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包括《九朵蝴蝶花》(1997)、《觀彗記》(1998)、《青草如歌的正午》(1999)、《五丈寺廟會》(2000)、《鴨如花》(2001)5部小說。 作者簡介: 遲子建,女,1964年元宵節(jié)出生于漠河。1984年畢業(yè)于大興安嶺師范學校。1987年入北京師范大學與魯迅文學院聯(lián)辦的研究生班學習,1990年畢業(yè)后到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工作至今。1983年開始寫作,已發(fā)表以小說為主的文學作品六百余萬字,出版有八十余部單行本。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偽滿洲國》《越過云層的晴朗》《額爾古納河右岸》《白雪烏鴉》,小說集《北極村童話》《白雪的墓園》《向著白夜旅行》《逝川》《清水洗塵》《霧月牛欄》《踏著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隨筆集《傷懷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等。出版有《遲子建長篇小說系列》六卷、《遲子建文集》四卷、《遲子建中篇小說集》五卷、《遲子建短篇小說集》四卷以及三卷本的《遲子建作品精華》。曾獲得第一、第二、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第七屆茅盾文學獎,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獎”等文學獎。作品有英、法、日、意、韓等海外譯本。 目錄: 目錄: 001九朵蝴蝶花 063觀彗記 139青草如歌的正午 203五丈寺廟會 259鴨如花1、遲子建中篇小說集,首次完整出版; 2、遲子建親自編選,按編年順序,集結30年小說經典; 3、從1986年《北極村童話》,到1996年的《日落碗窯》,從2005年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到2012年的《別雅山谷的父子》,40部小說名篇,訴盡這個世界的刺骨寒流和遼闊溫暖!《鴨如花》 潑淘米水的時候,徐五婆發(fā)現了逃犯。 以往從河畔被趕回的鴨子一進了門,就自動地排成兩列,扭秧歌似的晃著屁股回鴨圈了。它們在戶外戲耍了一天,鳧了水,又吃了草叢里的肥美蟲子,早已是心滿意足了。所以從來不用徐五婆吆喝,它們紛紛歸圈歇息,一門心思地養(yǎng)神,想給主人多生幾個蛋下來。 然而今天這些鴨子卻團團簇簇聚在鴨圈外,交頭接耳著,竊竊私語著什么。仿佛鴨圈的干草變成了冰塊,它們無法棲息了。徐五婆覺得蹊蹺,就端著米盆去了鴨圈,看看是來了黃鼠狼還是野貓?不料撞見的卻是個龐然大物:逃犯! 鴨圈很大,開著兩個窗口,天色雖然朦朧,但徐五婆還是看清了躺在干草上的人。聽到腳步聲,他刷地坐了起來,目光直直地盯著徐五婆。徐五婆見他國字形臉,濃眉大眼卻胡子拉碴,便想起了電視中通告的被通緝的五個逃犯,明白他是其中之一了。 徐五婆與逃犯對峙了足足有五分鐘,直到外面的鴨子見徐五婆還不出來,一迭聲焦慮地叫了起來。徐五婆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問:“你們幾個逃散伙了?”逃犯沒有回答。徐五婆又問:“你最后想逃到哪兒去?”逃犯仍然沒有回答,他踉踉蹌蹌地從干草上站起來,聲音嘶啞地說:“我餓了!毙煳迤乓娬酒饋淼奶臃干聿目齻,頭幾乎頂著了鴨圈的棚頂。徐五婆說:“我剛淘好米,還沒下鍋呢!碧臃竼枺骸笆裁疵?”徐五婆說: “大米。”“你要怎么吃?”