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細水微光》以作者的沙漠生活為腳本,既有對居延文化、黑城遺址、胡楊林、沙塵暴和戈壁生命如沙雞、駱駝、黃羊、蝎子、四腳蛇等客觀存在的細致觀察,又有對生存在沙漠邊緣的底層人群生死情欲、命運生活的紀實性敘述,是一本融地理環(huán)境、人文觀照、個人體驗為一體的散文集,有著較強的地域色彩與異域風(fēng)情。 作者簡介: 楊獻平 河北沙河人,現(xiàn)居成都。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天涯》《山花》《中國作家》《詩刊》《人民文學(xué)》等刊物。曾獲第三屆全國冰心散文獎單篇作品獎、全軍優(yōu)秀文藝作品獎和首屆林語堂散文獎等數(shù)十個獎項。已出版的主要作品有《夢想的邊疆——隋唐五代時期的絲綢之路》《匈奴帝國》《沙漠之書》《生 死故鄉(xiāng)》等。 目錄: 自序:我的沙漠生活,抑或神意放逐 第一輯沙漠紀 沙漠的弱水河 低語的風(fēng)暴 春事近 沙漠的田野 楊樹完成的初秋 一棵樹死了 牧駝人與駱駝刺 從古日乃到額濟納 有關(guān)河西的七個片斷 風(fēng)中的河流 自序:我的沙漠生活,抑或神意放逐 第一輯沙漠紀 沙漠的弱水河 低語的風(fēng)暴 春事近 沙漠的田野 楊樹完成的初秋 一棵樹死了 牧駝人與駱駝刺 從古日乃到額濟納 有關(guān)河西的七個片斷 風(fēng)中的河流 第二輯年代書 簡史或自畫像 面對年齡,我無限傷悲 生死花園 如此奇異,如此隆重 最熟悉的痛苦 在沙漠失聲痛哭 第三輯人物志 因與果,他和她 三個人以及他們自己的故事 那個人是誰 西門外 猶如蟻鳴 巴丹吉林的鄉(xiāng)村生活 青春沙漠與坐地飛行(后記) 前言我的沙漠生活,抑或神意放逐 1991年12月5日或6日,我?guī)е鴾喩砻兹椎淖约簭哪咸朽l(xiāng)村去了巴丹吉林沙漠。單以出身論,在日漸囂張的商品經(jīng)濟時代,資本逐漸成為人另一種身份和地位的重要支撐,作為一文不名且沒有社會上層關(guān)照的農(nóng)民的孩子,我的倉皇和迷茫可想而知。走出鄉(xiāng)村,我最大的夢想是容身城市,哪怕只是某座大廈背后閑置的一塊磚。 我出生并成長的南太行鄉(xiāng)村雖然群山疊嶂,道路崎嶇,可大地并不吝嗇,以繁茂的草木和溫潤的氣候滋養(yǎng)生死于它身上的生靈。巴丹吉林沙漠則戈壁鋪展、黃沙堆涌,荒蕪而蒼我的沙漠生活,抑或神意放逐 1991年12月5日或6日,我?guī)е鴾喩砻兹椎淖约簭哪咸朽l(xiāng)村去了巴丹吉林沙漠。單以出身論,在日漸囂張的商品經(jīng)濟時代,資本逐漸成為人另一種身份和地位的重要支撐,作為一文不名且沒有社會上層關(guān)照的農(nóng)民的孩子,我的倉皇和迷?上攵。走出鄉(xiāng)村,我最大的夢想是容身城市,哪怕只是某座大廈背后閑置的一塊磚。 我出生并成長的南太行鄉(xiāng)村雖然群山疊嶂,道路崎嶇,可大地并不吝嗇,以繁茂的草木和溫潤的氣候滋養(yǎng)生死于它身上的生靈。巴丹吉林沙漠則戈壁鋪展、黃沙堆涌,荒蕪而蒼涼,廣袤而浩瀚。處身其中,雖有天高地闊、英雄獨立的闊大與悲愴,但對一個外來者而言,更是一種自然與人為的身心篡改與靈魂再塑造。 巴丹吉林沙漠位于阿拉善右旗北部,雅布賴山以西、北大山以北、弱水河以東、拐子湖以南,面積4.43萬平方公里,其西北部1萬多平方公里的區(qū)域至今尚無人跡。