他知道這是隱藏在背后的“藍牌”在和自己進行較量。他有一種預(yù)感，吳石虎那里一定出了什么問題。
當偵察參謀把吳石虎等人被抓的情況告訴他的時候，同時向他轉(zhuǎn)達了上級要他設(shè)法營救吳石虎的任務(wù)。
在準備出發(fā)營救吳石虎的那天晚上，楊樹林要請南炳章喝酒。餐桌上只有幾只小蝦和一盤野菜，他還搞到了一瓶外國洋酒，那還是上次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得到的。上面的洋文他看不懂，瓶子的商標上是金發(fā)碧眼的美人照，那個女人帶著一種迷人的笑容，正對他發(fā)出微笑。
南炳章到來時，帶來了幾盒壓縮餅干和一盒沙丁魚罐頭，這樣的晚餐應(yīng)該說是比較豐盛的。越是豐盛，楊樹林越覺得缺了什么，最后，他幽默地對南炳章說：“這豐盛的酒宴就是缺了女人啊。”
南炳章大笑起來。他對著酒瓶上的女人頭像說：“誰說沒有女人，這里就有一個外國女人。哦，蒙娜麗莎，這是一幅世界名畫。來吧，為蒙娜麗莎的微笑，干杯！”南炳章看出了他的心思：“是啊，你楊大英雄應(yīng)該有阿陶這樣的美女相伴，可是我南炳章怎么能輕易討論女人呢�！�
于是楊樹林說出了找不到阿陶的苦惱，特別提到了“藍牌”的情況。
南炳章也說出了自己的煩心事，那是關(guān)于劉亞梅和家鄉(xiāng)妻子的心結(jié)。兩個男人酒風豪爽，共同敘說著心里的秘密，真誠的交流使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
“‘藍牌’這個老狐貍一貫愛搞陰謀，當初他們一直不動吳石虎，其實就是想找到你，現(xiàn)在又打出了阿陶這張牌，看來敵人是十分狡猾的，也說明雪海濤那里是個重點。下一步我們必須積極營救吳石虎，還要爭取讓雪海濤成為我們的人。”
楊樹林認為南炳章的一番分析很有道理。因為楊樹林對于敵方太重要了。前兩天，楊樹林前往渡海指揮部去取過作戰(zhàn)密碼，緊接著，瓊崖縱隊向海南島社會各界發(fā)行的40 萬“解放公債”和籌集的5 萬擔糧食，也將由楊樹林負責向渡海部隊移交，最重要的是下一步接應(yīng)渡海大軍的計劃也將由楊樹林負責落實到每一個總隊。
“像我這樣一個無家可歸的窮光蛋，不值得薛岳花大價錢買我的人頭。
我也想清楚了，阿陶她怎能看得上我呢，看來我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自量力呀。”
“這些問題太煩心了，咱們大老爺們別再為此浪費時間了，等到全國解放后，我?guī)湍阏乙粋�大學生，再不濟咱也要找一個正經(jīng)人家的閨女�！�
酒后吐真言，兩個男人的話題還在延伸。最后，在楊樹林的提議下，他們喝了一杯結(jié)拜酒。
“我楊樹林是性情中人，現(xiàn)在我們就當著蒙娜……麗莎的面正式結(jié)拜，喝了這杯酒，我們再交換一件信物，從此就以兄弟相稱了。來吧，解放海南島之前我把心愛的大刀送給你做個紀念，你把那只左輪手槍送給我，一輩子的戰(zhàn)友加兄弟，咱們在戰(zhàn)斗中相見。”
南炳章用自己的左輪槍和楊樹林的大刀交換。大刀寒光閃閃。南炳章喜歡這把大刀。
酒瓶上的蒙娜麗莎望著兩個男人在微笑。
白沙門一戰(zhàn)，渡海大軍損失很大。薛岳為此在中華大戲院隆重慶賀。
慶賀會一結(jié)束，隨即把被俘的解放軍戰(zhàn)士押在車上在�？诘拇蠼稚鲜就涡�。此時已到了解放軍渡海總攻擊前夜，在解放的曙光即將到來之時，楊樹林和南炳章帶領(lǐng)一支精銳的小分隊已經(jīng)潛伏到了�？�，伺機準備進行襲擊敵人和做策反工作。這一天，他們看到了�？诮诸^上薛岳上演的這出鬧劇，心中很難平靜。在中華大戲院旁邊的茶室里，楊樹林把幾個國民黨軍官堵了個正著，他和南炳章出手很快，不到一刻鐘就結(jié)束了戰(zhàn)斗。那邊慶賀會剛剛散場不久，他們就在這里給了薛岳一個有力打擊，同時還救出了被俘的戰(zhàn)友。緊接著，他們化裝成國民黨官兵，來到了國民黨第二艦隊司令部的海軍基地。