逃犯又問!爸笾唷!毙煳迤诺卣f!拔乙愿傻模 碧臃负敖衅饋。 徐五婆嘟囔著:“想吃干的你就好好說,你吵吵什么,嚇著我的那些鴨子!苯又,她喚逃犯從鴨圈出來,說是鴨子在外面耍了一天,乏了,該進來歇著了。逃犯又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給我宰只鴨子燉了!” 徐五婆燜上了米飯,又宰了一只鴨子。這只鴨子年紀大了,精神大不如從前,走路時總是落在最后,進食也愈來愈少了。到了河邊,別的鴨子都撲棱棱地到河里玩去了,它卻孤零零地趴在河岸上,無精打采地看著蒼茫的河水,似乎它這老筋老骨的再也承受不了河水的清涼了。徐五婆見它活得艱難,早有讓它及早解脫之意,只是沒有一個能使她下得了刀的響當當的理由。 落霞散了,鴨子歸圈了,天色徐徐地暗了,隱約可見天邊出現了幾顆星星。隨著天空的星星越聚越多,這夜也會越來越深了。徐五婆雖只穿件背心,卻仍是汗流浹背的。這只老鴨實在是太浪費柴火了。米飯早已熟了,而灶上的鴨肉卻仍死死地裹著骨頭,咬起來紋絲不動。逃犯等不及,他先吃了兩碗米飯,然后喝了一碗鴨湯。他罵徐五婆是個吝嗇鬼,給他宰了只老鴨,害得他一等再等。徐五婆一邊應付逃犯一邊想,自己怎 么才能把逃犯交代出去?她巴望著有人上門,希望這小城里死個人,這樣就有人來請她這個冥婆幫著去發(fā)喪。然而兒孫們平素從不登門,她與鄰里也疏于往來,與她終日陪伴在一起的,只有那幾十只鴨子?上喿硬⒉皇怯柧氂兴氐,無法替她出去報信。 鴨肉的濃香味裊裊從鍋縫欠出。徐五婆又出去抱了些柴火。她抱柴的時候,逃犯跟在她屁股后面,威脅說:“你要敢去報案,我連你和你的鴨子全都宰了!”徐五婆低聲說:“你宰我便也算了,鴨子又沒惹你,你把它們都宰了做什么。宰了它們,那河就是閑出來了,你也不能像它們一樣天天去河里戲水! 逃犯聽了發(fā)出幾聲怪笑。徐五婆想也許他是許久不笑,一旦笑起來就有些走板。 徐五婆垂頭看著灶坑里燃燒的柴火,對逃犯說:“這一頓鴨子,趕上我三天用的柴火了! 逃犯問:“你家就你一人吧?” 徐五婆點了點頭。 “你沒兒子和閨女?”逃犯饞涎欲滴地掀了一下鍋蓋,掀得太急了,被噴薄而出的哈氣著實給燙了一下,他“嗷——”地叫了一聲,甩著那只被燙了的手,說:“你個該斷子絕孫的孤老太婆!” 徐五婆沉著地反駁:“我可有兒有女呢!” “你一定是平常讓人煩得受不了,不然兒孫們怎么不跟你一塊過!”逃犯兇惡地說。 “我是圖清靜!”徐五婆的聲調也高了,“不然的話,我家里兒孫滿堂,你還想指望現在坐在這里等鴨子吃?” 逃犯又一次怪笑起來,他脫下了身上那件沾滿了灰土和草屑的衣裳,露出光光的脊梁來。他胸肌健壯,皮膚泛著油光,結實得讓人覺得石頭砸在他身上也會被彈回來。逃犯將脫下的衣裳用根柴棒挑了,扔進火里,對徐五婆說:“給我找件干凈衣裳!” 徐五婆撇了撇嘴,說:“你是又要吃又要穿的,真難伺候啊!闭f著,起身去了黑黢黢的小后屋,翻出一件過世已久的丈夫的一件灰布中山裝,把它扔給逃犯。逃犯穿了,扣不上扣子,這衣裳瘦,而他比熊還健碩。逃犯說:“這是誰的衣裳呀?”徐五婆說:“是我那死鬼男人的!碧臃高丝谔担f: “穿這么瘦的衣裳,人肯定是個病秧子,不早死才怪呢!” 星星像傾巢而出的蜜蜂一樣飛舞在天空,空氣驟然涼爽 了。徐五婆家住在堤壩旁,離河近,能聽得見水邊青蛙的鼓噪聲。鴨肉終于爛了,徐五婆盛了碗米飯,就著咸菜吃了起來。 逃犯一邊撕扯鴨肉往嘴里填,一邊問徐五婆:“你怎么不吃鴨 子?” 徐五婆說:“我跟它有感情,舍不得吃! 逃犯說:“我只聽說人和狗能處出感情,沒聽說和鴨子還有感情的。” “你沒聽說的事多了。”徐五婆搶白了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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