走進的那一天,正是傍晚,路邊成排楊樹的光枝上落滿了烏鴉,它們干燥的叫聲也是黑色的。如刀的風(fēng)捧著輕浮沙塵,覆上我單薄的身體。我感到沮喪,如同一根樹苗,還沒被栽種,就被暴曬在日月星光之下。 營區(qū)坐落在巴丹吉林沙漠的西部邊緣,向西五百米就是著名的弱水河,細小的流水在巨大的河床之中,像是一條艱難蠕動的白蛇。河流兩岸楊樹成群,以蒼灰色的樹干和繁枝綠葉抱緊村莊。村莊四周,是鐵青色的戈壁灘,表面有各種各樣的卵石,砂子粗大。 在巴丹吉林沙漠,春天是風(fēng)沙的疆場,石子在風(fēng)中成為奔騰的螞蟻或者箭矢。往往,早晨起來,被子上一層沙,抖掉,它們會在水泥地上蹦跳如仙女舞蹈。相繼而來的夏天是最美好的季節(jié),風(fēng)沙不驚,烈日垂直。草木盡管稀疏,但大都會集中生長。尤其是戈壁邊緣的自然海子四周,嫩草和紅柳一起迸發(fā),寂寥而又充滿生靈的意味。已被拖拉機、摩托車和汽車閑置起來的驢子、馬、騾子低著腦袋,在鹽堿地之外的草灘上吃草,不斷甩著尾巴,漫不經(jīng)心地把太陽向西邊驅(qū)趕。那種景象,在日落時分,像是一幅充滿古意的油畫,充滿家園和邊疆的味道。 秋天是一瞬間的事情,沒了岑參詩歌中的“胡天八月即飛雪”,整個西北,就只是一種強力擰干了的冷,吹在人身上,感覺比手術(shù)刀還薄、還鋒利。冬天綿長如夢,沙塵漫天,玉石和流水也都蒙灰。所有的事物,都蜷縮在同一個嚴酷的容器里,百般旋轉(zhuǎn),無可逃脫。 可人最痛苦的不是外部的擊打與侵襲,而是青春的惘然和生存的憂患。作為一個出身鄉(xiāng)村的年輕人,在具體的生存與夢想面前,我的惶恐與擔(dān)憂比祁連山頂上的積雪還要深厚和堅硬,表面不動聲色、按部就班,內(nèi)里卻犬牙交錯、愁云慘淡。 十九歲那年初夏,一個戰(zhàn)友叫我去某個餐館吃飯,到了才知道,他考上了軍校。在一片酒水的祝賀聲中,我第一次認識到,一個人的首要之需,不是如何在某個集體中隨遇而安、如魚得水或背道而馳、局促逼仄,也不是任由時間把自己帶到彼時他岸,而是一種基于現(xiàn)實的生存之路和理想的自我確立。從那時開始,我也明白了,自己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俗世中人、煙火百姓,與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沒有區(qū)別。在具體而又無比堅實的生存面前,每一個人都必須面對,身體力行。 又有幾位同學(xué)以各種方式解決了個人的后顧之憂。個人所謂的后顧之憂,其實是一份工作,核心是工作所能得到的經(jīng)濟保障,而經(jīng)濟是第一控制力?晌疫在空懸,猶如人群之間的一個空紙片,根本不知道自己會被什么樣的筆墨涂抹,最終落在哪里。 那段日子,郁悶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小片的楊樹林里喝酒,買不起好的,就喝二塊五毛錢的北京紅星二鍋頭,辛辣,有一股紅薯發(fā)酵的味道,我極不喜歡,可酒這個東西也是有經(jīng)濟和社會身份的。烈酒喝得我把黑螞蟻看成了車輪,將楊樹葉子當(dāng)作擦淚的紙巾,我站起身來,對著密林高聲大喊。也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喊什么,就是扯著嗓子,張開酒氣熏天的嘴巴,一聲聲嘶喊。感覺自己是一個龐然大物,密林充當(dāng)了最具容納力的虛無之神。 有些傍晚,夕陽在戈壁涂上鮮血之色,我一個人往戈壁深處慢慢走。