他們再一次見到了雪海濤。雪海濤一臉疲憊，此前的風采已經(jīng)完全消失。舊艦艇交易那天，敵人的海軍基地突然重兵把守不許任何人入內(nèi)，這說明“藍牌”此前已經(jīng)把這個消息報告了薛岳的情報機關(guān)，此時薛岳已經(jīng)派人暗中監(jiān)視著雪海濤，因為舊艦艇的出售已經(jīng)引起了臺灣方面的高度重視。幾天前雪海濤身邊出現(xiàn)了機密文件失竊之事，他的地位明顯受到影響。
雪海濤此時抽著香煙，讓煙霧把自己的面孔籠罩起來。“你們購買舊艦艇的事情可是把我害苦了，還來找我干什么？”雪海濤的口氣里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南炳章和楊樹林對視一笑，他們亮出了自己真實的身份，并且提出要解救出吳石虎，然后拿出一封我軍高層的親筆信交給雪海濤。雪海濤剛剛看了一眼信函，就像彈簧一樣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們真的是共黨？”
他大喊一聲：“來人��！抓共產(chǎn)黨�！�
進來的是呂曉銀和何濤等人。雪海濤馬上就要掏槍，可惜他的槍不在身邊，一時無奈，他悻悻地跌坐在椅子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雪先生，請你把信讀完，你就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封信無非就是想讓我起義，這很難辦到。當年我到美國學習，就是為了以后報答蔣委員長的厚愛，作為一名軍人，我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不會背叛我的上司。”雪海濤把那封信放回桌上，用拒絕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南炳章和楊樹林。
南炳章笑笑，他接著雪海濤的話頭說：“可是你的上司，包括蔣介石已經(jīng)對你不信任了，他們已經(jīng)開始對你的家眷下手了，聽說你的三個太太帶著孩子幾天前乘艦艇去了香港，半道上被臺灣中情局的人抓走了，要不是我們的人及時出面相救，恐怕你是見不到他們了�！蹦媳履贸鲅┖拇筇珡南愀蹘Щ氐挠H筆信：“看看吧，這是你的家信，現(xiàn)在你的家人準備一起到美國去躲避風險。”
雪海濤接過那封家信，雙手發(fā)抖，他迅速地讀著， 臉上直冒冷汗。
這時窗外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有人進來報告說，薛岳派來的部隊接管了這里的警衛(wèi)，也就是說，雪海濤的部隊已經(jīng)被控制了。
楊樹林此時想到了吳石虎，他問道：“那個吳石虎和我們的聯(lián)絡(luò)員現(xiàn)在被他們關(guān)到哪里去了？”
“你說的是那個小英雄? 聽說我的女兒雪米娜把他救走了，結(jié)果上面還把我教訓了一頓，說我的女兒通共產(chǎn)黨，真是欺人太甚。說吧，想讓我怎么樣？”
“希望你在沒有被宣布撤職之前，帶領(lǐng)你的部隊起義，走一條光明大道�！�
其實薛岳下手比雪海濤的行動還要快，當他到達自己的營區(qū)時，薛岳已經(jīng)派人宣布了對雪海濤的撤職命令。新來的指揮官叫余新力，是一個廣西人，幾年前曾經(jīng)畢恭畢敬地稱雪海濤為導師，現(xiàn)在居然代替了雪海濤。
這就是蔣委員長的厚愛。余新力正在開會，用生硬的普通話宣布著什么新規(guī)定。對于雪海濤的到來，過去的老部下均以起立的姿勢迎接他，可是這個得勢的小人卻一點兒不理會他，還認為雪海濤擾亂了會場秩序，要他馬上離開這里。他有些怒不可遏了，不等余新力把話說完，他一抬手就開槍放倒了他。
全場愕然。
雪海濤把手槍放在桌子上，用眼睛看著大家，說出了那句深思熟慮的話：“愿意跟我起義的馬上跟我走�！�
這天晚上，四艘艦艇緊急出海。那上面是雪海濤的起義部隊和艦艇人員，他們迎著風浪駛向了大海對面。
渡�？偣魬�(zhàn)斗打響那天，千船齊發(fā)，煞是壯觀。
楊樹林按照首長的指示，和南炳章一起帶領(lǐng)部隊在臨高海灘接應(yīng)渡海主力部隊之后，很快占領(lǐng)了風門嶺。在這里發(fā)生的戰(zhàn)斗，成為兩個英雄刻骨銘心的戰(zhàn)爭記憶。