戈壁上結(jié)著一層硬痂,腳踩上去,硬痂裂開,露出白森森的土,還有一些雜色卵石,猛一看,似乎是一群鑲嵌在地上的眼睛,從低處向上看我。我感到吃驚,瞬間呆住。蹲下來端詳,卻發(fā)現(xiàn)它們也在看我,而且不眨一下眼皮。我想,這戈壁之下,一定埋藏了很多秘密,也一定有著我無法參詳?shù)男氖。繼續(xù)向北,是沙漠腹地。大約一個小時,就看到了金黃色的沙漠,在尚還湛藍的天空下,如同一張膨脹起來的黃金地毯,高低不平,但色彩燦爛。路上不斷有駱駝草、沙棵和芨芨草,還沒有接近,就呼啦啦地飛起一些沙雞,或跑出幾只野兔。還有些蜥蜴,以恐龍的姿勢和速度,在沙子上一閃而過。 斯文赫定在《穿過亞洲》一書中寫到,他們在20世紀初期的巴丹吉林沙漠——今天的額濟納附近——建立過氣象站,見到過沙漠中的毒物——紅蜘蛛、蝎子和四腳蛇,并按照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抓了泡酒喝。 往回走的時候,我忽然明白,就像沙漠與高地、北方與南方,人也是有區(qū)別的。雷同的面目,甚至文化習(xí)性,但我和他、和你之間,卻又各不相同。這一個就是這一個,不是其他,也不可代替。對于個人的命運前途、俗世生存,我也是我,如何能得益于或埋怨父母親呢?每個人的出身都值得榮耀,不管身在何處、怎樣的環(huán)境,有人生養(yǎng)并給予人的基本生活、尊嚴、知識、文化和夢想,已經(jīng)足夠幸運了。 再幾年后,我離開沙漠,去上海,三年后返回。在徹夜喧嘩的都市,枕著徹夜的燈光和飛機、車船聲,我發(fā)現(xiàn)森然樓宇和徹夜華燈并不適合我,都市充滿了熟稔的陌生、繁華的孤獨、密集的自由和限制,而最初我百般厭棄的巴丹吉林沙漠卻讓我感慨萬千、懷念至極。那個天高地闊、風(fēng)吹塵土揚、春夏模糊、冬季漫長,且人煙稀少的人間絕域,正是適合我存在和以生命和靈魂客居、旅行的地方。 當(dāng)時,有許多同學(xué)尋求留在上海,以各種方式,我對此毫不動心。而使我強烈地想要回到巴丹吉林沙漠的另一個動力,是我的妻子。這個人,從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她會是一個好妻子,而且肯定和我能夠一生患難與共。當(dāng)我回來,我們結(jié)婚,再后來有了兒子。這一切,像做夢,人生的一切在巴丹吉林沙漠緩慢展開。有一年,我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和弟媳,包括那時候還在襁褓中的侄女兒湉湉,也都來過。曾有幾年,我和妻子還建議父母親和弟弟遷徙到巴丹吉林沙漠附近的村莊或者城鎮(zhèn),但母親態(tài)度異常堅決,一口咬定窮家難舍,最終作罷。 幾乎每年,我都要去一次沙漠深處。在古日乃,看到海市蜃樓,果真如傳說,其中亭臺軒榭,歌姬妖嬈,花朵奔放,草木葳蕤。我知道,那是一個幻象,但其中的浪漫和理想主義叫我蓬勃不已又黯然神傷。在沙漠深處,蒙族人騎馬牧羊,牲畜們在蘆葦叢中低頭吃草、抬頭哞叫。有一次,我參加了他們的賽馬節(jié),個子矮但耐力異常的蒙古馬在戈壁上騰起煙云,似乎沖突在中世紀的疆場。那一次,我還認識了美麗、樸素的青格勒、格日勒和巴圖。 先后十多次去了額濟納,在路博德修建的烽燧,乃至西夏的黑城(早期為突厥公主城)遺址瞻仰與撫摸。在額濟納胡楊林中,我想到古代最雄偉的戰(zhàn)爭與異族宮闕,想到最庸俗的肉身之歡與高貴的精神之愛。在老子的弱水河畔,我走過大禹、晉樂僔、唐玄奘、李元昊、馮勝、左宗棠,甚至彭加木的途經(jīng)之地。我知道巴丹吉林沙漠從上古時代起,就是神話誕生、流傳與飄逸之地。周穆王西巡,將絲綢一直延伸到埃及法老的宅邸。兩漢時期,這里是漢匈作戰(zhàn)的前沿,后唐則是絲綢之路回鶻道的要沖。王維、胡曾等人走馬吟詩,在水波瀲滟的居延海邊,抒發(fā)帝國豪情與個人抱負。 幾乎與此同時,我在巴丹吉林沙漠也開始了橫刀賦詩、坐地縱橫的文學(xué)練習(xí)。我寫下的語句,也彌散著一股沙漠的味道。我的許多文字,搖曳著巴丹吉林沙漠的宏闊的背景與蒼黃影子。我漸漸覺得,地域?qū)θ藵撘颇牧α繜o可匹敵,人在此地,就被籠罩,而且有一種無孔不入,卻又無法琢磨和審視的氤氳氣息,如旋轉(zhuǎn)的螺絲刀,更像日日的飲食與空氣陽光,無時無刻不浸染、不澆鑄。 大致從2000年開始,我以《巴丹吉林的個人生活》為總題目,寫了近四十萬字的散文隨筆。盡是一個人在沙漠的生活狀態(tài),乃至心靈和精神訴求。我儼然是巴丹吉林沙漠的一部分了,等同于它身上的一枚沙子、一片綠葉、一粒浮塵。隨著時間,我與沙漠的關(guān)系與日俱深。很多異地人說,沙漠太艱苦了,不是人生活的地方。聽了這話,我從心里排斥,甚至以為這一說法對我也帶有侮辱的性質(zhì)。在我心里,巴丹吉林沙漠已不是一個地域,而是與我同氣連枝的人,是可以安心的故鄉(xiāng)、可以心神搖蕩的女神,或一個夢和另一個夢的中間部分。 因此,能夠處身沙漠,我感到慶幸。有一片沙漠,還有那么一些人,連同沙漠中稀少但卻各有姿態(tài)和尊嚴的動植物,與我日日夜夜相互關(guān)照,這是多么幸運。很多年過去了,我的性情,乃至品性沒有多少改變,尚未在龐雜的俗世和當(dāng)下社會“被”八面玲瓏、隨行就市、不自覺佯裝與自裝,反而為自己的卑微出身感到自豪,并和妻子一起,以身作則,使得生活條件比我們當(dāng)年好過百倍的兒子,也沒有嫌棄鄉(xiāng)村的貧窮與孤陋,更沒有造作與自恃、虛大與搞怪等流行習(xí)慣。 對此,我還能要求什么?一個人,在大地上立身,愛人,人愛,平凡,不奢侈,逼仄或者不逼仄地生活著,就是最美的事情了。欲望無止境,尊嚴和夢想也是無止境的。為此歡欣和傷悲,都極其正常。 具體到這本散文集,可以說是一部個人沙漠歷練的履歷書、一份基于現(xiàn)場和生命體驗的生活與精神史,也是一部大時代背景下個人沙漠生存與思想狀態(tài)的寫生集。部分文章見于《天涯》《新華文摘》《散文海外版》《人民文學(xué)》等刊物,由于字數(shù)較多,不得已進行了精簡。 由于個性和其他方面的原因,我極少主動邀請其他朋友就我的文字進行批評,我總是覺得論者自發(fā)論述,才足夠欣慰。這本書,我在翻看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很滿意,特別是這些年來的自我堅持,自覺應(yīng)是有些成效的。因為,這本書的作品大致是我的,其中沒有因循、模仿、跟蹤的跡象,或者極少有。我敢說,這是楊獻平寫的文章,而且絕對是楊獻平的,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她們像極了沙漠中的紅柳花,只有真的走進其中,方可知道她們的真味道與真模樣。 以上,是為《沙漠里的細水微光》代自序。 2013年12月12日修訂于北京魯迅文學(xué)院從沙粒到大漠,從暴風(fēng)到寧謐,從草芽到胡楊,從羈旅到留駐無數(shù)生命的跡象,給心靈以歡喜,如最柔軟的筆尖,蘸著原汁的湖,洇成原色的野。