戰(zhàn)斗是從1950 年4 月20 日凌晨3 時開始的。這是渡海戰(zhàn)役中的一場重要戰(zhàn)斗。楊樹林是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與一股敵人相遇的，他們的接應(yīng)部隊和敵人的隊伍在一起走了很長一段路程，直覺告訴他，對方的帽徽和混亂的隊列不像自己人，于是他端起槍開始射擊，子彈橫飛，眼前的敵人被打得抱頭鼠竄。
接著他們和從臨高登陸的部隊迅速占領(lǐng)了風門嶺105 高地。
照明彈把夜空一次次照亮，電閃雷鳴般的槍炮聲震撼著堅硬的山崖。
血被燃燒著，石頭發(fā)燙，人影如魑魅魍魎，這是一場殘酷的戰(zhàn)斗。 敵人6個團的兵力一起向他們壓來，因為這里是�？谕ㄏ虺芜~公路的咽喉。死死扼守住105 高地，風門嶺就會成為阻擋敵人的屏障。
白天到來之后，地上的敵人輪番發(fā)動攻擊，天上又有飛機威脅。楊樹林發(fā)現(xiàn)敵人陣地前有一個紅白布板，把白色的一面擺在上面，天上的飛機就有了投彈的目標，一顆顆炸彈投向我軍陣地。于是他悄悄派出何濤等人沖進炮火硝煙中，借著重機槍的火力掩護，把這個布板搶了過來，然后他如法炮制，將白布板放在自己的陣地前沿，這樣敵機的投彈目標就對準了山下的敵人，一時間，敵人的隊伍被炸得四處逃竄，損失慘重。南炳章親眼看到楊樹林在他面前露了這么一手，心頭癢癢的，他親自帶領(lǐng)一個排的兵力繞到敵人的后面，出其不意地打了一個突襲戰(zhàn)，很快就把一個團的敵人包了“餃子”，繳獲了幾十挺機槍和一批子彈，還抓獲了敵人的一個參謀長。
從敵參謀長口中得知，薛岳為了奪下風門嶺，調(diào)動了美國人提供的大量的新式火炮，將在中午以后開始轟炸山頭。
情況緊急。
正午以后，敵人沒有動靜，這意味著可怕的大轟炸就要來臨。楊樹林親自吹響了沖鋒號，帶領(lǐng)戰(zhàn)士們闖入敵營，和敵軍廝殺成一片。一刻鐘后，敵人的炮彈打來了，此時我軍陣地上空無一人，而此時山下的敵人因為沒有作戰(zhàn)安排，正處于麻痹和休息狀態(tài)，一時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成了俘虜兵。
這場戰(zhàn)斗前后持續(xù)了兩天兩夜，風門嶺依舊在我方手中，就像一座鋼鐵堡壘一樣難以摧毀。
這場戰(zhàn)斗在過后的戰(zhàn)斗總結(jié)中被稱為“最殘酷的血戰(zhàn)”——不亞于雷公島和白沙嶺戰(zhàn)斗的激烈和殘酷，不亞于環(huán)島大追擊的刺激和天涯海角攻堅戰(zhàn)的驚心動魄，因為這場戰(zhàn)斗是一場智慧、勇氣和意志的大比拼，充滿了神奇和魔幻色彩。最后僅存的只有13 名勇士。在打掃戰(zhàn)場時，楊樹林發(fā)現(xiàn)宋小牛、余知了等人已經(jīng)不幸光榮犧牲，他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在海南解放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楊樹林和南炳章的腦海中總是反復(fù)出現(xiàn)戰(zhàn)場上的影像——大刀的行吟、子彈的呼嘯、血肉之軀的禮贊、生與死的輪回、饑腸轆轆的期盼、泥水里的掙扎、婚禮的幻象，最后是定格的殘陽、滴血的太陽花，還有那一雙雙渴望幸福的不愿閉上的眼睛。
后來，一位叫羅大林的醫(yī)生稱，他們的這種情況屬于戰(zhàn)爭后遺癥。
“是嗎？”楊樹林和南炳章都不相信這個診斷結(jié)果。
“那我們怎么醫(yī)治呢？”
“只有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忘記這些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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