如今的中國文學(xué),正經(jīng)歷著從“人的故事”向“生靈的文學(xué)”跋涉的漫漫長旅,那不可忽視不容遺漏的路標中,一定有楊獻平的作品!膶W(xué)評論家、《人民文學(xué)》主編施戰(zhàn)軍 楊獻平的散文體現(xiàn)出了一種內(nèi)在的、被生命凈化了的悲憫。這是從大地身上剔下來的血肉,也是楊獻平散文寫作的總基調(diào)。他拒絕融入陳陳相因、不痛不癢的平庸寫作氛圍,沖破了體制與散文傳統(tǒng)的雙重遮蔽,寫出了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但又常常被人們忽略了的特殊生活樣態(tài),并在對日常生活的敘述中融進了自己的理解與發(fā)現(xiàn),以及對生活的感知和遼闊的夢想。從這一層面考察,楊獻平的寫作無疑具備了獨立性,他既不自以為是、狂妄自大,又不隨聲附和,也不雷同和刻意模仿。他的文字不僅有血性、有憂憤、有激情,更有一種疼痛感!A南師范大學(xué)教授、文學(xué)批評家陳劍暉 從沙粒到大漠,從暴風(fēng)到寧謐,從草芽到胡楊,從羈旅到留駐無數(shù)生命的跡象,給心靈以歡喜,如最柔軟的筆尖,蘸著原汁的湖,洇成原色的野。如今的中國文學(xué),正經(jīng)歷著從“人的故事”向“生靈的文學(xué)”跋涉的漫漫長旅,那不可忽視不容遺漏的路標中,一定有楊獻平的作品。——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人民文學(xué)》主編施戰(zhàn)軍 楊獻平的散文體現(xiàn)出了一種內(nèi)在的、被生命凈化了的悲憫。這是從大地身上剔下來的血肉,也是楊獻平散文寫作的總基調(diào)。他拒絕融入陳陳相因、不痛不癢的平庸寫作氛圍,沖破了體制與散文傳統(tǒng)的雙重遮蔽,寫出了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但又常常被人們忽略了的特殊生活樣態(tài),并在對日常生活的敘述中融進了自己的理解與發(fā)現(xiàn),以及對生活的感知和遼闊的夢想。從這一層面考察,楊獻平的寫作無疑具備了獨立性,他既不自以為是、狂妄自大,又不隨聲附和,也不雷同和刻意模仿。他的文字不僅有血性、有憂憤、有激情,更有一種疼痛感。——華南師范大學(xué)教授、文學(xué)批評家陳劍暉 楊獻平的寫作,是對當(dāng)前這個虛無時代娛樂至上的一種抵抗。當(dāng)時代急速空虛化,人們感到什么都無所謂的時候,有這么一個楊獻平在西部大漠深處,以一個軍人的社會身份,涂抹著與部隊沒有多少關(guān)系的文字。他的筆下,流瀉著對天荒地老的大漠的深情,以及大漠邊緣人的生死情欲。讓我們感到即便如此閉塞、落后的沙漠深處,時代的氣息依然那么濃重,人們的變化也是巨大而驚人!麑W(xué)者、文學(xué)批評家楊光祖" ◆低語的風(fēng)暴 1.流沙 流沙——多次在詩歌中重復(fù),唯美的言辭和單薄的崇拜,我曾經(jīng)以為是一個詩意的詞,可在阿拉善高原,“流沙正在淹沒我們的祖先”,說這句話的是巴丹吉林沙漠西部鼎新綠洲的漢族居民朱建軍。 的確,我在戈壁看到的墳?zāi)怪車蠖级褲M了黃沙。這里的墳塋大都豎有墓碑,每一個墓碑上面都寫著同樣的稱謂。早年間的墓碑是黃泥做的,書寫的文字早就被連續(xù)的風(fēng)帶走了,只剩下一塊凝固的黃土。稍后的墓碑是水泥做的,文字雖然清晰,但也會像先前的那些一樣,在時間和風(fēng)沙中消失。最近幾年,墓碑都換成了石頭的,黑色的石頭,白色的字跡,看起來莊重肅穆。 朱建軍先祖的墳?zāi)乖诳拷跛拥母瓯跒┥希贿吺菚r斷時續(xù)的內(nèi)陸河,一邊是風(fēng)沙常在的戈壁灘。每年清明上墳,朱建軍都要扛上一把鐵锨,把墳?zāi)古赃叺狞S沙清理一遍,才擺上貢品,點燃黃紙和柏香,聲淚俱下地祭奠。有時候路過,如果方便,他也會順手清除一下墳邊的黃沙。他也知道這樣的清除是無效的,但必須如此。就像我們的生活,每一天都在重復(fù),但必須重復(fù)。 新栽的楊樹大都干死了,干枯的根部泛起一層白堿,再有一陣風(fēng),樹苗就折斷了,丟在那里,讓人心里發(fā)酸。沒過多久,這些死了的樹苗就成了流沙的戰(zhàn)利品,而且越埋越深,再也找不到了。 發(fā)源于祁連山的弱水河不明所以地流著,大多時間是干涸的,一河流沙被太陽烘烤,逐漸蓬松,風(fēng)吹之后,一層灰土飄飛而起,在空中,向著更大的區(qū)域奔襲——張掖、酒泉、嘉峪關(guān)、武威,乃至蘭州、西安。有一年春天,我到蘭州下車。廣場上落了一層灰塵,又下了一陣雨,看起來就像是疤痕累累的臉。對面的蘭州大廈灰舊不堪,街道上到處都是灰塵,就連廣告條幅,也都沉甸甸的。 但城市人不會擔(dān)心被流沙掩埋,最受影響的是祖輩游牧的土爾扈特蒙古族牧民,牲畜需要的草越來越少——阿拉善盟的沙漠化土地正以每年1000平方公里的面積擴展,大部分牧民因草場退化、牧草短缺而變賣掉牲畜,也像當(dāng)?shù)貪h民一樣,開始農(nóng)耕生活。隨之而來的問題是,習(xí)慣了游牧的蒙古族人一時難以改變自己的民族習(xí)慣,第一年大都顆粒無收,直到第三年,才逐步掌握了一些農(nóng)耕技巧,逐漸有所 收獲。 額濟納旗的牧民阿布和就是其中之一。最初,他在古日乃草原放牧了上百峰駱駝和數(shù)百只羊,而流沙將他驅(qū)趕出了古日乃草原。在額濟納旗,面對數(shù)十畝田地,他正在努力把自己變成阿拉善高原上第一批以種地為生的蒙古族農(nóng)民——還有他的女兒、女婿,兒子和兒媳婦,甚至孫子。 2000年,在達來庫布鎮(zhèn)一邊的干河灘里,遇到幾位騎著駱駝到山里采挖沙蔥的男性漢民,幾個口袋都是沉甸甸的,駱駝走路都有些吃力。 沙蔥是阿拉善高原最重要的植被之一,只要下雨,就會生長,而不會采挖的人會毀掉沙蔥的根。在鼎新綠洲,初春的市場上,擺放了好多,買回來開水煮后,再拌上鹽和醋,吃起來很是爽口。就像那些吃著發(fā)菜炫耀富貴的人一樣,吃沙蔥也是一種破壞,只是很多人沒有意識到罷了,當(dāng)然也包括我在內(nèi)——我們不知道,吃一口沙蔥,就相當(dāng)于容忍了一把沙子的橫沖直撞。 現(xiàn)在的額濟納旗,乃至鼎新綠洲的居民,每年都要把清理沙子當(dāng)成一項重要的工作,他們用枯干的紅柳扎起籬笆。黃沙蜂擁而來,一年時間堆積的沙子,要用四輪車運送半天。這種勞作是無效的,但必須勞作。有一年五月到嘉峪關(guān),令我吃驚的是,街邊的槐樹竟然大部分都還沒有發(fā)芽,即使發(fā)了芽的,也都枯萎著。傍晚起了一場大風(fēng),流竄的沙子如狼似虎,長驅(qū)直入。晚上,睡在四層樓上,仍能感覺到大地的劇烈晃動。還有幾次,在路上遭遇流沙,竟然被擦破了臉皮,沒等鮮血涌出來,就又被灰塵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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